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对于自己即将覆灭的命运早有感觉,所以常常夜起观看星象,他越是观看就越发感觉凶多吉少,虽然也是急得没法,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提防祸起腋肘,每日里只管催逼宫人打点行李,预备徙都丹阳宫,以及顺便游玩永嘉。
这天深夜,观天象的炀帝忽然发现了贼星犯帝座,已经是越来越近了,帝星摇摇欲坠,炀帝顿时和萧皇后相顾失色。萧皇后勉强自己想些宽心话来温慰炀帝,炀帝却泫然道:“朕知道,朝不保暮了!”萧皇后听到这儿,再也禁不住忧虑,顿时悲从中来,惶惶然泪水奔涌而出。炀帝却又狂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苦涩和勉强:“死生有命,徒悲何益?如今得过且过,何必愁何必忧!”听话的萧皇后只得破涕为欢,炀帝又笑语道,“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这话说得对说得好呀……”萧皇后于是马上命人设筵,又召到了各位宠妃美嫔一同陪饮。
刚喝了不多一会儿,忽听得宫门外喊声震地,好似有军马在厮杀一般,且又见东南角上,火光烛天。炀帝大惊,慌忙召入值阁将军询问原因。那个值阁将军正是密谋作乱的裴虔通,他当然会这样对炀帝说:“不过是附近小民的草房中失火,外面的兵民一同奋力扑救,所以有此喧哗声,陛下不必担心。”炀帝听了,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仍令裴虔通出外小心防守就是了,看裴虔通唯唯趋退,他依旧和萧后及众美人回席去饮酒。
炀帝酣饮至醉,其他人也喝得迷迷糊糊,萧后把炀帝扶回正宫休息,安然一觉睡去。哪知待到金鸡报晓,曙色初开,大祸就临头了。
司马德戡与元枢、裴虔通,约定日期,内外举火为号,各领禁军,团团将皇城围住,各要害之处均着自己人把守。待天色微明,司马德戡领了数百骑拥入玄武门,大刀阔斧,声势汹汹地杀入宫来。玄武门本来有强悍的守宫士兵五百人,他们是由炀帝亲自精选出来的,给了重饷,命他们常驻玄武门把守。可是司宫的魏氏得了司马德戡一党的贿赂,就在举事的前一天矫诏,将他们都驱出宫外,说是让他们回家休息。所以此时,没有一个强勇的守宫士兵在守宫。司马德戡先驱入宫,如入无人之境。更有裴虔通在宫中,作为内应,所以叛党进入内宫易如反掌。
这时只有屯卫将军独孤盛,与千牛备身独孤开远二人,没有和叛党勾通,恰这一夜他们正守宿内殿。听得外面兵马喧嚷,情知有变,独孤盛忙率了几十名守宿的兵士,出来迎敌。独孤盛诘问裴虔通:“将军何故如何?”裴虔通道:“事已至此,与将军无干,将军不必动手,若得诛除无道,你也可以同保富贵。”
独孤盛马上就应声怒骂道:“背君逆贼,休得无礼!有我在此,绝不许你弑君!”裴虔通道:“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今主上荒淫无度,游佚虐民,我等倡大义诛杀无道,你干什么不反戈相助,将来共图富贵呢?”独孤盛怒声大吼道:“反贼休得再胡言,不要走,吃我一刀!”说着,举刀就向裴虔通劈头砍来,裴虔通急忙拔刀抵敌,两人杀作一团。这时司马德戡已率了叛众呐喊着,从左掖门杀进来,他们一起围攻独孤盛。
独孤盛手下只有数十人,任凭他如何骁勇,终究寡不敌众,一个猝不及防,独孤盛就被裴虔通斜刺里着上一刀,将头砍得离了颈骨,而皮肉处犹有相连,顿时鲜血如注。他部下的兵士见了,吓得左右逃散。司马德戡与裴虔通乘势乱杀,宫中顿时鼎沸一般。
独孤开远听说独孤盛被杀,欲再引兵来战,又虑众寡不敌,只得转进宫来,请炀帝亲出督战,藉此弹压军心。
此时炀帝已经知道发生了兵变,惊得手足无措,慌忙传旨将阁门紧紧闭上。独孤开远赶到阁门下面,只见双门紧闭。事起仓猝,也顾不得君臣礼节,他令众兵隔着门齐声喊奏道:“贼兵变乱入宫,军心惧怯,请万岁亲临督战。天威非凡,则众贼必然震慑;臣等效一死战,则祸乱可以顷刻平定。”
不想却听得阁门上面有内侍传旨道:“万岁爷龙心惊惧,不能临战,着将军等尽力破贼,当有重赏。”独孤开远说:“万岁不出,贼众我寡,则臣等虽肝脑涂地也无用啊。请圣驾速出,犹可御变;若再延迟,恐怕玉石俱焚,悔之不及了!”门上又传下旨来:“圣驾安肯亲临不测,且暂避内宫,着将军努力死守。”
独孤开远悲愤地呼奏道:“此时掖庭已为战场,贼兵一到,岂分内外?万岁往何处可避?若不肯出临,则君臣性命与社稷俱不能保!”说罢,他以头猛触阁门,嚎啕痛哭。近侍忙报与炀帝,炀帝只会惊得目瞪口呆,慌得六神无主。听得独孤开远竭力苦请,他不由自主地起身来,木然地要出去亲自督战。萧后忙上前拦住道:“众兵既已为乱,岂分君臣,陛下这一出去,倘若战而不利伤了圣上,可如何是好!不如暂避宫中,待百官知道后,少不得有勤王之兵,那时再行处置不迟啊。”这话又说中了炀帝的心意,他连连点头说有理,然后就忙忙地拉着萧后去躲避。此时正值晨起梳洗,可是谁也顾不上了,连皇帝皇后在内,大家都蓬着头垢着面,一起躲入宫内的西阁中去。
独孤开远白白在阁门外哭叫了一回,知道君上无能,大势已去,咬一咬牙,决定和叛党们拼了。他回顾左右大声道:“众位兵士,如有忠义能杀贼者,请随我快来!”不想众兵见炀帝不肯出来督战,也在大势已去的颓废里,斗志散没,听了独孤远的话,竟无一人应声,相反,还竭力想法如何逃开。
独孤开远正无可奈何,忽听喊声动地,裴虔通一行人已如潮涌般,杀奔阁门而来。独孤开远挺枪大骂道:“逆贼终年食朝廷厚禄,今日如何敢反上作乱?”裴虔通也应声骂道:“我等杀无道以就有道,此乃义举也;尔等不识天命,徒自取死。”说着,就举刀砍去,同时其他大将也来围攻,独孤开远纵然骁勇,奈何寡不敌众,被一枪刺中了胯下坐骑的马首。这匹马受不住剧烈的疼痛,一阵狂跃,将独孤开远掀落在地上,立时乱刃齐上,可叹一个勇猛的将军,眨眼就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而他手下的兵丁,早逃得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阁门无人守,司马德戡领众兵横冲直撞地涌进了阁内,砸碎了一道道内阁门,就杀到了内宫。吓得宫女、太监们魂飞胆裂,这边宫女躲死,那边内侍逃生,乱窜成了一个捅乱了的马蜂窝。
司马德戡杀入寝宫找炀帝,可是锦被凌乱,罗帏空垂,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司马德戡只好领兵各处寻觅,怎奈宫廷深远,左一座院落,右一处楼阁,如何找寻得到。不期裴虔通一队,行至长巷附近,忽撞着一个宫人,她裹挟了许多宝物细软,看样子是打算逃往别处的,不防撞见了叛党,她正想回身躲开,早被裴虔通一把拿住,喝问道:“主上现在何处?!”
宫人吱唔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将军放我逃生吧!”裴虔通见她不肯实说,当即就把沾着鲜血的寒光在太阳下分外刺眼的利刃举向她的头顶,恶凶凶地怒叱道:“快快说主上今在何处?若不然,我一刀砍你成两段!”那个宫人当即差一点吓晕了过去,颤着身子抖着声儿哀求道:“将军饶命!万岁躲往西阁去了。”裴虔通估计她不敢说假话,于是手一松,放她逃命去了;自己率了众叛党直奔西阁。
此刻那个逃至西阁藏匿的炀帝猛听得阁下人声喧闹,顿时吓得他胆战心惊,而萧皇后已是吓得面无人色。炀帝的手直打颤,好不容易才在抖动中将阁窗轻轻地开启了一条缝,然后他从这条缝向下俯视,却见一大队全副铠甲的兵将,手执亮晃晃的钢刀,来势汹汹地直奔而来。完了!末日来临,大势去矣!连小小的阁窗都无力支住,炀帝的胳膊软成了面团,他整个人都差一点晕了过去。到裴虔通入西阁后,他见到的炀帝,正在与萧后相对垂泪。
一见了昔日的臣下,炀帝反倒胆壮了几分,向着他们凄声说道:“你等皆朕之臣下,朕终年厚禄重爵地给养着你等,有何亏负之处,要行此篡逆之举,苦苦相逼?”果然很多兵士听了,都不觉斗志低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惟有裴虔通理仍直气仍壮,大声道:“陛下只图一人快乐,从不体惜臣下,故有今日之变!”
炀帝避实就虚,垂泪对着裴虔通:“你不还是我的故人吗?怎么也随了他们一同叛我!朕不负汝等,何汝等负朕也?”这话果然有效,裴虔通也不觉气弱了起来,吱唔着推脱说:“臣等本意不过是想奉圣上还京,因为将士们思归心切。”然后他就急忙退了出来,令人严加把守阁门,不准外人出入。接着他就遣同党去前迎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一入朝堂,司马德戡等人就忙迎上前去。宇文化及此时犹是惶惑万分,俯首在马鞍上,连呼罪过。司马德戡走到马前,轻声对宇文化及道:“事已大定,许公请放心。”说着,扶他下马,拥入殿中,叛党里所有的官员都抢着来拜见。
宇文化及也确是有些才干,他此刻稳住了神,说道:“今日之事,须先聚集文武百官,令其知晓改革大义,方能镇定人心。”司马德戡忙点头道:“将军之议有理,可速发号令,晓谕百官。”然后按宇文化及的意思,命士兵传下令去:“大小文武官员,限即刻齐赴朝堂议事,如有一人不至者,定按军法斩首。”
文武百官接到这道号令,吓得魂魄齐飞;欲想会众讨贼,一时又苦于无兵无将,且见禁军重重围住皇宫,料反抗也无用;欲思逃出城去,却又是各城门俱有人把守不放;欲思躲在家里不出来,又恐逆了宇文化及的军令,倘若真的差人来捉,性命就要不保;可欲思入朝降贼,却又不知炀帝结果,若此番事不成,反得了个反叛的罪名。于是大家可就为难了起来,我推你,你推我,你打听我的举止,我打听你的行动;延挨了好半天,早有几个只顾眼前不顾身后看风使舵的官员,穿了吉服入朝来贺喜。一个走动,就会有两个跟风。两个来了,接着就有三四个也到了,于是用不一会儿功夫,上朝的官员络绎不绝,半个时辰后,炀帝的文武百官就十分有九都来朝贺拜见新主子。
众官到了朝中,见宇文化及满脸杀气,端端正正坐在殿上。司马德戡、裴虔通、元枢这群叛党都戎装披挂,手执利刃,排列两旁;各营军士,刀斧森严闪亮,分作三四层围绕阶下,一派杀气腾腾。众官看了,不觉胆战心惊,惟有瞠目以视,谁敢轻发一语。
见官员到得差不多齐了,宇文化及说道:“主上荒淫酒色,困苦万民,致使天下大乱,如今两京危亡,不思恢复,又要徙都丹阳,再幸永嘉,激得军心生变。此诚昏君愚主独夫,不可以君天下牧万民,所以我才倡大义以诛无道,举行伊尹霍光之事,你等当协力相从,以保富贵。”众官听了,俱面面相觑,不敢答应。正延挨着,只见人丛中早闪出两个人,齐朝上面作揖打恭道:“主上虐民无道,神人共怒,将军之举,诚合天心人望,某等敢不听命。”
众官员一看,原来出来说话的这两人居然一个是礼部侍郎裴矩,另一个就是内史封德彝,都不觉心中暗惊暗耻,因为炀帝所为的荒淫奢侈之事,一大半都是他们在中间引诱撺掇的,今日一见势头不好,竟然马上就转过脸来,争先献媚。可他们在宇文化及的眼中却并非无耻小人,而是被满心欢喜地夸奖说:“你等知天意,这很好,不愁将来富贵了。”
11、昏主暴君末日早临
这时的炀帝还想赖在西阁中,延挨着不肯下阁去,但裴虔通相逼的气势太汹汹,炀帝被众兵硬是拥着,推到马前,裴虔通大声喝令着,吓得他不得不上了马,被挟持出宫门。炀帝今天本来不曾梳洗,又被推来攘去,早弄得蓬头又加上了跣足,狼狈十分,一点帝王的威仪也没有了。萧皇后和朱贵儿也都是未及晓妆,蓬头散发地随在炀帝马后,萧后禁不住掩容而泣。
这一行人快到殿上时,被宇文化及远远望见,顿觉局促不安,他既怕见了面不好打发这位自己臣事多年的皇帝陛下,又恐百官见面后动了忠君之念,就忙向裴虔通摇手,不让他带炀帝上殿。
于是炀帝被带到了寝殿,由司马德戡等人持刀挟侍。炀帝不禁凄惨地苦叹道:“朕有何罪,你们何至于如此待朕!?”叛党马文举愤然道:“圣上到了此时,尚不知自己的滔天大罪吗?你为了满足一已之私欲,害得百姓不得安居不得乐业,罪大恶极,数不胜数,何谓无罪?比如说,你为夺皇位,居然先害亲兄,再亲手弑君杀父;再比如说,你违弃宗庙,巡幸不息;还比如说,你外则穷兵黩武,四处征讨,内则纵欲逞淫,极尽奢侈,大举土木之工,劳民伤财,四时不绝,致使百姓失业流离,壮丁尽死于锋刃之下,幼弱皆填于沟壑之中;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个盗贼蜂起的局面。而任凭天下大乱,你仍然是专任谀佞之臣,一味地饰非拒谏。还有,你屠杀忠良,失信将士,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如此的罪大恶极,怎能谓何罪?”
炀帝闻言垂头半天,忽然他却理直气壮地愤怒了:“朕好游佚,劳民又伤财,实在是有负天下百姓,至于你等荣禄兼至,终年享受,那你等怎么也要负朕,今日何相逼之甚?”马文举道:“众心已变,事至今日,不能论一人之恩仇!”炀帝又问:“今日起事,谁为戎首?”
司马德戡应声道:“无道昏君,普天同怨,何止一人!还问什么戎首?独夫贼子,人人可谋!”话声未毕,炀帝的得意嫔妃朱贵儿就立刻向他戟指叱骂道:“逆贼焉敢口出狂言!可知天子至尊,为一朝君父,冠履之分,凛凛天地间;即使小有失德,凡为臣下,只应正言辅导,谏君迁善,怎能无礼至此!而你等不过是些侍卫小臣,何敢逼胁圣舆,你等不要只是妄图富贵,难道说你等就不怕受万世万民的乱臣贼子之骂名?我劝你们趁早改心涤过犹未为迟,万岁定会降旨赦你等无罪。”
裴虔通马上反唇相讥道:“什么趁早改心涤过犹未为迟,你休想动摇军心!如今势成骑虎,万难放手,说什么也没用!你说我们不过是些侍卫小臣,那你呢,其实不过是掖庭贱婢,何敢如此放肆?”
见朱贵儿胆敢怒骂叛党,炀帝急忙示意她闭口,朱贵儿却根本不睬,只管继续大骂道:“背君逆贼!你倚仗兵权在手,竟然胆敢在禁廷横行!今日纵然不能杀你等,然隋家恩泽自在天下,天下岂无一二忠臣义士为君父报仇?勤王之师一集,那时将你等碎尸万段,悔之晚矣!”
骂得司马德戡恼羞成怒,将手中刀直指朱贵儿道:“淫乱贱婢,平日里你们以狐媚蛊惑君心,以致天下败亡,今日还敢胡说,以巧言毁辱义士,难道自要寻死路吗?不杀你这个贱婢何以谢天下!”朱贵儿厉声接言道:“我岂是怕死的吗?人谁无死,我今日死难,留香万世,不似你等逆贼,欺君肆逆,明日碎尸万段,不免遗臭千载!”骂声未绝,激得司马德戡性起,举刀就向朱贵儿砍去。炀帝急忙拦住:“不过一个小女子,请将军休怒,饶恕了她吧!”
司马德戡稍一犹豫,朱贵儿竟然大喝一声:“逆贼,我与你拼了!”就一头撞去,司马德戡不及躲让,被当胸猛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司马德戡怒不可遏,手起一刀,就把朱贵儿砍倒在地,接着乱兵刀剑早已齐上,可怜玉骨花容,都化作一地热血流红。
萧后见朱贵儿被杀,吓得魂不附体,哪敢发言。炀帝也只是掩面流涕,并不敢叱责司马德戡。但司马德戡杀了朱贵儿,已是扯破了脸面,索性怒冲冲地一步走到炀帝跟前:“臣等虽然深负圣上一向的厚爱,但如今天下俱乱,东都被围于李密,长安失守于李渊,圣上车驾欲归也已无路了,臣等已是求生无门。且臣德已亏,今日之事万难到此终止,所以现在也只好借圣上首级,以谢天下了。”
炀帝一听司马德戡要向他借头,顿时魂不附体,哑口无一言,他不知该对这些人说点什么才能有效。就在这时,炀帝蓦然看见他原先最宠之臣封德彝来了,炀帝只当他是前来救驾的,忙连声唤道:“快来救朕的性命!快来救朕的性命!”
奉宇文之命前来怒骂羞辱皇帝的封德彝却假装不曾听得这句话,只管举手指着炀帝的脸,大声喝斥道:“陛下还不速死,以谢天下吗?!你穷奢极欲,不恤下情,故致军心变乱,官民俱怀异心。今事已至此,即使你一死以谢天下,犹为不足,还叫臣救什么你的性命?”然后封德彝感觉似乎份量还不够,生怕宇文化及不能满意,于是就又向炀帝冷笑了一声,“哼!即使是幸得苟生,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世人?这也正是许公之意,他说象你这种无道昏君,用不着带来见他,赶快结果了吧!”
炀帝见封德彝也说出这话来,大失所望之际,不禁勃然怒发,大声叱骂道:“武夫不知名分,欺君迫主,敢于篡逆,犹可原谅,可你乃士人,读书明礼,应知大义,怎么今日也来助贼欺君?!况你且好好想一想,朕往日待你,有什么亏待的地方?今日当面辱骂朕躬,该也不该?你如此忘恩负义,真禽兽不如!”封德彝被炀帝叱骂了一顿,难禁满面的惭愧,涨红着脸儿,垂着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时跟在炀帝身边的幼子赵王杨杲也被挟入了寝殿。十二岁的赵王杨杲受了太大的惊吓,这时见了炀帝,忍不住放声大哭。炀帝闻声更是泣下沾襟,萧皇后缩身殿角,人都快吓傻了。司马德戡又厉声喝问炀帝:“怎么样啊,快请动手自裁了吧!”炀帝凄然垂泪,哀哀声软地苦求道:“朕罪不至死,尚望相恕。从今以后,朕愿作庶民,只求能苟延岁月。”司马德戡冷笑道:“臣本不愿背个弑君恶名,只是事到如今,圣上不死,不能释臣众怨,解天下万民恨!”
还在哭泣的赵王杨杲见司马德戡苦逼其父,他的皇子脾气当即就发作了:“你怎敢如此威逼我父皇,你还知不知作臣下的礼节?!”哪知站在一旁的裴虔通早等炀帝的好头颅等得不耐烦了,一见了这个最好的催促理由,当即手起刀落。
随着尸身倒地,赵王杨杲的头颅直滚出有一丈远,他的一腔热血直溅了炀帝全身,炀帝连痛带吓,顿时心胆俱碎,却哭也不敢哭,逃也不敢逃;而赵王杨杲的生身母亲萧皇后则应声就晕了过去。
看着这个他最宠爱的幼子,炀帝的脑中忽然闪过,当年被围困在雁门时的情景,当时他在几十万突厥骑兵大军的袭击中,整天只能抱着这个小儿子杨杲痛哭,束手无策对。那个时候,他甚至希望只要能有让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赵王杨杲活着回去的可能,哪怕是牺牲掉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当时的勤王兵都被他许以重愿,并且还接受了大臣杜威的建议,下诏书保证不再出兵攻打高丽。结果解围后,炀帝的第一念头却是如何挽回自己在此地深深受挫的帝王尊严。他一回到洛阳就不仅不给赏赐,而且还下令攻打高丽。
“……你屠杀忠良,失信将士,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此刻马文举的这句话,在他的耳边回荡不已,震撼之强烈,让炀帝在忽然间,顿悟出了点什么,可是需要反思的东西太多了,而现在又不是反思的时候,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别人希望他如何最快地死亡,和他自己希望如何能逃避死亡。
杀了赵王杨杲,裴虔通乘势提剑直奔炀帝。炀帝料知已身定也难保,于是忙向裴虔通喊道:“休得动手,天子自有天子死法,不劳妄加锋刃。岂不闻诸侯之血入地,天下大旱;诸侯如此,况朕乃巍巍天子乎?快取鸩酒来,侍朕服毒自尽。”裴虔通摇摇头:“不行!因为没准备,仓促间哪儿弄什么鸩酒呀?还是请圣上自刎了吧!”
对着他递上来的犹滴着其亲子热血的刀,炀帝拒不肯接,裴虔通急了,再次举刃欲下,炀帝在绝望中跺脚大哭道:“朕为天子一场,如今什么也不要求,只乞全尸而死!”然后他自已解下一条练巾,拿在手里大哭不停,任凭司马德戡一再催逼说“许公在殿上立等缴令呢”,可炀帝就是还舍不得自裁。
于是在司马德戡的一声喝令下,众武士上前就将练巾套入炀帝的脖颈,萧皇后此刻恰已醒了过来,见炀帝将被绞死,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哀求着悲哭着拦阻,裴虔通也不答言,只管坚决地一把扬起寒光闪闪鲜血滴犹的刀刃,横在她面前,萧皇后吓得立刻止住了脚步,哭泣着眼睁睁地瞧那些人,用力绞紧练巾将她的皇帝丈夫送上了西归路。在位十三年、以荒淫无道而著称于后世的这位隋室王朝的第二代皇帝,就这样极不情愿极不体面地走到了生命末路,而此时千株杨柳依旧拂隋堤,堪叹曾经的繁华谁与齐,烟雨迷朦中,夕阳低垂,千古事,休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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