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禄山摆驾进城,自有一群不要脸的官员出城去迎接,口称万岁,然后簇拥着安禄山进宫来,在长生殿坐朝。众文武参拜已毕,就有安禄山手下的军士一批一批地把捉住的宫眷、太监和不愿投降的文武官员及乐工人等献上殿去。安禄山一一过审,该留的留,该杀的杀。分发已毕,安禄山就在长生殿上,大开筵宴,赐众文武在华清池洗浴。
安禄山自己在龙泉中沐浴,孙孝哲的母亲在凤池中沐浴,两人一边洗浴一边调笑着,安禄山忽然记起了绝艳的梅妃,忙命人到冷宫去宣召,却早已不知下落。这一晚,安禄山选了十个绝色的宫女在杨贵妃寝宫中伺他的寝。安禄山在宫中搜刮了许多金银财帛,用大车五百辆装载着,送到他的贼都洛阳。
次日安禄山又传命把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府第和杨国忠等杨家诸王府第,一把火烧了。十六座府第,直烧了七天七夜。可怜杰阁崇楼化为焦土,百姓血汗已成乌有。
安禄山从前随侍玄宗在宫中游宴的时候,曾见过李太白做诗,乐工奏乐,很有趣味,待玄宗迁避,乐工大半星散,学士文人也吓得深山中逃避,安禄山令搜寻乐工和文人。众军人向各处深山荒僻处捉捕,十日之内捕得旧日乐工和梨园子弟数百人。安禄山就在凝碧池头,大开筵宴;把宫中搜刮来的金银珍宝,在殿上四周陈列起来。酒至半酣,传谕乐工奏乐。
众乐工却想起旧主,悲伤得弹不成调,跳不成舞,安禄山大怒,命军士手执大刀,在乐工身后督看着,稍有疏忽,就用刀尖在肩、背上刮一条口子刺一个窟窿眼儿。乐工雷海青一时耐不住悲愤,把手中琵琶向阶石上一摔,顿时砸得粉碎。然后他噗的向西跪倒,叫一声“万岁爷”,就放声大哭起来。安禄山立喝令军士,把雷海青揪去,绑在戏马殿柱上,把他的手脚砍去,再把他的心肝挖出来。
安禄山的命令一下,马上血腥的一幕就上演了,整个过程一如他吩咐的那样,可雷海青却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这个小乐工到死还是骂不绝口。诗人王维被监禁在菩提寺中,听说雷海青惨死,当即作诗一首:“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20、花钿委地
那边玄宗带着众宫眷西出长安,一路风餐露宿,关山跋涉。将军陈元礼统领三千御林军忽而在前面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忽而到后面押队,兵士们奔波得十分辛苦。到晚上还要在行宫四周宿卫,通宵不得睡眠。而这时粮食已十分短缺,只留下一二担白米专供应皇上御膳用。文武大臣都吃着糙米饭,军士们吃的更是粗黑的麦粉,就这样每人还都吃不饱;且到了益州驿,发给每个军士的粮食就更少了,一问才知道是杨丞相吩咐的。一个军汉跳起来喝道:“什么杨丞相,若没有这奸贼,咱们也不必有这一趟的辛苦了!”不等他说完,就有军尉在一旁喝住他,可军士们非但不服号令,反而鼓噪起来,直到陈元礼赶来喝令把领头闹事的军汉砍了头,才算把军心震服。
夜静更深,官店里忽然并头儿踱出两头马来。在店门口执戟守卫的军士,认得骑在马上的一个是杨丞相,一个却是虢国夫人,这女人身披黑色斗篷,愈发显得妩媚动人。兄妹二人互相调笑着,一路踏月行去;清风吹来,那守卫兵隐约从风中听得两人情话并秽语齐出。
杨丞相和虢国夫人这一次的野外月下偷情了无尽头,直到三更将尽,还不见杨丞相回店来,守卫兵直立在门外守候着。他日间跑了一天的路,已是万分疲倦,如今夜深还不得安眠,直挺挺地候站在门外,由不得身躯东摇西摆地打起瞌睡来了,渐渐地两眼朦胧,实在支撑不住,就搂住戟杆儿,身子倚定了门栏,沉沉睡去。正入梦之际,猛不防杨丞相从外面尽性尽情尽兴回来,他一见守卫兵睡倒在门槛上,立时赶上前去,擎着马鞭子,飕飕几声,就打在军士的面颊上。
一鞭一条血,打得那个军士趴在地上,天皇爷爷地直着声儿地惨号。可杨丞相却没有半点怜惜,直直打得手酸了,才唤过自己的亲兵来,喝令把这名军士捆绑起来,送去给右龙武将军斩首。
陈元礼明知这名军士错不至死,但丞相的命令也不敢违,推出辕门正要开刀时,只见将士们一齐进帐来跪求,口口声声求大将军暂且寄下人头,待到蜀中,再杀未迟。看看挤满了一屋子的将军,陈元礼深恐军心有变,就吩咐看在众将士面上,暂时寄下那名军士的脑袋,打入军牢。然后那名军士的军弟将兄们就轮流到牢中去送茶送饭,劝慰探望。这一夜,御林军士借探望为由,军牢中挤满了军士,在商量大事。
第二天万岁启驾,御林军也拔队齐起,从辰牌时分,直走到午时。走的全是山路,崎岖曲折,走得非常辛苦。马嵬坡前有一座小驿,玄宗吩咐驻驾,令军士们休息造饭,饭后再行。
杨贵妃在车中颠顿了半天,正筋骨酸痛,随皇帝下车进驿门去休息。略进了些茶汤,玄宗携住杨贵妃的纤手踱出,在庭院中心站住。闲望了一回,只见屋宇低小,墙垣坍败,玄宗不觉叹着气说道:“想朕自即位以来,大治天下,可谓盛世空前,悔不该晚年不道,误宠那个贼臣胡儿安禄山,以致有此离乱播迁!唉……”
杨贵妃在宠安禄山这个问题上总是心虚得无法掩饰,虽然她极力掩饰。现在她就忙择言安慰玄宗道:“只愿早早破贼,大驾还都就好。”然后为了尽快转移这个尴尬的话题,她一边说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向院中一看,却见一树梨花,狼藉满地,不禁叹道,“呀,一树好梨花,洁白如雪,却在风雨中被强行打落了,真可怜!”玄宗果然被她的话有效地转移了注意力,避开了宠安禄山这个问题,也转向叹息这一树在风雨中被打落的梨花,空洁白如雪世间珍贵却难逃被白白打落的命运了。
饭后玄宗传谕,命六军齐发,今夜须赶至陈仓官店投宿。谁知右龙武将军陈元礼连发三次号令,军士们非但不肯奉令,反而大声鼓噪起来,齐声说道:“安禄山造反,圣驾播迁,都是杨国忠弄权,激成变乱;若不斩此贼,我等死不护驾!”
声音愈喊愈响,震动山谷。陈元礼正颜厉声地喝道:“杨丞相是国家大臣,天子国属,谁敢轻侮?!”
谁知陈元礼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三千杆长枪,一齐举起,枪尖儿映着月光,照耀得人眼花。随营参军忙上去悄悄拉了拉陈元礼的袍袖,陈元礼忙改了口气,大声道:“众军不必鼓噪,暂且安营,待我奏过圣上,自有定夺。”
众兵士正要散去,恰恰杨国忠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地向驿店中行来。三千军士把枪一举,齐向杨国忠赶去。杨国忠见势不妙,拨转马头,就向坡下逃去。谁知山坡下早已埋伏下一队军士,一声呐喊,跳出来拦住去路,杨国忠的坐骑吃了一惊,后蹄儿向天一顿,把杨国忠直掀下来。众兵赶上,刀枪齐举,杨丞相立时被砍成肉泥。因为恨之入骨,众兵士又纷纷抢着去吃杨国忠的肉,顷刻肉尽,然后又把不可一世的杨丞相的脑袋割下来,正要去见天子,杨国忠的小儿子、驸马爷杨朏从驿店中出来,大声喝斥众兵何故杀丞相?一句话未毕,众兵喊了一声杀,杨朏也被乱刀砍死,接着他们又从驿店中搜出杨国忠的另两个儿子来处死,杨国忠的长子、也是驸马爷的杨暄身中百箭,死后的他如同一只刺猬。
一时间,驿店门外,喊杀声、号哭声嚷成一片。杨贵妃吓得玉貌失色花容不鲜,玄宗也不觉慌张起来,正问高力士,外面为何喧嚷,陈元礼已进来,拜倒在地说:“臣启陛下:杨国忠专权召乱,激怒六军,现已被乱兵杀了!”
玄宗大惊失色,睁大了双眼,半天才说道:“呀,有这等事!”
杨贵妃一听,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里除了悲痛,一大半是在向皇帝陛下抗议,她知道这种非语言的抗议一向会收到更为理想的结果,因为她的哭声比当初吃醋撒泼时更来得响更来得亮。
这种哭声激起了一向忠厚的陈元礼的强烈反感,于是他振振有词正色凛凛地向皇帝奏陈说:“杨相国位极人臣,又联国戚,名动区宇,却奢佚不节,德义不修,虽处辅佐之位,却无辅佐之功,年深月久地壅塞贤路,谄媚君上;不以社稷为念,贤愚不别,但纳贿于门者,爵而禄之;才德之士,伏于林泉,不一顾录。如今果然闹得京师亡破,皇室播迁,军士们实惜高祖、太宗之社稷,将被一匹夫倾覆而痛杀之,请陛下见谅。”玄宗低下头去,沉思了半晌,缓缓地说道:“这也罢了,快传旨启驾!”
可陈元礼传了“赦汝等擅杀之罪”的圣旨,众军士却依旧不肯起行,齐声叫道:“国忠虽诛,贵妃尚在;不杀贵妃,誓不护驾!”陈元礼吓了一大跳,刚喝一声:“无礼!”那群军士们竟个个拔出腰刀来,甚至有七八个兵士冲进驿门来,大喊着:“不杀贵妃,死不护驾!”陈元礼急拔佩剑,砍倒了一个,其余的兵士才退了出去。
杨贵妃这时也顾不得痛哭抗议了,只喊了一声:“万岁!”就晕倒在地。陈元礼忙伏地请罪说:“臣治军无方,请陛下治罪,只是臣启陛下,贵妃虽说无罪,但杨国忠实其亲兄,今在陛下左右,军心难安;若军心安,则陛下安矣。愿陛下三思。”
玄宗根本没理陈将军的茬,只顾了搂着杨贵妃,一声一声“爱妃”地唤着。半天,杨贵妃才“哇”的一声哭,总算醒了过来,这次她再也没敢大声喧哗地痛哭,而只是止不住的悲悲切切地呜咽,她如同关注救命稻草一样,紧盯着玄宗,但眼神中充满了胆怯和委屈,再也没有她欺凌梅妃时的疯狂骄横和平日恃宠时的藐视一切。
这时高力士慌慌张张地进来,说:“启万岁爷,外厢军士已把守门武士打死;若再迟延,恐有他变!”玄宗这才看见了伏地请罪的陈元礼,忙好言相慰陈将军,然后令陈元礼快去安抚六军。
驿门外又起了一片喊杀之声,高力士又急忙进来奏道:“万岁爷不好了!陈将军奉旨出去,不曾说得半句话,军士们就鼓噪起来,齐说快拿贵妃头来,不必罗索!竟有一队军士再次冲进门来。陈将军没奈何,拔刀亲自杀死了几个。谁知这次非但没有震住,军士们反而大怒,三千人一齐向陈将军拥来,陈将军已难招架。万岁爷快传谕去禁止!”
玄宗忙把杨贵妃交给永新、念奴扶持着,自己大踏步地亲自向驿门外走去。一眼正见陈将军满面流血,头盔倒挂,一手擎剑,在与众兵士支架着。军士们来势甚凶,陈元礼且战战退。直到看见了玄宗皇帝直立在门中,众军士才立刻如潮水一般直向门外退去,口称“万岁”,然后一齐拜倒在地,口称:“万岁爷快打发杨贵妃登天!”
这时京兆司录韦锷随驾在侧,低声奏道:“乞陛下忍痛割爱,以宁国家。”军士们不见皇帝下旨,人人变了脸色,大家的手又去摸着刀枪,陈元礼看了,急忙站在当门,高叫道:“众兵不得无礼,万岁爷快要降旨了!”说着,保护着玄宗,退进院子去。
玄宗走至马道北墙口,不住地跺着脚叹息道:“朕乃堂堂天子,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却不能庇护一女子,教朕有何面目去见她!”正说着,永新、念奴扶着杨贵妃从马道上迎接出来,杨贵妃跪倒在地,痛泣着说:“臣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事势危急,望赐臣妾自尽,以定军心。陛下得安稳至蜀,妾魂魄当随陛下左右,虽死犹生!”
正这时,忽听得门外震天价唿喇喇的一声响,接着地面也震动起来。大家都惊得面无血色,高力士奔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外面兵士不见圣旨,耐不住性子,一拥把门外照墙推倒了。情势万分危急,望万岁爷快传谕旨,立赐娘娘自尽,实国家之福也!”接着左右大臣及陈元礼也齐身跪倒,口称:“万岁爷聪明神智,当机立断,不可再迟疑,迟则生变啊!”
玄宗到此时,眼向左右看着,半晌,一顿足,说道:“罢罢!贵妃既执意如此,众臣工又相逼而来,朕也做不得主了。高力士,你送娘娘上路吧!”说着,举手用袍袖遮着脸,那一颗一颗的泪珠却从袖襟边上,直直地滚洒下来。
杨贵妃立刻捧住玄宗的靴尖呜咽痛哭,不肯撒手,一改刚才乞杀自身以宁军心之口,而是连连大叫着万岁救我!语语凄厉,不由皇帝不痛彻心肺,杨贵妃正看到一线生机几乎要从皇帝陛下那颤抖的唇间吐出时,却不期左右大臣一见皇帝下了旨,顿时齐呼:“万岁!”然后陈元礼急步走出驿门去,对众军士大声说:“众军不必再闹了,万岁爷已有旨,赐杨娘娘自尽了。”那三千军士立时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在里面的高力士则坚决无比快捷无比地上前去,把杨贵妃半扶半拖地弄到别间去,然后递过一幅白罗巾,永新、念奴替杨贵妃接在手中。
院中一株梨花树正开得盛,这时杨玉环已怔怔地呆了神,木偶一般任凭众人摆布,高力士生怕有变,忙上去说一句“奴婢罪该万死,娘娘快请上路吧”,就把罗巾套在了杨玉环的粉颈上,然后猛一把推翻了她脚下踩的小凳子。
门外的军士虽然三呼了万岁却仍不放心,当然也就更不肯退,直到陈元礼率领数十名军士,走进院子来,高力士把杨贵妃用锦被覆盖着的尸身,陈设在庭心里,用手臂挽起杨妃的脖子来,军士们见杨妃果然死了,才齐喊一声万岁退了出去,然后护驾前行。
高力士去马嵬西郊外一里许的道北路坎下,埋葬了三十八岁的贵妃杨太真,当是时,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然一轮落日冷长安。
21、杨氏终灭门
不日行至陈仓,这里民殷国富,市烟繁盛,杨国忠在这地方广置田产房屋,时局一乱,他早把一家姬妾珍宝细软搬运在陈仓别墅中,却不料自己竟在马嵬坡做了鬼,不得来此享用心爱的姬妾财帛,空孝敬给了陈仓县令薛景仙。
薛景仙原是杨丞相的心腹,做了十年相府家人,因杨国忠有产业在陈仓,特派薛景仙来此处看管,于是就给了他一个县令当,如今杨丞相在何处置有田庄,在何处造着房屋,在何处藏有银钱,甚至哪一位姬人最是年轻,哪一位姬人最是美貌,哪一位姬人最是风骚,都只有薛景仙一人知道。白净肌肤妩媚容貌的杨国忠正室夫人裴柔,原是蜀中的妓女,薛景仙久已动心不已了,如今天从人愿,不仅裴氏落入他的掌心,且虢国夫人也同住到这一所宅院里来,这个风流女人那轻盈的姿态和风骚的性格,更叫薛景仙魂梦颠倒。于是他忙派一队兵士去取杨国忠一生辛苦积蓄下的财帛田屋和姬妾奴婢,以及裴氏和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正在妆楼上淡扫蛾眉,忽见她的幼子徽,慌慌张张跑上楼来,哭嚷道:“强盗杀进来了!”虢国夫人掷下画眉笔,一手拉了她儿子,一手拉住她女儿,急急奔下楼去。听前院呐喊声一阵紧过一阵,于是转身向后花园奔去,走过那西书房,却见杨国忠的夫人裴柔和她女儿正站在书房门口对哭,虢国夫人急急说:“快逃生要紧!这不是啼哭的时候。”裴柔两只小脚连连顿着,哭道:“叫我往何处去逃生?!”
虢国夫人也来不及细说什么,只管冲上前来,一把拉住裴柔的手,就向后园门奔去,门口一片湖水,湖面上架着九曲长桥,姑嫂二人向桥上奔去。正这时忽听唿喇一声响,那两扇后门一齐倒地。一大群强人手执刀剑,杀进门来。虢国夫人喊一声不好,带着她的儿女,狠命地跑到湖对岸,奔进了一片大竹林中。
看裴柔只有万般无奈哭泣的份儿,虢国夫人也不觉凄然泪下,耳中听得一阵阵喊杀,夹杂着墙塌壁倒的声音,裴柔且泣且说:“想我们年轻女子,一旦落在贼人手中,还能有什么好?倒不如趁现在,早寻个自尽吧。”她还没哭完说完,只见虢国夫人从裙带下解下一柄羊角尖刀,一闭眼,向着粉脖就抹去。她的儿子、女儿眼快,急忙上去攀住母亲的手臂,哭嚷道:“母亲若死了,叫孩儿去靠谁?”
一句话让母子三人抱头痛哭成一团,忽见虢国夫人含着一眶眼泪,睁大了眼睛,咬一咬牙,只把刀尖向她儿子胸前一送,又向她女儿咽喉上一抹,接连两声“啊哟”,这一对玉雪也似的儿女,就一齐倒下地去死了。裴柔在一旁吓得身子也抖了,腿也软了,一蹲身坐在地上,哭着说:“夫人慈悲,快把我这薄命的女儿,也送上天去吧!”一句话未了,两眼血红的虢国夫人早抢上前去,一刀就戮进了这个无辜女孩的腰眼里,一个粉脂娇娃立时倒下地去,只嚷了一声妈,就两眼一翻,死过去了。裴柔看了,心如刀割,一纵身上去,抱住女儿的尸身,嚎啕大哭着:“报应啊!报应啊!”
这时的虢国夫人完全处在一种癫狂状态里,两眼直勾勾的,云髻散乱,看着地下倒着的尸身,只是哈哈大笑,笑够了以后,忽然仰天一声大叫,拿刀子用力地向自己脖子上抹去。鲜红的血似泉水一般,直涌出来。接着虢国夫人的娇躯,也倒在地下,泥土也被染红了一大片。裴柔这时也不哭了,急上前去从虢国夫人手中夺过那柄尖刀,回手就向自己酥玉般的胸口刺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竹林子外早奔进一群强人来,一把从她手中夺下尖刀,一人一条玉臂,拉着便走。可怜裴柔竟被送去作了薛景仙的姬妾。
而虢国夫人,因气管尚未全断,过了一会儿,又痛醒过来,而血流得满颈满脸满胸,直直拖延到第二天,才气绝身死。薛景仙吩咐,将她和那三个小孩子的身体,一并抬到东郭十余里道北的白杨树下埋葬。
第三日,陈元礼御林军赶到,又从深山中搜寻出杨国忠的第四子杨晞来杀死,又杀杨国忠的同党翰林学士张渐和窦华、中书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郑昂。杨国忠的第五子杨晓,虽然当时逃到汉中,到最后还是被汉中王瑀捉住,活活打死。
22、伤心断肠君王泣
杨氏一门俱已杀尽,军心大快,民心大快。惟有玄宗皇心中凄凉万状,一路上长吁短叹,勉强行了一程又行了一程,终日怔怔地忘了睡眠,黯然恍惚地忘了饮食,所记得的只有玉环的名字,每天至少也要唤三百遍。不论沿途驿站的御膳如何精美丰盛,玄宗也只是略略进了一点。嫔嫱歌舞一概不要,还唤高力士召集来御林军将士,说如今变出非常,劳尔等宵行露宿,远涉关山。今日大难已脱,奸相已除,尔等远离故乡,谁没有个父母妻儿之念?此去蜀道难如登天,朕不忍累尔等抛妻撇子,今日就可各自回家。待朕独与子孙辈慢慢地行到蜀中。又特将成都节度使差遣使臣送来的春彩十万疋,分给将士,作为回乡盘费。
众将士一听,不觉一起落下泪来,同声说道:“万岁爷圣谕及此,臣等寸心如割!自古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臣等不能预灭奸贼,使陛下有蒙尘之难,已是罪该万死。如今臣等护从陛下至此,就是死也愿意从行。”玄宗道:“尔等忠义虽深,但朕心实有不忍,还是各回家乡去吧。”
陈元礼忍不住说道:“万岁爷如此厌弃臣等,莫不是因贵妃娘娘之死吗?”玄宗道:“非也。只因朕此次蒙尘,长安父老颇多悬望;你们回去,烦为传说转告一下,只道是朕躬无恙。”
众军士听了,齐声说道:“万岁爷休出此言,臣等情愿随驾,誓无二心!”玄宗点头叹息道:“难得众军一片忠义,只今天色已晚,今夜就此权且驻扎,明日早行就是了。”众军士这才领旨退去。
第二天,高力士依旧扶玄宗上马,军士排队先行。玄宗在马上,看着四面山色,不住地叹着气说道:“对此鸟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朕悲怀!”说着就用袍袖不住地抹着眼泪,高力士劝道:“万岁爷请自排遣,看开些吧,千万不要过于悲伤,以致于有伤您万金之龙体。”
一队旌旗枪戟,缓缓行上了山腰栈道。高力士忙赶上前去拢住辔头,生怕玄宗有闪失。这时一阵风挟着雨点,迎面扑来,雨势愈下愈大了。恰巧前面一座高阁,依山壁而造。高力士就奏道:“雨来了,请万岁暂登剑阁避雨。”玄宗道:“快吩咐军士们,暂且驻扎,雨住再行。”军士们听了,齐呼一声万岁,然后支起篷帐来躲雨。
从剑阁中登高一望,山风削面,冷雨敲窗,景象十分凄楚。一阵阵雨声,和着檐的铃铎,随风而响成一片勾人心碎肠断的呜咽声,阴云黯淡无昏暝,哀猿叫断肠,子规啼血,叫人好怕听,尤其玄宗更怕听,当着这萧条条峨嵋山下少人行,雨冷风斜扑面迎。淅淅零零,一片凄然玄宗心暗惊,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玄宗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
高力士好不容易才劝住了玄宗的伤心,忽见太子李亨的奏本到,说太子李亨率领诸亲贵,避难灵武关,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太子李亨只好先在灵武设朝,称为肃宗皇帝,并遥遵玄宗为太上皇,改年号为至德。然后奏折写到这儿,笔峰一转,又无比柔和地宛转奏说,待杀平贼寇后,再请父皇回銮,早视朝政。并说反贼安禄山攻破京师,建伪都于洛阳,自称雄武皇帝,改国号为燕。现由灵武郡太守郭子仪统带十万雄兵,收复了京师,进逼洛阳。时下杀平贼寇,不过弹指间事。
玄宗看了这道奏章,才略略开颜。又把太子李亨的奏本递与群臣观看,然后玄宗说自己已然心灰意冷,决意就此传位于太子了。于是就在公元756年7月,洞悉自己大势已去的曾以文治武功开创了开元盛世的玄宗皇帝亲笔写下禅位诏书,结束了他在位前期为明君、后期却是个昏君的传奇帝王生涯。并于当日就派遣使臣,捧了传国玉玺册令和文武官员一齐随同使臣回灵武关去,侍奉新天子;一面又下诏,拜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
不多日子,终于到了目的地成都。太上皇玄宗在行宫住下,朝朝暮暮,依旧长吁短叹,那天向晚,听雨打梧桐,恍恍惚惚间,却见杨贵妃,颈上挂着白色罗巾,飘飘荡荡地从梨树上走下来,玄宗忙奔出户外,一片凉月,万籁无声,那一阵一阵的冷风,吹在身上,玄宗直打战战,回到屋中,又是一番捣枕捶床的痛哭,多亏有高力士的百般劝慰。
23、意外获救
安禄山在他的都城洛阳大兴土木,新宫落成之日,集文武百官在新宫中大开筵宴。酒至半酣,安禄山就传谕唤梨园子弟奏乐。
殿上殿下正在聆乐欢饮,忽听得殿角上发出一缕冷冷的琵琶音,接着带哭音唱道:“幽州鼙鼓喧,万户蓬蒿,四野烽烟;叶堕空宫,忽惊闻歌弦。奇变,真个是天翻地覆,真个是人愁鬼怨。”这一声唱,把合殿的人都听得停杯垂泪。
安禄山不觉大怒道:“什么人这样让朕扫兴?”孙孝哲出立当殿道:“是乐工李龟年。”安禄山喝一声:“拿上来!”
值殿禁军立刻就把龟年、彭年、鹤年李家三弟兄揪到当殿。安禄山大声喝骂,李龟年却也面无惧色,厉声说:“安禄山,你本是失机边将,罪应斩首;幸蒙圣恩不杀,拜将封王。你不思报效朝廷,反而称兵作乱,秽污神京,逼走圣驾,真是罪恶贯盈,不要把今日当成什么太平筵宴。指日天兵到来,看你死无葬身之地!”
安禄山气得直跳起来,拍案大骂:“狗贼,你不过一个乐工,怎敢如此无礼!”正要下狠处理时,左右大臣原是李唐旧人,一齐跪在当殿求情:“主上息怒,一个无知乐工,何足介意?如今命他重唱一折好的《凉州》曲以赎罪。”李龟年也答应愿唱一折新词儿,为诸位新贵人劝酒。满心惭愧的安禄山借此台阶也让怒气平顺下来,对李龟年说:“孤家念你是先朝的旧臣,宽恕你一二。且众文武都替你求饶,看在众文武面上,这一个死罪且寄下,倘有不是,定杀不赦。你可知朕杀死雷海青的事吗?那便是不敬孤家的好下场!”
李龟年听了,也不说话也不谢恩,拿过琵琶,琤琤锵锵地弹了起来,提高嗓子唱道:“怪伊忒负恩,兽心假人面,怒发上冲冠!我虽是伶工微贱,也不似他朝臣无耻腼腆!安禄山,你窃神器上逆皇天,少不得顷刻间尸横血溅。我掷琵琶将贼臣碎首报开元!”一唱到这句,他猛不防擎起琵琶,向着孙孝哲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孙孝哲脑浆迸裂,死在地上,琵琶也砸得粉粉碎。
安禄山高叫道:“武士何在,快拉这贱奴出去看刀!”一队武士应声上殿来,把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弟兄,横拖倒拽地拉下殿。安禄山被李龟年骂了一场,酒也骂醒了,兴致也骂没了,气愤愤地退回宫去。众官员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一路上议论着:“真是好笑,一个乐工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思量做起忠臣来了!李龟年!李龟年!你毕竟只是一个乐工,见识尚浅,明哲保身为尚。”
李氏三兄弟被武士揪出午门,正要斩首,忽见李猪儿手捧小黄旗,飞也似地赶出午门来,高叫:“刀下留人!主上吩咐,暂把李氏弟兄寄在监中,好好看守着。”武士们见李猪儿有小黄旗在手,就信以为真,把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推入刑部大牢中去关着。半夜时分,一个短小身材的人,从屋檐上跳进大牢去,把李氏弟兄三人,一齐救出大牢,又拿绳子捆住他们的身子,一一缒出城外去。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得了性命,星夜向江南一路逃去。不用说,这个短小身材的人也是李猪儿。
李龟年原与李猪儿不认识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李猪儿要全力营救他?这其中的缘故当然只有李猪儿自己明白。
孙孝哲那淫荡的母亲深得安禄山宠爱,而孙孝哲眼看着他母亲被安禄山拥抱戏弄,不以为耻,反而在一旁助兴凑趣。这给他带来了安禄山的加倍恩遇,以至于孙孝哲在安禄山府中甚至比他的亲生子还有威风,出入内室毫不避忌。渐渐地孙孝哲把安禄山那数十名美貌姬妾都偷偷地勾上手了。
后来安禄山反进潼关,手下军士给他献上一个年近四十却面貌娇艳肌肤白嫩的女人李氏,李猪儿就是她前夫的儿子,安禄山因宠爱李氏,就也收李猪儿为义子。可外表一样俊美聪明的李猪儿,为人却与孙孝哲完全不同,他看着母亲被安禄山玩弄,几番要与安禄山拼命,都被他母亲苦苦哀求劝住了。
安禄山称帝后,因孙孝哲的母亲早已替他生了个聪明秀美的儿子安庆恩,母以子贵,安禄山宠爱幼子如希世活宝一般,所以立孙氏为皇后,李氏为贵妃。孙氏做了皇后,骄横狂傲,见了李氏的面不是冷嘲热骂,就是相扭相打。这样一来,李猪儿和孙孝哲的关系也僵得不能再僵。
安禄山长子安庆绪现拜为大将军,他帮着父亲东征西杀,功劳实是不小,但因为软红之事,安禄山始终对他不满意,加上又得了聪明漂亮的幼子,就立安庆恩为太子。孙孝哲见安庆恩是自己的同母弟兄,且将来这个弟弟就是皇帝,自然高兴,也就自然同他母亲一样骄横狂傲,李猪儿自然也同他母亲一样受孙孝哲的气,他们原来就僵的关系更变得水火不相容,彼此恨之入骨。正这时,忽然这不共戴天的仇家孙孝哲被李龟年一琵琶打死了,李猪儿见无意中报了此仇,因此他就一心要救李龟年弟兄三人的性命。仗着他母亲在后宫得宠,由李氏偷出小黄旗来,李猪儿又自幼儿学了一身纵跳的本领,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就这样,当夜李猪儿跳进刑部大牢去,把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三人劫出牢来,又偷偷地放他出城逃命去。
24、侮辱引来刺杀
安庆绪看看太子之位旁落,不日就将眼看着别人来做皇帝,而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且又在安禄山争夺江山的战争中出生入死,如何能甘心,于是叫来他的私党李猪儿进府商议。李猪儿说:“事已至此,大将军宜从早下手。”
安庆绪问:“如何下手?”李猪儿在安庆绪耳边,只说了一个“刺”字。安庆绪怔怔的半天,说道:“怕情面上说不过去吧?”
李猪儿冷笑一声说道:“什么情面不情面的!安禄山受大唐天子那样大恩,尚且兴兵谋反,也就怪不得咱们今日翻脸无情了!”安庆绪得到了这样的理论支持,良心找到了着落点,自然立刻点头称是,并说:“但要行此大事,不宜迟缓,趁今夜深更人静,就去结果了这个老昏君吧。”
李猪儿拿出他的看家本事,听三更鼓响过,就在黑地里沿着宫墙走去。正走着,忽见前面巡军来了。李猪儿就闪身躲在大树背面,巡军走过去后,李猪儿一闪身出来,到了后殿,一带矮墙围绕,李猪儿一耸身轻轻地跳过墙去,侧耳一听,风儿送出后宫中一阵一阵的笙歌之声。
李猪儿在安禄山宫中,原是熟路,他先悄悄地去爬在寝宫屋檐上候着。直到四鼓将尽,只见两行宫灯,一簇宫女,扶着吃醉了酒的安禄山东歪西斜地进寝宫来。
安禄山年纪已老,身体愈是肥笨,且腿弯腋下都长着湿疮;又因好色过度,把两只眼睛也玩瞎了。每日在宫中出入,须有六个宫女在前后左右扶持着。但安禄山还是日夜纵淫不休,且酷好杯中之物,每饮必醉,每醉必怒。李猪儿和他的另外一名心腹严庄两人,终日随侍在安禄山左右,进出扶持,又陪侍在床第之间,替他解扣结带,每当安禄山酒醉,就拿这两人痛笞醒酒。
李猪儿和严庄受尽了折辱,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其实李猪儿这个名字也是安禄山酒醉后,为了寻开心,随口给他取的,因为是赐名,李猪儿还得跪下谢恩,从此他就叫着这个让人背后耻笑的名字。安禄山每一次怒发,必得夏姬转世的李氏来劝慰一番,又陪着他在床第间纵乐宣淫一回,李猪儿和严庄等人才能解此一难。
这一夜,安禄山因酒醉太过,竟独自一人在便殿中安歇。李猪儿站在屋檐上,看得真切,见众宫女扶持着安禄山醉醺醺地进宫去安寝,服伺他睡熟后,宫女们一个一个地退出房来,坐在廊下打盹儿。李猪儿看看是时候了,这才把刀藏在胁下,轻柔无声地落下地来,又蹲身一窜,窜进了殿里。看绣幔低垂,门儿虚掩。李猪儿一侧身便钻进门去。见窗前红烛高烧,床上罗帐低垂,一阵一阵的鼾声如雷;李猪儿轻轻地拿刀尖拨开帐门,见安禄山高高地叠起肚子大睡着。
李猪儿满腔的仇恨都已按捺不住,咬一咬牙,对准了安禄山的肚子,一刀就直搠了下去,刀身进去了一半,接着听到杀猪般地大喊一声。安禄山从睡梦中痛醒过来,把两手捧住刀柄,用力一拔,那肠子跟着刀尖直泻出来。一个肥硕巨大的身躯,在床上翻腾了一阵,两脚一挺,就直挺挺地死过去了。
在外面廊下守着的宫女,正在好睡时候,被安禄山的喊声惊醒;再细听时,安禄山在床上翻腾,直震撼得那床柱也摇动起来。四个宫女一齐跳起身来,抢步闯进屋子去;才到房门口,李猪儿正从屋子里冲出来,只略略一举手就把四个娇怯怯的宫女一齐推倒,眼看着他一耸身跳上屋檐去,逃走得无影无踪。待宫女进屋子去,看鲜血满地,安禄山死得十分可怕,不禁吓得厉声大喊大叫,外厢值宿军士忙去报与大将军安庆绪知道。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