1956年11月, 接到通知, 调我去沈阳飞机设计室。正值四局徐昌裕副局长来哈尔滨检查工作, 他找我去汇报, 我汇报了40 号新机 (ИJl-28 ) 试修和歼5 副油箱试制以及最近接到仿制米-4直升机的通知, 说明书也看到了等等以后, 又顺便谈了要调我去沈阳的事。实际上徐局长早知道了, 他向我介绍了打算设计双座喷气式歼击教练机的方案, 最大速度800 千米/时, 喷气发动机由410厂发动机设计室设计, 推力为1600千克力[1], 分别以歼5飞机和涡喷5发动机为原准机, 这个自行设计起步虽然低一些, 但稳妥可靠。我听了以后, 很是兴奋, 从修理到仿制, 再跨到自行设计, 几年工夫, 连跨三大步, 我们真是生逢其时呀!
我和党组织商议了接任科长的人选和另外同时调几名设计人员的人选 (陈一坚、陈嵩禄等) 后, 移交了工作, 12 月上旬就和爱人一起打起铺盖卷赴沈阳报到。叶正大副主任让出他的一间住房让我先住了, 徐舜寿主任和我谈话, 让我担任机身设计组长, 我爱人金娥到标准组当设计员。
这时歼教1 (歼击教练机1型) 飞机已经有了初步的总体图和三面图, 设计是程不时、李文龙同志, 组长是陆孝彭同志。
不久, 徐主任偕黄主任一起来家里看我, 他谈到他到122厂要设计干部时发现陆纲厂长很有水平, 听说要自行设计飞机, 十分支持, 所以点名要输送干部, 真是二话不说, 说调就调。说到第一个任务设计歼教1, 徐主任说这飞机空军要, 技术上可参考歼5, 成功的把握大, 同时也是设计队伍成长的一个阶梯。黄主任笑着插话, 这也是一种教练。
我开始工作是先从学习歼5飞机的构造和制造入手的。因为我过去搞的是轰炸机和强击机的修理和部件生产, 对歼击机不熟悉, 对飞机的制造全过程不熟悉,这是不行的。全室了解歼5的人也不多, 室里组织112厂的一些技术人员, 给我们讲课, 不仅讲歼5 的构造, 而且讲工艺、讲冶金、讲材料、讲试验, 大家学习都很认真, 我每课必到。除看图纸外,还到车间去看实物, 还当仁不让地当老师讲课。另外, 我还抓紧复习飞机强度方面的知识。
1957年初, 人员基本配套, 具体设计工作要开始了, 但很多技术细节不清楚, 怎么着手干, 也没有头绪, 徐主任给大家讲: 总体设计有了以后, 要开展打样了, 什么是打样? 书本上这叫技术设计, 是总体设计和详细设计之间的一个过渡阶段, 实际上就是结构和系统的方案设计。打样这个词, 是中国自己取的, 造船工业有个词叫放样, Lofting, 但那是1∶1地把图纸尺寸画到大钢板上, 取名打样与放样有些关系, 但含义可不一样。
当时室内真有设计经验的只有徐主任、黄主任和陆工 (陆孝彭工程师), 其他的, 在学校里学过又有仿制或修理设计经验的,是较好的了, 有相当一部分同志是才从学校里出来的。后来才知道, 徐主任原来打算把曾在国外搞过飞机设计后来回国的老同志(老是相对而言, 当时也就40 岁上下吧) 集中起来, 如机身组长原拟请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高永寿教授来担任的, 起落架组长原拟请曾在122厂当过我的上级的胡昌寿工程师来担任的, 但由于种种原因, 没有办法调集。于是徐主任便提出了一个请兼职顾问工程师的办法,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简称北航) 的张桂联教授, 西北工业大学 (简称西工大) 的黄玉珊教授,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简称南航) 的程宝渠、张阿舟、高永寿教授等, 都被请来短期指导工作。
为了展开设计工作, 首先要有一些基准文件, 如制图规范、文件制度之类, 于是在摸索歼5仿制资料的基础上自己来编, 也参考一些徐主任自己过去工作时保存下来的国内外资料, 记得其中有一份是徐主任亲笔写的飞机方案晒蓝文件。字迹工整, 清秀如女孩写的字。这类事情由320厂调来的胡除生同志牵头, 我也参加了。成问题的是没有强度规范。开始时, 在黄主任的指导下, 强度组长冯钟越同志着手从歼5的强度计算报告及静力试验任务书中的有关数据和飞机情况来反推。后来, 320 厂的安-2 飞机设计专家斯米尔诺夫听说我们缺强度规范, 他很热心, 在回国探亲时带来一本苏联1947年的强度规范, 室里派人去拍了照片拿回来, 虽然年代老些,但用于歼教1够了, 总算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
大家开始打样, 的确不知道从何着手, 都缺条件, 都等着, 徐主任于是又跟大家讲, 大家都要动手干起来, 不能光等着给你条件, 因为这期间, 各设计专业之间,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要相互提供情况, 相互协调, 逐次逼近。机身的协调关系最多, 徐主任希望我自己动手打样, 取得实践经验。我按他的意见, 决定自己铺开图纸打机头气密舱前这段结构的样。因为这段结构没有歼5结构资料可参考, 歼教1 是两侧进气的, 机头特设舱、前轮舱等必须自创。这期间, 徐主任常坐到我的图板前, 指导我的打样, 逐渐使我理解了: 制造是从零件开始由下而上最后总装的, 而设计是从总装开始的, 部装、段装到组合件, 由上而下一直到详细设计出零件图。打样即设计总装图, 以结构为主, 把结构、结构的运动和系统安装融合在一起, 并把结构传力系统弄清楚, 估算和确定主要结构材料和尺寸, 供第一轮强度估算, 落实分配结构重量, 然后再反复修改直至定案。我有了初步实践经验以后, 也学徐主任的工作方法, 经常坐到设计员的图板边, 去指导机身部件的打样, 特别是两侧进气的进气口, 下单翼传力那些没有可参考的结构。各系统的协调也是我工作的重点, 因为大家没有经验, 方案经常改变, 机身结构也必须相应改变, 于是经常有争论, 得罪一些人。后来1958 年大鸣大放有人给我贴大字报, 画着我带着设计员, 手执鸡毛掸子用把手那一头打人家, 用鸡毛那一头拂自己的设计员, 与后来的“文化大革命”相比, 这种大字报温和多了。
这时设计室已由厂技术楼搬到大白楼后边的一排小平房里, 各设计组挤在一间大的“设计间”里, 按西方的模式, 排着一排排的淡蓝色制图桌。这制图桌是我们自己设计的, 图板可以斜支起来。因为这间屋子很大, 也兼作开全室大会用。
徐主任待人谦和诚恳, 我从未见到他冷淡、愠怒的时候。他带有才子气, 不拘小节, 保留一些西方的习惯, 上班时有时嘴里含个糖, 没有干部的样子, 还常穿件西服上装, 那个年代, 极为罕见了。在飞机设计室五个年头里, 我没听到过领导对下边有什么批评的话, 当然工作上, 大家都很自觉, 人员组成的素质比较高, 党团员比例大, 为了设计自己的飞机, 不少曾是县团级干部的技术人员自愿在这里当设计员。徐主任在全室大会上讲话、布置工作或总结, 说到最后说“谢谢大家”, 开始我很奇怪, 领导讲话何必谢大家, 后来才知道这是西方人的习惯, 类似于苏联人一开始说“请允许我……”。直到20世纪80 年代改革开放以后, 国内这最后的“谢谢大家”, 才时髦起来。
徐主任还在室里组织了一个以他为首的技术委员会, 一些重大的技术问题, 开委员会讨论, 每周总有一两次, 其目的是集思广益。技术委员会由正副主任 (技术上兼正副主任设计师) 即徐舜寿、黄志千、叶正大同志, 歼教1 主管设计师陆孝彭与总体、气动、强度、机身和机翼五个组长, 即程不时、顾诵芬、冯钟越、屠基达、沈尔康同志共九人组成。
我切身体会到, 参加技术委员会, 是自己成长、了解飞机全局的好机会, 也是培训干部的重要途径。后来我离开机身组出任初教6主管设计师, 也并无太大压力。可惜1957 年下半年大鸣大放时,有位左得出奇的人写大字报扣政治帽子, 说徐主任成立技术委员会是为了对抗党支部委员会云云, 那个帽子似乎就是反党的意思, 徐主任是建国初期入党的老党员, 老一辈的技术干部中是很少的了,也是支部委员, 平时对支部书记是很尊重的, 我看绝无此意, 而且讨论技术问题和支部工作也没有关系。但自此以后, 技术委员会的活动就消沉下去了, 直到1958年不宣而亡。
飞机设计员要“熟读唐诗三百首”, 不要唯米格论, 也是徐主任在大会上提出来的。当时歼教1的原准机是歼5, 歼5 是当时我国唯一自己能制造的喷气式飞机, 也是技术水平最高的飞机, 不少结构和系统的具体设计, 把歼5移植过来, 也是很自然的。但有的设计人员, 一讨论问题就谈歼5如何如何, 特别是争论不清时, 就说歼5是这样的, 以便压服别人。有鉴于此, 徐主任提出不要唯米格论, 要设计人员“熟读唐诗三百首”, 即深入收集学习各类型的飞机方案和结构系统, 弄熟了, 就能广开思路推陈出新, 只了解一种飞机, 跟着干是不可取的。当时我们国内已有十几种苏联飞机和其仿制、修理资料, 米格飞机以外, 还有其他五个苏联设计局(图波列夫设计局、伊留申设计局、拉沃契金设计局、雅克夫列夫设计局、安东诺夫设计局) 的图纸, 它们的设计风格各不相同,深入学习后博采众长, 这就是“熟读唐诗三百首”。徐主任自己在歼教1的方案中, 主张两侧进气、下单翼布局, 认为有利于维护,强迫着陆时更好地保护飞行员等, 即是不唯米格论的体现。
那年头, 大家只想着干工作, 其他很少计较。比如: 我们就住在北陵公园边上, 但一直没有去过, 一直到1958 年雅克夫列夫设计局的马尔道文和安东诺夫设计局的斯米尔诺夫专家来访, 我们才第一次陪同外宾去参观了北陵公园, 也就给我们大家包括三位主任一起留下了一些照片。
徐主任要求大家在办公室里保持安静整洁, 大家确实努力这样做了。这方面他自己也是模范, 他办公桌上井井有条, 抽屉经常整理, 除了有一只心爱的订书机外, 没有多余的东西。他常常自己起草报告和总结, 它们文字娟秀, 并都用订书机钉好。有人说字如其人, 我看并不适用于他, 他为人并不拘谨而是很有魄力, 而且很有开创性, 敢于陈述己见, 并不随风倒。后来他在反右倾及“文革”中挨整, 与此有关。
1958年初的春节, 大家是在全体义务加班突击发歼教1 图纸中度过的, 徐主任对大家说这是陆工的创意, 提出: 打破常规过春节, 早送银燕上青天。而与此同时, 厂里工艺部门已展开试制工作了。在打样、分区画协调图, 设计方案基本落实之后, 以总工艺师陆颂善同志为首的有九所 (现北京航空制造工程研究所) 同志参加的工艺审查组与设计室开始平行工作。用打样图作参考, 工艺方案甚至型架设计方案都在开始制订了。
春节以后不久, 歼教1图纸已发到车间, 徐主任找我谈话, 由我出任初教6 (那时叫初教1 后叫红专502) 飞机主管设计师, 原在总体组的林家骅同志任副主管设计师。要求各设计组分出一部分设计员, 开始做初教6的打样工作。林家骅原是320厂设计科的副科长, 调来设计室在总体组负责初教6的总体设计。经过两个多月的打样,5月份完成了空军对样机的审查。徐主任告诉我四局决定初教6放在320厂生产, 因此, 由我和林家骅带着26 名分工负责初教6的设计员, 带了打样图和各种计算资料到320厂, 与厂里的设计人员共同详细设计和试制飞机。
我们在南昌先介绍打样设计方案然后共同开始详细设计, 到飞机首飞上天, 一共只花了72 天。初教6上天之后, 我接到徐主任的一封信, 意思是飞机上天以后, 就赶快回沈阳, 室里任务很重。对初教6不要担心, 要相信320厂的同志能够把飞机搞下去的。
回到沈阳以后, 徐主任就召我和沈尔康同志谈话, 让我们俩担任“东风”107号主管设计师。我离开室里才三个月, 变化还是很大的, 一是歼教1飞机比初教6早一个月上了天, 而且军委叶剑英元帅和空军刘亚楼司令员都来参观了, 八一制片厂还来拍了纪录片; 二是“反右”结束, 室里定了几个右派, 其中有两名党员,都被处理离开设计室, 支部有一位支委被开除党籍, 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这后者是令我暗暗吃了一惊的。
不久, 传来了哈军工搞“东风”113飞机的消息, 它的马赫数(Ma) 要达到2.5, 后来上边把三位主任一起召到哈尔滨开“东风”113 的现场会。之后也就是九十月份吧, 赵尔陆部长亲自到112厂, 动员破除迷信, 解放思想。赵部长亲自召集设计室的骨干开座谈会, 会上赵部长点着徐主任说:“你老徐就应当坐在米高扬的位置上, 要解放思想!”徐主任没有正面回话, 只嘿嘿一笑。我们的部长被哈军工的上级将了一军, 心情是很复杂的, 学校都敢于设计过热障的飞机, 工业部门怎么那么保守呀! 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 Ma2.5的飞机所需的耐热航空材料都没有, 我们怎么能跟着一起瞎起哄呢? 后来我看到了“东风”113的任务是用中共中央文件的形式下达的, 1960年五一要上天。而我们设计的Ma=2 的“东风”107号只是四局的任务, 怎么能挡得住呢? 这是后话了。
1957年年中时, 徐主任的家属尚未调来沈阳, 他在住房中让出一个南面的小套间让我住 (我有一个孩子并有岳母同住), 他自己住北面的一小间。他在厂里干部食堂吃饭, 有时买些吃的带回来, 总的是很简便的, 衣服也自己洗, 晚上看看书。他精通英、俄两种语言, 俄语是自学的, 但和苏联专家谈问题讲得很流利。期间曾奉命出国到苏联去过。当时好像与室里的工作无关, 回来后, 他没谈起, 我也不便问他。陆孝彭同志随同强5任务一起转到320厂后, 我搬到楼下他住过的房子里。不久徐主任家属调来沈阳了, 他向我借了一个我从哈尔滨调来时用过的包装箱, 侧立起来后当小柜子用, 其生活俭朴可见一斑。当时他是国家二级工程师, 工资比副省级的牛荫冠厂长还高, 但生活上似乎厂里也没有人管。
“东风”107的样机审查是在北京空军大院举行的。1∶1 的木质样机运到了北京, 审查会上刘亚楼司令员及常乾坤、曹里怀等副司令员都出席听取汇报, 我们都去了, 审查会办得很隆重。徐昌裕司长做了主汇报, 我们分专题汇报。样机审查通过, 打样阶段结束, 就进入详细设计阶段。全国大跃进的形势, 又加上有了“东风”113的对立面, 全室设计东风107的图纸简直就像发了狂似地干, 没日没夜, 记得我曾有一次48 小时未离开办公室, 徐主任对着我们说: 幸亏由你们年轻人干。
要破除迷信, 解放思想, 室里还另外做一个“东风”109的方案, 用两台“东风”107 的发动机, Ma=2.5 , 总重达30 吨, 采用三角机翼, 自行车式起落架。除了飞机以外, 室里还成立了一个导弹组, 所以还设计导弹。按牛厂长的说法,“东风”107是社会主义,“东风”109是共产主义, 而“东风”107已是世界水平的,不能轻视, 既要不断革命, 但又要有阶段论。四局段子俊副局长来信, 说到“东风”109 , 他说“东风”109 要筹划, 但不要影响“东风”107 , 应该远近结合, 以近为先。其实我作为“东风”107的主管设计师, 心里明白, 除了发动机以外,“东风”107 飞机至少有两大问题摆在面前, 一是M a2 的弹射救生问题; 二是结构热应力问题, 不知如何处理。
1958年底, 党支部换届改选, 我被选为支委, 而徐主任原来是支委, 这次选举连候选人也不是, 我很纳闷, 但不好问, 很可能是说他右吧。这时, 为了肃清一长制的残余, 党政关系已左到实行支部集体领导下的主任负责制, 连设计组也是党小组起领导作用,党小组会可以吸收非党政工团组长参加, 党员主任不是支委怎么领导呀? 后来厂里成立了一个飞机研究院, 下边除飞机设计室以外,还有风洞研究院等, 在建 AT -1 跨声速风洞和一个低声速风洞(要快速建成, 市委焦若愚书记亲自来兼院长), 厂党委一位常委负责飞机研究院的事, 徐主任同时作为他的副手。
1959年初, 叶正大副主任奉命出国去苏联谈援建风洞研究院的事, 同时带了“东风”107方案去苏联咨询, 因为出国时间比较长, 厂里就指定我代理叶主任的工作。
4月初, 厂里先后向县团级以上干部传达上边的文件, 一个是中央工交工作部部长李立三的报告, 其中说到青年技术人员中大部分应是工人阶级知识分子, 而技术人员的多少, 是国家工业化的主要标志, 现我国有3000万名职工, 只有30万名技术人员, 而苏联有7000万名职工, 有750万名技术人员, 意思是我国技术人员是很可贵的。另一个是毛泽东主席在2 月郑州会议上的讲话, 其中说: 右派不是拿枪杆子的, 他只是鸣放, 矛盾是敌我性质的, 但不能用对待反革命的办法。听了以后, 感觉政治上有点缓和。
不久叶主任传回来信息, 苏联方面对“东风”107方案进行审查时, 认为用可抬动的 (可变安装角) 机翼解决高低速矛盾的布局方案是不行的, 刚度太差,5分制只能打2 分, 他们建议的方案是采用三角机翼 (当时我们还不知道有米格-21 )。再加上410 厂发动机设计室为“东风”107飞机配套的红旗2发动机肯定跟不上飞机进度, 于是室里请示四局及厂里后决定改方案, 先改为“东风”107 A方案, 机身装两台歼6 的发动机, 机翼改为三角翼, 仍是两侧进气。已投产试制的工作, 全停。关于这件事不管你服气不服气, 当然对我们是一个大的打击。
另外, 同时有一个比较好的消息: 苏方同意可以派一组有经验的设计师来中国作短期咨询。过去四局作为政府代表曾向苏方要求给我们强度规范等技术资料, 被苏方拒绝, 现在看来有些松动了。
5月的一天, 军委副主席彭德怀元帅来厂视察工作, 不记得徐主任、黄主任到哪里出差去了, 厂里就召我去一起向彭老总汇报。彭老总是刚从东欧列席华沙条约国国防部长会经过苏联回国的。厂里当然要汇报大跃进的形势, 故要我向彭老总汇报我们的“东风”107及“雄鹰”302 (强5 ) , 于是我拿着这两个飞机的模型去汇报。在座的只有牛荫冠厂长、高方启总工程师、王新 (生产) 副厂长及总军代表, 彭老总看到我比较年轻又是设计师, 就招呼我坐到他身边, 我生平第一次坐到高级干部边上, 心里真有些怕, 但看到彭老总态度很平易近人, 穿着一身哔叽料的军便服, 袖子上还有一小块补丁……心里又平静了一些。
过了两个月, 传达庐山会议, 开展反右倾运动。传达中说, 彭德怀同志从东欧回来后, 在基层做了一些调查, 向毛主席写了一个万言书。我一听, 这基层调查, 大约就有我们“东风”107打算当年什么时候上天的狂热吧。此后就在党内开展反右倾。这时徐主任刚在支部内部做了检查后补选上支委, 又被厂里点名进行犯了右倾错误的检查, 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大帽子压到了头上, 压力大极了。罪证之一, 记得说有一次他对别人讲, 大跃进一马当先, 万马奔腾, 现在钢铁是一马当先了, 但万马奔腾不起来云云, 这是反对大跃进, 如此等等。徐主任原来腰椎有病, 常闹腰骨痛,“东风”107方案被否定, 这次政治运动中又当了“运动员”, 身心可说是憔悴极了。在全厂干部大会上作检查, 我看他从台上下来都走不动了。
到1959年底, 四局根据部里的指示, 决定“东风”107 下马,给“东风”113让路, 双方全部人员合在一起, 我们飞机设计室和哈军工在厂里搞“东风”113 的第二设计室合并, 成立产品设计室, 共有八个正副主任, 徐主任改任副主任排在第一, 我是最后一名副主任。直到1960 年3 月, 我签完分工负责的“东风”113 结构图纸, 奉命调往132厂去搞导弹, 徐主任还在没完没了的检讨之中。我相信当时徐主任嘴上不断在检查“右”, 实际上心里仍在反感那些不实事求是的“左”——飞机 Ma越压越高, 进度越压越快!
临别前, 徐主任告诉我一个秘密, 他说因为中央的方针主要发展导弹, 不发展我国的飞机了, 有一阵子飞机设计室准备下马, 三位主任打算分别各找出路, 叶主任回112厂, 徐主任及黄主任分别到新厂172厂及132厂, 后来这事没有变成现实。黄主任则告诉我132厂机场叫温江机场, 抗战期间他曾在那里工作过。
飞机设计室在1956年创立后, 于1958年歼教1及初教6分别上天首战告捷, 之后, 遇到了始料未及的曲折。40 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已矣, 对我国飞机设计的老一辈已去世的开创者们, 能不深切怀念!
(2000年8月15日)
注 释
[1]. 1千克力=9.8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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