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插队西沟,开始创作以全国劳模李顺达、申纪兰事迹为题材的剧本,至今已三十多个年头,先后创作了以西沟劳模事迹为题材的大、小十余部剧本。与我的创作生涯相随的,是永生难忘的西沟情结。
首先是西沟人的事业感动着我。七十年代插队西沟期间,李顺达、申纪兰的为人和对党的事业的执着精神,给了我极深的教育。以艺术形式表达这种感受,是一种生命的追求。
同时,良师益友的期望和嘱托激励着我。1972年,晋东南地区组织创作剧目会演,为山西省赴京参加华北地区文艺调演选拔剧目。地区文办指派孙舒松先生专程到西沟动员我执笔编写以西沟为背景,李顺达、申纪兰为原型的《快马加鞭》大型戏曲剧本。正巧,作家马烽先生也在西沟插队,有幸聘他为创作顾问。我们走访了川底郭玉恩等晋东南闻名全国最早的十个农业合作社的社长和地、县委的有关领导以及工作人员,查看了有关资料。经过一年多的“打磨”,《快马加鞭》正式上演,参加山西省创作剧目会演,获得了好评。1974年,赴京参加华北地区文艺调演,受到了大会的表扬,轰动了华北。
演出成功,极大地激发了我创作西沟劳模题材剧本的热情。马烽先生离开西沟回省城时,再三叮嘱我,“下功夫好好写一写申纪兰!”语重心长地鼓励我:“写申纪兰剧本的是不少,但眼下写成功的还不多。”
世事沧桑,三十余载已过。良师嘱托,劳模伟业,令我感怀。这些年来,我千方百计寻觅机会,回西沟深入生活,搜集素材,忙里偷闲进行写作,终于在1998年建国五十周年之前,写就了以申纪兰为原型的大型话剧《太行女儿》,发表于《剧本》月刊,实现了夙愿。同年冬,山西省第六届文代会召开前夕,我带着《太行女儿》剧本去看望马烽先生,一则叙旧,二则向他表示已完成了他当年的嘱托。大会期间,我约几位文友再次去马烽先生家。一阵寒喧后,他开门见山对我说:“剧本我看了,不错,好处不提了。问题是应该把申纪兰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艰难和痛苦的思想过程写深写透,写出情感,才能感人。作为一个老劳模,要转过这个弯来,是很不容易的呀!有好几次,她来省里开会,见了我,还悄悄哭鼻子、抹眼泪呢……”
回到长治,我又多次深入西沟走访申纪兰和新老村民,于2003年编写了以江泽民同志对申纪兰的誉词“凤毛麟角”为剧名的大型音乐话剧,首刊于《太行文学》,获中国戏剧文学奖,并于2005年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了《凤毛麟角》戏剧专集。由于舞台篇章所限,这个剧本没有能够反映申纪兰“男女同工同酬”这具有开创意义的贡献,每想至此,心中总觉遗憾。申纪兰与我同庚,至今仍在农业战线艰苦奋战,而我却在家居闲,颐养天年,甚感惭愧。感奋之下,提笔再作电视文学剧本《太行巾帼》,叙太行女杰之伟业,寄托对西沟乡亲的思念。
(第一集)
(一)
天色微明,太行山波澜起伏,山坡上一簇簇山花在晨风中跳动,一条条山径环抱山峦,群山雄伟、高远。主题歌歌声起(字幕):
太行山啊山连山,弯弯的脊梁扛起天;托出个太阳高天上挂哟,抱回个月亮怀中眠。太行山啊山花鲜,年年岁岁映山巅;白云邀它远方游哟,不知它根儿在山间。太行山啊路弯弯,赶路的人儿情绵绵;千里万里走出山,迎着山风又回转。太行山啊山连山,块块山石沉甸甸;汗雨抹过山头绿哟,寄下深情诉长天。
歌声中叠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十届人大会议的代表正纷纷走出会场……人大代表的住地。一个年青的女记者正在作现场报道。
女记者各位观众,在这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有一位全国唯一的从一届直至十届的老代表,她就是全国劳动模范申纪兰。你们看她正朝我们走来。申纪兰,一身普通农村妇女的衣着,正从住所的楼道深处走近记者,走向观众……记者人们都说您是个人奋斗出来的。
申纪兰这不假。但,也不全对。
记者(有些不解)咋说?
申纪兰(反问)没有组织和领导的支持,乡亲们的帮衬能行?记者点头称是。
申纪兰(停了停,深有感慨地)机遇也很重要。没个好机会,谁知我还在山沟里悄悄呆多少年?不定这辈子能走出这大山不能?
记者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的。
申纪兰倒也是。(笑了笑,又说)有人说我命好,我信。记者也会意地笑了笑。
申纪兰这事儿说起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咱再细说怎样?记者点头表示同意。
(二)五十年代初。古老的山城……(景)画外音(与场景摄像同步进行):长治高居太行之顶,地势极高,与天为党,故称为上党。战国时,韩国置上党郡,秦始皇统一中国,上党郡为36郡之一,嘉靖年间,改称潞安府。1945年上党战役胜利后,第二年初,府城建市,取名长治市。上党门,雄伟、古朴,是长治着名的标志性古建筑,伫立门前,可俯览全城。巍峨大门两侧,矗立有钟鼓二楼,楼上有匾,一曰“风驰”,一曰“云动”。城市东南角,有一座数十亩地宽的房院。虽然都是平房,但建筑厚实、高大,颇为豪华、壮观。院中央有一座欧式钟楼,楼顶高耸数米长的十字架,显得十分庄严、神圣。解放前,原本是一座天主教堂,是外籍主教、神父传经说道之处。建国后,改为地区党、政机关驻地。
画外音(字幕):1952年12月初,长治地委、行署为上一年春天成立的全国最早的十个老农业合作社,组织了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座谈会。
地委副书记赵军的办公室。
李秘书长向赵副书记汇报会务工作。赵军会议准备的怎样?李秘书长十个农业合作社的正、副社长,各县分管农业的书记、县长和直属农业口的负责人,还有多数省内外各大报社的记者都已经报到……赵军人民日报社记者蓝村来了吗?李秘书长还没呐。赵军事先不是约好的吗?(看了看手表,想了想)今天要来不了,是不是考虑把会期推迟个一半天。李秘书长那为啥?
赵军她笔下的功夫我知道,再说,又是中央党报的特约记者,少了她的文章不行。李秘书长等等再说吧。
座谈会会场。墙上悬挂着会标。
陈科长和工作人员小王在整理桌椅。小王陈科长,这是个什么会议,规模不大,可挺隆重的。陈科长十个老农业合作社经验总结大会。小王李顺达是受过毛主席接见,喝过主席敬酒的老模范,“十个老社”怎么能没有西沟,只当了个“列席”代表。陈科长这事呀,说起来很复杂,也很简单。1951年3月27日,地委书记王谦在长治地区互助组代表会议上做报告:
闪回。会场主席台上。
王谦(在讲话)……根据省委指示,为了发展农业生产,避免两极分化,我们长治地区要创办农业合作社,实行农业集体化。具体原则、办法李秘书长已经讲了,要参加的可以报名……王谦办公室。王谦正批改文件。李秘书长(进屋就喊)糟了!糟了!王谦咋哩!李秘书长华北局来了个红头文件(递),反对创办农业合作社。王谦(边看边念)在农业生产上,不能发动农民搞生产合作社,只能搞互助组。农业集体化要等机器,不要机器不妥当。农业集体化必须以国家工业化,使农业能用机器种地和土地国有为条件。李秘书长也就是说必须先机械化后集体化,不允许先集体化后机械化。王谦是吧。李秘书长看那口气,很有点来头似的。王谦传说那是刘少奇同志的观点。
李秘书长难怪态度那么强硬。王谦(忧心忡忡)不知道毛主席是啥意见。
李秘书长办吧,怕错了,不办吧,只怕更错了。王谦办当然还是要办,不过要采取个折中的保险办法。不妨推选几个村庄先试办一段“初级社”,探一探风再说。李秘书长好主意!那,西沟……王谦李顺达是老模范,影响大,合作社毕竟在试办阶段,万一有个闪失,担待不起,还是先不要参加。李秘书长是的。王谦你马上通知常委们一起交换一下意见。
李秘书长应声离去。
会议第二天,王谦书记来到平顺小组。
王谦你们想了一黑夜,谁打算报名?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表态。川底郭玉恩是个爽快人,见都不吭声,就先开了口。
郭玉恩老李,李顺达是老互助了,有号召力,经验也多,还是他先办!
李顺达西沟报名没问题。只是我想来想去,办合作社不比互助组,要算清帐、细细来。我这个人太粗,不要一上来就砸了锅。我瞧,还是老郭,郭玉恩先办合适,他心细,脑子活,点子也多。
郭玉恩平顺办几个?王谦咱这是试办,试办就是试着办。平顺先办一个试试。郭玉恩要办一个,就是西沟老李。老李今年办,我学学,明年我办。李顺达(接话)不是说办一个就是该谁办。就是王书记说的试办,那也得办成、办好。我是说老郭能办好。办社没个细心人不行,还是老郭合适。武侯梨谁也得办好。平顺就办一个,王书记你说谁合适谁就办。大家笑了。有人说“-武侯梨先办。
那就叫老武——”武侯梨悄悄的吧,叫我办,不敢办是怎?咱还是听王书记怎说。众人对,还是王书记说,你说谁办谁就办!王谦(笑笑)这就好,办社没有积极性不行,老李说的也对,不办好也不行。
(他停了停又说)你们都要让我说,我就说,我也想过。川底老郭先办吧。王谦点了川底的将,郭玉恩也不再推辞:“王书记,我办也行,但有个条件。”王谦啥条件,只管说。郭玉恩办社是个新事,第一年难干,得派干部蹲在川底帮助帮助,不要真弄塌了。王谦干部当然要派,不单是川底,办社的村都派。郭玉恩说成这了,咱就试办。王谦试办是试办,老郭,咱可说好了,不管你说甚,这合作社是只准搞好,不能搞坏。
“行”郭玉恩再三表态:“只准搞好,不能搞坏!”
画外音(字幕):会议讨论的当天,有17个代表自报要试办。经长治地委研究决定,批准武乡窑上沟、枣园村、监漳东村、监漳西村,平顺县川底,壶关县翠谷,长治县南天河,襄垣县长畛村,屯留县东坡,黎城县王家庄十个村试办农业生产合作社。
这10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史称“十个老社。”
闪出。陈科长当时地委决定不让西沟参加,目的完全在于保护劳模。小王也只能这样办!
长治宾馆会客室。一伙记者在一起神侃。记者甲(朝着蓝村)蓝大记者,真是姗姗来迟呀,你要大驾不光临,听说会期还可能推迟呐!
蓝村(拱手)实在对不起,有劳诸位久等了!其实我也很着急。只是考虑,这会议虽然规模不大,但关系我国今后农业发展的导向问题,总要探听一下中央倾向性的意见才好,就为这,来晚了。
众人(引起关注)言之有理。情况如何,快说说。
蓝村一句话,否定之否定。众记者此话怎讲?蓝村两次小白楼会议足以说明一切。众人(不解)“小白楼会议”?蓝村在北京交道口菊花胡同华北局招待所小白楼召开的会议,所以被称为小白楼会议。一记者小白楼,有意思!另一位(制止)快说正事。蓝村会议讨论的是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第一次“小白楼会议”在4月底,华北局主持。会议气氛十分紧张,对山西省委可以说群起而攻之。会议开了五天,华北局全盘否定了山西省委的意见,不同意大办合作社。由于毛主席支持山西省委的意见,9月20日又由陈伯达主持召开第二次“中央小白楼会议”,直接否定了上次会议的意见。据说,还搞了个叫《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决议(草案)》的文件,毛主席还写了通知,强调要把农业合作社“当作一件大事去做”。
众记者都两个多月了,怎么还不见文件下来?蓝村我分析:是不是像毛主席在重庆谈判时等待上党战役胜利消息签订双十协议一样,等待这次座谈会为决议提供实践经验和理论依据的意思。众人(齐声夸奖)高见!真知灼见!蓝村(自觉有些说过了头,急忙解释)我也是听的小道消息,瞎分析,姑妄言之!众记者(心领神会)对对,姑妄听之!
(三)大会会场。会议主持人李秘书长:“现在会议正式开始,请赵军书记讲话。”地委副书记赵军在主席台上正准备讲话,可往下一看,忽然发现会场上坐的农民代表都是清一色箍着白毛巾的“汉们”,没有一个“剪发头”和“长辫子”,不由脱口而出:“农民代表里怎么连个女的也没有?”
画外音:
赵军意识到:“这显然不利于妇女的发动和解放,也不利于合作社合理地使用劳动力。”
赵军朝李秘书长说:“应该设法请一些妇女代表来出席会议,最好能在会上讲一讲,以补救会议的缺失和遗憾。”
会议间隙,赵军找到平顺县委书记李琳,问:“李琳啊,能不能找个妇女代表来会上讲一讲?”
李琳能啊。
赵军谁行?
李琳申纪兰就行。
赵军申纪兰是谁?
李琳西沟李顺达合作社的副社长。
赵军干得怎样?
李琳很好啊。
赵军识不识字?
李琳恐怕识得不多。
赵军(有些迟疑)在会上讲讲,行不行?
李琳(打了保票)行,没问题。
赵军那好,让她来会上讲讲。
李琳不过……赵军不过什么,说!
李琳西沟不属十个老社。
赵军(坦然)那有啥,咱既然开的是座谈会,就不要限制那么死嘛,马上打电话叫她快来!
李琳是。(离去)地委办公厅。李琳在给平顺县委打电话。
画外音:
李琳是李顺达、申纪兰心目中最信任、也是最年轻的县级干部。在李顺达、申纪兰、郭玉恩、武候梨等全国劳模身上倾注过不少心血。他是长治市的铁笔杆,那封着名的李顺达互助组“给毛主席的信”,就出于他的笔下。
闪回。李顺达家大门道。画外音(表演、摄像同步进行):1951年5月15日,李琳作为平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到西沟下乡,在李顺达家大门道里,召集互助组座谈解放后生产、生活变化情况。有人说:“当年逃荒一篓担来的家当,现在一百石米也不卖。”又有人说:“过去住的是甚?玉茭杆围起来就当房,现在都盖了新房。”还有人说:“以前吃糠咽菜还饿肚子,如今家家有余粮。”大家都说:“西沟变了,是因为听了毛主席的话,走对了互助组组织起来的路。”七嘴八舌,谈得很热烈,很投入。李琳建议:“咱们把西沟的变化写信向毛主席汇报一下好不好?”大家一致认为:“这主意太好了,可惜我们都没有文化,不会写。”李顺达:“就请李部长替我们写一封吧!”就这样,李琳就在大门道里,坐着一个小板凳,在膝盖上写就了给毛主席的信。
县邮局。李琳满怀喜悦将信投入邮箱。
县委办公室。
李琳正向地委打电话汇报给毛主席写信的事,话机里传出一位领导的严厉批评:“给毛主席写信,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事先请示地委,出了问题,谁负责?”
李琳被吓傻了。画外音:没几天,各省大报刊登了此信。不久,上面传来红头文件:晋升李琳为平顺县委书记。那年他26岁,一直连任八年之久。
(四)闪出。西沟村景色。画外音(摄像同步进行):平顺县在太行山上,太行山千沟万壑。西沟村村名因一条大沟的沟名而来。这条沟因为东西走向,又在平顺大河滩的西岸,故人称西沟。
申纪兰正领着一伙妇女在羊圈打粪。会议的通知下午才传到西沟,县委在西沟蹲点的同志找到纪兰说:“地委通知你去开会。”
“开甚会?”纪兰问。“去了就知道了。”“行,那我去,怎个去哩?”“雇个骡子送送你吧。”“雇骡子得花多少钱?”纪兰问。“5块。”
这时,在一旁的马玉兴说话了:“不花那瞎钱,我用驴去送送吧。驴是我家的,不用花钱。”“那行,不花钱最好。”纪兰说。
第二天一大早,马玉兴给驴备上鞍子,鞍子上又铺了条褥子,自己也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牵着驴来到沙底栈,让纪兰骑上驴,消消停停地上路了。天虽然有些冷,但马玉兴的心情很好。他一边赶着驴走,一边嘴里还哼哼唧唧,唱着地方小调。“唱的是个甚?”纪兰问他。“瞎哼哼哩。”马玉兴说。“咱也跟上你沾个光,去去潞安府。”
画外音:
当时,平顺到长治还没通公路,走的是近道,因为不识路,边走边问,这是申纪兰生平头一回走出平顺大山。进了长治城,只见好大个世界:宽宽的大街,高高的楼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既新鲜又热闹,真叫人看不够。尤其是只听说没见过的两个轮子的自行车和四个轮子的汽车,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心里有事,紧着去会议秘书处报到,也就顾不上细细观赏。
会议秘书处。秘书说:“马玉兴也是副社长哩,来了就不要回了,一起参加会议吧。”马玉兴一听能参加会议当然是喜出望外,可带着的驴,不好安置,于是问:“那驴哩?”
“交给马夫。”马玉兴把驴牵到马圈交给了马夫,自己去参加会议。李琳听说纪兰向大会报了到,赶紧找到了纪兰说:“叫你来,主要是想让你在大会上讲一讲。”纪兰一听,有些丈二和尚的感觉:“李书记啊,我能在会上讲个甚呀?”李琳说:“怎干,就怎说。说说怎样发动妇女参加生产劳动,说说怎样争取男女同工同酬。这不行?”纪兰说:“要是讲这些个,能行。这都是咱干的,说不差。”
“那我给赵书记说一声,你准备准备,明天会上说。”“那怎准备哩?”李琳笑了,说:“就是想一想先说甚后说甚。”“那行。”纪兰说。
书记办公室。
李琳把情况向赵军作了简要的汇报。赵军说:“先让纪兰听听会,明天下午在会上讲。”
晚上吃饭时,申纪兰见到了李顺达、郭玉恩、武侯梨、马玉兴他们。申纪兰顺达哥,李书记叫我来,是让我在会上说说咱村妇女劳动的事。李顺达叫你说,你就说。申纪兰怕说不好吧。李顺达没个甚,干成个甚,就说个甚。申纪兰我是怕对上熟人说不好。李顺达(鼓励纪兰)熟人怕甚?怎干来就怎说,又不丢人。我去苏联参观,一去好几个月,工作都是你们做的,给领导汇报汇报,该着了。你说哩?玉兴。马玉兴妇女们干得不赖,纪兰又会说。我是操心我的驴哩。郭玉恩(接过话)把心搁肚里吧,肯定比西沟喂得好。
晚饭后,马玉兴去了趟马圈,一看草料都是黄豆和玉米,急忙给马夫说:“这可不行啊。”马夫怎不行?这都是好料。马玉兴我还不知道是好料?可是西沟的驴是吃草哩,光喂好料,驴就拉不下来啦,会憋死的。马夫行,那我多喂草。马玉兴一天10斤草,饮点水,就没事啦。顶大2斤好料。
马玉兴看着他的驴吃上草,又叮嘱了几句,才放心回去睡觉。
第二天下午,纪兰就要上台发言了。李琳准备好了吧?纪兰李书记,我是怕对上熟人说不好。李琳不要怕,只当台下没人。纪兰其他人没个甚,主要是书记你呀,你要听,我就……紧张。
李琳(笑了)我不听还不行?你好好说,那我走了。李琳离开了会场。申纪兰上了台。
(五)申纪兰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都是箍着毛巾的汉们,心里还是有些发毛,头脑里好像一片空白。她镇定了一下,拽了拽衣服,把辫子向后一甩,开口说:“我叫申纪兰,是西沟合作社的。”她话音一落,台下发出了一阵笑声。这一笑,反倒使她完全放松了。她很自如地从自身说起,从开春说起。
申纪兰过去男女不平等,我娶过门3年了,婆婆才给了我8尺布做了件衣裳。平日吃饭也不一样,男人吃好的吃干的,妇女吃赖的吃稀的。婆婆就常说:“咱全家是指靠你(公)爹过哩,好的让他多吃,咱就吃赖点。”
一记者(高声地)先说说你怎样当的副社长的行不?申纪兰(大声回答)行,咱就先说说合作社的事儿!
闪回。五十年代初期。《社会主义好》的音乐声。西沟村。户户矮小破旧的小土屋。坎坷不平,尘土飞扬的村道。土墙上歪歪扭扭写着“组织起来,发家致富”字样的标语。
申纪兰家。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李顺达进院,见申纪兰的婆婆——张海亮的母亲。李顺达大婶,纪兰在家吗?张母(停住手里的扫帚)是顺达呀,她在屋里呐!李顺达我找她说个事。
推门进屋。
屋里。
李顺达和申纪兰对话。
李顺达咱们农业社明天要开成立大会,让社员们选举社干部,要有社长、副社长,副社长里还要有个女社长。党支部寻思:你在村里妇女中有一定威信,要是选上你,可不要推着不干,党支部让我跟你打个招呼,好有个思想准备。
申纪兰顺达哥,这咋行?我可干不了呀!李顺达妇女要解放,就得和男人一样,男人能当社长,妇女为什么就不行!不要怕这怕那,和封建思想作斗争还得有点勇气哩!申纪兰(稍思片刻,迟疑地)让我好好想想。李顺达好好想想,我相信你会想通的。
(六)次日。社房门前。
已经开罢农业社成立大会,社员们三三两两议论着从社房里出来。发旺老汉(边走边嘟囔)怪事,选社长就选社长,为啥非选个女社长不可!雪花咋哩,选女社长不应该!发旺老汉婆娘们顶个屁用!马俊召咋不顶用?婆娘们也是半边天哩!青年甲(故意放凉话)婆娘们能生孩子,你能吗?青年乙(瞅了发旺老汉一眼,戏弄地)半边天有什么了不起,人家离了半边天,不是照样活了大半辈子!青年丙(扯扯青年乙的衣袖)骂人不揭短嘛!青年乙(仍不服地)你可以不选人家,但总不能说不要女社长嘛!一老汉现在吵吵,也白吵吵,顶用不顶用走着瞧吧!众人(附和)对,瞧瞧再说吧!
申纪兰在一旁低着头,一边走一边侧耳听着人们对她的议论。
村道上。李顺达和申纪兰并排走来。
李顺达纪兰,你好像有甚心事。申纪兰顺达哥,这副社长还是让别人当吧!李顺达怎?有畏难情绪了,大伙儿不是挺拥护你的嘛!申纪兰投票时,我留心察看了一下。选你当社长时,大家拳头‘圪嚓’一下就齐刷刷地举起来了。可选我时,有的老婆婆光撇嘴不举手,有的老汉汉光抽烟不表态。我怕以后的工作难做!
李顺达咳,那有甚大惊小怪的。现在,虽说解放了,建立了新中国,可封建思想却不可能一下子全打倒。再说,咱们办农业社,本身就是新鲜事物,又选了你这女社长,更是自古少有。有的人,特别是一些老婆婆、老汉汉有这样那样的看法,是毫不奇怪的嘛!对于他们,一是要耐心做思想工作;二是用我们的工作成绩,用集体经济的优越性去说服他们。山里的农民是最讲实际的,只要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那儿,我相信,他们是会转过脑筋来的。
申纪兰其他人倒好说,只怕是家里……李顺达噢,你是怕你公公和婆婆不赞成你当这副社长呀!申纪兰(点头)嗯。李顺达我知道,两位老人都是好心肠,只是有些旧脑筋。这样吧,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到你家去坐坐,跟两位老人好好谈谈,我先走了。申纪兰顺达哥,你可一定来啊!李顺达一定。(走了几步又返回)纪兰,争取妇女解放这是件大事,不是一句空话。关键是你要把腰板挺起来,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俗话说,只要横下一条心,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嘛!申纪兰顺达哥,我听你的!李顺达好,我走了。(说罢离去)张腊秀兴冲冲跑来,一把拽住申纪兰。张腊秀嫂,你怎么在这儿,害得我好找!申纪兰怎,有甚事?张腊秀没事儿,找你一块儿回家呗!申纪兰那,咱们走吧!张腊秀嫂,刚才你看见来没有?选你当副社长时,我可是两只手都举起来了。
申纪兰还不知道咱爹妈怎想的哩!张腊秀你怕啥?他们要是敢反对,(一拍胸脯)有我哩!申纪兰看把你能的!
二人说笑着离去。
台下有人问话:“就这么当上副社长啦?”申纪兰笑着答话:“哪有那么顺当哩!”
(七)申纪兰家。张母正盘腿坐在炕上,戴着老花镜纳鞋底。
老妇甲、乙像幽灵似地走进屋。老妇甲哎呀,老姐姐,外边都闹翻天啦,你怎么还有闲心坐这儿纳鞋底。张母(摘下老花镜)大妹子,怎的啦?!老妇甲老姐姐,不是我翻闲话,你家那媳妇呀!可是好说不好听呀!张母你是说纪兰她……老妇乙可不是么,老嫂子,刚才开会那场面呀,你是没见,要是你在场,准保教你气破肚哩!张母她婶子,纪兰她到底咋啦?老妇乙她呀!会上她可风光透了!当了个副社长不说,还当着那么多人,和上边来的那年轻干部,也不分个男女,圪圪拽拽的……张母(急切地)啊,咋就圪拽上啦?!老妇甲听说那叫什么握手,是见面礼,以后还不知行啥礼哩!老姐姐,就这样(动作示范),就这样!
闪回。社房里。社员大会会场上。李顺达宣布了选举结果:“李顺达当选为社长,申纪兰当选为副社长。”
县里小李和申纪兰热情握手:“祝贺你,纪兰同志,太行山上第一个女社长,也许,还是全中国第一个女社长!”
申纪兰热泪盈眶,久不释手。
闪出。老妇乙两人呀,还老半天不松手,那亲热劲儿,就别提了!张母当着那么多人,她也不嫌败兴!老妇甲说的是嘛,自古以来,好男儿闯荡四方,好女子死守院房。咱村的婆娘们,祖祖辈辈哪个不是在家看孩子做饭,推碾子磨面?一个女人家,整天疯疯癫癫往外跑,还像个甚妇道人家!老妇乙闹不好这下可要飞了,过去管不住,往后更管不住哩!老妇甲(神秘地)听说,有一回,她跟小柱子他们几个小伙子,在村东头打谷场上……张母别说了,这,我知道!老妇甲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老妇乙老嫂子啊,我那大侄子在部队上当兵不在家,媳妇你可得管严一点,要是出个一差二错的,大侄子回来可咋跟他交待呀!张母依你们说,她这个副社长不能当?老妇甲、乙(同时)可是不能当!张母那,一会儿我就叫她去把那副社长给退了!老妇甲、乙(同时翘起拇指称赞)对,还是你老有主意!
申纪兰、张腊秀进屋。申纪兰妈,我们回来了!张母在外头疯吧,还回家做甚?张腊秀妈,你还不知道吧,嫂嫂当上副社长了。张母她要不当这副社长,妈还不气肚哩,去,把它给我退了。申纪兰啊!老妇甲纪兰啊,你妈也是为你好,我看,就依你妈的话去办吧,不要再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老妇乙是啊,在咱这穷山沟里,那个小破官有甚好当的!赶明儿,要是你家海亮能在部队上熬上个一官半职的,你不就跟上他到外边享福去了?到那会儿,你无牵无挂的,拍拍屁股站起来就走,多利索呀,何苦揽这麻缠事哩!
张腊秀噢,我说我妈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原来是你俩给她嚼舌头、灌米汤呀!告诉你们,我嫂子这副社长是大伙儿举手选举的,想教她去退了,没门儿!
张母看把你疯的,妈我还没死哩,还轮不上你说话!张腊秀(急了)你,你是——老顽固!老封建!申纪兰(忙制止)腊秀!张母(气极)好好,我是老顽固,老封建!你看谁家不顽固、不封建,你就去呀,还回来作甚?张腊秀你……不讲理!(呜呜地哭了起来)申纪兰妈,你听我说。张母我不听。你要是还想当张家的媳妇,就立马去把那破官给我退了!
李顺达进屋。见状,心里已明白几分。李顺达嗬,大婶,你们家可真热闹!张腊秀社长,她们……申纪兰急忙拉腊秀,示意不要再说了。李顺达瞧这架势,好像唱的是《三堂会审》吧!张母(没好气地)还四堂会审哩!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你给撺掇的好事!李顺达唔,大婶,我甚事办错了,你老就当面批评吧。老妇甲(见势头不妙)社长,你坐,我走了!老妇乙我也走!李顺达你们再坐坐嘛!老妇甲、乙不啦,家里还有事哩!(二人离去)腊秀(朝二老妇撇了撇嘴)哼!李顺达(坐到炕头)老婶子,你是不是对纪兰当副社长有意见呀?张母可不是咋的!我说大侄子,咱村大闺女、小媳妇有的是,你咋偏偏抓我家纪兰的“差”呢?李顺达抓“差”?哈……不错,纪兰当副社长是我提的名,可也是经全体社员大会通过的呀!张母他们通过了,我通不过!
李顺达为甚?只要你说的在理儿,我就召开社员大会把她给撤了!张腊秀(急了)顺达哥!申纪兰(制止)腊秀!张母不为甚,我就是不同意。李顺达哈……那可就不好办了!老婶子,你给我说说,在咱们西沟,不管论人品,还是论受劲儿,有几个能比得上你家纪兰的?张腊秀就是。你以为这社长谁想当就能当呀,有的人想当还当不上哩!张母去去去,这儿没你们的事,饭在火边热着哩!申纪兰(拉腊秀)走,咱吃饭去!
二人出屋,在门外窃听。李顺达大婶,你老有甚心里话,就跟我好好说打说打嘛!张母(犹豫了一阵)说就说!李顺达有啥你尽管说!张母听说……她在会场上,当着那么多人,也不分个男女,就双手拽着上边来的那年轻人的手不放……李顺达你说的这呀!大婶,那叫握手,是一种礼节,是城里人的文明礼貌,就跟咱们见面总要问声,“忙甚哩?”“吃啦?”一样。人家是县里来的客人,从县城大老远地赶来咱这穷山沟,帮助咱们工作,咱这当主人的,能黑绷着脸,不客气、热情一点吗?俗话说,入乡随俗,城里来的客人,总得按人家城里的规矩接待吧,你说是不是?
张母(自觉理亏)倒也是啊!
李顺达大婶,以后可不敢听说风就是雨,听别人瞎叨叨。再说,人家不过几天就要走哩!申纪兰和腊秀在门外相互撇了撇嘴、摇了摇头,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张母(停了停,鼓了鼓勇气接着说)可是她跟小柱子他们一天到晚咕咕捣捣的……申纪兰急了,推门欲进,被腊秀一把拉住。
李顺达大婶,你放心,纪兰和小柱子都是正派人,不会有事的!张母(自信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是我亲眼所见!
李顺达(有些诧异)哦?你说给我听听!张母今年夏天,在村东头打谷场……闪回。
张母从打谷场路过,忽然听见草垛后传来男女对话声,她忙闪一旁窥视:申纪兰和小柱子等几个男青年在草垛旁,有的坐着,有的半躺着,边说笑边议论……申纪兰(伸出手掌)怎样,一言为定!小柱子(击掌)好,一言为定!另一青年(也击掌)谁要变了,是王八!申纪兰难听死了!是……小狗!
众人一阵欢笑、打闹……“哼!”张母生气,扭头走了。
闪出。
李顺达听了“哈哈”大笑。张母你笑啥?李顺达大婶,这,你可是错怪纪兰了!那是我让她去串联他们商量成立农业社的事,是我给她交待的任务!张母(一时无话可说,停了停)我家海亮在部队上,她公公身体又不好,我怕纪兰她一个人,家里家外的……李顺达(一听就明白)大婶,你是担心纪兰当了副社长,会耽误地里、家里的活吧,这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保证里外不误!张母那就试试吧?李顺达那,就这样定啦?张母(仍不放心)要是万一不行……?李顺达(胸有成竹)再退也不晚嘛!
次日。鸡叫头遍,天色微明。
张母和腊秀还在熟睡,申纪兰悄悄起床。申纪兰轻手轻脚挑着水桶出门担水;申纪兰提起扫帚在悄悄扫院;申纪兰在厨房淘米做饭。腊秀已经起床下炕,张母正坐炕上穿衣服。
张母腊秀,快担水去!昨晚水缸里就没水了!腊秀(揭开缸盖)妈,嫂早担满了!张母(有点生气)那扫院去!腊秀(忙拿扫帚进院)妈,院,俺嫂也扫了!张母那,你不会帮着做饭?腊秀(揭开锅盖,笑了)妈,饭也成了!(耍笑地)妈,还干啥?张母(故作生气状)坐着去!
张母盘腿坐炕上,刚拿起梳子……申纪兰(伸手接过梳子)妈,我来!申纪兰(把饭端到张母手里)妈,吃饭!
申纪兰、张腊秀双双扛锄走出院门。腊秀嫂,你真行!申纪兰咋哩?腊秀你当我不明白你的心思?咱妈今天可高兴哩!申纪兰是?张腊秀嘴上没说,脸上还看不出来?不过,嫂,你每天一个人干那么多事,时间长了可顶不住!申纪兰没事,惯了就好了。腊秀我看这样:以后,每天早晨,你担水,我扫院;你梳头,我做饭,咱把家里的事办得利利索索的,把地里的庄稼种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咱妈想叫你退了社长,也没法开口!申纪兰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腊秀谢啥?你这女社长也有我一半哩!申纪兰(不解)有你一半?腊秀你忘了,那天是我第一个举手选的你。再说,你要当不成副社长,咱村的妇女解放还能有啥指望?申纪兰人家都叫你傻妹子,我看你才一点儿也不傻哩!
(八)晚上。油灯下。申纪兰和社干部在社房开会……月光下。申纪兰走门串户,和女社员们在谈心……申纪兰家院门口。张母在门口纳鞋底。众社员背着种子从院门口路过。
张母下种啊,还早哩?老汉甲早啥哩?你家纪兰早几天就下了种了!张母是?老汉乙谁哄你!你家纪兰种地可是把好手,别看她妇女家,比有的男人还强哩!中年社员纪兰呀,不光种庄稼是把好手,干家务,当干部照样是把好手,你看她,社里社外,家里地里,安排得有条有理,公事私事那样也不误!张母你们别夸她啦!老汉甲不是夸,是真的!老汉乙大妹子,你好福气哟,娶了这样的媳妇,当老人的就省心了,坐在家里享清福就是啦!张母看你们把她夸成朵花了!众人本来就是嘛!
(九)一个月以后。申纪兰刚替婆婆梳罢头,正收拾梳妆盒。张母(拉住申纪兰的双手,两眼深情地望着她的脸,语重心长地)纪兰,妈委屈你啦!
申纪兰(不安地)妈!
张母这一个多月,你受苦了,也受累了,往后,就别干那么多家务事了!申纪兰妈,我能行!张母妈我还能动弹,妈我看清楚了,你是个当干部的料,就一心一意当你的副社长,要当就要当好,为大伙儿多办点好事!申纪兰(喜出望外)妈,你同意啦!张母同意了。申纪兰真同意啦?张母傻闺女,同意就是同意,什么真的假的!
申纪兰激动地扑向张母:“妈,你真好!”稍倾,唰地站起,向院外奔去。张母一惊:“纪兰!”见已走。朝厨房急喊:“腊秀,你快去看看,你嫂她咋啦?”
“哎!”腊秀在厨房,只应声不动弹。张母急了,大声地:“快去!别出了事啦!”腊秀应声向院外追去。
李顺达家。
“抨!”申纪兰闯进门就喊:“顺达哥!”李顺达纪兰。申纪兰同意啦!同意啦!李顺达同意啥?申纪兰同意我当副社长啦!李顺达谁同意了?申纪兰我妈。李顺达真的?申纪兰真的,刚才她亲口对我说的,还让我少干些家务事,一心一意当副社长,要当就当好,给大家多办点好事。李顺达太好了,这家庭关总算闯过去了!申纪兰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李顺达这是好事,哭什么?你从来不爱哭的,怎么也流起眼泪来啦?
申纪兰(破涕为笑)我这是太高兴啦!
(第二集)
(十)
闪出。大会会场。申纪兰在主席台上继续讲话。申纪兰:“提起发动妇女参加劳动,争取男女同工同酬,可费了大劲儿了。不巧,顺达哥访问苏联出了国,没有了大靠山。好在在家的党支委、社干们,遇到紧急情况,都还能帮着出主意、想办法。咱这山沟沟里,没文化,不开化,反对妇女参加生产劳动的各种说法多着呐……”
闪回。饭场上。男女村民们在一起闲扯。
老婆婆、老汉汉们说:“妇女家当什么副社长?”“男人走到县,女人走到院;好男人在外闯荡,好女人死守院房。”
男人们说:“下地受苦是男人的事。女人三件事:缝衣服、做饭、生孩子下蛋!”“女人在炕头是个人,去地里叫个甚?”
女人们自己也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是千年的老规矩!”“妇女们能下地,要汉们干啥?”
闪出。申纪兰接着往下说:“开始,我花了好几天功夫,走家串户,说干了口水,磨破了嘴皮,才动员来了三个人,连自己在内,一共四个人。其中有个叫马俊召的,娘家也在杨威,比我早几年嫁来西沟,算是我的同乡。她男人同意她去下地,念的就是她跟我是同乡这层关系。看着我到处碰钉子,她的男人突发了同情心,才让她来下地劳动。
闪回。村边地头。画外音(与演员表演同步进行):申纪兰和三个妇女在刨地角,就是把埂边犁头没有下到的角落用镢头刨松,没有比这更简单的农活了。妇女们从没下过地,手握不紧镢把,镢头总是不听使唤,东倒西歪不成个架势。干了没几下,引来了一帮好事的男人围着看热闹,边看边笑话:
“这哪儿是干活呀,分明是山鸡刨吃草籽哩!”“这是给男人纳鞋底吧!”受了奚落,动员来的三个妇女脸上挂不住,都丢下镢头,跑回家去了。
回了家自然还少不了自家男人的一顿数落。
马俊召家。马俊召的男人在挖苦他女人:“男人少吸一袋烟,就顶女人干半天。女人天生就不是干农活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该干啥干啥,别再给咱出去丢人现眼!”画外音:西沟女人的第一仗就这样失败了。
村边地头。男人们的嘲笑,羞得申纪兰无地自容,独自坐在地埂上低头抹泪。党支委宋金山走了过来:“纪兰,别难过,没事的,咱召开个全村妇女会,好好说打说打!”
(十一)当日后响。
社房。全社妇女会。
宋金山:“刚才纪兰把妇女参加生产劳动的意义,和对增加家庭收入提高妇女社会地位的作用,都讲得很清楚了。从明天开始,全社所有能动弹的中青年妇女一律下地劳动。”一中年妇女有意撩逗申纪兰:“纪兰,你把下地说得那么好,咋不去动员李二妞呀?”众人跟着议论开了:
“要是李二妞能下地,咱村就没个不能下地的人了。”“要动员李二妞下地,那得是个活神仙。”“李二妞是全村出名的‘怕丈夫’,男人咳嗽一声,她都要打哆嗦。”“李二妞她男人秦克礼,是出名的楞头青,要不外号咋叫‘木瓜’哩,他最瞧不起二妞,认为她啥活也不能干!”“秦克礼最反对女人下地,谁敢去动员她家二妞下地,非把你撵出来不可。”中年妇女二妞要下了地,不用喊我们就都下地!申纪兰你说的当真?中年妇女哄你就不是娘养的。众人(跟着起哄)对,只要二妞下了地,我们就都下地。
申纪兰在低头思考。画外音:人们看不起李二妞,反倒使申纪兰有了主意。她似乎看到了问题的关键:只要把李二妞动员下了地,其他妇女的工作就容易做通了……中年妇女(见申纪兰不吭声,以为她害怕,就问)怎么,反悔了?申纪兰我才不反悔哩!中年妇女(又激她)李二妞要下不了地,你这副社长……申纪兰我这副社长……“纪兰!”宋金山大声提示她别冲动。申纪兰(决断地)我自己把副社长免了!中年妇女说话算话?申纪兰一言为定。李二妞下了地,大家就都下地!
众人好,就这么办。
画外音:
散会了,纪兰让小姑子张腊秀先回家,她自个儿踏着月光向李二妞家走去。李二妞夫妻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在村里是申纪兰的长辈,得喊他们二爹、二娘。
(十二)当晚。
李二妞家。
申纪兰(敲了敲门)谁在哩?
李二妞没人。
申纪兰(又敲了敲门)我是纪兰,开开门,给你说个事。
李二妞我躺下了,有甚事,明天说吧!
申纪兰(再敲敲门)开开吧,不碍事。二妞开开门。
申纪兰二娘,怎么说没人,你不是人?
二妞我是说孩子他爹,去沟里开会了。
申纪兰(坐在炕沿上给二妞说)春忙秋忙,绣女下炕,眼下社里的妇女们都要去下地锄小麦,参加生产……李二妞快别提这事了,一会儿你二爹回来,又要骂我哩!
申纪兰参加了劳动,多挣些劳动日,就能多分些红利,也能缝件新衣裳穿,不用一直穿破衣烂裤的。
二妞(叹了口气说)哎,衣裳破就破吧,年轻人才穿新的,我老了,还穿新的干甚?
申纪兰(笑着说)老什么,你才多大呀。过去他爹瞧不起你,你穿得破里破表,怨不着你。如今是能劳动就能享受,多劳动多分粮。你只要去劳动,能挣上工分,他爹肯定不会再瞧不起你,保险就对你好了。你想吧,全村的妇女都下地了,就你一个人在家?我瞧还是下地吧,大家说说笑笑多好哩!
李二妞(一听,脸就红了,摇着头说)我不去,我可没下过地,我不会干哪!
申纪兰这不要紧,不会我教你,再说也没啥技术活,用点力气就行了。
李二妞你二爹不会答应的。
申纪兰自己要有个主张,不能甚都听二爹的呀!你常年累月不出门,外边是个甚世界,你都不知道,这咋行?我见你都怪可怜的。
李二妞我有几个娃呀!(李二妞听了申纪兰的话,眼圈一红,掉下几颗泪珠)我怕你二爹呀,我由不了自己呀!
申纪兰唉,二娘,你真没出息。(见二妞吓得那模样,不由“嗤”地笑了)人家都说你窝囊,你可也真够窝囊的!二爹又不吃人,怕他做甚,咱女人要有点出息才好。
李二妞(有些动心了)你说的倒也是,总得让男人看得起咱,对咱好呀,人家劳动能享受。咱不劳动只能受苦。(停了停又说)我愿意又怎的,不愿意又怎的,反正不由我呀!
申纪兰(试探着问她)二爹要是同意呢?
李二妞那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两人正说着,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和两声咳嗽。李二妞听了赶快把泪擦了擦。申纪兰对李二妞轻轻地说:“二爹回来了。”
申纪兰(对着门外喊)秦二爹,你回来了?秦克礼进屋,见申纪兰,斜看了她一眼,满脸不高兴,问道:“到我家做甚来了?女人家不好好守在家里,晚上还串甚门?”“二爹,看你说的!”
画外音:申纪兰一看秦克礼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可想到自己的任务,只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申纪兰(笑着说)我可不是来串门的,我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二爹,明天社里的妇女都要下地干活,我想叫二娘也去。秦克礼(不听则可,一听便火冒三丈)女人下甚地,不去!不去!李二妞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申纪兰二爹,你听我说。
秦克礼(双眼瞪得滚圆,像和谁吵架似的)我不听你说,男人少吸袋烟,就顶妇女干半天,女人下地,能顶个屁!你不要勾引我娃娘,我不放话,看她敢跟着你们跑!(说罢,重重地把小板凳在地上摔了一下,坐在了上面。)画外音:申纪兰看到秦克礼这样对待她,气得眼泪直往肚里流,可是她又想,我不走,你能把我撵走?再说,我也是大家选出来的社干部,我的话你能一点不考虑?于是坐在炕沿上依然不动。
过了一阵。
申纪兰二爹,你现在已入了社,是咱们初级社的社员了。社里章程上规定,社员按劳动分配,你家好几个孩子,二娘要是也下地,你家就有两个人劳动,到年底也能多分红,日子就过得好一些,也减轻你一些负担。这有甚不好呀?人家妇女能劳动,我二娘咋就不行?
秦克礼(不屑地)她是个活死人,她能下地?申纪兰(满怀信心地)能!咋不能?她不会,不会学?秦克礼她能学会?谁教她?申纪兰我呀,我教她,保证她能学会。
秦克礼听纪兰这么一说,原来怒气冲冲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掏出烟荷包,装了一袋烟,坐在那里嗤嗤地吸了起来。申纪兰(接着开导)行不行,你总得让二娘试试嘛!再说,顺达哥从苏联参观访问回来,听说全村妇女中就二娘一个没有参加劳动,不是也不好嘛!秦克礼(觉得申纪兰说的在理,就慢慢腾腾地说)说的也是。申纪兰(看到秦克礼思想有点开窍,忙把话拐了弯,问道)二爹,你说共产党好不好?秦克礼这还用说。没有共产党,咱还得给地主当长工、打短工,受气受穷!
秦克礼的话多起来了。申纪兰共产党说的都是为咱穷人,二爹,你说对不对?秦克礼谁说不是!申纪兰党号召妇女下地劳动,还不是为咱好?你咋一听让我二娘下地干活就火得不行呢?秦克礼脸涨得通红,坐在板凳上发起楞来。申纪兰(趁机说)二爹,大伙都盼我二娘一块儿下地哩!
秦克礼(把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说)那就让她去试试吧!
申纪兰(可高兴了!她忙跳下炕,笑得合不拢嘴,对秦克礼说)这就对了,你可不能小看我们妇女,将来呀,西沟甚事也离不开我们妇女,你就走着瞧吧!李二妞望了望男人,看了看申纪兰,坐在炕上也笑了。
(十三)第二天一大早,一件新闻很快传遍了西沟大街小巷:“李二妞下地啦!”
初级社的许多妇女都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纷纷从家里走出来瞧看。她们看到李二妞扛着一把镢头和申纪兰、张腊秀在一起说着笑着往村外走去,都吃了一惊,急忙回家来扛起工具往外走。有的男人拉着妻子不让去,妻子就向他嚷嚷:“你没见人家李二妞都下地了吗?”
妇女们有的扛着镢头,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扛着铁锨,说说笑笑向山坡上走去。计划外的六十二岁的小脚老太太王招根,也自己扛着镢头一拐一扭地来了。
申纪兰(见了高兴地)招根婶,你也来了,你这可是不请自到呀!王招根怎么,不欢迎?申纪兰欢迎,举双手欢迎!王招根有说有笑,热热闹闹,集体劳动多有意思。
地头。锄地时,二妞紧挨着纪兰,开始跟着纪兰学,越锄越有劲,别人锄两垅,她也锄两垅。
村街。
喇叭里传出广播员的声音:“李二妞头一天下地,就一人锄了两垅麦苗,受到了社干部的表扬。”二妞听了很高兴:“劳动就是好。”没有下地的妇女听了说:“二妞那半傻子还能受到表扬,我要下地,肯定比她强。”
二妞受表扬的消息传遍了全村。
次日。地头。申纪兰在清点下地妇女的人数:一、二、三、四……兴奋地:“嗨,全村19个妇女劳力全部到齐!”腊秀对申纪兰悄悄做了个鬼脸:“嫂,你真行!”申纪兰悄悄还了腊秀个鬼脸:“这叫将计就计,歪打正着。”二人得意地笑了。
(十四)几天以后。村街上。申纪兰遇见桂花等几个年轻妇女纳着鞋底迎面走来。
申纪兰桂花,这几天怎么没见你们几个上地?桂花(没好气地)上地?还上炕哩!申纪兰怎么啦?桂花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秋后靠它分粮食,年底靠它点票票。可凭啥,咱们妇女和男人干一样的活儿,人家男的不管出力不出力,一天总是给记十分,咱妇女再死受活受一天总是个老五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倒不如在家纳鞋底,不图工分也图个清闲呀!
另一妇女纳一对鞋底还赚三斗米哩!众人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一间小房里。
申纪兰和张雪花、张腊秀等几个年轻妇女在一起谋划。雪花都是个人,妇女怎不行啊!腊秀下决心做出个样子来给男人们看看!
雪花不光要能受,还得学好技术!腊秀只要做出成绩来,不怕他们不承认。申纪兰到时候党支部、社委会一定会支持咱们的。
画外音:耙地,一人牵牲口,一个蹬耙。通常是男人蹬耙,女人牵牲口;男人10分工,女人5分工。这一天,张雪花和马玉兴耙地。雪花牵牲口,马玉兴蹬耙。耙了半上午,马玉兴歇下抽烟。雪花问:“我能不能蹬蹬耙?”马玉兴磕磕鞋里的土,点上了一锅烟,不紧不慢地说:“不怕摔下来?”雪花:“怕啥?摔下来大不了也就是一身土,还能咋,再爬上去就是呗!”马玉兴:“雪花,不是老叔我吓唬你,耙地还真得有点技术,不要只看见男的是站在耙上,其实得用对了劲,才能把地耙平,要不怎么不叫站耙而叫蹬耙呢?”马玉兴在地头吸了一袋烟,边套牲口,边对雪花说:“咋?动弹吧?”雪花试探着说:“咱俩换一换,你牵牵牲口。行不?”马玉兴笑了笑说:“真还要换换?”雪花也笑着说:“你是社干部,不能带个头?”马玉兴:“行,只要你敢蹬耙就行。”雪花上了耙,两只小脚踩稳当了,双手拽着缰绳,眼睛盯着前方,说了一声:“走呗。”马玉兴说:“不要那样怕,腿要稍弯点儿,腰要顶上劲,站稳了。”雪花也觉得自己一上耙还是紧张了许多。听马玉兴这么一说,她调整好了姿态,用小脚跺跺耙说:“试试呗。”马玉兴一扬鞭杆儿,“驾”了一声,牲口顺垅走开了。雪花在一开始不是觉得找不对重心,前后晃悠,就是左右摇摆,有些蹬不稳。但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好多了,耙走稳了,身体自如了,心情也放松了。耙到地头,她下耙,提耙,转过横头,再放耙,上耙,虽然有些吃力,但是并不紧张。
马玉兴问:“行不行?”雪花答:“跌不下来,好好牵你的牲口吧。”雪花从地里回来,马上去找纪兰。把下午蹬耙的事说了一遍。
雪花纪兰,下午我蹬耙来。纪兰玉兴他同意?雪花同意,还教了我。纪兰怎样?雪花还行。纪兰瞧他们黑来怎么记分?
晚上。
社房。纪兰和雪花一起来记分。雪花问:“我这工(分)该怎记?”记分员说:“牵牲口5分。”雪花说:“我蹬耙来。”记工员吃惊地问马玉兴:“你牵牲口来?”马玉兴吸着烟说:“该怎是怎,那地耙得不赖。”
“谁牵牲口来着?”记工员又问。这时,男社员们都看着马玉兴。马玉兴把烟袋在鞋底上一磕,说:“前响是她牵,后响是我。怎?我就不能牵牵牲口?”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申纪兰说:“这工就该记成一样的。”党支委宋金山也说:“记成一样的吧。那还怎记?”这样,雪花和马玉兴就记成了一样的工分。申纪兰见到妇女就说:“雪花耙地了,记了10分!”
(十五)画外音:社委会决定,第二天撒肥。撒肥,妇女往箩头里装,男人担到地里撒开;男人10分工,女人5分工。这天晚上,小姑子张腊秀来和纪兰作伴。躺在一个炕上睡不着。腊秀嫂子,咱们和汉们分开动弹吧,要不,总是他们10分(工),咱只能是老5分。纪兰分开干,咱也得干出和汉们一样的活,才能记10分工。腊秀那咱和他们比一比。纪兰对,只有比比,才能瞧清了。(纪兰对小姑子比赛的建议很满意。)快睡吧,明天咱就和他们比。
次日。地头。撒肥。纪兰提议:“男女分开地撒肥,比一比。”党支部的宋金山、王周则等支持这个提议,团支部书记李财发也很同意。那些平日瞧不起妇女的汉们当然不在乎:“比就比。”纪兰领着妇女去了一块地。那些汉们去了另一块地。宋金山看了看说:“地块大小差不多,人数也一样,比就比一比吧。”到了地头,雪花给纪兰说:“纪兰,今天咱要比不过,可真就不行了。”
“怎不行啊,都不是个人?”纪兰说着,拿着锨走到地里做了一个撒肥的示范动作,肥料呈一个扇面,均匀撒在地上。她说:“咱先把地划成行,一行一行撒,能保证又匀又实。雪花、腊秀她们照此办理,担的担,撒的撒,鼓足劲儿,干个不停。
“男人们干了一半,歇下来,边抽烟边撩逗妇女们:们说说话,乐一乐嘛!”妇女们不理不睬,只顾埋头干活……不到晌午,妇女们把活干完了。晌午了,男人们还没干完活。宋金山告诉他们:“妇女们已经干完下工了。”
妞儿们,忙什么?跟爷男人们后悔了:“不该在半上午吸那几袋烟,耽误了工夫,妇女不吸烟呀!”
(十六)社房。
晚饭后,申纪兰带着女社员们去社房记工。记工员你们今天干甚活?申纪兰撒肥。
记工员在记工本上写了“撒肥”二字。申纪兰今天我们每人记几分?记工员老规矩,五分。申纪兰男社员呢?记工员(不加思索地)十分。申纪兰我们同男社员干一样的活,为甚男的记十分,只给女的记五分?记工员女的没男的技术高,力气大。当然记五分。申纪兰今天我们可是同男社员分开干的,人数一样,活干得比他们还多,至少该记一样的工分才合适。众妇女是呀,我们干的活比他们还多,凭什么工分记得比他们少?记工员谁知道你们干多干少,不能你们自己说了算,我还得问问队长。
此时,张秋生老汉进屋。申纪兰秋生叔是作业组长,我们今天活干得怎样,他最清楚,让他说吧!张秋生今天他们干得不比男人差,应该给他们记十分。记工员女的咋能和男的一样?这是老规矩,要改,还得研究研究。宋金山(进屋)什么事?这么热闹。众妇女我们今天干的活比男人还多,为啥只给记五分?申纪兰差别这么大,妇女们谁还愿意再上地!记工员谁也没强迫你们下地。男社员不愿意就别去呀,社里也不缺你们这几个干活的!宋金山怎么能这样说话呐!男青年甲别理她们那一套。一干活,不是这个喊腰疼,就是那个喊腿困,(学)哎哟,哎哟!像扭秧歌似的,挣五分,还是照顾你们哩,还想加呀,做梦去吧!张雪花你老眼光看人!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你就没看见我们现在是咋干的?腊秀你们还讲不讲理,今天撒肥你们比我们还少撒二分地哩,凭甚给你们记十分,只给我们记五分?男青年甲得了得了,有道是:鸡不和狗斗,男不和女斗,咱大老爷们不跟你们说了!腊秀不说了,是你们没理了!宋金山(朝众社员)大伙说,她们的工分该不该加呀!秋生老汉依我说,她们说的倒也在理儿!发旺老汉好我的老哥,你可不能因为原来和纪兰她家是一个互助组的,就偏心偏向啊!秋生老汉我偏向谁了?我是讲道理,办事得凭良心!发旺老汉咱庄稼人,可不是光打打圪垃、撒撒肥就行了,讲究的是犁耧锄耙样样拿得起来的全把式。一中年社员是啊,男人都是双套把式,女人都是单套把式,咋能记一样的工分,能记五分就不错了!
发旺老汉这样吧,明天前晌不是上东坡犁地吗?只要哪个女的敢和咱比试比试,不要说犁一样多,就是能犁上咱的一半,我就认输,同意他们加分。众妇女沉默了。
众男社员(趾高气扬,有意激她们)比呀,有本领比呀!比赢了加分!申纪兰(略思片刻)这话当真?发旺老汉好我的大侄媳妇,你老叔活了五十多岁,多会儿说话不是一砸一个坑,还能不算咋的?众男社员是呀,大老爷们说话还能不算!宋金山(劝阻地)纪兰,别急,男女同工同酬的问题一定要解决。(朝众妇女)大家都别耍性子,男女之间,生理条件终究有区别嘛!女青年们(有些胆怯)就是,要比,就比打圪拉,锄苗,割麦子。男青年们(得理不让)不行,要比就比犁地。
女青年们顿时语塞,面面相觑。男青年们(更加得意)咋,害怕了不是?不比,就不要想长工分!
申纪兰(胸有成竹地)哪个害怕了?众男社员不怕?不怕就比呀?申纪兰(咬咬牙,决断地)比就比。秋生老汉(给宋金山递了个眼神)大侄子,让他们比试比试也好嘛!(话锋一转)我说发旺老弟,要是你输了呢?发旺老汉我输……笑话!老哥你就歇歇心吧,要是骒马能上阵,还要儿马、骡子干啥?秋生老汉(高深莫测地)嗬……那可保不准!众女青年(似乎看出一些苗头)对,你说输了咋办?发旺老汉(顺口而出)要是我输了,从今往后,我就不吃五谷杂粮了!女青年们那吃甚?发旺老汉(满不在乎地)吃草!马召娣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发旺老汉亲口说咋的。马召娣你就等着吃草吧!
众女青年一阵哄笑。宋金山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明天前晌就在东坡举行一次男女犁地大比赛!
(十七)申纪兰家。深夜。申纪兰的婆婆已经熟睡。腊秀躺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难以入睡,起身披上衣服来到申纪兰炕边,小声地:“嫂!”申纪兰(打开被窝)来。
腊秀亲热地躺进纪兰的被窝。申纪兰怎么,睡不着?腊秀嫂,我怕!申纪兰怕啥?腊秀怕你明天……申纪兰怕嫂子明天比输了是吗?
腊秀(点点头)嗯。
申纪兰(笑笑)傻妹子,嫂子是办事不把门的人吗?
腊秀这我知道。
纪兰那你怕啥?快睡吧,明天还得起个大早哩!
腊秀哎。(转过身去睡下)申纪兰半躺在被窝里回想起前些日子学习犁地的艰难情景……
闪回
不久前。庄稼地里。秋生老汉正犁地,申纪兰在不远处另一块地里干活。憩息了,秋生老汉蹲在地边石头上抽烟。申纪兰见了走过来。申纪兰:“大叔,犁地咋个犁法?”秋生老汉以为她随便问问,便漫不经心地:“家有千倾地,顺手一张犁,要把地犁得犁沟深浅一样,翻上的土高低一样,也不容易哩!”纪兰听罢,走到犁前,一手捉住犁把,一手扬起牛鞭,对秋生老汉说:“大叔,让我试试!”秋生老汉忙从石头上站起来:“别耍啦!犁地都是男人的事,女人不用学犁地,你就坐下歇歇吧!”申纪兰笑笑,仍扶着犁把不放手,向秋生老汉哀求地:“好大叔,你就让我试试嘛!”秋生老汉拗不过:“唉,这是男人干的营生,你这个闺女却非干不可,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试就试试!”申纪兰刚将犁铧插进土里,牲口一拉又拔了出来,顾了手顾不了脚,顾了赶牲口顾不了扶犁,手忙脚乱,怎么也犁不成。秋生老汉看了哈哈大笑,走到跟前,把要点一一指给她。申纪兰按照秋生老汉的指点,扶着犁,一步一步朝前迈去,来回走了两趟,显得顺利多了。秋生老汉从纪兰手中接过犁把:“纪兰啊,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犁地的诀窍大叔已经告诉你了,要成个犁地的好把式,可还得下功夫练……”申纪兰:“大叔,你让我再试试——(又伸手去接犁把)”
秋生老汉忙制止:“纪兰,别怪你大叔。这,公家的地,你犁多了影响产量,大伙儿要说闲话的,不像自家的自留地,犁好犁坏自个儿说了算,别人管不着!”申纪兰:“我懂了。大叔,谢谢你了!”说罢,朝自己干活的地里走去。申纪兰一边干活,耳边却一直回旋着秋生老汉的画外音:“不像自家的自留地,犁好犁坏自个儿说了算,别人管不着!”
当夜。月光皎洁。婆婆、腊秀都已经进入了梦乡。申纪兰悄悄起床,轻手轻脚扛上犁,拉着牲口出了院门。
申纪兰家自留地。
月光下。申纪兰在学犁地。由于技术生疏,一会儿绊倒,把裤子挂破了;一会儿绊倒,碰在石头上,把手划了个口子,鲜血直流;她,满脸是泥,汗流夹背,忍着痛,咬着牙,犁了一趟又一趟;月亮渐渐西斜了,她也终于慢慢地熟练了,掌握自如了,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享受着胜利的轻松和愉快。
(十八)闪出。次日。东坡地里。犁地比赛现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男女社员。发旺老汉蹲在地上抽烟,一副目中无人踌躇满志的得意神态。申纪兰平静而沉着地抚摸着牲口。社员们三五成群,说长道短,议论纷纷。男人堆里。
男社员甲申纪兰也太自不量力了,谁不知道发旺大叔是远近闻名的犁地能手,跟他比犁地,不自找倒霉吗?男社员乙我看不见得,俗话说,没有金钢钻,不敢揽瓷器活,她要没几分把握,能揽这买卖?男社员丙是呀,纪兰可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不过,也从没听说过她会犁地呀!男社员丁都不用瞎猜了,一会儿就清楚了!
女人堆里。马召娣(双手捂住胸脯)急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雪花,你说,纪兰她能赢吗?雪花看她那沉住气的样儿,我看差不多!女青年甲纪兰姐从来不说大话,也不瞎干!马召娣倒也是啊,可我从没听说过她会犁地!雪花人家是干部,咱没听说的事儿多哩,哪像咱们,干了点事,就嚷嚷得满村都知道。女青年乙我倒问过纪兰姐。众人(急切地)她说啥?女青年乙她只笑了笑,啥也没说!众人(大失所望)你这,问了等于没问!马召娣(心事重重地)我还是放心不下!要是比输了咱们咋办哩!
腊秀从人群中挤过来,众人见了忙问:“腊秀,你说,纪兰她怎样?”腊秀(故作神秘状)天机不可泄漏。你们说,俺嫂她是办事不把门的人吗!雪花嫂子的事,小姑子最清楚,听腊秀的,咱们把心放肚里没错!众人对,咱都把心放到肚里!宋金山(手提马蹄表,高声吆喝)乡亲们,比赛马上开始啦!预备!开犁!
比赛在歌声中开始。人群里传来阵阵“加油!”的呼喊声。歌声(山歌):
朵朵彩云飘山间,男追女赶非等闲;巾帼赛过男子汉,谁敢无视半边天。
宋金山现在我宣布比赛结果:张发旺犁地一分五,质量优等!(众男社员热烈鼓掌);申纪兰犁地一分六,比发旺多一厘,质量也是优等,申纪兰优胜!众女社员齐声欢呼,一起拥向申纪兰,向她祝贺。
发旺老汉圪蹴在地边埋头抽烟。
宋金山纪兰,你是多会儿学会掌犁的,我怎就没听说过呀!申纪兰(不好意思地)我怕学不成,就没敢告你说!宋金山你犁得又快又好,是哪位高明的师傅教的呀?申纪兰秋生大叔呗!秋生老汉发旺老弟,你看我这徒弟咋样啊?发旺老汉咳,你咋不早说,我要知道是你调教出来的徒弟,又何苦自讨没趣!马召娣(从路边拔起一把青草)发旺叔,给!发旺老汉(假装不懂)你这是干啥?马召娣给你吃呀!
众人一阵哄笑……申纪兰先不说吃草的事。发旺叔,这次记分的事咋说?发旺我同意,我早就说同意!申纪兰(笑了)同意啥?老五分?发旺(慌不择词)同意……(又纠正)不不!我不同意……发旺老汉(满头大汗,越急越说不清)同意……宋金山现在我正式宣布,从今天纪兰犁地开始,咱西沟的规矩改了,从今往后,无论男人、女人,干一样的活,记一样的工分,就叫“男女同工同酬!”发旺(如释重负)对对,就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腊秀(一把拽住纪兰)嫂,我要学犁地!雪花(笑着对秋生老汉)大叔,教我犁地好吗?马召娣(摇晃着手里的青草,朝着发旺老汉半玩笑半认真地)这,可以放过你一码,不过有个条件!发旺老汉啥条件?马召娣收下我这徒弟。发旺老汉跟我学犁地,不嫌我厉害?马召娣厉害好啊,严师出高徒嘛!发旺老汉那好!你敢学,我就敢教,这徒弟我收下啦!马召娣(把青草往远处一甩)谢谢师父!(深深鞠了一躬)众人又一阵哄笑。
(十九)闪出。
申纪兰说得有些累了,也口渴了,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趁机喘了口气。代表们议论纷纷:“这下实行男女同工同酬该没问题了吧!”申纪兰听了笑了笑,说:“没那么简单,有的男人还是不服气,总想找机会给出个难题,出出我的洋相,出出比赛比输了的那口恶气,捞回一份大男人的尊严。”
闪回。村街上。申纪兰在给二楞派活。
申纪兰二楞,根据顺达哥出访苏联前的安排,社里新买回了百十头羊,决定让你上山去放……申纪兰还没把话说完,二楞就翻了脸。“不去!”
申纪兰为啥?二楞(横不讲理)不为啥,反正我不去!雪花(在一边实在看不过眼)上山放羊从来就是男人们的活。二楞(当面将了申纪兰的军)你们女人不是啥都能行么,还找男人干啥,你们先放几天试试?申纪兰(一听生了气)吓唬谁?放就放,有啥了不起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小猪跑?雪花(自告奋勇)纪兰,别怕,我帮你。
第二天吃过早饭,申纪兰和雪花各自背上干粮和水,提着自做的放羊鞭,准备赶羊出圈。有人在喊:“快来看啰,女人上山放羊哩!”听说女人要上山放羊,半个村子的人都跑去围着羊圈看稀罕。圈门一开,根本用不着驱赶,羊儿们就拥成堆叫着挤着夺门而出。两人都有些慌了手脚,前前后后,不知道该顾那头了。围观的人,见此情景,都笑成了一片。也有好心的男人突发了同情心,忙着指点:“别慌!快看住领头羊,就没事了。”申纪兰、雪花听了,有了主意,马上照说的去做,一人撵头羊,一人殿后,果然就把羊群稳住了。
羊群上了山,边吃草边走,很快就散满了半个山坡。两人又有些慌了,想把羊群拢到一起,跑上跑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总是不大见效,这边刚拢住,那边又散开了。还是雪花脑子活,发现问题还是在头羊身上,就说:“纪兰,看住头羊!”两人一左一右,远远地死盯住领头羊,总算又把羊群拢住了。
正午。羊都吃饱了,自动集中到一起“卧晌”。两人也累了,雪花有些瞌睡,纪兰连忙提醒:“当心别让狼把羊叼走了!”两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远望近瞧。生怕有一只狼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太阳落山了,羊群肚儿喂得圆圆的,一路“咩,咩,咩”叫唤着一只不少赶回了羊圈。
画外音:男人们又实实在在地输了一回。雪花朝纪兰做了个鬼脸,拽着她故意绕道从饭场上横串过去,哼着小调儿从端着“海碗”喝着“和子饭”的男人们面前大摇大摆走去,朝着捣蛋鬼二楞调侃:“不去点点,看少了羊没有?”二楞不好意思地朝着申纪兰:“纪兰姐,你别在意!”主动接过申纪兰手中的放羊鞭。
画外音:从此,没人敢小瞧申纪兰,也没人再对同工同酬的这一套记工办法吹毛求疵。
(二十)闪出。申纪兰在台上继续讲话:“男人、女人一样的劳动,记一样的工分,这就是所谓的男女同工同酬。”
台下有人大声插话:“男人们真的没有别的招了吗?”申纪兰大声答话:“有!有人提出妇女也要去担圈肥、抬石头,干一些重体力劳动的活儿。这一招儿,被合作社领导们拦住了。党支部宋金山对男人们说:理不辩不明,咱比赛为了甚?是说妇女有能力,能干男人干的活,咱不能小看妇女,要尊重妇女。比赛不是怄气,比了比地里的活,你们倒沉不住气了,要纺花缝衣裳呀,你们还没法跟人家比哩,说句笑话,要比生孩子呀,你们还要上吊哩!这话是粗了些,却在理上。”
“哈哈!”台下一片哄笑声。
申纪兰关于“男女同工同酬”的讲话几乎成了整个会议的中心议题。
(二十一)一月二十五日,《人民日报》在显着的位置发表了蓝村撰写的以《劳动就是解放,斗争才有地位——李顺达农林牧生产合作社妇女争取同工同酬的经过》为命题的文章。(特写)紧接着,各省市党报无一例外全文转载。(特写)(二十二)画外音:1953年3月底,也就是文章发表两个月后,北京发来红头文件,邀请申纪兰进京参加“中华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特写)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
画外音(与表演摄像同步进行):申纪兰被选举为中华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执行委员。会议临近结束,代表们向大会反映:“想见一见毛主席!”会议最后一天,大会通知:毛主席和中央首长要接见与会代表。当晚。申纪兰睡不着,就一个人悄悄起来,去了卫生间,慢慢地洗脸,把两条漂亮的大辫子,打开辫起来,辫起来,又打开,又辫起来,反反复复,直至东方发亮。秀发绵绵,思绪绵绵。幸福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会见大厅里,工作人员安排大家站好队,宣布纪律:中央首长到了,大家只能鼓掌,不能拥挤,不能说话,更不能跟首长握手……申纪兰是妇联的执行委员,被安排在最前面一排。她旁边就是全国妇联副主席章蕴。正是这个站位,使申纪兰有机会拥有了那个她一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刻。毛主席和国家一些领导人步入会见大厅,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毛主席和代表们合影留念。照罢相,在代表们热烈的掌声中,毛主席挥手致意,并缓步从队列前走过。申纪兰探出身子去看毛主席,突然听到有人问她:“你有什么感想?”申纪兰头也不回地说:“不要问,我急着看毛主席哩,误了这可不行。”
“我是问你……”申纪兰一看是章蕴,就说:“见了毛主席,死了也不屈,不死就回去好好干!”毛主席边鼓掌边向申纪兰她们这边走来。章蕴不失时机地用胳膊捅了她几下,小声说:“纪兰,你来一次北京不容易,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机会难得呀!”因为有纪律,章蕴不敢明说,她是在暗示申纪兰和伟人握手。“心有灵犀一点通”,申纪兰情不自禁迎着伟人跨前一步去,高高地伸出她那长满硬茧的双手。伟人也善解人意,同时也热情地把他挥动着的右手伸了过来。一只万众敬仰的伟大领袖的手和一双普通农家妇女的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握在了一起,频率很高地摇动着。
毛主席说出进场后的第一句话:“这个女同志是谁?”
申纪兰想回答,可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李顺达合作社的副社长申纪兰。”她听见这是邓颖超大姐的声音。毛主席知道太行山区的李顺达。他又说了进场后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很好!很好!”毛主席接见后,她感到很幸福,很光荣,但也很后悔,说:“高兴得呀,眼泪那个淌,要不……不就能看清毛主席了吗?我知道毛主席下巴上有个痣,想亲眼看一看,可光能看见人影儿,哪能看得清?只觉得毛主席那手,肉肉的,绵绵的,热热的……”很多代表来跟申纪兰握手,向她祝贺:
“你这是握过毛主席的手,大贵人的手呀!”“谁要握了你这握过毛主席手的手,肯定走运!”
(二十三)大会餐厅。就餐时间。章蕴朝申纪兰说:“洗洗手,准备吃饭。”申纪兰支支吾吾:“我不想洗。”章蕴不理解:“为啥?入乡随俗,到城里就得按城里的规矩办。”纪兰朝章蕴的耳根悄悄说了几句。章蕴点了点头!“好吧!”也不再催她洗手。旁边有位代表问道:“她说什么?”章蕴笑着摆了摆手:“别问了,人家自个儿的事儿!”画外音:大会结束第二天,各代表团开始陆续启程返回。申纪兰被留下出国到丹麦参加第二届世界妇女代表大会。申纪兰向省妇联主任黎颖提出:“黎主任,我不想出国了,让我也回家吧!”黎颖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紧事!”申纪兰吞吞吐吐:“也算是吧!”
黎颖说:“你这是代表全国的农村妇女姐妹,哪是我能决定的。”申纪兰哭着再三要求,领导终于批准了。黎颖说:”可以让你先回西沟看看,但,必须尽快赶回北京,说啥也不能耽误了出国。”
(二十四)返回长治的火车列车上。申纪兰不时举起那被毛主席握过的手,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特写镜头)“申纪兰从北京回来了!”好消息传进了山沟。西沟全村男女老少,敲锣打鼓到村口欢迎。申纪兰见了乡亲们高兴极了:“我见到毛主席了!毛主席握了我的手,(她高举起双手)这是毛主席握过的手,多少天我都没有洗它,上面还留着毛主席的手气呐!谁要握了贵人握过的手,小孩上进,大人走运,老人长寿!”乡亲们蜂拥而上,争着跟申纪兰握手。一个十余岁的小男孩,挤进人群跟申纪兰使劲握了一阵手,转身朝村里猛跑……“砰!”小男孩一头撞进土窑,一把拽过躺在炕上老奶奶的手,叫喊道:
“奶奶,大贵人的手!快握呀!”
老奶奶(没听懂)什么大贵人的手?
小男孩纪兰婶,大贵人的手!
老奶奶(还是没听懂)别急,慢慢说!
小男孩(调整了一下情绪)纪兰婶在北京握了毛主席的手,我握了纪兰婶的手,你快握我的手!纪兰婶一路上都没洗手,上边还留着毛主席的手气,纪兰婶说,老人握了贵人握过的手能长寿!
老奶奶(笑着紧紧拽住小男孩的手)好,奶奶握了小孙孙的手,能活一百岁。
(第三集)
(二十五)
画外音(字幕):
文化大革命时期,工农业战线的许多知名劳模都介入了国家机关领导层,陈永贵进京当了副总理,李顺达也进了中共山西省委常委,离开西沟上了太原,申纪兰是全国劳模、人大代表,当然被邀请进入机关领导层。
1973年4月的一天,申纪兰正和社员们在一起挑土垫地,县委组织部一名干部找到地里,把一个印有“中共山西省委组织部”的大信封交给她,向她悄声说了几句就走了。
申纪兰将信封拆开看了看,紧锁眉头,把信折放到衣袋里,又继续挑土垫地。周占军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走到她跟前。
周占军(打问)咋哩?申纪兰(把信递给周占军)省里通知我去参加山西省妇联筹备会,担任妇联主任。周占军(看信后,半真半假,拉腔拉调笑着说)这是好事呀!高升啦!说明省委对你的信任,也是咱们西沟人的一份光荣!申纪兰(听了有些生气)我正心烦,谁跟你贫嘴!周占军想听真话?申纪兰你说,我到底走,还是不走?周占军劳动,你是模范,可妇联主任,你当不成个模范主任。申纪兰省里说,给我配个好秘书。周占军那你总得听哩吧?总得表态哩吧,那就难弄哩。申纪兰你的意思是个甚?周占军就是去,也是挂个名。申纪兰你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
周占军你是农业劳模,不能离土,离了土就不红了。
申纪兰心里盘算(画外音):“组织安排,不能不去,自己要听党的话。反正我心里有个底线,那就是不脱离西沟,不脱离劳动。”几天后,申纪兰提着一小捆行李,乘坐长途汽车到省妇联机关走马上任。
(二十六)两个月以后。
省妇联机关。西沟张章成去太原出席省第六届团代会,专门去省妇联看望申纪兰。张章成一见申纪兰就说:“婶,你胖了。”
“胖了?”申纪兰用指头往脸上、胳臂上一按一个坑。张章成吃了一惊:“怎来?病了?”这一问,纪兰掉泪了:“没怎,是不习惯呗。咱天天是下地动弹哩,弄不了这。”大会秘书送来了纪兰要上会作工作报告的讲话稿:“主任,您的讲话稿。”张章成看了看:“这个不行,字数太多了,材料要精简,不要文绉绉的,那不像申纪兰说的话。字也要大,要不申主任看不清。”秘书听张章成说话口气很大,感到有些诧异,问道:“这位是……”申纪兰介绍说:“西沟团总支书记,来参加省第六届团代会。”秘书知道是西沟的人,也就不说啥了:“我再改改!”把讲话稿拿走了。
过了几天,章成再去看申纪兰,又见到了讲话稿,篇幅小了,字也大了,也合了申纪兰的口味。张章成这就行了。申纪兰行就行了,再上上会。张章成你往家捎甚不捎?我开完会,要回了。申纪兰我甚也不捎。你多会儿走哩?
张章成下午,坐飞机哩。飞机票都买好了。申纪兰中午就在我这儿吧,说说话,歇歇。罢了,我去送你。张章成不用了,车也派好了,还是“红旗”哩。申纪兰嫌我吉普车不好哩?张章成不是,人家派车来了,我不坐不合适吧!
中午,两人说了一中午话。下午两点,章成坐着“红旗”,纪兰坐着吉普,先后到了机场。机场开始检票登机了。章成给纪兰说:“你回吧。我回呀。”纪兰又掉泪了,说:“走吧,你走吧。”章成登机时,回头望:纪兰还在给他招手。纪兰在掉泪……章成也掉泪了……两张掉泪的脸(叠影)……张章成回到西沟,专门去了趟纪兰家,给她老婆婆说:“我去太原开会见着纪兰了。”老婆婆问:“纪兰在那儿怎说?受罪不受?天可是一天比一天凉哩,走时那会儿也没带个衣裳。”章成说:“怕甚哩,纪兰又不是个小孩,还不懂这个?放心吧,她该弄甚就要弄甚哩,你不用操恁大心。”章成走出大门外,老婆婆还问:“纪兰多会儿回来哩?这走了有俩三月了啊。”
“快了,开完会就回来了。”章成说完大步走了,不忍心再回头看那泪眼涟涟的老婆婆。
画外音:1973年8月,山西省妇女代表大会上,申纪兰当选省妇联主任。一位省委领导找她谈话。
省领导为了工作方便,省里给你准备了一套住房。申纪兰不用。办公室放张床就行了。谁没有(住房)谁要,我要回西沟哩。
省领导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申纪兰我不领工资,不转户口,不定级别,不坐专车。我的户口在西沟,我的级别是农民。
省领导(又说)好啊,还有啥,你再说!
申纪兰(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妇联日常工作由一位副主任主持,我还是要回西沟劳动;我向周总理保证过,要把西沟的荒山都绿化了,离开西沟,我还怎么绿化荒山;我说甚也不能离了土,我是长在地里的庄稼,离了土,就活不成了;我天生就不是坐办公室那号人,非要叫我坐不行,把我弄病了,工作也弄塌了。
省领导(频频点头)好!省委完全同意你的要求。
画外音:申纪兰又回到了西沟,继续“抓革命,促生产”,“农业学大寨”。这次,纪兰在太原住了四个月,是最长的一次。从此后,西沟人知道了:纪兰走了,那是要开会;纪兰回来了,那是会开完了。省妇联的同志们都知道,纪兰到妇联来开会或者工作,从不指手划脚,而一大早就打扫楼道、打扫院。有人说她:“申主任,你怎么干这?”她回答:“动弹惯了。
(二十七)一个天色微明的早晨,在山西省妇联机关大院。身为省妇联主任的申纪兰,一头短发,身着黑色对襟的半旧布衣,手持大扫帚,是那样神情专注、沉稳、有力……“唰!唰!”一阵阵清晰的扫地声。看门的魏老头,被扫地声惊动,一边披着衣服,一边赶忙也掂着扫帚由门房里跑了出来。魏老头哎呀申主任,您一来省妇联,这大院倒像让您包了,这这这……我来,我来!
申纪兰(淡淡一笑)看你,谁扫还不一样。魏老头不一样,不一样。您是省妇联主任,一把手,管大事的,这活是我们看门人干的。申纪兰大叔。魏老头哎呀,再不敢大叔大叔的了!喊我老魏,老魏头也行。申纪兰(不由又叫一声)大叔!魏老头(认真地纠正)老——头!
-魏——“嘻嘻!”申纪兰不由笑了。魏老头真的,刚来的黄毛丫头还这么叫呢。没啥,惯了。申纪兰那……老魏,(拍拍手中的扫帚)我这也惯了。在我们西沟,我也是一大早就要出去扫街。
“哈哈!”老魏也笑了。申纪兰真的,惯了。魏老头申主任,我就说句出格的话吧,要说您,真是个好人,可就是太没个官样了。不办户口,不拿工资,办公室支张床,吃饭还去大灶排队,现在当官的谁还这样?申纪兰咱就不是个当官的料。魏老头申主任,快把户口办出来吧,先在太原安个家。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是全家调动,急着往城里搬,只有下去任职的干部才不肯搬家,人家那是到下边“过渡”一下,等着上调提拔呢,您还等啥?申纪兰我呀,等着回我们西沟呢!魏老头咋,到现在西沟还离不开您?申纪兰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西沟!说真的,当初,我压根儿就不想来,省里调我时,急得我都哭了。魏老头(不解)哭?申纪兰你说,咱是个种地的,来这干啥?魏老头你是全国劳模嘛,从解放直到现在,就这一点就不容易。数一数,全国还有几个。申纪兰又不是调咱来开荒种地,放羊喂猪。老魏,说实话,回我们西沟喂猪,也比坐这办公室痛快。
魏老头(不由一笑)这个我信。咳,你说这人呀,真怪,有的人打破脑袋想要官,也不见得能要上,可你,给个官还哭,让你坐着倒难受。申纪兰(笑着拍拍手中的扫帚)和这扫帚一样,受苦的命。魏老头申主任,我想跟您请示件事儿行不?申纪兰(停住扫帚,态度温和地)什么请示不请示的,有事你尽管说好了。魏老头(指指扫帚)申主任,我看,以后您就别再替我扫院了,怪累人的。申纪兰唔,你是说这事呀,我这个人,在乡下动弹惯了,清早起来扫扫院子,活动活动筋骨,感到舒坦着哩,还能把人累着了。
魏老头我是说,你们当领导的,又要开会,又要批文件、看材料,还有啥外出调查啦,接待来访啦,一天到晚够忙乎的了,像扫院子、打水……这些小事,怎么能让你再操心呢!
申纪兰咳,这些事情捎捎带带就办了,还用得着操甚心!魏老头申主任,你要是早上想活动活动,不妨就去散散步,或者舞舞剑,做做操,干什么都行,这些对锻炼身体都是大有好处的。申纪兰(笑笑)我这硬胳臂硬腿的,那敢去外头出那洋相,还不如在家扫扫院,也顶活动了。魏老头申主任……(感到难以说清)反正……反正这院子你是不能再扫了!申纪兰老魏同志,你好像还有甚话没讲出来!魏老头看来你也是个实在人,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这几天,可是有人说我的闲话了,好像……还有个别领导的意思。申纪兰哦,说你什么闲话?魏老头就是为你扫院的事儿呗!申纪兰我愿意扫院子,与你有什么相干?说你闲话干甚?魏老头他们说,从你扫院子这件事,起码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是说明我有临时工思想,对机关环境卫生不够尽心;二是说明我的工作责任心不强,早上起得太晚,大门打不开,直接影响领导同志出外锻炼身体。
申纪兰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能这样说呢!谁不知道,你虽说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可在这机关里,你要看门房、送报纸、烧茶炉、扫院子;还管着浇花种草,修树剪枝,一天到晚,多会儿有个闲的时候,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嘛!
魏老头申主任,您的情我领了,可我这一大把年纪,实在是丢不起这张脸呀!申纪兰那,我以后不再扫就是了。(递过扫帚)魏老头那好,那……我就走了,(走了几步又返回)申主任,您看这事儿是不是别……申纪兰(会意)你放心,我不会跟旁人说的。魏老头好,好。(边走边自语)好人,真是个少有的好人哪!
申纪兰木然目送魏老头离去。
(二十八)妇联主任办公室。除办公桌外,还放着一张单人床,显得格外显眼。
申纪兰进屋,把手提的暖瓶放茶几上,又用抹布把沙发、茶几、办公桌细细抹擦了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手托着脑袋,好像在思考什么。小李挎提包进屋。
小李申主任,早上好!申纪兰小李,还不到上班时间,你来这么早作甚?小李咳,跟上你这个主任,我敢来得晚吗?申纪兰小李,你怎么老是“主任”“主任”的?这个办公室就咱俩人,你就不能随便点儿!小李那,不叫你主任,该咋称呼你呀!申纪兰就叫“老申”好了。要不,看在我比你大几岁的份上,叫“纪兰姐”也行。小李啊呀,我可不敢。申纪兰咋啦?小李叫你“老申”吧,别人准会说我“骄傲自满”、“目无领导”;叫你“纪兰姐”吧,又有“巴结领导”、“别有用心”之嫌。这样的傻事儿,我才不干哩!申纪兰(无奈地)那,还由你吧!愿咋喊就咋喊。小李将提包放沙发背上,提起暖瓶摇了摇。小李申主任,你又打水了?以后,像这打水、接电话、扫地、抹桌子的事儿,你就甭管了。申纪兰又咋啦?今儿个,你们怎说的都是一道腔?
小李我们,除了我还有谁?申纪兰门卫——老魏同志。小李魏老头他跟你说啥啦?申纪兰说是有人说他闲话,死活也不让我再扫院了。小李你答应啦?申纪兰(点头)嗯。小李那就对了。申纪兰对什么,小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头到底有些甚鼓捣呀!小李申主任,咱俩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你像一位大姐姐似的,处处关心我,爱护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我是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啊!有时,我真想叫你一声“大姐姐”!可作为你的下级,我又不得不时刻控制自己的感情。今天,既然你诚意相问,咱们不妨以姐妹的身份谈谈心吧!
申纪兰好啊,咱坐下,好好说打说打。小李不过,我得先声明:我这个人嘴上向来缺个把门的,所以,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你多加批评指导啊!申纪兰(用指头戳了她一下额头)你这个鬼机灵,又来了不是!
二人哈哈大笑,落座。申纪兰小李,你先说说,我打打水,扫扫院子又咋的啦。小李好我的大姐姐哩,在你眼里,这打水、扫院,完全是小事一桩,不值得大惊小怪,对吧?申纪兰是啊,咋说也算不上甚大事呀!小李非也。看一件事不能只看这件事本身,至于是大是小,那完全是因地而异,因人而异的。申纪兰它咋就“而异”了?小李你要是在西沟当劳模,像扫院、打水就属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你,如今到省妇联当了主任,属正厅级干部,成了咱全省一千二百多万妇女的最高行政长官。你再干这些事,就不是什么“小事”了,意义就不同了。申纪兰看你说的,那“意义”咋就不同了。小李其一,是涉及到对你这位“长官”的评价问题,从好的方面说呢,是“身居高位”不忘本,把贫下中农的好传统带到机关里来了;拣不好的说呢,是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即使登上了金銮殿也带一股土腥味!申纪兰啊!小李我是不是讲的太坦率了点?申纪兰没啥没啥,咱本来就是个“乡巴佬”嘛,还怕人家说。再说,要是没有我们农民种地,他们吃甚?好了,我是有点激动,不该打断你的话,你继续讲吧!小李那其二嘛,是你的一举一动,都具有不可忽视的导向性。申纪兰看你说的邪乎劲儿。这打水就是打水,扫院就是扫院,桥归桥,路归路嘛,还能反映啥“导向性”来?小李一点不错。而且,更为严重的是,你的行为给机关的全体人员都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发展下去,对稳定机关正常的工作秩序可大大不利呀!申纪兰啊,有这么严重?小李你想,你是正主任,一把手,要是你天天起大早扫院,那几位副主任能心安理得地躺在被窝里睡懒觉吗?要是你们正、副主任都行动起来了,下面的那些处长、部长们还不得“闻风而动,紧跟领导”?你们大小头头都赶来了,我们这些小萝卜尾巴,谁敢缺席呀!到那时候,咱们机关的,人人上班都扛着个大扫帚,看起来像个啥?
申纪兰像清洁大队呗!
二人开怀大笑。申纪兰没想到,机关里对这些事倒挺认真的。说起来也够复杂的啦!小李-这,也许就是咱们机关的该复杂的不复杂,不该复杂的越搞越复杂——中国特色吧!(停了停)纪兰组,你来妇联工作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把户口转出来?
申纪兰人事部门倒是跟我谈过话,也有不少熟人劝我……(二十九)闪回。省人事部门。一位负责同志正和申纪兰谈话。
负责人你现在是省妇联主任,属厅、局级干部,按政策规定,可以把户口转来省城,改农村户口为城市户口……申纪兰我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一女干事进屋向负责人请示:“胡文秀的户口手续到底办不办?”
负责人打电话让文水县再征求一下本人意见,如本人同意,就给办回太原,如本人不同意就算了!知名人士,要特别注意本人意见。女干事离去。
申纪兰说的是刘胡兰的母亲,胡文秀胡妈妈吧!
负责人是的。你回去认真考虑一下,想好了告诉我们一声,一切手续组织人事部门帮你办!(语重心长地)纪兰同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慎重!申纪兰点头称是。
(三十)省劳模大会会场门口。一胸前别着劳模证的代表,见了纪兰,忙把她拉到一边,关心地小声问道:“听说,到现在你还没把户口转出来,是真的吗?”申纪兰是的。代表那为啥?申纪兰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代表(大不以为然)啊呀,那有啥不对劲儿的,咱又没搞特殊化,这是政策规定,党和政府允许的,也是名正言顺的,没有啥不好意思的!趁机赶快转出来吧,现在这政策,说变就变,到那时,想办也办不成了!申纪兰要转咱早就转了!代表那为啥拖到现在?申纪兰我想,要转成了城市户口,就不是西沟人了,咱还有什么脸面去当劳模?
党给了咱那么大的荣誉,寄托那么大的希望,咱一拍屁股从农村跑了,觉着脸上……,难道咱当劳模,就是为了……代表啊呀,你也太死心眼了,哪个没表过态,要在农村干一辈子!可你数数,眼下地、市级以上大小劳模,有几个还是农村户口,不都转成了城市户口,定了级别,拿着固定工资;有的干脆脱离了农村,在省里、县里工作;有的还到了中央。我看这也是“潮流”,既然有这规定,也就有提倡的意思,这么多年了,难道连这道理你还吃不透,还死抱住老皇历不放,老实巴脚的往山沟里钻,舍不得离开那穷山沟?我要有你那条件,早把户口转到省城来了。不过,这次回去,说什么我也要把户口转出来,转不到省里,也得先转到县里,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你帮助说说话哩!你想想,咱当劳模为了啥?还不是图过几天好生活!申纪兰听了默然。
(三十一)劳模会办公室。
省里一位相当负责的老干部和申纪兰在聊天。
老干部你的户口转出来了吗?
申纪兰还没呐。
老干部是不是人事部门不积极?这些人也是,怎么搞的,按政策规定办事,又不让他们为难!要不,我跟他们打个招呼?
申纪兰不用。人事部门征求过我的意见,是我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
老干部那为啥?是不是机关里上下关系,或者同志关系不协调,不想出来,需要不需要我跟他们谈谈,帮助协调!
申纪兰也不是。领导和同志们对我都挺好的,工作上配合得也不错,大伙儿都很支持我的。
老干部噢,那是怕将来你爱人的工作不好办是吧!这你不用担心,组织上随后就会安排的,记得你爱人好像是哪个县的武装部长是不?现役军人,那更得优先安排哩!
申纪兰都不是。
老干部(更加不解)那究竟为了啥?
申纪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我是多年的农业劳动模范,离开农村总觉着不太合适。
老干部(高兴地制止)别说了,我也不再问了!我懂了,好,你这想法好!有志气,难得,难得啊!(停了停)如果那一天想转的话,给我来个电话!”
(三十二)闪出。
省妇联主任办公室。小李同意人事部门替你办手续了吗?申纪兰没有。小李拒绝了?申纪兰也没有。小李那咋回事?申纪兰还是没拿定主意!小李好我的大姐呀!人家别人是不能办的还挖门子,爬窗户千方百计争着办,可你倒好,送上门来都不要,你到底是图个啥呀!
申纪兰说实话,我也不是完全不想办!我也是个人哪,何况还是个女人!我也巴不得能和旁人一样,把丈夫、孩子,甚至婆婆都弄到省城来,一下班全家人热热乎乎地欢聚一堂,那该有多好啊!
小李那,你就该先把自己给办了,其他人再逐步想办法嘛!申纪兰可我又一想,咱不就是个劳模嘛!要是脱离了农村,脱离了劳动,那还叫甚劳模?再说,毛主席、周总理曾再三叮嘱过我……小李纪兰姐,你是不是有点太……申纪兰小李啊,我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们这辈人有些感情,你们年青人是很难体会的。(想了想,断然地)不行,我得走!(欲走又停)小李,这几天机关里的事你多招呼着点!小李你去哪儿?申纪兰县里,找人!
说罢匆匆离去。
小李(木然)县里,找人!找谁?
(三十三)文水县。刘胡兰纪念馆。
胡文秀陪着申纪兰从纪念馆出来,二人边走边谈。申纪兰听说省里让你把户口转到省城去?胡文秀是来电话征求过我的意见,说像我这样的烈士家属,为数不多,如果我愿意,可以特殊照顾,把户口转到省城去。申纪兰你同意吗?胡文秀没有。我才不去省城呐!申纪兰为啥?胡文秀为啥?你想,人家为什么尊敬我?还不是因为我是胡兰子的母亲,她光荣牺牲,为全国人民树立了榜样,毛主席为她题词,号召大家向她学习,要不,谁知道云周西村还有我这叫胡文秀的农村妇女?我守着云周西村,守着这纪念馆,还能对来参观的人讲讲胡兰子的事绩,宣传宣传革命的道理,得这份荣誉,受这尊敬心里也踏实。真要到了太原,我算个啥?我又能干啥?革命烈士的家属就该进省城?全国在农村的烈士家属有多少?都挤到省城去?省城就少我这个吃闲饭的农村老太婆呀!不把我闲死,也得把我羞死!
申纪兰胡妈妈,你讲得真好,谢谢您!(激动地握手)胡文秀你说反了,得我谢谢你才对,大老远的来看我。申纪兰谢谢你帮我拿定了主意。胡文秀什么主意?申纪兰转户口的事。胡文秀(想起了)噢,我也听说省里让你把户口转回省城,你打算咋办?申纪兰不转了,回西沟。胡文秀(高兴地一把抱住申纪兰)好!咱娘儿俩可想到一块儿了!我早就揣摸着,你早晚会这么做的!申纪兰胡妈妈,不瞒你说,我这回就是专门来找你商量这事的。胡文秀这就对了,你要真离开西沟,怎么对得起周总理宴请你们,怎么实践亲口对总理许下的改造山区的诺言?申纪兰是啊!胡文秀纪兰,我没让你白跑吧!申纪兰没有。你刚才那番话呀,够我用一辈子啰!胡文秀(作嗔怪状)你再瞎吹捧,我可生气了!申纪兰(真诚地)胡妈妈,是真的,你今天的话,我要永远记住!胡文秀好,是真的,我不生气。
二人开怀大笑。
(三十四)省妇联主任办公室小李你那天风风火火走了,就是去文水县找胡妈妈商量这事?申纪兰是的。小李(不解地)为啥非找她不可?申纪兰我们经历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再说年岁比我大,参加革命比我早,经的事情比我多……小李我懂了。你们谈得怎样?申纪兰很好。她的话虽然简单,但很实在,在理,很受启发。胡妈妈说的对。我是劳模,离开农村,还算啥劳模?省里让我担任妇联主任,还不是因为我是劳模,代表着全省一千二百多万劳动妇女,我要不当劳模了,还能代表谁?当这妇联主任又有啥意义?难道省城就缺我这么个高小文化的农村妇女?
小李纪兰姐,我好羡慕你呀!原来对你不了解,总觉得你有点‘太那个’的。现在,我才知道,你有你的事业,你的追求。所以,你能够不为名声所迷惑,不为利禄而动心,这的确难能可贵啊!
申纪兰这也许就是你们读书人常说的“人各有志”吧!你说,我的事业在哪儿?只能在西沟!不是西沟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西沟啊!
小李(崇敬地)纪兰姐,你说得真好!我能帮你做点啥?申纪兰替我起草一份回西沟的辞职报告怎样?
小李(理解地)好,我马上写。
申纪兰谢谢你!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三十五)一辆小车由繁华的太原市区驶出,奔驰在市郊宽阔的公路上。小高开着车。申纪兰坐在轿车后位上,身旁放着装行李的简单提包,一只手仍拎着提包袢儿,像要随时下车的样子。申纪兰小高,你看看这像啥,哪有农民坐个小车让公家送的。小高申主任,都快十年了,你也“特殊”上一回吧。申纪兰你看看,这一路多少公交车,咱抖这个排场干啥。小高行了,再不要说了,就是领导不派,我也要送你一趟。申纪兰你呀!你又不是没事,你爱人不是快要生了?小高(一笑)申主任,你咋知道的?申纪兰(笑)这能瞒过我去?过去在西沟谁不是找我接生,谁家女人怀孕,啥时候该生,我一看就能知道。小高你还看得真准。申纪兰小高,可不敢大意。现在又不让多生,你得当回事呢。小高放心吧,一清早就送到医院去了。申纪兰(着急)哎呀,产期到了你还出车?小高不怕,丈母娘陪着呢。申纪兰不行,那不一样。(果决地)小高,你快回吧,我搭个顺车回去。
小高就像没有听见,按着喇叭车开得更快。申纪兰小高,听见没有,我要下车!小高申主任,就别争了。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来回多少趟,你要过一次公车没有?我们当司机的谁心里没数?说成啥,我也要送你一趟。申纪兰你呀——那就开得快点。小高答应着加大了油门,汽车飞驰而去。车在市郊公路奔驰着。公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田野,是茁壮的禾苗和辛勤耕作的人们……申纪兰凝神望着窗外,显露出一种喜悦,一种渴望和羡慕。小高回头望了一眼,不由微微一笑。
小高申主任,看见什么了?申纪兰你看,这么好的土地,平展展的,我们西沟要是有这么一块,那可就好了。小高听说,到现在西沟土地还没下放?申纪兰是啊,要不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心急火燎地想回呐!小高你回去是不是马上要下放土地?申纪兰我也说不好。不瞒你说,有些事儿,我也还没想得很清楚。小高(宽慰地)这事儿,依我看,也不用太着急。(神秘地)听说,许多劳模的地都还没有下放呐,(半玩笑地)反正已经赶不到前头了,干脆就别赶了,慢慢来吧,你说不是?申纪兰倒也是啊!难得你这样关心我和西沟。小高我也是瞎出主意。(停了停)申主任你是不是还想回去再大干一番?申纪兰(感慨地)不干不行,西沟落后了!(指车外)你看看,土地一下放,人们这干劲多大……公路上,运货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一片繁忙的运输景象。小车不时鸣着笛不断超越着各种车辆……小车驶向“东关站”的路标,渐渐放慢了速度。眼前是东关镇的十字路口,一排商店旁停着客车、货车,有人正簇拥着准备搭车。
申纪兰小高,我想下去买点东西。小高疑惑地扭头望望。
申纪兰家里还有位老娘,总不能空手回吧?走得太急,就没顾上。小高只得将车慢慢停在商店门口。申纪兰急忙打开车门往下一跳,顺手掂出自己的大提包,狡黠地笑着把小高往车门里一堵。申纪兰别下来了!小高,你的心意大婶领了。你看,前边有去长治的公交车,大婶走了。小高申主任。
申纪兰(忙又一堵)别争了,爱人生孩子你能不在?听话,回去替大婶问个好,多侍候两天。(忽又神秘一笑)就说你去西沟让我留住了,多住了几天。快回吧,说不准已经生了。申纪兰一扭头,忙向前边正拥挤上车的长治客车奔去。小高跳下车,注视着前边已经启动的大客车,只见申纪兰突然探出窗外频频向他招手,不由眼睛一湿,喃喃地说:“好人,真是好人。”开往长治的汽车远远而去。太原至长治的公路。申纪兰坐在车厢里,耳旁回旋着胡文秀的对话:“你要离了西沟,怎样对得起周总理……”申纪兰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三十六)闪回。北京。一九五八年九月的一天,两辆黑色的小轿车,里边坐七名农村装扮的女同志,她们年纪都很轻,二十多岁的模样,人人脸上泛着幸福,心里荡洋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情。从西苑大旅社开了出来,穿过阜外大街后,缓缓驶进红漆大门,在一座古色古香的院子里停了下来。陪引她们的一位男同志从车上下来,为她们打开车门,温和地告诉大家:“到了,这就是总理住的地地方。大家请进去吧!”大家刚在一间房子里坐定,突然门开了,总理大步走了进来,大家急忙站起,迎着总理跑过去。总理笑着和大家握手,招呼大家坐在沙发上。亲切地说道:你们七位都是女社长,我没时间去看望你们,今天请你们来“坐坐,好吗?”
“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总理扫看了大家一阵,可能从衣着服饰上看出了谁是申纪兰,便指着申纪兰问:“你是李顺达合作社的副社长申纪兰同志吧?”申纪兰慌忙站起来说:“是,总理!我叫申纪兰。”
“坐下说么,不要紧张。”接着总理问到西沟大队有多少人,多少户,多少亩耕地,还问到申纪兰家里和她本人的情况,申纪兰都一一做了回答。最后,总理又问:“听说你们那里绿化搞得不错,你们栽了多少树呀?”
“我们村里有一万多亩荒山,现在一半以上已经种上树了,还栽了几千棵苹果树。”
“这就好。”总理对申纪兰的回答很满意,他望着申纪兰高兴地点了点头:“你们山西树不多,很多山都是光秃秃的,应该多植树。树多了,可以保持水土,也能改变气候,你们那里也就富了。”申纪兰激动地向总理表示:“总理,我们一定把所有的荒山都绿化了!”听到申纪兰的回答,总理笑了。总理接着又和其她几个女社长亲切地交谈。不知不觉中,日已过午,总理一看表,对大家说:“今天就谈到这里,我们去吃饭吧!”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放着一张旧式的圆桌,桌上摆着几样家常小菜。周总理把大家引到桌前,风趣地对申纪兰说:“你们山西人爱吃醋,可对不起,我这里没有醋。”说得大家都笑了。总理看到大伙不吃菜,便用筷子把菜夹送到大伙的碗里,又对大家说:“你们都很年轻,只要不怕吃苦,努力肯干,在哪条战线上都会做出成绩,你们说是不是呀?”画外音:谁能说什么呢?人人都在心里鼓劲:“一定记住总理的指示,努力工作,做出成绩,决不辜负党的期望。”吃完钣后,总理说:“我们照个相吧!”申纪兰和大家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拥簇着总理照了一张珍贵的照片,留下了永恒的纪念。
北京。
中国历史博物馆。山西展厅。
墙上悬挂着周总理和七个女社长的巨幅合影。
临别了,总理把大家送上小车,又一一和大家握手,然后挥着手说:“再见吧,回去好好干!”
闪出。
“嘻嘻!”申纪兰想着想着不由失声笑了起来。四周的乘客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临座的一位中年妇女关切地问道:“咋哩?”申纪兰笑了笑:“没啥。”
(三十七)长治汽车站。申纪兰提着提包,随着出站的人流走出汽车站,四下张望。站前停着等客上车的汽车。各小食摊店、简易饭铺一片繁忙的叫卖之声。
申纪兰走向开往太原的汽车前,向车上探望。车上已坐了不少人,售票员正在催促人们上车。申纪兰扭头,突然朝一个副食摊店高声叫着:“海亮、海亮!”急匆匆奔了过去。张海亮穿着一身整洁的干部服,手提公文包,正走在一个挂着“正宗长子炒饼”的饭铺前准备就餐,炒饼师傅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忙招呼着。申纪兰大声地喊着:“海亮!”张海亮扭头。惊奇地:“你,你咋回来了?”申纪兰:“我昨天给长治打了好几次电话,你咋总是不在?”张海亮:“(亲近地一笑)我回西沟去了。刚返回来,正想吃点饭,搭车去太原见你。”申纪兰:“我就是怕这。”炒饼师傅更忙着热情招呼:“快坐下吃吧,正宗的长子炒饼。”申纪兰望着炒饼师傅忙回答道:“不了,我们长治有家。(拉一把海亮)走吧。”炒饼师傅嘟囔了一句:“小气鬼。”望着二人离去。
张海亮提着提包和申纪兰走向拥挤的长治街头。申纪兰孩子们咋样?张海亮听说要往太原安家,可高兴了,我回去把咱娘的工作也做通了,一块搬到太原。申纪兰太原有啥好的,都不去了。张海亮看你说的,总不能一家人三个地方。申纪兰我这不是回来了。张海亮(惊异)你不是回来办户口来了?申纪兰(一笑)我办户口干啥?(低声地)妇联主任我给辞了。张海亮啥?申纪兰咱回去说吧。张海亮(忙追着问)哎,到底咋回事,你不是开玩笑吧?申纪兰我都回来了,这是玩笑?张海亮那你们王科长来电话,说啥都安排好了,还催我抓紧时间办呢。申纪兰要办我早就办了,还等他哩?张海亮那为啥不办?申纪兰我不愿让人说我当妇联主任是为了转城市户口,脸上无光。张海亮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这是经省委批准的,按政策办事,咱又没有托什么私人关系,搞什么歪门邪道。申纪兰难道省城就少咱这个农村妇女?张海亮那当然不是。申纪兰还不是因为咱是省妇联主任。张海亮(无奈地)你呀,真不知道你图啥?申纪兰你说图啥?张海亮(走着不住地埋怨)你以为西沟还像以前,还是李顺达那个年代?先进典型,全国红旗,你能回去大干一场?情况变了!申纪兰不变我还不急着回呢。张海亮你回去看看,西沟到现在土地也没下放,成了全县老大难了。干部不团结,群众有意见,周占军这个大队长也让人告了。申纪兰我都知道。张海亮(窝火)知道你还要回来?想受罪了?申纪兰(一笑)我就是想受罪了。张海亮(赌气地)那你回去受吧!
张海亮不管不顾地掂着提包朝前走了。申纪兰望着提包不由一笑,忙追着喊:“海亮!海亮!”
(第四集)
(三十八)
申纪兰家正屋。上设一桌两椅,桌上竖着一个牌匾镜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写着“组织起来”字样的奖状。腊秀娘,听县上传说,俺嫂要回西沟?纪兰母我也听说了。腊秀好好的省妇联班主任不当,偏要回村当一辈子农民,那是图甚哩?纪兰母总是舍不得离开西沟呗,要么想家想得不行。腊秀我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
申纪兰手提一小卷行李进屋。申纪兰娘,腊秀。纪兰母纪兰,你真的回来了?腊秀嫂,你回来也不先打个招呼。申纪兰(放下行李)娘,我出去一下。纪兰母干啥?申纪兰找占军、春旺他们说件事。纪兰母刚从太原回西沟,又是火车,又是汽车,整整累了一天,今天哪儿也不准去,给我好好在家歇着!腊秀嫂,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多少悠着点!申纪兰(笑了)好!今天听你们的,哪儿也不去!纪兰母(也笑了)这就对了。真要有事,还怕他们不来找你?申纪兰娘,我把省妇联主任给辞了!腊秀嫂,我说你们省妇联也太不像话啦!申纪兰咋哩?
腊秀好赖你也是主任,在省妇联工作这么多年,回西沟来来去去多少回,从没要过一次公车,这,咱不说了。这回临走了,怎么也不派个车送送?!申纪兰这你可错怪人家了!他们再三要派小车送,是我坚持不让,咱这是回村当农民,又不是出差,抖什么威风!
腊秀(不满地)还抖威风呢?省里那么多领导干部,就数你没个官样了,办公室支张床,吃饭去大灶排队,现在当官的谁还这样?听说,每天早晨你还替他们打扫机关大院,也不怕别人笑话!
申纪兰笑话啥?咱这是在村里每天早起扫街扫院惯了,又不是扫给别人看的。腊秀(无可奈何地)你呀!(停了停)嫂,你那省妇联主任,真的辞了,说不干就不干,还回西沟当农民啦?申纪兰那还有假!腊秀(仍有些不信)把户口也转回来啦?申纪兰转啥户口?根本就没办走!腊秀搞了半天,当初你就没打算长干呀!申纪兰是呀!纪兰母腊秀,别再盘问你嫂了,回来就回来,当农民有啥不好,只是回来的太不是时候!腊秀你一定是为联产承包的事才风风火火急着赶回西沟的吧?申纪兰你咋知道?腊秀谁不清楚,你是“一根筋”,从办农业社起,你心里就只装着个西沟。申纪兰看你说的。腊秀听说你要回来,都等着你来收拾这烂摊子哩!(收拾桌,见桌上“组织起来”的牌匾镜框)嫂,眼看都个人承包了,这“组织起来”的奖状要不要收起来?申纪兰(想了想)先放着吧,总说明咱西沟还有过这么一段。
周占军、牛春旺先后进屋。牛春旺纪兰婶,你真的回来啦?申纪兰真的回来了。周占军听说辞了省妇联主任不干了,还回西沟当农民啦?申纪兰(点头)嗯。
牛春旺(惋惜地)国家干部有啥不好,省妇联主任可是地、市级干部,比七品县官还高一品,人家想当还当不上,你咋就舍得?申纪兰有啥舍不得的?咱就不是当官的料!牛春旺什么料不料?这几年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嘛!你没听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周占军是呀,你是建国初期的老劳模,又是全国惟一从第一届连任到现在的全国人大代表,这省妇联主任轮也该轮上了。申纪兰咱不说那些了。牛春旺说实话,西沟还真离不开你。申纪兰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西沟。
村里放羊的老羊倌哑巴走进屋里。哑巴(拍手)哇!哇!申纪兰哑巴哥!纪兰母这是欢迎你哩!申纪兰这回不走了,跟你一块儿上山放羊,要不?哑巴(翘起大拇指)啊!啊!(又双手比划吹喇叭的动作)呜!呜!申纪兰(不解)你这是……周占军(见状解释)他这是盼你回来替他找媳妇哩!申纪兰(同情地)一个人成年在山上,够孤单的。(从提兜里取出一黑匣子)喏,把这玩意儿送给你,在山上也好解解闷。这,叫收录机,是我在机关时用的,现在用不着了。(指)喏。这是开关,一按就开了,再一按就关了。你听:(“啪”一按,传出悠扬动听的歌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哑巴接过收录机,高兴地笑了。他指指搭在肩上的放羊鞭,表示要上山放羊。申纪兰等等。(递药盒)这是我从省城给你带的药,听说你的哮喘病又犯了。年岁大了,千万要多注意身子骨。(拍拍哑巴的肩膀)去吧,上山放羊去吧。周占军(玩笑地)上山去找你那好姑娘吧!牛春旺(也跟着逗乐)还有那明媚的月亮!
哑巴听着音乐,嘴里依依呀呀哼着高兴地走了。
申纪兰他那病是给村上放羊累下的,白天要上山,晚上还要在庄稼地里圈羊卧粪,别说他这么大年纪了,就是年轻人也顶不住呀!纪兰母占军、春旺你们说话。书记、村委主任一起登门,一定是商量大事来了。
纪兰母、腊秀同进里屋。牛春旺纪兰婶,你回来就好,你说到底该咋办哩?申纪兰什么事咋办?牛春旺联产承包的事呗!大伙都等着你拿主意哩。申纪兰我能有啥高招?还不是听大家的。先说说你们这书记和村委主任的意见。周占军春旺,你是村委主任,你先说。牛春旺我的意见,坚决按中央精神办。申纪兰占军,你这书记的意见。周占军按理说,早就该包下去。可是——分歧太大,不少人觉得咱村这些年搞得不错。虽说手头零花钱少了点儿,但吃穿不愁,也不用操那么多心,这,集体经济也还可以,为啥非分不可?合作化时期的一些老人,特别是跟顺达哥一起过来的老党员,思想根本不通,您秋生叔,为这,跟他孙子张建平,都闹崩了,吵吵要分开过哩!
申纪兰都是些创江山的老哥儿们,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家业,一下全分给了个人,能不心疼?说实话,我在感情上还一下放不下哩,何况他们!牛春旺那咋办?上边催得那么紧,三天一个电话,五天一个文件,没完没了的。
再说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周占军我倒有个变通的办法,不过,得办得巧妙一点。申纪兰(迫不急待)快说说,啥办法。周占军(神秘地)咱给他来个明包暗不包!牛春旺啥叫明包暗不包?周占军指定一两名干部包上一两亩地做做样子。实际上搞的还是集体经济,村民们不会有意见。上边追查起来,咱干部也带头了。等刮过这阵风,看看形势再说。申纪兰不行不行,咱不搞那明一套暗一套的把戏。申纪兰年轻时的伙伴马召娣风风火火走来。
马召娣(进门就喊)纪兰!申纪兰召娣姐!马召娣(亲热地捶了一下申的肩膀)听说这回不走了?申纪兰(还了马召娣一捶)不走了,手续都交了。马召娣你走时我就说过,早晚得回来,这不,果真回来了不是?周占军你是二孔明,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牛春旺你咋知道她早晚得回来?马召娣你忘了,临走时,她还哭了一鼻子。身子走了,心没走嘛!申纪兰这几年,真叫我想死你们啦!马召娣这多好,咱姐妹俩一块儿种地多痛快!申纪兰对,动弹在一起,拌嘴在一起!马召娣(同时)拌嘴在一起!
二人相视而笑。马召娣(停了停)纪兰,说正经的,我问你,听说你回来马上要分地?申纪兰你听谁说的?马召娣甭管谁说的,有这事没有?申纪兰暂时还没定哩。马召娣没定就好。我们受苦受累创下的家业,就这样白白分给他们啦?申纪兰你说的谁们?马召娣我说的有的年轻人,平时不安心在村里好好劳动,提起分地,倒挺积极,还说什么要按人头平分,一分也不能少。凭啥?当年垒坝造地,他们扛过一块石头,挑过一担土?那阵,还没他们呢,凭啥跟我们平起平坐!申纪兰这些都有政策规定。马召娣我不管政策不政策,反正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闹平均主义!周占军召娣姐,你这,该不是得了红眼病吧!马召娣什么红眼病?我就得了红眼病又咋啦?对那些坐享其成的眼红不应该?
谁敢把地瞎胡分了,我跟他没完!(欲走)牛春旺火气还不小哩!
马召娣(又返回)咱可有话在先,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气冲冲离去)周占军这倒好,找上门来了!
张秋生老汉气冲冲走来,与马召娣撞了个满怀。张秋生(瞪了马召娣一眼)没长眼!马召娣你有眼?(双关地)有眼——看好你那牲口!(离去)张秋生(似懂非懂)有眼——看好我那牲口?!(好像感悟到什么,急忙进屋)纪兰,听说咱们村也要分地分牲口?申纪兰咋哩?张秋生我们盼你从省里回来,就为的给我们分地分牲口?申纪兰秋生叔,那是中央精神。张秋生咋?过去号召组织起来,就不是中央精神?申纪兰那是两吗事。张秋生我还不知道那是两码事?申纪兰(急了,越说越说不清)那是一回事!张秋生什么一回事!一会儿两码事,一会儿又一回事,别来回捉哄我老汉啦!申纪兰我是说,无论过去号召“组织起来”,还是现在提倡分田到户,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大家尽快富起来,过上好日子,只不过情况变了,形式不同了……张秋生不是情况变了,是你忘了本了!为了垒那拦洪坝,垫那河滩地,寒冬腊月,冒着风雪,大伙受的什么苦,遭的什么罪,累病了多少人,难道你都忘了?就这样,说分就分了,你就不心疼?
申纪兰秋生叔,我哪能忘了,哪能不心疼?
张秋生那为啥还分?我问你,当年要不是组织起来,一家一户,咱西沟能垒起这几里长的拦洪坝,垫成这上百亩的河滩地,种上这几千棵苹果树吗?这集体经济有啥不好……申纪兰秋生叔,你是多年的老劳模,老党员,不管怎么说,这是中央精神,党的号召……张秋生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别的村咱不管,反正咱西沟不能分,谁要从我那里拉走一头牲口,我豁出老命跟他拼了!村委会秘书小赵匆匆赶来。
小赵纪兰婶,县里又来电话,问西沟的地几时能包下去,要再包不下去,县上要来咱西沟开现场会啦!
牛春旺他妈的,这不是存心出咱西沟的洋相吗?小赵他们还问:你还想不想当这劳模?你不当劳模,也不能拖了全县的后腿呀?
张秋生(一下蹦了起来,大声吼叫)太欺负人!当年砍合作社那功夫,不是也来了工作组,开了现场会,不都挨了毛主席的批评灰溜溜地走啦!来吧!让他们来吧!看最后谁斗过谁!
申纪兰(没好气地朝着小赵)你回他们话:就说承包的事,我们自己会安排。要来西沟开现场会,请便!(又更正)我们欢迎。至于个人当不当劳模,无所谓!
小赵应声欲走。
申纪兰(已稍冷静。又叫住)等等!(转念)算了,回头我跟他们说。小赵离去。哑巴怒气冲冲进屋,朝着申纪兰“哇哇”乱吼乱叫。
申纪兰哑巴哥,别急,有话慢慢说。哑巴依然乱吼乱叫比划。周占军(揣摸着问道)你是不是想问要不要分牛羊?哑巴连连点头。牛春旺(试探地)真要分了牛羊呢?哑巴听了,愣了一阵,突然朝申纪兰“哇”地大吼了一声,将收录机往桌上“啪”猛然一甩,嚎啕大哭狂奔而去。张秋生哑巴!哑巴!(喊着追出门去)周占军(感慨地)秋生叔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申纪兰大伙儿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这事看来还挺复杂的,是得慎重对待。什么时候承包?怎么个包法?村民们,特别这些老人们的思想工作怎么做,得考虑个稳妥的办法,别出了事儿。张秋生(返回。教训地)你们这是逼着哑巴说话呀!分了牲口分了地,这些人咋办?谁管?申纪兰我管。张秋生集体财产都分了,你管?管个屁!(气急败坏,指着申纪兰鼻子)败家子!
(又指着周占军)一伙败家子!
牛春旺(不满地)有理也不能骂人呀!张秋生骂人?(不屑地)你小子想挨骂还不够格哩!牛春旺(气极)你——倚老卖老!张秋生我——倚老卖老?!老又咋啦?我这老劳模是大伙选的!咱西沟这老先进(指桌上的奖匾)是大伙血汗换来的,毛主席亲手批的!(忽然发现牌匾上“组织起来”字样,双手捧起奖匾,嘴里不住嘟囔:“组织起来,组织起来”,突然神经质地吼叫起来)组织起来!完了,全完了!(“啪!”的一下奖牌匾猛摔于地)众人皆震惊。张秋生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申纪兰抱着破匾在暗暗流泪……周占军、牛春旺在一旁伤心,发愣……申纪兰秋生叔,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摔这匾呀,这是咱村的心血,是毛主席奖给咱顺达哥,奖给咱西沟的荣誉呀!
张秋生(痛心疾首)“顺达,我对不住你,对不住西沟!对不住毛主席呀!我该死,我真该死呀!”挥拳痛打脑袋踉跄而下。
众人(急追下)“秋生叔!秋生叔!”急剧音乐声骤起。远处隐隐传来歌声,更加增添了人们烦燥不安的情绪。住惯的山坡不嫌陡,走惯的老路不担忧,吃惯了地瓜和子饭,安乐祥和度春秋。如今一切都在变,山在转来水在流;虽说前景似锦绣,山高林遮令人忧。
(三十九)夜色朦胧。西沟群山中处处苍松翠柏。申纪兰站在山坡上沉浸在植树造林往事的回忆中。
闪回。光秃秃的小花背石头山上。申纪兰领着十几个年轻姑娘在山坡上种树,有的用镢头刨坑,有的撒树种,有的用锨复土……“轰隆隆!”申纪兰随着巨石滚动声滑下陡坡……十几个姑娘一齐向倒地的申纪兰围去,有的问候,有的安慰,有的掏出手绢,有的解下头巾,七手八脚地为她包扎伤口……申纪兰抬抬脚,甩甩手,向众人示意平安无事:“没事,没事!大伙儿坐下休息一会儿吧!”众姑娘围着申纪兰坐下,有的拍肩,有的捶腰,有的揉胳膊捏腿……“哎哟,哎哟!”之声此起彼伏。
申纪兰见状,想调剂一下众人情绪:“我编了首山歌,唱给大家听听,看行不行?”众人齐声:“好啊!好久都没听你唱了,大伙儿正想的慌呐!”申纪兰轻声哼唱,众姑娘随着歌声渐渐振奋,并随声和唱起来。歌声字幕:
爬一道山来又一道岭,千年的荒坡上把树种。
山坡坡撒下松柏籽,汗水水浇出万年青。
满山青,绿葱葱,咱们妇女要立大功,立大功。
蓝天中一队人字雁行由南向北飞来。申纪兰指着雁行向姑娘们说:“等到她们飞回南方老家的时候,咱们种的树苗也就长出来了!”
(四十)数月以后。
姑娘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围坐在自家的炕头,搬着指头相互算计着上山植树的时日……蓝天里,一队队人字雁行鸣叫着由北向南飞去……歌声伴唱:
行行大雁北来又南归,姐妹们屈指数来回,日夜盼满山树苗早吐翠,松柏成荫令人醉。
(四十一)村道上。
申纪兰正朝前走。雪花(从后边赶来)纪兰姐!等等!申纪兰(站住)啥事?风风火火的,看把你急的!雪花咱们在小花背辛辛苦苦种了三百亩树籽,一棵也没长出来!申纪兰(惊奇地)真的,三百亩树籽,一棵树苗也没长出来,谁说的?雪花满村人都这么说!众姑娘(也闻风而至)我们也都听说了!一姑娘发旺大叔也这么说。腊秀肯定是他造谣!他本来就对我嫂当社长有看法!申纪兰你亲耳听他说的?姑娘(想了想)好像他也是听旁人说的。
申纪兰不一定是他造谣。发旺大叔倔是倔,但不是个好挑三祸四的人。我看咱们还是亲自上山看看再说吧!众人对!上山!众人在申纪兰带领下一齐向小花背山上奔去。
小花背山顶。
申纪兰和姑娘们四处寻找树苗……雪花哎,咋就不见树苗呢?张腊秀(蹲下刨土)嫂,你来看,咱们撒的树籽都不在了,准是让鸟兽山害给刨吃了!
申纪兰也默默蹲下刨土……女青年甲纪兰姐,快来,这儿长出一棵!申纪兰在那儿?女青年甲在这荒草窝里。
众人上前围观。雪花绿油油的,真好看呀!女青年乙唉,可惜就这么一棵,要是再多几棵该多好呀!
申纪兰这儿能长出一棵,说不定其它地还有哩,大家再分头找找看。
众人四处寻找后,陆续返回。雪花纪兰姐,北坡没有。张腊秀嫂,东坡也没有。另一姑娘我们那边也找遍了,还是一棵也没有!
申纪兰泄气地“咳!”,跌坐在石坡上。众女青年议论纷纷:
姑娘甲爬山越岭,日晒雨淋,整整忙了一年,只活了一棵,咱们再也不干这傻事了!姑娘乙男人们早就说了,小花背山上要能长树,老一辈早种上了,还用你们!姑娘丙这下可让男人们看笑话了!女青年甲我说石头山上不长树,你们偏不听,要不是你们动员,谁上山来受这份洋罪,听这份闲话!女青年乙反正现在后悔也晚了!申纪兰这事不能怪大家,是我领的头,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腊秀不能全怪我嫂。当初上山植树,虽说也动员了,可最后还是大伙儿点了头,自愿参加的。
召娣(生气地大吼一声)都别说了!(伤心地)纪兰为替咱们争取同工同酬,里里外外受了多少气?为了植树造林,她受的苦不比谁多?差点没把命给搭上!她为了谁?为了大伙儿!你们说这些话,也不嫌脸红!你们的良心都到那儿去了!说着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女青年甲(内疚万分)纪兰姐,都是我们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我对不起你,你批评我,骂我吧!说着抽泣起来。
申纪兰小妹,别难过,别哭!(边安慰边自己也哭了起来。)众人(一起安慰)“纪兰姐,纪兰组!”似有传染病似的,女青年们你抱着我,我搂着你,霎时哭成一团。
申纪兰别哭,别哭,大家都别哭!“哈哈哈”(画外)远处传来李顺达洪亮的笑声……画外音(李顺达大声地):“活了一棵,好啊!好啊!”李顺达走来,见状:“哎,你们这是哭的哪门儿的丧呀?”
雪花“社长,我们栽了三百亩树种,才长出一棵苗!”李顺达(欣喜地)“噢,长出一棵,在哪儿?快领我看看!”一女青年(指着)“那不是!”
李顺达上前颇有兴趣地蹲下仔细观看。李顺达嗬,小家伙长得又粗又壮,还蛮精神的哩!申纪兰顺达哥,我的工作没做好,请社里处分我吧!
李顺达(站起)唔,刚才你们就是为这一棵树苗,哭的鼻子是不是?
一女青年社长,你就甭取笑我们了,不该哭,难道该笑不成?
李顺达对。你们不但应该笑,而且应该唱,应该跳才是啊!
雪花社长,你甭给我们宽心了。就只当在家歇了半年,我们不要社里的工分就是了。
李顺达唔,那是为甚?依我看,社里不但应该给你们按劳计酬,还应该再给你们每人记上一功哩!
众人社长,别说笑话了!
李顺达我可不是说笑话。你们还记得不?当初你们妇女队上山的时候,人们都说些甚来着?
雪花那还能记不得?有人说,要是山上能种树,咱们的祖祖辈辈先人都傻了,还能搁到现在?
张腊秀还有人说,叫她们妇女去瞎折腾吧,要是能在石板山上种活一棵树,他就圪脑朝下,脚朝上倒着走!众人发出压抑的笑声,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李顺达(也笑了)这不就对了。眼下,虽说只长出一棵树苗,和你们付出的艰苦劳动相比,的确是少了点。但是,它实实在在地说明了一个道理:西沟山上能长树。有一棵,就不愁有一坡;有一棵,就不愁有一百棵,一千棵,一万棵,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申纪兰顺达哥说的对,有一棵就不愁一坡,咱们接着干!
众姑娘对,接着干!
申纪兰还要大干!
众人对,还要大干!
李顺达好,我支持你们。不过,你们也不能光顾蛮干呀,要认真总结一下经验教训。赶明儿我到市农校去请几位教师,来给你们进行现场指导。
众人(欢呼雀跃)那太好啦,我们接着干!歌声中众姑娘植树起舞。歌声(字幕):秃岭荒山一座座,姐妹们上山把树种播;日晒雨淋志不移,风儿歌儿相伴和;大雁南来北往岁月过,一棵树引来绿满坡;东山松柏西山果,绿色银行金银窝;功夫不负有心人,社会主义幸福多。
大雁成行一回回南来北往。荒山秃岭一年年绿树添荫。
(四十二)闪出。
申纪兰来到饲养场外,木桩上挂着一盏马灯,引起了她一段趣事的追忆。
闪回。西沟村道上。申纪兰、老农赵相奇迎面相遇。
申纪兰相奇叔,我正找你。最近跟顺达哥商量,咱村是农林牧合作社,不能光有一群小毛驴,连头大牲口也没有。你对牲口最内行,想让你趁今天龙镇庙会,赶上几头毛驴卖了,买回两头小母牛,慢慢繁殖,行不”
赵相奇行。你现在是副社长,你说了算,还有哪个社干部一块去?
申纪兰我。
赵相奇你?
申纪兰咋?不行?
赵相奇(不好意思)这是男人们做的生意,要袖格筒里捏指头悄悄定价,你一个妇女家……申纪兰(笑了)咱又不封建,和那些经纪人碰碰手指头有啥关系?赵相奇摸手定价你会?申纪兰不会咱不会学?赵相奇(也笑了)行吧。那,咱就边走边学。申纪兰大叔,你说大伙为啥都把牲口贩子叫“牙行”?赵相奇牲口贩子挑牲口,全凭看牙口。申纪兰啥叫“牙口”赵相奇就是牲口嘴里长的牙。申纪兰那咋看?赵相奇牲口牙口没长齐的,说明牲口还小,正长个儿,骨架小点不碍事;牙口齐全的,牲口长成了,正是使唤的时候,多出点钱,值!牙口不全的,老了,眼下看着壮实,使唤不了几年就得送屠宰场。牲口贩子功夫深浅,全在看牙口上,所以,大伙都叫他们“牙行”。
申纪兰这里边道道还不少。(玩笑地)这回,我也当一回女“牙行”。大叔,天不早了,咱们走吧。二人边说边走。
龙镇庙会。牲口市场。
传来阵阵毛驴鸣叫声。经纪人(过来掰开毛驴的嘴看了看牙口)来,摸个价怎样?赵相奇好啊!经纪人(装作漫不经心的神气)是社里的,还是自个儿的?赵相奇社里的?经纪人(看看赵相奇和申纪兰)谁是掌柜的?我和你们掌柜的讲价。赵相奇(指指身旁的申纪兰)她。经纪人(瞪着多疑的眼睛,斜视申纪兰一眼,不屑的语气脱口而出)她?一个女人,她懂牲口行?申纪兰(大方地)大叔,你先和这位老叔摸摸价,拿不准的咱再商量。赵相奇行。经纪人(自言自语)看不出,这女人还挺有派儿!
赵相奇走过去,经纪人把手掩藏在衣襟里,两个人摸起价来。
经纪人这价怎样?
赵相奇不行。
经纪人这个价总可以了吧?
赵相奇差远着哩。
经纪人(装作有点不耐烦,把手抽出来)你做不了主,还是你们掌柜的来定个价吧!
申纪兰行啊。
经纪人(朝申纪兰)那你就说个价吧!
申纪兰咱还是按老规矩办事!(说着从头上取下毛巾,走了过去,大大方方把手放在毛巾下面)经纪人(被申纪兰的气势吓住了,慌乱地)啊!啊!
申纪兰(走到经纪人跟前,邀他摸价)来呀!
经纪人好,好!(只顾答应,却不往毛巾下面伸手)申纪兰(玩笑地)哈!还封建呐,没进过城还没看过电影?人家外边人,无论男女,见面先握手,年轻人搞对象还当众亲嘴哩!
经纪人(假装正经地)我是怕你……申纪兰我咋啦,我又不封建,又不是没出嫁的小姑娘挨不得,来吧!(主动伸出手去)经纪人(尴尬地)行!行!两人在毛巾下面掐指头议价。
经纪人这个数?
申纪兰(笑了笑)差得远哩!
经纪人这个咋样?
申纪兰不行!
经纪人这个总可以了吧!
申纪兰(不由笑了)我说老叔,别捉弄我了,你别乱压价,不给这个数不卖!
经纪人太高了吧!
申纪兰不高,一点也不高!
经纪人(故意贬低牲口)你不看看你这牲口啥毛色!
申纪兰老叔,你不用蒙我,这我懂。冬天的牲口毛色都这样,到了春天一换毛就好了,只要口牙嫩、骨架好就行!经纪人现在牲口都卖不上价,能给这个数就算不错啦!申纪兰(十分老成地)现在牲口价都不低,你以为我不摸行情?你可猜错了!老叔,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到会上,就把情况都摸了一遍,别说今天的行情我掌握了,就是近半年来牲口是个甚价,也摸个差不离。我们的毛驴是集体的,我们公买公卖,决不会坑买主。
经纪人(眨眨眼,笑嘻嘻地)女掌柜的,反正这毛驴是集体的,集体家大业大,还在乎这几个钱?你就让让价吧!你看,天也不早了,快办完事赶着去镇上转转,还不误回家吃晌午饭哩!
申纪兰大叔,你这价差远哩!要是我个人的,倒可以让个价。正因为这毛驴是集体的,才不能让价哩!这毛驴是大伙的财产,我咋能随便送人情?(诚恳地)老叔,你要,就刚才那个价,要不买,就算了,咱好说好散!
经纪人(被对方的精明和精神折服,把申纪兰打量了一阵儿)好,就照你要的价钱买了。
申纪兰(跟赵相奇悄悄打了个招呼)大叔,你收钱吧,我再给牲口添把料。(说罢离去)二人边点钱边聊。
经纪人(奇怪地)这媳妇真有意思,临走了还要给牲口添把料,(玩笑地)当闺女出嫁哩!赵相奇怕半路上饿着牲口了。你不知道,她呀,在社里待牲口比亲闺女还疼哩!经纪人(不由肃然起敬)是吗?你这女掌柜的贵姓?赵相奇(骄傲地)她就是我们西沟的女社长申纪兰!经纪人她就是申纪兰?赵相奇是呀?经纪人难怪,难怪!早就听说,就是没见过!(停了停)她甚都懂?经纪人(打趣地)都懂。七十二行,行行都通!经纪人(朝申纪兰的方向望了望)不简单!真不简单!可是个能人呀!也是个正经人,集体的事交给她可就放心了,(神秘地)老兄弟,说实话,我那社要有这么个当家的,就好了!怪不得你们西沟搞得这样好啊!
申纪兰(过来了)大叔,你这儿完了吗?赵相奇完了。申纪兰那走吧,咱不是还去买小母牛吗?
(四十三)闪出。屋里隐隐传来牲口的鸣叫声。张秋生端着一簸箕草料走来。
张秋生(朝屋里喊话)伙计们,好好吃吧,谁知道还能喂你们几天呐!(说着朝屋里走去)申纪兰心事重重走来,满怀深情地望着牲口。张秋生从屋里走出,见申纪兰。
张秋生纪兰?申纪兰大叔。张秋生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休息?申纪兰你不是也还没休息?张秋生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牲口全凭黑夜长膘,喂完这遍料就睡觉。申纪兰秋生叔,你给集体喂牲口可是有年头啦!张秋生快三十年了。记得当初咱西沟农业社,咳,那时叫金星农业社,只有几头小毛驴,连一头大牲口也没有,发展到今天,牛马成群,不容易啊!申纪兰是啊!张秋生记得有一年,你婆婆见你喝的米汤一天比一天多,人却一天比一天瘦,心里纳闷,就悄悄跟上你,才发现你把米汤都偷偷拿来饲养室喂了那头没奶吃的小牛犊了。申纪兰为这,我娘好骂了我一通,说我低看了她。张秋生从那以后,你婆婆每天熬一大锅米汤,让你送来饲养室。就这样,终于一天天把那没奶吃的小牛犊给养大了,长得又高又壮,为农业社出了大力。
申纪兰(担心地)秋生叔,你说这牲口分给个人能喂好吗?
张秋生(想了想)那要看什么主了,只要经心,就能喂好。申纪兰(点头)嗯。张秋生(语重心长地)纪兰啊,你大叔我白天说话难听,你别在意。我想了,你们当干部的也有难处,承包的事儿,你看着办吧,大叔我听你的,啊!
(四十四)拂晓前,月明星稀。申纪兰家。画外《社会主义好》歌声。灯下。申纪兰全神贯注阅读《毛泽东选集》……毛泽东投影。画外音:“五亿农民的方向”“组织起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画外。当代流行音乐。灯下。申纪兰专心阅读红头文件。邓小平投影。画外音:“要允许部分人先富裕起来……”“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改革开放,没有现成的经验,要摸着石头过河……”
申纪兰在苦苦地思索……(四十五)次日清晨。半山腰。李顺达的坟墓。墓前竖一石碑,上书:李顺达之墓。申纪兰独自坐墓前哭诉已久。
申纪兰顺达哥,你说到底该咋办……你在那阵该多好,大主意你拿,我们跟着干就行,哪用发这么多愁呀……小赵领着两名青年村民走来。
小赵纪兰婶,他们要出去,想让村上给开个证明。
申纪兰出去干啥?
青年甲打工呀!
小赵想出去的人可多哩,这已经是第三批了。
申纪兰为啥非出去不可?
青年乙留村里干啥?
申纪兰(理所当然)种地,做庄稼呀!
青年甲(不屑地)种地?就那人均不到一亩的地,一年的活还不够我三个月动弹哩!
青年乙有劲没处使,成天打牌消磨时光,腻歪死了!我们不怕出力,也不怕吃苦,出去只图挣个零花钱!
青年甲眼下娶媳妇的价码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个一两万块钱,休想办成事。靠村里一年不到千把块钱的收入,几时能攒够娶媳妇的钱?莫非让我们当一辈子光棍!
青年乙明说了吧,这回,不管村上给不给开证明,我们是走定了,不能死困在西沟,讨吃要饭,也要出去闯一闯!
申纪兰出去闯一闯,倒不是什么坏事。这样吧,能不能稍晚两天,即使出去,我也得帮你们联系个好单位,总比你们出去瞎闯强吧,你们说咋样?
青年甲那当然好。
青年乙(担心地)到时候,可别变卦!
申纪兰我几时说了话不算?
青年甲那倒是。那——我们等你的回音。申纪兰好吧。
张秋生和他孙子张建平吵吵着走来。张建平爷爷,你听我说,听我说嘛!张秋生我不听你说,咱去找纪兰评评这个理!张建平(不服)评理就评理!
申纪兰见二人都争着先说。申纪兰建平,让你爷爷先说。秋生叔,别急,你慢慢说。张秋生你知道,我在河南老家,因为穷,打了半辈子光棍,逃荒来到西沟,跟顺达他们组织了互助组,又参加了农业社,生活过好了,才成了家,生了个儿子,又养下了这孽种。谁知他生在福中不知福,偏要去河南倒插门,当什么上门女婿——这不是存心败咱西沟的兴嘛!申纪兰那为啥?张秋生说咱西沟不如他们村富得快。张建平(不服)本来就是嘛!张秋生你——青年甲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想生活得好一点?要不,你会从河南跑西沟来啦?张秋生……你这臭小子!青年乙是呀,谁不想把婚事办得排场一点儿!青年甲只要有钱就行,管它正插门、倒插门,哪怕斜插门哩,反正都是女婿。张秋生你们少插嘴!众青年好,不插嘴。张秋生纪兰,这事开了头可了不得,你不知道,他们串联着去河南倒插门的有好几起呐,就跟我们当年跟着顺达从河南来西沟那股劲儿差不离!申纪兰(玩笑地)嗬,建平倒成了第二代李顺达了。张建平(不好意思)纪兰婶!申纪兰他们村承包了吗?张建平早承包了。要不富那么快。他们把剩余劳力组织起来搞了不少村办企业。申纪兰她家还说了些啥?张建平说……老劳模都保守,背着先进包袱,怕砸了坛坛罐罐,西沟要想富起来呀,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哩!张秋生(又起火)你——胡说八道!
申纪兰(制止)这话说的虽不全对,但也有一定道理。(想了想)要是西沟也很快富起来,甚至比她们村还富,她愿意嫁过来吗?
张建平真要那样,当然愿意。申纪兰那你让她再等一年。青年甲(俏皮地)一年“预备期”。条件具备了,按期“转正”。张建平(犹豫地)可,西沟要是……申纪兰(笑了)西沟要富不过她村,我亲自送你上门去成亲。怎样?张建平(也笑了)行!张秋生(心有余悸)纪兰……申纪兰(宽慰地)大叔,你放心!不过,咱村真要富不起来,强留也留不住呀!”
(朝张建平)一言为定?
张建平一言为定!二人击掌。马召娣气呼呼走来。
马召娣纪兰。不好了!有人听说要个人承包,偷偷上山砍开树了!还有人嚷嚷着要把拖拉机拆了卖了废铁!
申纪兰太不像话了!你快去通知护林队,就说我说的,一定要把山林看管好,分地也不能分了山林,谁敢再砍一棵树,砍一罚十,绝不留情!谁要不听招呼,就送派出所,按破坏山林处理!
马召娣应声离去。申纪兰谁去保管室一趟。张建平我去。申纪兰传我话:承包是为了种好地,拖拉机一定要保存好,一颗螺丝也不能丢,将来还派大用场哩。张建平应声而去。张秋生我也去看看。(同时离去)周占军、牛春旺从另侧走来。牛春旺纪兰婶,县里又来电话……申纪兰别说了。(自语)看来,不能再拖了!(果断地)小赵,通知全村党支委和村干部,马上来村委会开会,研究贯彻联产承包的事!小赵好的。(应声离去)申纪兰光靠这人均不到一亩的地,即使全分下去,也只能解决个温饱,要想致富,还得发展村办企业。等搞完联产承包,咱们得出去看看,到人家先进地区取取经。周占军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牛春旺都想到一块儿了。
歌声起。
抹干泪,昂起头,一如既往跟党走;无怨无悔眉不皱,柳暗花明岁月稠。
(第五集)
(四十六)
申纪兰家。申纪兰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做饭。张海亮身着军装,兴冲冲走来。
张海亮(进门就喊)纪兰!纪兰!纪兰(闻声从厨房出来)啊,回来了。村里事情太多,我顾不上到你那里去,害得你大老远的老往家里跑。你今天咋这么高兴,有啥好事?张海亮当然是好事啰!等我喝口水再告诉你。(将帽子甩炕上,提起瓷壶欲饮)申纪兰(上前夺过瓷壶,嗔怪地)看你,这急脾气也不知道改一改,刚走得心燥火燎的,也不怕凉水“叮”着了。(走到暖瓶处加热开水)张海亮嘿嘿,你不是常说,这人又不是泥捏的,喝口凉水,还能把人喝坏了!申纪兰好,算你有理,给,喝吧。(递水)张向妻子微微一笑,痛饮起来。申纪兰(拍打着张身上的灰土)看荡的这一身土,大小也当着个领导哩,也不怕别人笑话。张海亮在县里没有等上顺路车,我就发动“十一”号,用急行军的速度走回来了。申纪兰你呀,到底有甚事,急着往家跑?张海亮(高兴地)跑上这一次,以后就不用再跑了。申纪兰咋,你离休了?张海亮哪能呢,年龄还不到哩!(话锋一转)哎,纪兰,你说,咱俩要是天天能在一块生活,该有多好啊!申纪兰(看着丈夫,笑着说)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净说傻话,你在长治,我在西沟,咋能天天见面?张海亮只要你同意,就好办,你说同意不同意?申纪兰(有些急了)海亮,你今个回来,咋与往日不一样,也学会绕弯弯了。是咋回事,你明说嘛!张海亮(从口袋里取出文件)咱有这个!申纪兰那是甚?张海亮军分区的文件,批准我可以带家属了,你看!(递过)申纪兰(边看边说)这么大的事,你咋也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张海亮咳,事先我也不知道嘛。这不,今天一接到通知,我就急急忙忙回来了。申纪兰军分区首长也真是一片好心啊!张海亮可不是嘛,咱们这一对牛郎织女终于盼到七月七了。回想起来,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家也真不容易啊!咱们结婚不久,我就参军走了,一走就是六、七年。这个家就完全撂给了你,你又得下地,还得照料家务,再加上你当着个副社长、劳模,工作担子那么重,闹得你没明没夜地,里里外外紧招呼(抓起纪兰一只手),你看你这双手,老茧有多厚,我看着都心疼啊!后来,我转业回到了长治县,看起来好像近了些,实际上还是天南地北,各忙各的事,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在一起呆不了几天。
闪回。张海亮高高兴兴回家,全家正欢欢喜喜围着桌子共进午餐。“笛笛!”县委小车司机鸣车喇叭,送来申纪兰开会的紧急通知。申纪兰放下饭碗,歉然乘车而去。张海亮端着饭碗,怏怏不乐,难以下咽。
闪出。申纪兰海亮,我也早盼着有这么一天。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没照顾好你,我对不起你啊!
张海亮(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中)这往后就好了,我给你买台洗衣机,再不用你泡搓衣板了;再给你买台大彩电,吃了晚饭,往沙发上一坐,你是想听戏哩,还是想看电视剧,随你的便,你就等着享福吧!
申纪兰(有意转移话题)你不饿着肚哩,你想吃甚?我给你做去。张海亮哎,吃饭急甚?你先表个态,我好去跟村干部打个招呼呀。申纪兰(思索着用词)嗯,按说呢,这样的机会也真难得,可是……张海亮(一听就急)啊,怎么又说的“可是”?你到省妇联当主任,省里给你转户口,你不转,我听了你;后来,你到市里当了人大副主任,市里也提出给你转户口,你还是不转,我又听了你;你不愿意听人家说你的闲话,说我沾你当领导干部的光,这,我都能理解。就这么拖来拖去,都拖到咱们这么一把年纪了。这次,可没有任何沾你光的意思,是军分区首长按规定对我的照顾。我可告诉你,这次指标有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
申纪兰这些,我都明白。张海良明白就好。你痛痛快快说句话,这一回你到底是走呀不走!申纪兰可是——我又实在离不开西沟呀!
腊秀(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便掀开门帘进屋,冲着申纪兰)嫂子,几十年了,你和我哥你东我西,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你俩年纪都这么大了,到甚时候才能到一起呀!
申纪兰(看到妹妹激动的样子,忙把她拉到炕沿坐下,笑着说)现在我还能跑,能动,到一定的时候,我自然会和你哥在一起的!现在,我还能在西沟干点工作,就再干几年吧!
腊秀(把嘴噘得老高,生气地说)西沟不是已经变了吗?树也满山了,粮也上千斤了,你还是西沟、西沟的,叫人一听就烦!你光想西沟,就不想想我哥,弄得家不像家,夫妻不像夫妻,你俩白结婚了!
张海亮(也火了)你老是西沟、西沟的,你说,你到底是嫁给了我张海亮,还是嫁给了西沟!申纪兰海亮,有话咱好好商量嘛,起甚火哩!张海亮起火?这不是让你给逼的嘛!申纪兰可是,我亲口向毛主席、周总理保证过,要一辈子呆在西沟,建设西沟。
如今,毛主席、周总理虽然都不在世了,可咱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张海亮你咋就说话不算数了?为了西沟,你受的罪还少吗?上山栽树,你跌下深沟,差点没把腰摔断了;拦河砌坝,石头塌方,又险些把你的双腿砸烂;就连人家放羊的生病,你都争着去替,半夜里,在山上和十几只野狼瞪着两眼到天明,现在想起来还替你后怕哩!
申纪兰说那些干甚,不是都过去了吗?张海亮好好,不说这些了。就说,凭你那点水平,干到今天这份上也就到了顶了。纪兰,你就听我一句话,见好就收吧!申纪兰(艰难地摇摇头)海亮,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可我,不仅是你的妻子,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哪!张海亮你不用给我上政治课,我入党比你还早哩!你干脆点:走,还是不走?
(申纪兰摇头无语)张海亮(“刷”地一下站起来)那好,你不走,我走!(欲出门)申纪兰(一把拽住海亮)海亮!(流下了眼泪)张母(拄着棍从里屋出来)你俩这是怎啦?一会儿打雷,一会儿下雨的。申纪兰(赶忙抹掉眼泪)妈,没啥,怎也没怎。
张海亮坐椅子上闷头抽烟。
张母纪兰,你也不用瞒我了,我都听见了。往常呀,妈总是向着你,这回呀,妈可要说你的不是了。前几年,上头让你转户口,你不转,妈依了你,这次,你就依了妈,跟海亮走吧!
张海亮(站起)就是嘛,妈,你说,一个人脾气犟点没啥,可也不能犟一辈子,总得让别人也过得去嘛!申纪兰妈,这事还是缓一缓再办吧!张母纪兰啊,过去是妈拖累了你,你疼妈,妈心里明白。这一回,妈可再也不能耽误你们的事啦!妈求你,听妈的话,跟海亮去吧!(说罢老泪纵横)申纪兰(坚定地)妈,说成甚,我也不离开你,不离开西沟!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四十七)厨房里。申纪兰在擀面,张海亮在一旁忙着剥葱洗菜。张海亮(心平气和地)纪兰,刚才我态度不好。但说的都是实情,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
申纪兰……张海亮你看你错过了多少机会?现在办个户口可难了,我这还是军分区特批的。
申纪兰(半开玩笑地)是不是走后门了?张海亮(急着辩解)咱走啥后门?你是市人大副主任,我也是多年的军转干部,都分居几十年了,论政策早该照顾。纪兰,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申纪兰……张海亮听说咱西沟也快分地了?申纪兰嗯。张海亮一分就各顾各了,你还留在村里干啥?还干,苦头还没有吃够?申纪兰(有点心烦)累了就去歇会儿。张海亮(认真地)不累,这算啥。申纪兰(望着海亮突然一笑)不累,派你个正经活吧。张海亮你说吧,干啥?申纪兰村里放电影呢,哑巴哥在山上看羊,我想让他回来看看。要不……张海亮(哭笑不得)你可真会安排,让我去换哑巴?回来一次,就把我扔到山上?申纪兰(笑)能让你一个人去!
(四十八)村头。电影场的喇叭已经放着地方戏唱片,人们陆陆续续地来着……夜空,群星闪烁,一弯新月挂在山头。夜幕下的太行深山,威严而又神秘。半山腰一点亮光闪动,那是守羊人的篝火。篝火旁的羊栏,群羊安祥中或有骚动。纪兰和海亮相依在篝火旁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张海亮纪兰,还记得不?我参军临走的那天,咱也是这么靠着……申纪兰真快,从四六年结婚到现在,转眼快四十年了。……电影放映员已经推着独轮车来了,忙着扯线安装。春旺指挥几个小伙子正埋着杆子准备张挂影布。一伙小孩围着放映员跑来跑去。
男孩甲有没有武打?
放映员有。
男孩乙打不打仗?
放映员打!
众孩子真的?
放映员(逗笑)《南征北战》,连武带打,还是枪战!
春旺(拱着孩子)快回去,叫大人来看。
孩子们(高兴地拍手叫嚷着离去)打仗了,打仗了,看打仗了!
一村民(疑惑地)什么年代了,还看这片子?
放映员大叔,看了你就知道了,咱种庄稼和打仗是一个道理,要有进有退,该退的时候就得退,就要舍得打破一些坛坛罐罐,不管是进还是退,目的是要夺取最后的胜利。只要能让咱西沟快富起来,再向前大跨一步的好办法,咱就用!只要对发展生产有利,咱就得下放承包,就得转过这个弯来,你们说是不是呀?有的人积极回应,有的人相视一笑,有的人低头不语。
西沟放电影的广场。银幕上正放着大沙河激战的场面……黑鸦鸦的观众,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哑巴也坐在人群中间。最外围有几对男女青年相依相偎地靠着,竟也有的悄悄的抱着……当银幕上放出撤退时连长不理解的表演,人们又发出哄笑声。
山坡上篝火跳跃。申纪兰低着头,手里拿根柴棍正无目的地划着,像是划开了尘封的记忆。张海亮纪兰,这些年真让你吃够苦了。你又是个全国劳模……我欠你的太多了!申纪兰不,海亮,我没有尽到对你的责任……张海亮行了,不说这些了。
两人默不作声。张海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纪兰,下决心吧,咱都老了!申纪兰两眼盯着跳动的火苗,轻轻地叹了一声。
张海亮咱好赖也是个家么,总不能一辈子分开,一辈子不能团聚。纪兰,算我求你了,我替孩子们求求你,行吧?就不为咱,也该为孩子们想想,哪有你这么当娘的呀!
申纪兰潸然泪下。眼泪流过那显得有些苍老的脸庞……张海亮(不安地)纪兰,你看你……我说的不对?申纪兰(忙抹着眼泪,像是埋怨地一笑)我爱哭,你不知道?张海亮唉,我也是为了你呀!申纪兰(强颜欢笑地)知道。张海亮咱不是商量嘛……,有啥,你也说呀。申纪兰(深情地望着海亮,又有些为难地)海亮,我该咋说?说实在的,要为咱自己,光为这个家,我早就同意了,能等到现在,我能从太原回来?我只要点个头,咱全家早都办了!海亮,有时候我也真想你们,真想一家人团团圆圆,我也是个女人……可我一想到西沟,一想到我是西沟人培养出来的,你说,我还能这么做吗?海亮,咱都是党员,你还打过仗,去过朝鲜,你那时顾过家吗?比起你那些牺牲的战友,咱总是还有个家吧?
张海亮慢慢低下头去。升腾的火苗幻化出激烈战斗的枪声,冲锋号声……申纪兰海亮,我知道,我是对不住你,对不住孩子……,可你说,我该咋办?张海亮抬头凝望着纪兰,两双手慢慢地握在了一起。
申纪兰海亮……张海亮别说了……申纪兰扒在海亮的肩头失声地抽泣……篝火正旺。迭现出电影《南征北战》里胜利欢呼的场面……这一切与纪兰的抽泣交织成感人的乐章。
(四十九)为了调剂申纪兰的情绪,张海亮纪兰,你还记得咱当年结婚的情景吗?申纪兰还能记不得?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张海亮有件事,几十年了一直想问,没问你?申纪兰什么事,你问吧。张海亮在山南底村,你是个思想解放的进步青年,为啥咱俩连面都没见,你就愿意嫁过来?申纪兰(笑了)为了“海昌蓝”呗!张海亮(有些不解)“海昌蓝?”申纪兰八路军不是都穿“海昌蓝”吗?
(五十)闪回。山南底村。一群年轻的姑娘在村街旁的饭场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聊天。申纪兰从村外匆匆走来。
众姑娘纪兰姐,军鞋交了吗?申纪兰交了,区长看了很高兴,说咱们做的军鞋又好又多,够八路军一个班穿半年了。姑娘们(十分高兴)真的?申纪兰当然真的,区长还说要在全区妇女会上表扬咱们哩!
一姑娘你在区上听到啥新闻啦!申纪兰(兴奋地)明天在县广场上要举行全县民兵比武大会,咱们龙镇的民兵也要派代表参加,咱们去参观参观怎样?众人让看?申纪兰我问了,让看。众人太好啦!去!咱们都去!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一小队穿着“海昌蓝”军服的民兵,唱着八路军军歌,踏着整齐的步伐,精神抖擞从村外走来。队伍进入饭场,队长口令:“立定!解散!原地休息。”姑娘们见民兵们穿着一身“海昌蓝”军服,不由得怀着敬仰和爱慕的心情跟他们攀谈起来。
“去哪儿?”“县城。参加明天的全县民兵比武大赛!”申纪兰:“我们也要去!”
“好啊!欢迎参观!”一姑娘打趣地:“别比输了,给咱们龙镇丢了人!”一民兵拍胸脯:“哪能呐,等着瞧吧!”一民兵见姑娘们两眼盯着他们的军服直看,就拽了拽衣襟,摆出一副自豪的神态,撩逗地:“怎样?地道的‘海昌蓝’!”一姑娘爱慕地:“真漂亮!”
“听说你们还编的有顺口溜!”“想听?”“想听,快说说!”众民兵鼓掌。“说说就说说。”
一姑娘清了清嗓子,说了起来:“海昌蓝’,穿在身上真漂亮;姑娘们,争‘着结婚当新娘!”一民兵指着申纪兰接话:“我就娶这长辫子姑娘!”
另一姑娘想得美,人家“主儿”在部队上,是正经八路,过两天就回来办事儿,哪像你们这“冒牌”货!民兵队长冒牌货?开完比武大会,我们就集体参军当八路,到时候清一色的“海昌蓝”,把你们这一群小妞儿一遭娶走!
又一姑娘哼,那不算,我这儿还有词哩!“啥词?”“海昌蓝’要变烂,立马跟你来‘蹬蛋’!”“什么意思!”“要当了逃兵回家,结了婚也要跟你离婚,‘蹬蛋’!”“要是戴着军功章回来呢?”“那也得抓紧时间,别晚了,有了主儿了,落了个鸡飞蛋打一场空!”“好,小妞儿们等着!”“等着就等着!”众人一阵欢笑。
闪出。张海亮看来你是看上我这穿“海昌蓝”军服的八路军战士啦!申纪兰(点头)是的。张海亮那为啥又要去县民政局退婚?申纪兰那也是事出有因,无可奈何!张海亮是吗?
(五十一)闪回。山南底村。村街上。一群年轻姑娘在议论申纪兰的婚事。
姑娘甲得赶紧告诉纪兰,找她男人把事情问个究竟。姑娘乙没过门的姑娘家,找人家问这多不好意思。姑娘丙万一没那事儿,不败了大兴?
姑娘甲万一真有那事,不害她一辈子!姑娘丁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众姑娘你一言我一语正争论不休。申纪兰(悄悄从旁走来)都说什么哩?众姑娘没说啥,闲扯呐。申纪兰别瞒我了,我都听见了,说我哩!
众姑娘见无须隐瞒,就说开了:
“北庄有个姑娘跟刚从前线回来的一个八路军战士登了记,办了事。第二天,部队上来人把他带走了,说是从战场上开小差回来的逃兵。羞得姑娘没脸见人,想不开上了吊,最后虽然救活了,活生生的一个黄花闺女已经成了傻人。”
“纪兰,你可得把男人的情况搞清楚,千万别败这大兴,吃这哑巴亏!”申纪兰(想了想)对,我得捎信让他明天去县城,当着民政局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五十二)次日。县民政局。申纪兰和民政局干部已经谈了一阵。
民政干部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是人生大事,是得问清楚。张海亮进屋。
民政干部(见了张海亮)来啦!你们谈谈吧!(忽然想起,笑了)噢,你们还没见过面哩!(介绍)张海亮!申纪兰!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沉默了一阵,申纪兰先开了口:“人家都是打仗哩,你是回来结婚哩。你要是请假回来的,我就和你结婚,要是逃跑回来的,我就不和你结婚。”
张海亮当然是请假回来的。申纪兰谁知道是真是假?张海亮有假条可以证明。(说着从上衣兜里取出了假条)申纪兰(接过假条看了看)结婚可以。但,还有个条件。张海亮什么条件?申纪兰结了婚还得归队,不归队就不结婚。张海亮(爽快地回答)行!
闪出。申纪兰(笑着问张海亮)当时你是不是有些恨我?张海亮没有。申纪兰(追问)是不是感觉这闺女傻?还有些“野”!张海亮不。觉得挺有意思的。只是感到性格有些“怪”。回部队和战友们说起来,都夸我娶了个好媳妇!对张海亮的回答,申纪兰感到十分欣慰:“真的?”
张海亮当然是真的。”停了停又深有感触地说,“其实,几十年了,你这性格一直没有变,每当我看到你对西沟的那一股执着劲儿,就会想起那次对话的情景。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你的性格有力地促进了你事业的发展,也给你生活上带来不少苦恼……停了停,申纪兰有意转移话题:“典礼那两天,咱俩的一举一动都得听老人们的摆布,就像电视剧的演员听从导演的调度一样……”
申纪兰和家人在一起(前排左二为申纪兰,左一为小姑子张锦绣,右一为小叔子张海考,右二为小叔子之妻裴秀则)(五十三)闪回。解放战争年代。画外音:
申纪兰和张海亮的婚姻是父母早年定下的“娃娃亲”。
山南底村。一间小土屋。门上挂着“山南底支前纺纱小组”的木牌。屋里。申纪兰领着姑娘们在集体纺纱。画外音:
申纪兰快满17周岁了。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也许早几年就做了新娘。在山南底,她是最大的姑娘,比她小几岁的都挨着个儿地嫁了人,有的甚至已是怀里抱着娃娃的母亲。
前线战场上。张海亮跟随八路军在行军、作战……画外音:张海亮此时虽刚满17岁,但已是个两年的老兵了。参加过着名的“上党战役”,又转战到了太行山外。那几年平顺参军的人多,牺牲的人也多。当父母的总担心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怎么,先回来把“事”办了,也多少能让老人了却一桩心愿。张海亮是被父母多次捎信才从前线催回来的。
对这桩婚事,两家大人谁都没有难为谁,顺利地议定了聘礼,择定了日子。很快张家就把礼金、聘礼如数送到了申家。
申家正窑里的柜上,摆放着四五丈青、红洋布和数件小饰物,还有20来斤的一条猪后腿和八九十个半斤大小、花样讲究的“茶饼”。供上门的亲朋和庄邻观赏、评点。
画外音:张家。(与场景摄像同步进行。)紧忙着备办婚事所需物品,碾米磨面,垒灶支锅。最当紧的还是收拾屋子,布置新房。在沙底栈,张家的光景屈指可数。高高的街门虽说不上气派,但也讲究;坐北向南“五间两甩袖”的石基土坯房虽已有了些年头,但内外都依然拾掇得光净整洁。在这个良辰吉日里,许多地方都又进行了精心的装点,显得喜气盈门。街门上高高地挂起了红纱灯,所有的门框上都贴上了红婚联,木格窗棂也都糊上了新麻头纸,新房门扇上还特别地贴上了两个大红“喜喜”字。
画外音:在这些日子里,申家也以山南底的中上档次赶着为女儿置办了嫁妆。申家。衣服、鞋袜、被褥、绣花枕头等都一应俱全,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板箱。
画外音(演员表演同步进行):在迎亲队伍到来之时,就要成为新娘的申纪兰,已经由几位姐姐细心打扮完备而整装待发。脸上的汗毛被用细细的线绳一点一点绞去,这叫做“皓脸”,表明她从此就不再是一个“黄毛丫头”了。双颊也拿浸湿的红纸轻轻拭过,白净里透着淡淡的粉红。两条粗长黑亮的辫子第一次梳成了鬏儿,用红绸带扎于脑后。穿一身红,红色的掩襟布衫,红色的宽腰布裤,红色的绣花缎鞋。因为怕太显了一双大脚,所以破例没有系红布绑腿。
1946年的某一个凉爽的秋日。在氤氲的山岚就将散尽的清晨,伴随着一阵清脆热烈的鞭炮声和欢快悠扬的鼓乐声,一顶漂亮的四抬花轿在一支不算小的迎亲队伍的簇拥下,悠然荡入了山南底村,稳稳地停放在了申纪兰家门前。花轿才刚落定,就从里面欢欢快快地蹦出一个“暖轿”的玩童,当然是个男孩,有五六岁,是从西沟沙底栈如此一般大的一茬儿男孩中精选出来的。眉目端正,因受优待而显得意的神情中透着聪明和灵气。这是古老的习俗,其中浅显而直率地坦露着农家寄予一个女人的期望。随花轿而来的迎亲队伍中,除轿夫之外,还有八人组成的各执一件乐器的“八音会”,几位照例不可或缺的男方亲朋……当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新郎官张海亮,高个头,标致大方的长相,穿一身崭新的衣服,肩上斜披一条宽宽的红彩带,浑身上下无不显露着一个成熟男人的光彩和气派;骑一头骡子,那骡子高高大大,膘肥体壮,头戴红花,背搭红毡……一行人被热情地迎进了院里,入了正窑,早已备好的酒水、饭菜跟着就端上桌来。鞭炮声、鼓乐声又一次响起来。所有迎亲的人都各就各位。申纪兰焕然一新的头和脸被一红盖头罩了个严严实实,按照古老的风俗,今天的她必须脚不沾地从娘家直达婆家,所以得由姐夫将她抱至轿中。娘家送亲的主持人大声高唱:
“下炕!”婆家人连忙过来付过“下炕钱”。姐夫抱她下炕至门口;“出门!”婆家来人又付过“出门钱”。姐夫又抱她出门至轿前;“上轿!”婆家来人再次付过“上轿钱”。此时新娘才被最后扶进轿中坐定。轿帘飘然落下。
“鸣炮、奏乐!”“起轿!”
花轿应声悠然地上了轿夫们的肩头。与此同时,娘家十多人组成的“送亲”队伍已聚齐。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便上路了。“八音会”吹吹打打地头前引路,新郎官张海亮骑着骡子紧随其后,再后就是抬着新娘申纪兰的花轿……一行人顺着干涸的百里滩河槽一直往南,浩浩荡荡地向20里外的西沟沙底栈进发。两侧高大的山峰连绵起伏,点缀着几朵白云的一溜儿天空碧蓝深邃,坡地里稀疏的秋庄稼再有个把月就可收割了。
画外音:申纪兰漫长的做女人之路,从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正式开始了。阳光下,秋风中,晃晃悠悠的花轿,在一刻不停地靠近目的地。正午时分,花轿如期抵达沙底栈。一阵阵喧闹的鞭炮声、鼓乐声……一席席丰盛的婚宴……一拨拨邻里和亲朋好友的迎来送往……一项项俗定不可更改的婚礼仪程……直至深夜,“闹房”的年轻人们尽兴而散之后,这个属于申纪兰却完全不由她自主支配的大喜日子才算有了尾声。申纪兰有幸成为西沟村最后一个坐花轿进村的新媳妇。新生活就此开始了。
画外音:专为结婚新人而特别设计、绝非繁文缛节的各种传统礼仪还要持续一些日子。画外音(与演员表演同步进行):婚后的第三天是“回面”的日子。一大早,申纪兰和新婚丈夫张海亮带着“回面礼”,步行前往山南底拜见娘家的至亲长辈。来去匆匆,当天就必须返回。临走时,丈母娘送给了新女婿几样东西——两个蓝沿饭碗,一双竹筷子,还有一个小红布包袱,里面包着一铜一铁两件小物什和少许的米面、麦麸,其中所包含的深意是无须明言便都心领神会的:“铜帮铁底,米面夫妻”,祝愿小两口儿能和和气气、顺顺当当地把日子过红火。
画外音:(与演员表演同步进行)从第四天起,申纪兰便开始在婆家“住九”。在这九天里,要由张海亮陪着申纪兰挨户去亲友家互相“熟个面儿”让她在村庄严密的辈分秩序中明白谁大谁小,哪个可亲哪个要避。整个沙底栈都不露声色地在一片温情中合力“调教”着这个“外来人”。
画外音(与演员表演同步进行):九天过后,娘家便准时来人接女儿和女婿过去,这叫“接九”。这次他们要一起在山南底住上几天。申纪兰每天都要领着张海亮一家一家地“认亲戚”。等他们再次返回沙底栈的时候,张海亮短暂的假期已经剩下不几天了。新婚燕尔,一对新人才刚进入角色,还没能来得及消消停停、从从容容地细细品尝生活以及生命的真实滋味,随着张海亮归队日期的到来,不足的蜜月也便告结束了。
村头。
张海亮的爹娘和申纪兰,还有妹妹腊秀一起在给张海亮送别。张海亮背着背包向家人招了招手,转身大步离去……高山顶上。申纪兰单身一人在遥望张海亮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群山之中……申纪兰惆怅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画外音:
谁能想到,这竟会是这对夫妻一生中在一起厮守相聚的最长的日月。张海亮这一去就是整整7年。而那时,一切都已物换星移、时过境迁,张海亮成了一位享有战功的退伍军官,而申纪兰也已是名噪太行内外的全国劳动模范了……(五十四)闪出。
申纪兰(有些伤感地)“你在部队那些年,让我想得好苦哟,那时候盼呀,盼呀,就盼你前线来个消息……可…(埋怨地)一封信也没有收到。”
张海亮以为我“光荣”了吧?申纪兰又不敢问人,只能一个人偷偷地哭……张海亮唉,那时候天天行军、打仗,谁还顾上家了?我就盼着立功,立个大功回来见你……闪回。春节。家家户户贴春联,放鞭炮,欢庆合家团聚。
海亮娘(代替儿子向儿媳表示歉意)海亮这孩儿不知怎么搞的,过年了,连个信儿也没有,兰儿你……申纪兰(格外懂事,表示理解)总是忙呗,有爹娘在一起,我……没事的!海亮娘(对纪兰的回答感到莫大的欣慰)那就好。
申纪兰房里。申纪兰独自坐在炕沿上看着和张海亮的结婚照片发呆、流泪。
村里某村民家。前方传来儿子牺牲的噩耗,民政局送来“光荣烈属”的牌匾。全家人痛哭不绝。申纪兰从旁路过,见状,不忍进屋,在院外悄悄地瞧了一眼,急忙转身离去。
当天深夜。
申纪兰被噩梦惊醒。“啊!”张母(闻声从隔房过来)兰儿,咋哩?申纪兰我怕!我梦见海亮他……张母(连忙安慰)别怕,海亮命大,不会的。
闪出。张海亮(深表歉意)都是我不好,再忙,也不该忘了家里还有个年轻的妻子,结婚还不满一个月,我就走了……申纪兰和儿媳全家在一起(前排左二为申纪兰,左一为丈夫张海亮,右二为亲家母马群姐,右一为亲家宋德荣)申纪兰不过,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城里,也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人家一下班都回家团聚了。可你,一直在办公室搭个铺,栖栖惶惶瞎亏兑;我也知道,你胃口不好,在食堂吃饭冷一顿热一顿,稀稠都由不得自己,害得你常犯胃病;也更担心,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端口水的人都没有……闪回。武装部机关食堂。张海亮端着饭盒在排队打饭……张海亮办公室。
张海亮一人躺在单人床上,艰难地坐起来,取过桌上药瓶,倒出两片药片,提起暖瓶摇了摇又放下,端起茶杯里半杯凉开水,吞下药片……墙上日历翻过一页,显示出“星期六”字样。
夜晚。武装部院。一排平房。关门闭户,一片漆黑。只有东头一间小屋里亮着灯,是海亮一人在里边,坐卧不安,百无聊赖。
门房。
张海亮(踱步走进门房,是门卫老赵独自一人在耍牌)赵师傅,怎么星期六也不回家团聚?
赵师傅(指指大门,无奈地)这——离不开人呐!张海亮你回吧,我替你看着!老赵(急忙摆手)不行,那怎么行呐!张海亮没关系的,我一个人没事儿,反正闲着也白闲着!老赵那就麻烦你啦!(说罢离去)张海亮一人坐在门房里朝着大门发呆。
闪出。
申纪兰我这做妻子的实在对不住你。
张海亮比起你那几年受的,可是强多了。有时,你进城开会、办事,还能去我那儿坐坐;我要实在想你和爹娘了,还能回家转转,过年过节,还可以回家住个一半天。纪兰,我想通了,理解万岁!你我都难呀!俗话说:忠孝不能两全嘛,乘你现在年岁还不算太大,留在西沟再干几年吧,也算我对你当年的补偿。不过,千万要注意身体呀!
申纪兰(感动地)等我村里的事干不动了,搬进城去和你一块住,白天逛逛公园,晚上看看电视,过几年消闲自在的生活。
张海亮对,过过那夕阳无限好的美好日子。两人依偎着期盼着未来的幸福晚年。幻觉摄像。俩老人在公园里相随漫步;俩老人在超市相伴购物;俩老人坐沙发上相依观看电视。
(五十五)村委门前空地里。申纪兰和村民们在闲聊。县邮递员走来。
邮递员纪兰婶,您的汇款单。申纪兰“哪里寄来的,什么钱?邮递员省农学院。一百五十元讲课费。申纪兰咋又寄来了。我当时就说不要嘛!马召娣你上大学讲课了,真不简单呀!申纪兰就我这文化,讲什么课哟!上次去省城开会,农学院领导让去给娃娃们做了一次传统教育报告。你们说,这不是咱们应尽的义务吗?又不是做买卖,咋能要人家的钱。马召娣倒也是。秋生老汉纪兰做得对,这钱是不能要。青年甲纪兰婶,你这观念可是过时了;现在时兴劳务费,有劳有酬,这叫尊重劳动!青年乙(俏皮地)听说有的大城市,连打问个路,还得出问路费呐!秋生老汉(挖苦地)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连拉屎尿尿还要给钱哩!青年甲(一本正经地)秋生爷爷,你算说对了。在大城市里,你老想进公共厕所方便方便呀,还真得掏腰包给钱哩!(故意地)不信,你问问纪兰婶。秋生老汉纪兰,这社会,真变成这啦?青年乙大爷,你这是山里人没见过骆驼,只当是马肿了背——少见多怪!邮递员你们少打岔!纪兰婶,你说这汇款单咋办?申纪兰批上“本人不收,原数退回”,寄回去。邮递员得,我邮递员成了邮退员了。他们要再寄来又该咋办?总不能老这样退来退去没个完呀!申纪兰(想了想)干脆,把它转给希望工程!青年甲好主意,既符合按劳取酬,又资助了文明建设。申纪兰(边批字边说)就你小子歪歪理儿多。青年甲不是我歪歪理儿多,是咱村的新鲜事儿多。要不,咋叫西沟呐!
(五十六)小赵(急冲冲上)纪兰婶,老医生说,哑巴叔的病已经不行了,让你快去!
申纪兰我刚从太原回来时,见他还不要紧,怎么突然就——腊秀听说分牲口那天,他见几十头羊“呼啦”一下全牵走了,伤心得一个人在羊圈门口不吃不喝整整蹲了一天,第二天就躺下了,再也没起来。申纪兰(懊丧地)这是让我逼的,我这不是催人命嘛!马召娣这病跟你没关系!申纪兰怎么没关系?怨我没把工作做好,没跟他讲清道理,一时没想通,他才……腊秀嫂,这事,你还是要想开些!申纪兰(叹了口气)咳!后悔也晚了。小赵,快告诉春旺,赶紧准备后事,上后山选一块向阳的好坡地,好让哑巴叔躺着也能见到满山的羊群和山林。
小赵应声离去。马召娣唉,哑巴他一个人,没儿没女的!申纪兰替村上放了一辈子羊,没功劳也有苦劳,临走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他。召娣姐,你去供销社扯两丈白布,让他们先记到我的帐上,叫上腊秀去我家,给哑巴兄弟缝两身寿衣。马召娣应声离去。
青年甲(不以为然地)一个穷放羊的哑巴,闹得还挺喧的。没想,承包了,死了人还有人管。申纪兰(生气地)别忘了,承包了也还是社会主义!青年甲(嘲弄地)我死了,你们还管吗?秋生老汉(强压怒火)你家人死绝了,我们还管!申纪兰秋生叔,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先去招呼一下,我给哑巴办点事,随后就到。
张秋生应声离去。申纪兰由另侧离去。申纪兰家。远处隐隐传来“在那遥远的地方”歌声和群羊咩叫声。申纪兰在音乐声中用红布为哑巴精心缝制“小女人”。马召娣急进屋。
马召娣纪兰,供销社白布全卖完了,咋办?申纪兰(想了想)我家箱子里还有两丈白布。马召娣那——不是留着你娘百年用的吗?申纪兰用了再说吧。马召娣你娘没意见?纪兰母(闻声从里屋出。接话)没意见!撵我走呀!我才不想走哩,还想再过两天好生活哩!还是俺纪兰心疼咱!马召娣(逗趣地)你们婆媳俩呀,算配齐啦!纪兰母要不咋叫模范婆媳哩!
哑巴的窑屋。
哑巴静静地躺在炕上,紧闭双眼。炕头放着药盒、药瓶和收录机。炕前围着张秋生、周占军和一群村民。申纪兰急匆匆进屋。
老年妇女(见了)看,纪兰来了。
中年妇女(忙向申纪兰招手)纪兰,快,就等你呢?众人闪出一条道儿,让申纪兰走了进去。哑巴嘴唇微微张动……周占军(朝纪兰)刚才还比划着想见你呐!秋生老汉(俯下身子,朝哑巴耳朵低喊)哑巴,纪兰看你来了!哑巴慢慢睁开了眼睛……申纪兰哑巴哥,是我……纪兰!不要紧,你会好的!哑巴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村民(小声议论)看,真神了,纪兰一来,哑巴就精神了!
申纪兰、周占军等人随医生轻轻走到屋门口。医生怕是不行了,右脉已经摸不到了。申纪兰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咱西沟出钱。医生(摇摇头)后期癌症,这就算尽到心了。唉,也就是西沟……安排后事吧。秋生老汉纪兰,哑巴可再没有谁了。申纪兰你老放心,支部商量过了,全体支委、村干部送到山上。
哑巴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纪兰微弱地“啊啊”呼喊着。申纪兰等人连忙走了过去。哑巴喘着粗气,无力地看看周占军,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嘴唇不住地颤动,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申纪兰哑巴哥,好好养病,啥也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为大伙出了力了。哑巴无力地摇摇头,然后指着申纪兰,竖起了姆指。周占军朝哑巴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哑巴满意地笑了,然后从枕头下慢慢地摸出个小红包,拉住申纪兰的手紧紧按在手心里,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申纪兰(悲痛地)哑巴哥,老妹子我对不住你,过去几十年,没能帮你成个家。(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红布缝制的“小女人”放在哑巴身旁)你领上她安心走吧……众人潸然泪下。
秋生老汉(泪流满面)哑巴兄弟,跟上纪兰,你好福气……领上女人,安心走吧!
申纪兰(慢慢打开哑巴留下的小红布包,里面显出一沓破旧的人民币零票,她被震惊了)呀!这……小赵(也被震惊)这么多毛票!
医生(更惊)呀,还有这么多分分钱!
众人(议论纷纷)这么多分分钱!这钱攒得多不容易呀!
申纪兰(泣不成声)这,是哑巴哥的一片心啊!
众人(齐声呼喊)哑巴哥!哑巴兄弟!哑巴叔!哑巴爷爷!天色暗淡……西沟的大山……歌声(字幕):
静静的你啊,默默地行,你一生未能说出一句话,你一生足迹遍山涯,你一生牧羊野草伴,你一生汗水山岭洒……哀乐声中交织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歌声和群羊咩叫声……全体党支委和村干部抬着灵柩默默朝前走去,申纪兰肩上套着绳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为哑巴拉灵,灵柩后面跟随着送葬的村民……
(第六集)
(五十七)
某乡镇企业会客厅。
西装革履的吕老板和年轻的女秘书正同申纪兰三人座谈。周占军和牛春旺特意穿西服上衣。申纪兰仍是那身朴素打扮。吕老板坐在沙发上,高翘二郎腿,一双手还不住地在膝盖上轻轻弹着,犹如一位高级首长在面对群众。
吕老板纪兰,我们这里还可以吧?申纪兰名不虚传,很富裕。吕老板你现在还扛不扛镢头?申纪兰(一笑)咋不扛,还种着责任田呢?
女秘书偷偷抿嘴一笑,申纪兰三人看在眼里。申纪兰咱是个农民,不种地吃啥?吕老板(微笑地)买,用钱买呀!申纪兰咱农民都去买粮,国家咋办?周占军(忙缓和地解释)老申是全国劳模,她能不种地?吕老板谁规定劳模就一定种地?我吕老板就不种地,不下地干活,可同你一样是全国劳模。我这个秘书,也属于农民了,你问问她,她会不会种地,下过地没有?只要有钱,啥买不到?粮食国外有的是,你要多少?牛春旺(解嘲地)哎呀,咱可跑不到国外。周占军不说这些了。老吕,说说咱合作项目的事吧。吕老板(轻轻地一笑)你不要急,我和纪兰是老熟人,今天有点时间,随便聊聊。
老周,你们西沟有没有工资?周占军(一愣,壮了壮胆)工资?有啊!吕老板多少?周占军(看了看申纪兰)一年大概一两千吧。
牛春旺也忍不住看一眼申纪兰,两人对视一笑。吕老板(微笑着把脚一翘)只够我买一双皮鞋。申纪兰(玩笑地)老吕,你那双鞋是金子做的?吕老板(看着女秘书一笑)告诉他们多少。
女秘书陪着微微一笑,抬手扶了扶眼镜。
女秘书我告诉你们,一千八,不敢想吧。申纪兰三人互相看看,真有些不敢相信。吕老板显出些得意,慢慢取出一支烟来,女秘书忙打火点着。
吕老板纪兰,看你们的观念,旧了没有?前几天还来过个记者,一见我就说,老吕呀,你咋连国产的汽车都不坐,竟敢坐个“奔驰”,这可超过部长级了!我就问,农民是多少级呀,谁规定农民不能坐“奔驰”,不能超过部长级了?你们敢不敢坐?
申纪兰不由笑了。吕老板纪兰,观念要变,胆子要放得再大一点。申纪兰我们就是跟不上形势,学习来了。吕老板关键要吃透中央精神,报纸上天天在讲,要开放,要搞活,胆子再大一点,有的人就是理解不了。说透了,不就是让你放开胆子搞嘛!放开胆子搞啥?抓钱!只要你能抓上钱,什么手段都行,要比资本家手段还高,还会抓钱,这才是放开了,才能搞活嘛。这就是当前形势,社会潮流,你不适应非掉队不可。纪兰,这也是个机会,一定要抓住不放。
申纪兰三个像听天书似的愣愣地相互望着。
吕老板(兴奋地站了起来)和你们具体说吧,我穿上这身衣服,坐上我的“奔驰”,就能把老外招来,他们就要找我投资。为啥?他看我吕老板有钱,能干,他不害怕。结果怎样?我抓了他的大钱,别说办厂,啥不能干?不就搞活了吗?你没钱能行?
周占军(提醒他)老吕,我们也想搞活,(玩笑地)这不是找你投资来了,也想抓抓你口袋里的钱了。
吕老板(长长地吐了口烟雾)说透了,人都是为钱。
申纪兰(感到有些屈辱)不一定吧?
吕老板(一笑)不为钱你们肯来?纪兰,就说我这个秘书,大学毕业,能力咋样?人才也还行吧?女秘书不由皱皱眉头,斜视吕老板一眼。
吕老板她是放弃了工作,离开大城市,主动到我这农村来的。图啥?许多干部经商,文化人“下海”,图啥?一个字:钱!我这个老板要是没有了钱,谁还肯来,谁还会伺候我这个农民?我要不发工资奖金,我能指挥动一个人吗?
申纪兰(一笑)也许是吧。
吕老板(颇为感慨地)唉,我经得多了,纪兰,这就是人!
申纪兰(同情地言语缓和地)老吕,钱也不是万能的,你得讲点儿精神,咱是个党员,总得讲点儿为人民服务吧?
吕老板(不屑地一笑)你还要去扛镢头,讲你的艰苦奋斗,是吧?
牛春旺艰苦奋斗,是我们省委提出的,和改革开放一样,全省都讲。
吕老板那是你们山西。人家美国不讲,日本也不讲,不比谁富?
申纪兰老吕,我也见过外国人,去过国外,其实,谁都有个精神。你说了半天,不也是强调一种精神吗?你说,白求恩来咱中国也是为挣钱?大伙不由得笑了,吕老板也尴尬地笑了。电话铃响,女秘书忙接电话。
女秘书(朝吕老板)外地来了个参观团,想见见您。
吕老板好吧。
女秘书(朝申纪兰三人)对不起,失陪了。吕老板傲然离去,女秘书随去。申纪兰三人边喝水边激烈议论。
周占军这家伙太狂,说逑的甚?
牛春旺我就记住一个字:钱!
申纪兰(玩笑地)咱不就为钱来的?
周占军说了半天,就不往正题上说,全是胡扯!
申纪兰也不全是胡扯。老吕还是有他的长处的,思想比咱解放,人也能干,真还给咱上了一课。周占军老申有些话说多了,和他说那些干啥?牛春旺要我看,说得还不够,该狠狠给他几下。申纪兰咱又不是吵架来了,再狠不就翻了?周占军对嘛!咱还想跟人家合作,让人家投资呢!牛春旺你不想想他把咱看成啥了?申纪兰我想,咱平顺有铁,又有全国一流的硅矿,为啥还要端着金碗讨饭?咱不能发挥咱自力更生精神,何必在这儿低三下四,受这窝囊气!我不信当年顺达叔能领着大伙儿把荒山种上树,石头滩垫成地,咱就办不成个硅铁厂!
周占军我同意,就是技术人员不太好办?申纪兰不行到大厂矿去请,吕老板能高价聘请女秘书,咱就不能高价请个工程师?牛春旺就怕人家看不上咱们这山沟里小工厂。申纪兰俗话说,心诚则灵,只要咱们放下架子,真心实意去求人家,我想总有好心人愿意帮这个忙的。周占军省里、市里几大厂矿,咱都还有些关系,我去跑一跑,我想西沟这点老面子总还是要给的。牛春旺上次来西沟参观的那个刘工程师,我印象不错,听说快到退休年龄了。申纪兰不妨联系一下试试。周占军最大的困难是缺乏资金,只有向银行贷款了,这事,非老申你亲自出马不可。申纪兰说实话,我最不愿意跟领导提钱的事。这一回,豁出老脸不要,求爷爷告奶奶,哪怕磨破嘴皮跑断腿,也要把资金弄到手。周占军过几天你不是要去市里参加市人代会?市银行行长肯定也在会上,正好跟他提提贷款的事,让他跟县银行打个招呼。牛春旺银行支援农业建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嘛!申纪兰对,咱思想也得解放一点,(笑说)人家吕老板向国家贷款,开口就是几千万,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咱贷个三、五百万算啥……牛春旺小菜一碟!何况咱到时候就归还,还付利息呐!
申纪兰对,就这主意!
女秘书进屋。女秘书(很有礼貌地)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都还没有休息?牛春旺正在领会你们老板的讲话。申纪兰(用眼神制止牛春旺,对女秘书很和气地)坐下吧,我们也是随便聊聊。女秘书大家不要介意,我们老板就是那么个人,有啥说啥,敢作敢当。当然他也是个农民,说得不一定全对。申纪兰我们更是山沟沟农民,就是向你们学习来了。有啥不对,你也不要客气。女秘书我对你们印象很好,都很朴实,尤其申主任,对我也是个教育。申纪兰不用客气了,咱们互相取长补短。有啥你就直说吧。女秘书我们老板下楼的时候,让我转告一声,他有点急事,怕不能陪各位了。周占军(着急)那合作项目的事,他能不在?女秘书(歉意地)原来说的合作项目,他再三考虑,觉得……他原话是这样说的:根据你们的情况,条件还不够成熟。周占军那……是不是吹了?牛春旺哎呀,那还用问!女秘书实在不好意思。当然,也不能让你们白来一趟,老板说了,不如给你们几十万元,这样更实际一些。申主任,钱我已经带来,您就签个字吧。申纪兰(自尊地)姑娘,那就算了。钱,我们一分也不要。女秘书申主任,您别误会,我们老板也是好心。钱不算多,总能解决点问题。申纪兰姑娘,西沟虽然不富,还不至于……钱,你们自己用吧。女秘书(苦笑了一下)申主任,我也是转告老板的意思。申纪兰替我谢谢吕老板,真难为你了。牛春旺申主任,咱干脆走吧,还能赶上火车。女秘书哎呀,天这么晚了,(看手表)都几点了?周占军(按捺不住地)走吧,一分钟也不呆了?申纪兰姑娘,那我们走了。女秘书(有点儿着急)申主任,你们不是白来了一趟?申纪兰(一笑)没有白来,真学了不少东西。姑娘,有机会去我们西沟看看。咱西沟虽然不富,人倒还有股子精神。
女秘书(颇为动情地)是的,我已经感到了。等等,我打个电话,让车送你们一下。牛春旺不用了,门口就有出租。女秘书别客气,我有派车的权力。(说着拨打电话)众人已出门而去。女秘书(忙追去)申主任,等一等!歌声(字幕):
细走访大江南北,新事物启人心扉;成竹在胸催人归,期盼山庄早腾飞。
(五十八)长治宾馆客房。申纪兰住处。市人代会已经闭幕,申纪兰正收拾随身用品。大会周秘书持文件上。
周秘书申主任,这是市人大闭幕式上的文件。(递)申纪兰接过文件。周秘书秘书长问您几时回西沟,小车在院里候着,您招呼一声就行。申纪兰你转告秘书长,今天西沟有顺车,小车派其它用处吧。周秘书(有些为难地)这……申纪兰没事的。老规矩,老习惯了。周秘书秘书长还说,临走前让您把前几次去省城开会的出差报销领一下,财务上等着结帐。申纪兰每月有公务补贴,要什么报销,我也不能领双份呀!周秘书我们也领着工资,不是照样报销,这是国家规定,补贴归补贴,报销归报销,两码事。申纪兰(笑着)我每年地里还有那么多粮食,吃饭不掏钱,你们有?周秘书不由笑了。
申纪兰好了,不难为你了,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跟他说。(离去)南方人吴兴国,西装笔挺,像是大款,又像是采购,从另一方向大摇大摆走来。吴兴国(南方普通话)请问申纪兰申主任在吗?周秘书刚出去,请稍等一下。吴兴国(坐下。自言自语)怎么搞的,平顺,平顺,既不平又不顺嘛,到处是石头山……周秘书你是说平顺县吧?吴兴国(点点头)嗯。周秘书那里,过去可是出过很多劳模。李顺达、郭玉恩、武候梨,还有申纪兰,都是平顺县的,都是全国出名的。吴兴国是呀,你们山西劳模多,根据地嘛……越穷的地方越是革命,南方也一样的。可现在不行了呀,不会经商富不起来,对吧?周秘书山西商人过去也很出名的,号称晋商,生意做遍了全国,还做到了国外——当然也做到你们南方去了。
吴兴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是我们来这儿做生意了,对吧?(大笑)你们山西有煤,煤是个好东西呀……申纪兰进屋。
周秘书(介绍)申主任。吴兴国(忙热情地上前握手)哎呀,久仰久仰,可算见到您了。我去西沟找您去了,听说您在市里开会,又急忙赶来了。申纪兰再晚来一会儿,我就又回西沟了。吴兴国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缘份,缘份啊!申纪兰找我有事?吴兴国是的,是的。(看了周秘书一眼)可是个重要事了……周秘书那你们谈吧。(知趣地离去)申纪兰坐下说吧。吴兴国申主任,您真是太行英雄,了不起呀!申纪兰哎呀,我还正发愁呢!吴兴国我去过您的家了,哎呀,那么多荣誉,那么多照片,别人比不上的,不容易呀!申纪兰快说说你的事吧。吴兴国我就是为您来的。我早就知道了,念小学的时候老师讲过的,我把您想得好伟大哟!申纪兰(淡淡一笑)不就是个农民嘛!吴兴国太可惜了!怎么就住在那么个房子?哎呀,让我一下就想到我妈妈……真的,我妈妈原来也是这个样子,和您差不多……申纪兰(有些听不下去)同志,我还有许多急事,有啥你就直接说吧。”吴兴国对不起,我是太激动了。(忙掏出名片)我姓吴,吴兴国,是南方开发公司经理,不对,经理助理。申纪兰(接过名片)那你是想来开发?吴兴国是呀是呀,想和您搞个联合开发。我们经理是老干部了,老家也是山西的,是你们老乡,很想和您合作。申纪兰(有点儿兴趣)行啊,我们正想合作。有没有项目?吴兴国有啊,项目早就定了,保您发大财的,就看您干不干了。申纪兰(笑)能发财当然干了,你具体说说。吴兴国你们山西有煤,煤就是个好东西呀!申纪兰吴同志,你搞错了,我们平顺是个穷地方,地下没有煤。吴兴国没关系的,我们南方更没有煤了,所以才要来嘛。申纪兰(不解)没煤还咋开发?吴兴国呀呀,开发不光是挖煤,还可以搞运输嘛。煤运到南方很贵的,一个车皮就赚很多钱了。您只要点个头,名誉顾问就当上了,很快会住上小洋楼的。申纪兰(笑)这就联合了?你大老远跑来,不会就让我点个头吧?吴兴国(忙从皮包里掏出聘书)当然要给您聘任书了。我都准备好的,您签个字就行。(指着)这儿,您看看,是名誉顾问吧?申纪兰(冷冷地)我啥也不懂,不能当你们的顾问。吴兴国名誉的嘛,也就是挂个名儿的意思啦。申纪兰挂个名就能住上小洋楼啦?吴兴国申主任,这您就不懂啦。搞运销是很麻烦的,要办很多手续。有您申纪兰三个字,当然就好办多啦。申纪兰这是联合倒煤吧。吴兴国哎呀,不要这样讲嘛,现在到处都在搞,市场经济就是这个样子,要搞活的嘛。申纪兰行了,你不用说了。吴兴国一个月给您一万,一年就十多万了,钱我带着的。
周秘书进屋。周秘书申主任,省里来了个叫李安民的客人,想见您。申纪兰好的。请他稍等一下,这儿马上就完。
周秘书应声离去。申纪兰请你把聘书给我。吴兴国(高兴地)好的,好的,我知道申主任一定肯帮忙的。再给您装个电话,以后联系就方便啦。申纪兰(接过聘书)不用以后了,你可以走了。吴兴国有事总得联系啦。申纪兰不用联系了,我的名字你们也不用挂了。(说着把聘书轻轻撕碎)吴兴国您撕的可是钱呀!申纪兰(厉声地)啥都能换钱?吴兴国(无可奈何地)不可理解,不可理解!(摇头离去)申纪兰(长长嘘了口气)真够烦人的!(坐下喝口水)(五十九)李安民进屋。申纪兰(见了,忙迎上)哎呀(半玩笑地)老李,李安民,李老板!什么风把你这大款吹来了?李安民省委组织我们山西的政协委员来长治参观武乡八路军总部纪念馆。听说你正在市里参加人代会,来看看你,向你学习。申纪兰学习什么哟,还是你李老板行,先走一步,焦炭都打到美国去啦!李安民你也可以当老板,打出去嘛!
申纪兰(笑)我倒想打,可惜咱平顺没有煤。李安民搞别的嘛。申纪兰这几天我也想了,咱是个农民,也得在农业上动动脑筋。就说我们长治,那么多玉茭、土豆都运到南方去了。是人家吃了?还不是一加工卖了!咱咋就不会干了?再说我们平顺,那么多核桃、党参,真要一加工,那可就值钱多了。人家一筒黄梨汁,有没有一个黄梨还难说,就要卖两三块,还是便宜的呢!我们的核桃要加工成饮料,你看看,发大财了!
李安民好,你这想法很好,要干就得抓紧,要走到别人前头。申纪兰(一笑)我倒是想搞。实话给你说吧,我正在办个硅铁厂,就这急得头疼。李安民咱们联合搞怎样?申纪兰那当然好了。你财大气粗,我们有人又有资源,绝对是好事。李安民老申,我也说句实话。我已经想了很久,也想在农业上试试,正要找个联合对象,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正好。申纪兰(敏感又玩笑地)当啥名誉顾问,我可不干。李安民你当老板,我当顾问。是我们安泰集团公司和你们西沟联合办厂,这还不行?申纪兰你这个顾问可不能白当,得先投资。真的,我们西沟可没啥钱了,比不上你们。李安民这样吧,设备机器我来投资,你们负责土建、安装和全部生产。厂,就办在你们西沟,这总行吧。申纪兰那——怎么分成?李安民就来个三七开吧。申纪兰(玩笑地)有了风险,你七我三,挣了钱,可要我七你三。李安民(大笑)老申,你这是哪里学的?申纪兰我们西沟穷呀!李安民行。就按你的意见办。申纪兰当真?李安民纪兰,说实话,我李安民也不指望这发财,只是想,为咱山西农业做点贡献,走出一条路子。干脆,咱就叫“纪兰-安泰饮料公司”,怎样?申纪兰不不不,不要用我的名字,用“西沟”两个字多好。
李安民哎呀,你是西沟的代表嘛!再说,纪兰这两个字,还有广告效应,能给人货真价实的印象。申纪兰这不是拿我的名字当了招牌?李安民老申,你的意思我懂。可你一辈子不就为了西沟?命都能搭上,名字就舍不得了?咱又不搞假冒伪劣,不是为了个人,名字就不能贡献出来?申纪兰(终于一笑)行吧,把名字卖了!李安民(叮嘱地)咱可不再变了!申纪兰我还怕你变呢,咱也例行个手续咋样?李安民行啊!(赞扬地)你办事还挺新潮嘛!申纪兰(拍拍手中的控告信)新潮啥哟,我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没办法,叫人逼的。为这,村上还有人上市纪检委告我贪污受贿,我一辈子还没背过这罪名哩!(拍拍手中的控告信。)李安民咋哩?申纪兰不久前,外地来了个搞推销的,好像在哪个会上见过面,记不清了,可他说得很近乎,我不好意思,订购了他几千块钱的农药,款提走了,却老不见货来,差点误了农时。为这,村上有人写信给市纪检委告我贪污受贿,我一时也说不清,好心办了坏事,怨谁?有位司法界的朋友说我:纪兰你呀,太不赶趟了,如今是法治社会,干啥都得讲个法律依据。
李安民说着玩儿呐。你说吧,这手续什么时候、上哪儿去办?申纪兰(想了想)下个月,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不是开会?干脆,咱上北京,当着山西代表的面,当众签字!李安民好主意,先来个轰动效应!申纪兰好,到时候,咱电话上具体联系。你记住我的住宅电话。李安民怎么,你家也按了住宅电话啦?申纪兰咋,不信?李安民不是听说大队会计买了个计算器,你还批评他穷摆阔,硬让他给退了?申纪兰那是几年前的事,不知哪位记者把它捅到了报上。(笑说)如今又成了远近闻名的老保守了。李安民此一时,彼一时嘛!申纪兰对,社会总要不断进步嘛!(神秘地)我安这电话可是投了大资哟!
李安民嗬,说说听听!
申纪兰开始乡政府动员我安住宅电话,我死活不愿意,说,乡政府就有电话,离我家才几步远,浪费那钱干啥?有一回,村上在太原揽了笔大买卖,采购往县委、县政府、乡政府到处打电话,没找到我,拍不了板。结果,把买卖耽误了,白白扔了十多万!心疼得我几宿没睡着。这事,总算让我开了窍:搞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离了现代化信息不行,这才下决心安了这住宅电话。
李安民好,一大进步,这学费缴得值!
申纪兰后来,又到南方转了转,比了比,觉得咱这小山沟里办事效率太低了,干啥也凭两条腿,通知开个会就得大半天,新精神也就成了旧皇历了。一狠心,给每个党支委和村干部家里安了部程控电话。这下,倒又成了市里头一家农村程控电话网试点单位。成了市电视台的宣传对象啦。
李安民纪兰,真有你的!一句话:我这合作伙伴,没找错!
(六十)若干天以后。夜。长治,张海亮的住室。室内陈设简朴,一个写字台,一张双人床。床头悬挂着他在部队时和申纪兰合影。他正和申纪兰通着电话。
张海亮纪兰,我再问你个事情,全国人大快开会了,你啥时动身?明天,好,我在长治等你。早点来,明天正好休息,孩子们都在家。喂,你让咱娘接电话,我也和娘说上几句。
申纪兰家。纪兰端着碗还在吃饭,陪婆母站着接电话。
婆母海亮,不行,我说不动纪兰,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饭。出门也没件像样的衣服,你干脆给她买件,那出门就不丢你的人了?她不穿你不会带上?娘啥都好,就是见不上你,再回来把孩子带上,娘还能再见几次?算了,不和你说了,净是些闲话,白糟蹋公家的电话费呢。就这吧,明天她就去了。
纪兰帮婆母放好电话,又扶回里屋。
次日。火车站。张海亮父子送申纪兰乘车去北京参加全国人大会议。
申纪兰听说这次会期很短,三五天就完了。张海亮回来前来个电话。张江平我们来接你。申纪兰(打趣)怕找不到家门哩?张海亮(也打趣)怕你走丢啦!申纪兰(故作正经)那就报110!
“嘻嘻!”三人都笑了。火车启动了。一家三人车上车下相互挥手告别。
(六十一)北京。人大会堂。山西省会议室。申纪兰和李安民面对山西省人大代表、政协代表当众签定饮料厂协议。
画外音:(与影像同步进行)1987年“五一节”,中央领导人邀请全国农业劳动模范到中南海紫光阁座谈。来的大都是农民企业家,申纪兰虽然是其中资格最老的劳模,但总觉得西沟没办成个像样的企业,在众多“新秀”面前直不起腰,挺不起胸膛。入座时,有意在后排找一个最不显眼的位置。中顾委副主任薄一波环视了一下会场,不见申纪兰,就问:“申纪兰来了吗?”申纪兰回答:“来啦。”
薄一波和申纪兰是老熟人了,从1965年薄老视察西沟开始,这些年里,申纪兰每次到北京开会总不忘到薄老家走一走,像走亲戚一样,带一份土特产,或者是一小袋小米,或者是一包核桃。这次她带的是一小袋花椒,但还没抽出空来过去。
“前面”已经没有空位子了,申纪兰只是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亮了亮相。薄老似乎揣出了申纪兰此时的心理,打趣道:“旁人可以不来,申纪兰不来可不行!”接着又说:“你们西沟很了不起呀,自然条件那么差,在光秃秃的石头山上栽活了那么多树,那就是个‘绿色银行’呀”。这话使申纪兰在局促难堪中总算找回了点儿劳模的“感觉”,觉得有了点地位,心想:“咱没办成企业,可咱种下树了,大小也算是个成绩呀!”
画外音(与影像同步进行):1994年8月28日下午,时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的朱镕基等一行人来到了西沟。朱镕基登上东峪沟山,亲手栽下一棵柏树。朱镕基听了纪兰关于西沟几十年坚持植树造林、绿化荒山的汇报后说:
“纪兰,你真是能当个总理助理。”申纪兰说:“总理你走了,见还见不上,我还上那里去当助理?”朱镕基笑了,热情地和申纪兰握手。顿时,欢声笑语飞满山头。朱镕基参观了西沟展览馆,听纪兰介绍了西沟艰苦奋斗的历史,并在展览馆题词留念,挥毫写下“朱镕基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八日。”他笑着说:“这是个好日子,八二八,发发发,祝西沟兴旺发达!”朱镕基在展览馆外,和申纪兰合影留念,并向周围的群众挥手致意,抱拳问好。朱镕基向申纪兰提出,要去她的家里看看。这有些出乎申纪兰的意料。过去中央来的领导没有谁去家里看过,现在朱镕基副总理要去,让纪兰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纪兰在前面领路。从展览馆下来,拐下一道水泥面的陡坡,就是几排七十年代学大寨时建的平房,青砖青瓦,坐北朝南。第三排西头第一户是纪兰家。摘掉挂在门上的锁,推开两扇院门,走进一个小院。小院进深很浅,下手是个厨房,占去不少的地方。撩帘进家,是两间大的外屋。一张桌两把椅,迎面的墙上都是纪兰和领导人在一起的照片。临窗一个炕,差不多占了外屋的一半。炕头放着一个高板箱,另一个板箱放在里屋门外的北墙角。从小门看去,还有个一间大的里屋。朱镕基进了申纪兰的家,纪兰不安地说:“总理,我的家代表不了今天农村的水平。西沟还没有富起来。”朱镕基动容地说:“纪兰同志,这些我都了解,你是一心为了工作。你的家很卫生很整齐,这也很好嘛!”他仔细地看着墙上的照片,指着纪兰和周总理在一起的照片问:“这是在周总理家照的吧?你旁边的是谁?”纪兰答:“安徽的陈素珍。”
“噢,你们都不简单啊!”朱镕基说:“来,咱们在这么多领袖和英雄面前照张相。”朱镕基副总理在群众热烈的掌声中离开了西沟。“笛——”汽车-笛——打了两声喇叭,纪兰和群众向副总理招着手……画外音(与影像同步进行):2003年3月,在全国人大第九届三次会议讨论中,党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江泽民来到山西代表团。山西省委书记田成平向总书记介绍说:“坐在第一排的那位女代表叫申纪兰。”江泽民说:“这个我知道,我认识她。”田成平又说:“她是从第一届到第九届的代表,全国连任的人大代表中只有申纪兰一位了。”江泽民说:“我知道这个情况,凤毛麟角,很可贵啊!”
“凤毛麟角。”江总书记对申纪兰的这个赞誉,很快在人大代表中传开。人们向纪兰表示祝贺:总书记说你是凤毛麟角,多好哩!纪兰问:“是?是这样说来?我只顾开会没听见。”时任平顺县人大主任王光明说:“下一届要是安排代表不受年龄限制,我相信,她还能是十届人大代表。”
事实证明,申纪兰当选第十届人大代表就在2003年。
画外音(与影像同步进行):1995年4月13日,时任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的胡锦涛等一行人来西沟考察。胡锦涛参观了西沟展览馆,听取了申纪兰对西沟历史和现状的介绍。并在展览馆题字留念:“胡锦涛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三日。”胡锦涛在党员活动室和干部、群众代表进行了座谈。他说:“实践证明,西沟党支部领导班子是一个坚强的团结的有战斗力的得到群众拥护的好班子,西沟的广大党员是坚定地跟着党走,有战斗力的一支好队伍。希望西沟的这面红旗更加艳丽,希望西沟发展得更好,西沟的父老乡亲能更快地富裕起来。”座谈会后,胡锦涛与大家合影留念,并视察了铁合金厂一号炉。上午八时许,胡锦涛一行离开了西沟。一沟两岸,杨柳青青,春风扑面。
(第七集)
(六十二)
申纪兰家院门口。申纪兰与对面院出来的春生迎面相遇。申纪兰:“春生,婶托你办件事儿!”见有人从身旁路过,低声说了几句,随手递给两张钞票。
春生朝村外走去。
苹果园春生(见无人,高喊)狗旦,曹狗旦!姓曹的小子在吗?狗旦(闻声而出)咋唬啥?
春生(递过两张钞票)给我城里的亲戚称十斤好苹果。狗旦(朝春生瞅了一眼)给城里亲戚称苹果?春生是呀。要好一点的。狗旦好吧。(称苹果)。春生还得借用一下你的篮子。狗旦没事。纪兰婶在家吗?春生在。狗旦(边称苹果边说)想找她说个事。春生要去快去,下午说不定又要陪参观团上山。狗旦那,我一会儿就去。春生(忽然发现)你这篮子上的字挺好的。狗旦请学校老师给写的。春生我说嘛,咱村那有这好手笔呀!(轻声念)曹记狗旦!(突然故作惊讶状)呀,写得不对呀!狗旦咋哩,怎么不对?春生(故作一本正经)应该写:草(曹)——鸡(记)——狗旦!狗旦好啊,你敢讨老子便宜,看我不揍扁了你!(作打状)春生拜拜!(提苹果溜走)(六十三)申纪兰家。桌上放着一只空竹篮和一堆苹果。
刘工程师刚吃罢苹果,正跟申纪兰在谈话。刘工程师这苹果挺甜的。申纪兰这是我们担土垫起来的河滩地里长的苹果树上结的。刘工程师听说当年,寒冬腊月垫这河滩地,村民们可是吃了大苦啦!申纪兰当时不觉得,事后想起来,倒也是的。刘工程师,真没想到,你还亲自来了西沟。刘工程师老申,你几次给我捎信,有啥紧事?申纪兰我们办了个硅铁厂,缺乏技术力量,想请你在下岗人员中物色个工程师,原工资一分不少,高一点也行……刘工程师待遇好说。只是下岗的多数是工人,技术人员很少。我给你想想办法吧!
申纪兰有你刘工这话,我就放心了!
小赵(进屋)纪兰婶,杜乡长有急事让你马上去一下。
申纪兰刘工,对不起,你再吃个苹果,我去去就来。申纪兰、小赵同时离去。年轻的村民——果农狗旦气冲冲走来。
狗旦(进院就喊)纪兰婶!(见无人应声,进屋,见桌上空竹篮,提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号,猛然醒悟,转身出屋,朝对门院大声吼叫)春生小子,你给我滚出来!春生从对门院走出。
春生(莫明其妙)啥事?
狗旦你搞的什么鬼?
春生(仍不解)你说啥?
狗旦装什么糊涂?你自己心里明白!
春生我不明白。
狗旦我那苹果不卖了!
春生为啥?
狗旦我问你,到底谁买的苹果?
春生我家呀,招待城里来的亲戚。
狗旦(大怒)你扯谎!我问你,你那亲戚姓甚名谁?
春生(支支吾吾)他姓……狗旦哼,还编呢。一个村住着,谁不清楚,你家城里根本就没有亲戚。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要来看个究竟。(越说越气,一把将春生拽进申纪兰家里,把竹篮举到春生眼前)你说,这是谁家的竹篮?上边写的谁的名字?这不是刚才买苹果时向我借的篮子吗?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春生(张口结舌)这……申纪兰(返回。见状忙打圆场)这里有客人,有话到外边好好说。三人出屋。刘工随即跟出,在一边旁观。狗旦(继续朝春生发火)你这是糟蹋人!纪兰婶吃几个苹果,用得着你来买!
(啪”的一下将钞票甩回春生手里)“春生满脸尴尬,手足无措。申纪兰狗旦,别误会,这事不怨春生,是我怕你不好意思收我的钱,才让他这样做的。狗旦(急得快哭了)纪兰婶,你也太小看人了!申纪兰(连忙安慰)狗旦,婶子绝没半点小看你的意思。狗旦纪兰婶,从前你领着大伙儿为西沟垒坝造地种苹果的功劳咱且不说,光土地承包以来,你为果园购化肥、买农药、推销苹果劳的神、操的心还小吗?吃几个苹果还要背地自个儿掏钱来买,这不是存心败我的兴,让人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没良心吗?
申纪兰这苹果不是我个人吃,是用来招待铁厂客人的。狗旦公家的客人,更不应该由你个人掏钱。咱们西沟年产几十万斤苹果,还招待不起几个客人?这钱,我不能收!申纪兰我问你,果园承包合同上是不是规定了:公家不能平调果园承包户一果一木?狗旦是。申纪兰那你说,我能带头讨这个便宜吗?狗旦这又不是你个人讨什么便宜!申纪兰还记得不,去年县里开劳模会,你不是当着全县代表表扬西沟党风好,干部以身作则廉洁奉公吗?狗旦可……收了你的钱,我心里实在……申纪兰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心意婶儿我也领了。你要是真心实意爱护你婶儿,为你婶好,就把钱收下。别为这点小事,让婶儿落下个带头破坏承包的坏名声,好吗?狗旦我……申纪兰(故意扳着脸)你再不听话,婶儿我可真生气了。以后的事,婶儿我可再也不管了。狗旦(低下头,小声地)那……申纪兰(把钱轻轻地放在狗旦手心里,亲切地)听婶儿的话,先把钱收下。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等婶儿送走了客人,咱再慢慢聊,好吗?
狗旦深深地点点头。申纪兰送走春生和狗旦。工程师进屋。
申纪兰(进屋,不好意思地)今天这事儿,让你见笑了。
刘工程师不,太受教育了!这些年我跑了很多地方,从没见过那个单位领导自己掏钱招待公家客人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过去只听说西沟干部廉洁奉公,今天可亲眼见到了。
申纪兰实在过奖了。
刘工程师老申,这样吧,冲着这篮子苹果,我留职停薪来给你们硅铁厂当半年顾问。保证准时上马,还要扶一阵,让西沟的每一个工人都能单独操作,决不辜负您和西沟村民的一片心意。
申纪兰(激动地握住了刘工程师的手)太感谢了!西沟人永远不会忘记,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你们——工人老大哥向我们伸出了无私援助的手。歌声:
红艳艳的苹果甜丝丝,春江水暖鸭先知,山庄有棵梧桐树,引来凤凰落高枝。
(六十四)西沟村委会办公室。小赵纪兰婶,铁厂来电话,问钢材几时能来,马上要用。申纪兰你告诉他们,明天就运回来,误不了施工。小赵纪兰婶,这是你前几天上长治的车费和出差补助。(递过钞票)申纪兰小赵啊,说过多少次了,我出差的车费、补助一概不报。公家的钱,能省一分是一分!小赵哎。申纪兰(想起)小健司机的出差补助给了吗?小赵给了,他不领,连前两次跟你一块去长治的补助都没领。
申纪兰为什么?小赵他说,你不领他也不领。申纪兰乱弹琴!你亲自给他送去,看他还领不领!张小健(进屋,接岔)送也没用!申纪兰出差领补助,那是规定。张小健是规定你为啥不遵守?你一次次去长治、太原开会为啥不报车费和出差费?申纪兰哪有那事?谁说的,早报了!张小健你不用瞒我了,为这事,我还替你背着黑锅哩!你忘了上回我怎么给你传的话啦?
(六十五)闪回。
市人大门前。人大秘书长张小健,上次让你给申主任传的话传到了吗?张小健早传到了。人大秘书长那,她怎么还不赶紧把几次来长治、去太原开会的车票、单据捎来报销?办公室等着结帐哩!张小健申主任她说,报销什么?我一个月还领着一百多块补贴,我不能领双份!人大秘书长我们不是也领着工资,还不是照样报销,你跟她说,补贴归补贴,报销归报销,两码事!这事再不抓紧,连我也要挨批啰!张小好我的秘书长,这事——健-还是你自己跟她说吧!人大秘书长(安慰地)“我知道这事你也作难。你就再捎一回话试试吧!”
(六十六)闪出。申纪兰别听他说的那么严重!好了,这事你甭管了,回头我自己跟他说。不过,你得马上把出差补助领了,要不,就别想跟我一块儿出门。张小健我马上领了还不行吗?申纪兰那好。明天跟我上山西化肥厂,把铁厂的钢材运回来。下午两点,我准时在化肥厂库房门口等你。张小健上化肥厂拉钢材?申纪兰不放心?是人家建厂时的剩余物资,技术员去看了,质量不错,价格也公道,半价处理。人家是国营大厂,不坑咱这乡镇小企业。张小健纪兰婶还挺能精打细算的。申纪兰谁让咱没钱,穷日子就得穷过。张小健你门路还挺广的。申纪兰什么门路?他们厂长一块儿在市里开会,偶然谈起这事儿。
(六十七)次日。
山西化肥厂办公室。申纪兰同志,请问厂长在吗?办事员不在。您有什么事?申纪兰(递过信件)我是平顺西沟的,为钢材的事,这是你们厂长的信。办事员(看了看信,递过提货单)这是提货单。(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下班了。先请到招待所吃饭、休息,下午直接去库房提货就是。我跟招待所打个招呼。(说罢拨电话)申纪兰不用打了,我直接去吧!
厂招待所。
申纪兰和服务员对话。服务员中午休息半价优惠十五元,饭费五元。申纪兰我先去百货商店买点东西,回头再来。(说罢离去)厂办公室。
厂长进门。办事员厂长,您有事!厂长西沟的人来了吗?办事员来了。把提货单取走了。厂长来的什么人?办事员女的,高高的个头,短头发。厂长六十多岁?办事员嗯。厂长平顺口音?办事员没太注意。好像是。厂长是申纪兰。办事员我让她先去招待所吃饭、休息,下午去提货。厂长跟招待所打招呼了吗?办事员我正要打电话,她不让,说她自己直接去。厂长(想了想)不行,我得去看看!
厂招待所。厂长(进门)李所长,你见西沟申纪兰来了吗?李所长没见。服务员刚才来了个妇女,说是来拉钢材什么的。厂长对。六十多岁,平顺口音?服务员好像是。厂长嗯,是申纪兰,她人呢?服务员问了问食宿标准就走了。厂长知道她去哪了吗?服务员她说,要去百货商店买点东西。厂长(想了想)她三天两头去市里,来这儿百货商店买什么东西?不对头,我得去找她!(出门,又返回)“李所长,你马上准备一桌饭菜,好一点的,我得亲自陪她吃饭!(说罢离去)服务员厂长这是咋啦,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老太婆,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
李所长咦,别看她打扮不起眼,可是全国劳模、人大代表,在人代会上,她猛强调化肥工业的重要性,可帮咱们厂造了不少舆论。咱们厂长可敬佩她,两人还很谈得来的。
服务员看来这人还有两下子哩!李所长那当然。要不,能当了全国人大代表、市人大副主任了?哟,我得赶快准备饭菜去!
百货商店。厂长(向售货员打问)看到一位平顺口音六十多岁的农村妇女了吗?售货员摇摇头。
大街食品摊前。厂长有位六十多岁平顺口音的农村妇女见了吗?摊主摆摆手。
厂招待所厨房里。大师傅在经心炒菜……。
厂招待所餐厅里。一桌丰盛的饭菜热气腾腾。
厂公园林荫处。申纪兰独自坐在石条凳上,从塑料食品袋里取出冷馍在啃吃,虽然有些干硬,难以下咽,但仍然吃得香甜香甜的……厂招待所门口李所长一忽儿抬起手腕看看表,一忽儿仰起头向远处张望,心情焦急地等待着……下午二时许。
厂保管库门前,停着一辆卡车,车身上写着“西沟铁厂”字样。
保管员(从申纪兰手里接过提货单,指指库前的一堆钢材)就这!装车费五十元。(见申纪兰无反应,又补充说)有报销条!申纪兰(平静地)不麻烦了。(朝司机张小健使了个眼色)来吧!
申纪兰、张小健使劲装车,汗流满面……保管员甲真抠门!没见过这样拉货的!保管员乙老土帽,一毛不拔,有福不会享!厂长(赶来,见状,连连道歉)啊呀,纪兰同志,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亲自来了,怎么能让你干这呢!申纪兰(坦然)谁干都一样!厂长(一边帮忙抬钢材,一边训斥保管员)还不快来!
保管员连忙过来抬钢材。申纪兰没事,马上就完了!厂长(继续数落保管员)瞎了眼了,你们知道她是谁?保管员谁?厂长全国劳模、全国人大代表、市人大副主任申纪兰!保管员(肃然起敬)她!?李所长(汗流满面赶来)纪兰同志,请您回所里用饭!申纪兰谢谢你,我已经吃了饭了!李所长(尴尬地望着厂长)饭菜已经备好,都现成的!申纪兰真的!吃啦!厂长(无奈地摆手说)吃过了就算了!申纪兰(上车,挥手向众人告别)再见!
卡车向远方驶去……叠影:招待所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石条凳旁被舍弃的塑料食品袋在随风飘荡……(六十八)西沟东峪沟山顶。
申纪兰和洗衣机厂梁厂长在视察新建的电视差转台。
申纪兰咱这里是山区,地势高,离市里又远,村民们费了老大劲儿买了电视机,却收不到中央台的节目,连山西台的收视率也很低,有一天没一天的。一些跑外的,常常为看不到外地的经济信息发愁,种地的也常因为看不到气象预报误了农时。对这,大伙儿都很恼火,我也很生气。多亏你们洗衣机厂,帮助从北京运回设备来,你这当厂长的还亲自带上技术员来帮助安装了这差转台,无论生活、生产都方便多了。得好好谢谢你们!
梁厂长谢什么,差转台总算安装好了,是不是找几家电视机试调一下。申纪兰好吧!
一农户家电视机前。
申纪兰、梁厂长在试调电视:中央台、山西台清晰的图像。申纪兰(赞叹不已)太好了!清楚极了!梁厂长走,去试调一下你家的电视!申纪兰不用啦!梁厂长那怎么行!申纪兰还是先去乡政府看看!梁厂长好吧!
乡政府会客室。二人和乡政府工作人员在一起试调电视……。
乡政府门前。梁厂长走,该去看看你家的电视了!申纪兰算了看吧!乡政府离我家只隔几百米,乡政府电视机没问题,我那里也不会有问题的!梁厂长(坚决地)那不行!要看!申纪兰我看……别麻烦啦!梁厂长麻烦啥?不亲自看一下,我不放心!申纪兰你这个梁厂长哟,有啥放心不下的,真要出了问题,你怕我不会打电话叫你!梁厂长舍近求远,那又何必呐!小赵(匆匆走来)纪兰婶,乡政府有你的电话。申纪兰你先陪梁厂长去参观一下李顺达纪念亭,我一会儿就来。(强调地)我已经跟梁厂长说好了,我家的电视机不用试调了,听清楚了吗?小赵(会意)知道了。
申纪兰进乡政府大门。小赵咱们走吧!梁厂长(明知故问)去哪儿?小赵李顺达纪念亭呀!梁厂长那不用着急。小赵那你想去哪儿?梁厂长纪兰同志家。小赵(有些紧张)纪兰婶不是跟你说好了,她家的电视机不用试调了吗?梁厂长不试调电视,就不能去她家随便看看?小赵(为难)这……梁厂长下午我就要回长治了,来了西沟一趟,没去纪兰同志家看看,不是太遗憾吗?小赵同志,你说呢?小赵(迟疑地)倒也是啊!不过……梁厂长(心里明白)不难为你,电视机咱们不试调了!小赵肯定不调了?梁厂长纪兰同志不是已经说了,不调了!小赵(放心了)那,咱们去申主任家。
申纪兰家。梁厂长(在屋里来回转了一圈)小赵啊!她家的电视机在哪?小赵你不是说不试调了吗?梁厂长不试调我就不兴看看?小赵(尴尬地)这……(无言以答)梁厂长小赵同志,不要跟我捉迷藏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也许,她家根本就没有电视机,对不?
小赵点点头。梁厂长为什么瞒着我,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可以跟我说说吗?小赵前不久,有个商人,从我这里打听到纪兰婶家还没有电视机。为了推销产品,给她送了几千元钱,说是让她买电视机。纪兰婶一听就火了,当面把钱摔还给他,还狠狠训了他一通,生意没做成,还落了个双方不愉快。从那以后,纪兰婶跟我们约定,不让我们再向外人透露她家还没有电视机这类事儿。
梁厂长这就是电视机的秘密?小赵是的。申纪兰(进屋,玩笑地)梁厂长,探听了我什么机密?小赵梁厂长问我那个商人给你送钱买电视机的事儿。申纪兰让你见笑了吧!其实,事后我也很后悔,对人家,实在太过份了,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好多天都不自在。这些年,我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正统、太守旧了,总觉得一些观念适应不了形势,特别在生意场上,现在有些人就是一切为了钱,好像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梁厂长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不是?申纪兰是啊,可又觉得总得有个原则吧!自己脑子里老为这些事打架,日夜不宁……梁厂长我也有同感,大概这就叫“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吧!申纪兰对,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梁厂长纪兰同志,为了安装这差转台。你没少操心费力,但,谁能想到至今你自己家里还没电视哩!申纪兰(笑说)你倒知道了。梁厂长嗯。小赵纪兰婶呀,就是这脾气,只要为大家办事,不管有没有自己的份,总是尽心竭力,始终不渝。申纪兰只要大伙儿能看好电视,我心里就高兴,我每天晚上到乡政府不照样看嘛,好在离我家才几百米,又不远!梁厂长你真可以说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啊!
申纪兰看你把我说的,我哪有那么高尚。其实,只要手头多少紧紧,一台彩电我还是完全买得起的。梁厂长那为啥不买?申纪兰我是想,等全村收入提高了,多数户家都有了彩电时再买。梁厂长原来,你是以此来鞭策自己呀!申纪兰到那时,我还想买一台遥控的,以后年岁大了,走动不方便了,坐在沙发上就能调台。梁厂长对,一步到位。小赵呀,这次我可得谢谢你呀!小赵谢我干啥?我有啥好谢的?梁厂长要不是你给我透露了秘密,差点出了个大洋相!小赵什么洋相?梁厂长(笑笑)不说也罢。小赵既然要谢,就得说清楚为啥谢我呀!申纪兰是呀,说说吧!梁厂长你让说就说。前几年,你帮我们厂推销了不少洗衣机,按厂里的规定,应该给你一定的劳务报酬。可我们想,钱你肯定不会收,所以,给你带来一台二十一寸福日彩电,表示一下意思。刚才听小赵一说,我也就不便开这个口了,免得你我都不好看,只好把彩电原封带回去了。
申纪兰别带回去!梁厂长(喜出望外)你同意收下啦?申纪兰(爽快地)收下。既然带来了,还能不收!梁厂长那太好啦?小赵梁厂长,你这面子太大啦,纪兰婶可从来没这么大方过!梁厂长(颇受感动)是啊,真是太给面子啦!申纪兰(笑笑)是吗?你等等。(走进里屋)小赵(小声地)看来纪兰婶这个(指指脑袋)还有了点进步!梁厂长(笑笑)是啊,真没想到?申纪兰(由里间出,将一摞钞票递给梁厂长)给,这是三千块!梁厂长(慌了)你这是……申纪兰是这样,东峪沟旺兴大叔要娶媳妇,托我在市里替他买台彩电,一直没顾上去,这,正好,你不用往回拉了,我也不用往市里来回跑了,两方便!小赵,你告诉旺兴大爷,让他马上来取货,钱,我已经交给梁厂长了,多退少补。
梁厂长你呀,真没治!(忽然想起)现在该去参观李顺达纪念亭了。申纪兰好。走!
(六十九)画外音(与摄像同步进行):走进西沟,远远地就能望见半山腰的“李顺达纪念亭”。站在纪念亭下,能极目眺望大半个西沟。
“李顺达纪念亭”坐落在离李顺达墓几十米远的山脊上。亭为六角尖顶翘檐式,金色硫璃瓦,红色木柱,花鸟彩绘,一米多高的黑大理石碑立于正中,以整块巨石为底座。亭匾上书:“劳动模范李顺达纪念亭”,为彭真所题。碑正面书:“劳动模范李顺达纪念碑”,为薄一波所题。这都是申纪兰专门上北京办来的。
梁厂长和申纪兰在瞻仰纪念亭。梁厂长这纪念亭是几时建造的?申纪兰我辞去省妇联主任回西沟以后。梁厂长那正是李顺达受“冷落”的时期。申纪兰我就是要人们别忘了,顺达哥为建设西沟出过大力,为建设中国新农村做过贡献,毛主席跟他握过手、合过影,给他敬过酒。梁厂长我最讨厌社会上那些“风派”人物,说好话能把你捧上天,有点风吹草动,又能把你一棒子打死!申纪兰文化大革命,中央有的领导还搞不清咋回事儿,李顺达他一个老农民知道个啥?还不是上面让咋干咋干,能追究他啥责任?梁厂长听说山西省选举第五届人大代表时,对李顺达,就你一个人举了手?申纪兰是的。
闪回。
画外音(与影像同步进行):选举党的十一大代表时,省委有位领导跟李顺达说:“只要检查了错误,还可以当代表。”李顺达说:“我没有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能瞎说。说了瞎话,不是欺骗党,欺骗人民吗?”老李不肯做检查,十一大代表被抹了。选举山西省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时,事先省里已打了招呼,不再选举李顺达。陈永贵和王谦分别找申纪兰谈话,说明了省里的意思。申纪兰说:
“老李是个好人,没说过一句坏话。”选举大会开始了,候选人倒是还有李顺达的名字。开始投票了。念一个名字,大家举一下手;可念到“李顺达”了,却不见有人举手。念名字的人认真地把“李顺达”念了三遍,第一遍:鸦雀无声,没有人举手。第二遍:依然鸦雀无声,没有人举手。第三遍:申纪兰流着泪高高地、直直地举起了手。代表们诧异地看着申纪兰。申纪兰埋头趴在桌上,双肩不住地抽动。会场上一片议论声,唏嘘声……会议主持人连声招呼:“大家请安静!请安静!”有代表问申纪兰:“你怎么敢举手?”申纪兰说:“党培养了老李,老李是个好人,带头干过来的。我了解老李。不管你们举不举手,我是要举手哩,住了法院也心甘。”
画外音:申纪兰举手了,但李顺达的全国人大常委的职务、全国人大代表的资格还是被取消了。几十户人家的小山庄,出现两名全国人大代表的奇迹,到此也就终结了。
闪出。申纪兰讲完这段伤心的经历,长长地叹了口气。梁厂长(见了连忙安慰道)后来,不是给李顺达平了反,又担任了省人大副主任。这说明你当时的意见是对的。申纪兰(无奈地)也算亡羊补牢吧!(停了停,又说)其实,老李最伤心还不止这!梁厂长还有啥?
申纪兰有人要砍树,要破坏西沟的绿化。那是老李一辈子的心血,是拿刀子捅他的心窝呀!
闪回。
画外音:有天早上,李顺达往他互助组时居住过的老西沟走,在东头角的地方碰到了张章存。这个地方已经能看到了三岔口对面的南山坡。南山坡的15棵核桃树、3棵梨树、5棵杏树全部砍了,倒在山坡上一大片。这就在老李原来住处的对面,这些树都是老李亲手栽的。老李问张章存:“章存、章存,树是怎回事?谁都砍了?”章存说:“这是‘以粮为纲’,‘学大寨’。要产量哩,把树砍了。”
“光这儿砍了,还是都砍了?”
“南沟、后背砍了200多棵。”李顺达听着,脸色变了,脖了上的筋绷了起来,气得直跺脚。章存赶紧说:“你不要急,要保护好身体。”李顺达仰天长叹:“我犯了错误,树又没犯错误,砍树干啥哩?”章存劝他:“你就不要管了,身体要紧。”
“我要去找县里。”李顺达说着往回返,走了没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石头上。画外音:西沟人都知道,老李种树和弄自己的孩子一样,谁要敢毁一棵树,那可不行。种树,是西沟治山治水的本钱啊!老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行老泪流了下来。李顺达明白找县里也没用,对章存说:“你该忙忙吧,不要管我了。”
“我陪你往里走走。”
“不去了,你走吧。”张章存走了,走出老远回头看,老李还坐在石头上,似乎还能看见他脸上那秋日映照的泪痕。从此,老李的话一天天少了,脸上的皱纹一天天多了。显然憔悴了,苍老了。没过多久,老李带着无限的遗憾走了。
西沟的村民们默默地怀念着他……李顺达纪念亭依然耸立在西沟山脊上……满山的苍松翠柏随着秋风摇摆着……
(第八集)
(七十)
铁厂工地。竖一木牌,上写“铁厂重地,闲人免进”字样。内设一工棚,也是工地临时办公室。申纪兰牛春旺迎面相遇。
牛春旺纪兰婶,高炉订上了吗?申纪兰订上了。款汇去就马上发货。牛春旺听说你明后天要去省城开会?申纪兰是的。牛春旺走多久?申纪兰大概三两天吧。牛春旺你有啥交待的?申纪兰县医院住着咱村几个孕妇,你一定抽时间去看看,有的已经过了预产期。牛春旺(应声)哎!申纪兰别忘了带点水果什么的。
远处传来阵阵爆竹声。申纪兰不过年不过节的放鞭炮,是谁家娶媳妇还是嫁闺女,办啥喜事?牛春旺召娣婶她孙子今天过满月,不是你半夜赶着去接生的,忘了?申纪兰你看我这记性!老啰!牛春旺是你事儿太多,太忙了!申纪兰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有数,快七十的人了,能不老吗?牛春旺倒也是啊。
小赵匆匆走来。小赵纪兰婶,不好了!申纪兰啥事,别急,慢慢说。小赵咱村在县医院妇产科住院的那几个孕妇都悄悄回村了。申纪兰为啥?小赵问她们,都不说。有的预产期都过了……申纪兰再好好做做工作。县医院条件好,好大夫也多,保险。小赵她们说不怕,咱村有纪兰婶你呐!申纪兰你没跟她们说,我那五十年代的接生技术已经不赶趟了。小赵说了,她们死活不信。申纪兰再说,我上了年岁了,手脚也不灵便了。小赵她们说,没事,你给召娣婶媳妇接生时还利索着呢!申纪兰她们咋知道?小赵不清楚。申纪兰她们怎么回来的?小赵都是几个当婆婆的亲自去接回来的。申纪兰(若有所思)怪事!
马召娣匆匆上。申纪兰召娣姐,你来啦!马召娣纪兰妹子!你过来一下,嫂子跟你说句话。申纪兰春旺和小赵都不是外人,有啥就说吧。马召娣纪兰,我家小孙子今天过满月,中午想请你过去坐坐。申纪兰召娣姐,你的心意我领了。中午实在顾不上,晚上我和村干部们一起去看看小孙子,你看行不?马召娣行。申纪兰小孙子一定挺乖的。马召娣没说的。你接的孩子,哪有不乖的。申纪兰(笑了)那是你有福气!马召娣(高兴地)我走了,晚上一定来,我可等你哟!(离去)申纪兰(朝着召娣背影)她是老糊涂了,她媳妇产前头几天,我就一直催她,快送县医院,那里条件好,好大夫也多,等我做甚!她偏不,这不,差点出事。牛春旺(笑笑)她才不糊涂哩!她说,纪兰本事大,会接男娃,当年我那三个孩子都是纪兰接生的,我现在就盼着抱孙子哩!申纪兰(哭笑不得)屁话,生男生女由我哩?牛春旺添了孙子,老婆子高兴,满村嚷嚷:纪兰本事大,会接男孩,当年我那三个孩子都是纪兰接生的,谁家想要男孩,找纪兰没错!申纪兰(似乎明白了)原来文章在这儿呐!牛春旺纪兰婶,你有特异功能,干脆申请专利,开个男孩优生医院,准能发大财。申纪兰(也说笑地)我要有这本事,早成大款了!小赵(埋怨地)春旺哥,你还开玩笑,我都急死了!接生员去市里学习一时还回不来,纪兰婶又要上省去开会,到时候咋办哩!申纪兰别着急!车到山前自有路,到时候会有办法的。牛春旺想当年,你刚当上农业社副社长,见村上因为生孩子,死了不少妇女,心痛,就背着公公、婆婆,偷偷到县上学习新式接生法,当了村上的接生员。申纪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牛春旺没想几十年了,你这一手,还没丢。咱村今天四十多岁的男人,差不多都是你接生的,总算起来,少说也有二三百。申纪兰咱这山沟里条件不好,有时马虎能应个急。其实,我也没把它当回事。牛春旺算了吧,咱村谁不知道,你心里有个小本本,全村孕妇的日期你记得一清二楚,到时候,不用请,自己就找上门去了。申纪兰咱这村干部,就这么回事,婚丧嫁娶,吃喝拉撒睡,两口子吵架,婆媳闹矛盾,不论大小,是事儿就得管。牛春旺是呀,上头千条线,底下一根针,比县长头绪还多。申纪兰看你说得玄乎劲儿。牛春旺你说不是?
马召娣匆匆返回。马召娣纪兰妹子,我真是老糊涂了,光顾高兴,把正事给忘了。
申纪兰咋哩?马召娣他爷爷专门让我来找你,是想让你给俺小孙子起个名字。申纪兰他爷爷年纪比我大,见多识广,让他起名就挺好的。马召娣(犹豫地)他爷爷说,你要实在顾不上,他想了个名儿,你听听看行不?申纪兰说说看。马召娣他爷爷说孩子出生那天,要不是纪兰你半夜赶着去帮忙接生,他娘儿俩就没命了。孩子是我们的孙子,也是你的孙子,所以想起名叫“兰孙”,你看行不?申纪兰兰——孙,名儿挺好的,也顺口、雅气!只是我实在担当不起。马召娣有啥担当不起的,这是俺孙子的福份。就这样定了,啊!(说吧转身欲走)申纪兰(叫住)等等。马召娣(站住)还有啥事?申纪兰我问你,前些日子,你满村嚷嚷:纪兰本事大,会接男娃,当年我那三个孩子,都是纪兰接生的,谁家想要男娃,找纪兰没错!有这事吗?马召娣有啊!申纪兰你说,我真有那本事?马召娣……(摇摇头)申纪兰那为啥那样说?马召娣一时高兴呗?申纪兰高兴就瞎说?马召娣(强词夺理)我是想:你是全国劳模、人大代表,登过天安门,跟毛主席握过手,上周总理家做过客、吃过饭,跟邓小平同志照过相,是咱村头号大贵人,福份大,一定能接男娃……申纪兰福份大就能接男孩?马召娣这……(语塞)申纪兰这是咱老姐妹俩拌嘴玩儿呐!告你说,你这一嚷,出了大麻烦啦!马召娣(不解)怎么啦?申纪兰现在提倡计划生育,谁家不想要个男娃?听你那么一嚷嚷,在县医院的几个孕妇都悄悄回村来了。咱村接生员又去市里学习去了。马召娣(满不在乎地)那怕啥,不是还有你吗?
申纪兰明天我就去省城开会。牛春旺(虚张声势)说也得半月二十天。申纪兰她们的预产期都已经过了。小赵到时候要真出了问题,找谁?申纪兰(故意)找你召娣婶。马召娣(慌了)不行,不行!这责任我可担当不起,我这就动员她们回医院。申纪兰你打算跟她们咋说?马召娣就说我说的都是胡说八道。申纪兰她们能信?马召娣谁不知道,我年轻时就是个“驴快嘴”,说话从来不把门!申纪兰召娣姐,不是我说你,几十年了,你这“快嘴”的毛病也该改改了。闹不好,说不定那一天真会惹出什么大祸来哩!马召娣(乖乖地)改,改,这回一定改!(急走)小赵(怀疑地)她行吗?说不通咋办?申纪兰没问题,她也是咱西沟当年的老妇联哩!牛春旺纪兰婶,你真行!申纪兰(笑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嘛!小赵,去给她们搞辆去县城的车子!
小赵应声离去。
(七十一)张建平等数名铁厂工人气呼呼地走来,一派闹事的架势。众工人纪兰婶,我们有意见!申纪兰有意见好啊,那就提吧!张建平听说咱们铁厂请的工程师和技术员,每月给他们几千块的工资,有这事吗?申纪兰有啊。工人甲是不是你的主意?工人乙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费?申纪兰是我的主意。好处费,没收。
工人甲不管谁的主意,反正我们不同意。张建平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快赶上我们一年的收入了,凭啥?申纪兰凭技术。工人甲再高的技术,也不值那么多钱呀!张建平那是我们一镢头一镢头挣下的血汗钱,你不心疼我们心疼。牛春旺(大声地)不准这样对纪兰婶说话!申纪兰让他们说。张建平为他们卖命,老子不干了!(说着将劳动手套扔于地上。众人也随着扔下)申纪兰不干,那好,咱们就死守住这人均不到一亩的山地过好日子吧!工人甲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就不会自己干?申纪兰你有那技术?工人乙不会,咱不会学?张建平我就不信,就学不会那两下子!申纪兰说得轻巧,你当河滩垫地,山上种树哩!(停了停)当然,只要下功夫,也能学会,但,那也不是三五个月的事儿,人家干了一辈子了。再说,工厂还急等着开工哩!众工人反正我们想不通!申纪兰(打趣地)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怎么还不如我老太婆想得开?只要铁厂办成了,这大笔大笔的收入,不都是咱西沟的?张建平难道就这样一直把他们供着?申纪兰(笑了)一直供着?想供还供不住哩!人家是看得起咱西沟,才答应来短期帮忙的,半年以后,就是你们的事儿了,你们得把全套工艺学下来。不过,到时候你们可不能拿那么高的工资,因为咱们是自家人。当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几块钱。都想远一点嘛,人家深圳,还跟外国人合资办厂哩,咱们山西不是也跟老外合资办矿嘛!
张建平(泄气地)只怨咱没技术!
申纪兰(安慰地)只要愿意学技术,将来有的是机会。(想起)噢,最近省里要组织人去国外学习企业管理,我向他们要了3个名额,你们谁想去,可以报名。
张建平我报名!申纪兰不过还有个条件,个人负责三分之一的费用。众人那为啥?张建平大概需要多少钱?申纪兰少则三千,多则五千。工人甲一下拿那么多钱,你行吗?张建平(想了想)自己凑一凑,再去河南借一点。工人甲(打趣)咳!真有你的,这不像戏文里说的,你成了刘备上东吴招亲,河南亲家成了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吗。张建平去你的,咱这是借,又不是要他的。工人乙就那回事,过了门一家人还分啥要的借的。张建平不跟你们扯蛋。纪兰婶,咱可说定了。申纪兰还得跟占军、春旺他们再商量一下,不过,我看问题不大。张建平那就全靠你了!
张建平拣起地下的手套,众人随着拾起。申纪兰(指手套)怎么,都想通了。众人想通了。张建平谁都知道,你最爱惜公家的钱财,谁要浪费公家一分钱,就像割了你肉似的。到现在,你每次出差,都要带上蒸馍、咸菜,火车上连包方便面也舍不得买,不花村上一分钱。申纪兰没想这高价请人竟是我出的主意,是不?张建平是啊,难怪村里人都说,现在纪兰花钱,谁也摸不透,有时抠得要命,有时又大方得不得了。
牛春旺有位记者说,她呀,就像外国有的大企业家,为了搞企业,可以一下子投资几个亿,连眼都不眨一下,可有时,下饭馆喝剩的半瓶酒,还要在酒瓶上写上名字,存放在酒吧间,留着下回来时再喝。
申纪兰我哪能跟人家大企业家比呀!周占军和众党支委由另侧走来。周占军纪兰、春旺你们过来,商量个急事儿。
申纪兰(应声)哎。(朝众人)你们也该上班了!(想起)建平,你那对象的事咋样啦?张建平她本人没意见,就是她爷爷放心不下。反正我已经给她留下话,咱西沟要富不过她村,就不再提这事!
申纪兰好,有骨气!众人离去。众党支委进工棚开会。
周占军铁厂都快安装高炉了,可五百万元贷款至今还未到位。申纪兰为什么?市里不是早跟县上打招呼了吗?周占军我也说不清。有关县领导该找的我都找了,银行行长也找了不止三五回了。可款就是下不来!再拖下去,眼看就得停工待料。申纪兰你跟行长好好说说咱们的具体困难,请求他们特殊照顾一下。周占军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再三强调,土建我们能搞,炉皮、护筒这些粗活我们也能干,可仪表、电器大设备我们自己能造吗?光钢材就用七八十种,你不拨钱,人家白给?跟你实说吧,西沟这点老底,早垫进去了,就等你这笔钱呢!
申纪兰他咋说?
周占军他说,银行的钱就让你随便花呀,五百万是个小数?你说句话,我就给你拨下去了?纪兰她是法人代表,她得给我签字,还得有担保单位、担保资金才行,要不资金收不回来咋办?把你西沟村全卖了,值不值五百万?
众支委还这么多麻烦?牛春旺他妈的,也太小瞧人了!申纪兰(制止)春旺,冷静点儿,人家银行有银行的制度。牛春旺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一条路了——上!众支委问题是这五百万,拿什么低押?谁给咱担保?申纪兰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周占军办法倒不是完全没有,只是……牛春旺急了)你说嘛,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周占军实在不行,只有拿咱山林作抵押。众支委什么,拿山林作抵押?亏你想得出这馊主意!……不行!绝对不行!牛春旺我看……这意见,可以考虑,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
申纪兰(苦苦思索一阵之后)真拿山林抵押,行吗?周占军我问过行长。他说行倒行,纪兰她舍得?申纪兰(苦笑了一下)这成片的山林,可是咱西沟几十年的老底呀!牛春旺啥叫风险?这就叫风险!想干点儿事,还能没点儿风险?众支委咱别好事没干成,倒成了西沟的罪人,让大伙骂咱。周占军要骂骂我。这主意是我出的,我给咱承担责任。另一支委哎呀,人家是要纪兰签字!
申纪兰扒在桌上掉眼泪了。周占军纪兰,咋了,真害怕了?申纪兰(忙抹掉眼泪)不,不知咋的,我心里难受……支委老申,我也只是说万一……大伙儿是为你担心。牛春旺纪兰婶,咱山林真的就赔进去了?银行只不过防个万一,例行个手续嘛。
没有把握咱干?周占军纪兰的的心情,咱理解,谁担上担子谁重……秋生老汉拄着拐棍气冲冲走来,后边紧追着张建平。张建平爷爷,别去找,纪兰婶不会办那号事。秋生老汉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办那号事?张建平就是办了,也总有它一定道理嘛!秋生老汉你懂个屁!我们植树造林那阵儿,还没你小子呢!
马召娣从对面走来。马召娣秋生叔,什么事生这么大的气?秋生老汉你还不知道?听说,为了办铁厂,纪兰打算把咱西沟的山林给卖了!马召娣(笑了)大叔,别听人瞎起哄,纪兰会办那号傻事?谁不清楚,山林是她的命根子!别说卖了,连谁乱砍一棵小树,她都跟你没完没了的。秋生老汉我亲耳听县里来的人说的,还能有假?马召娣(惊)是?真要那样,我跟她没完!秋生老汉我就要去问她个长短。马召娣走!让她给咱说个明白!
众人走向工地办公室。秋生老汉(喊)纪兰,你出来!
众支委闻声急出。牛春旺端凳让座,秋生老汉瞪了他一眼,未坐。
秋生老汉纪兰,我问你,为了办铁厂,你打算把西沟山林卖了?
周占军大叔,那不是卖,是抵押。
秋生老汉(没好气)没问你!
申纪兰是贷款抵押,只要办起了铁厂,按时还了贷款,山林还是咱西沟的。
秋生老汉要是贷款还不了呐?申纪兰无言以对。
秋生老汉那还不是卖了!(痛心疾首)纪兰,那可是咱西沟几辈人的心血啊!咱西沟原本是一座荒山,是顺达他领着大伙儿,长年累月,日晒雨淋,用镢头在石头山上硬刨出一个个鱼鳞坑,从石头缝里抠出一捧捧泥土,埋上一颗颗树籽儿,浇上一瓢瓢从山下一担担挑上来的河水,这样一年年才长成的树林啊!
马召娣纪兰,你忘了,当年为了种树,咱姐妹们差点儿没碰死在山上……申纪兰(伤心地)召娣姐,别说了!
秋生老汉(越说越气)没想到,出去几年,学成了个败家子!顺达兄弟,我秋生对不住你,没把纪兰带好,你不该走,不该走呀!
老村民(劝慰地)秋生兄弟,你别生气,纪兰也有纪兰的难处,也总有她的道理。你和顺达哥带了纪兰几十年了,还不清楚,纪兰是那号办事不把门的人吗?
众人(附和地)是啊,纪兰不是那号人!秋生老汉和马召娣逐渐平静。
申纪兰(抹干眼泪,断然地)秋生叔,当着大伙儿,我向你和顺达哥起誓:要办不成铁厂,保不住西沟的山林,我就……(跪地)秋生老汉(忙一把捂住纪兰的嘴)纪兰,别说了!(老泪纵横,将申纪兰扶起)快起来,我信!我信!(拄着拐棍艰难地欲走,又转身歉意地拍拍周占军的肩膀,离去)马召娣,张建平随着离去。
周占军(朝众支委)我还是那话!主意是我出的,纪兰你放句话,我给咱签字!
申纪兰(果断地)不,是好是坏,我给咱担着。大伙儿要是同意,我去签!
众支委(异口同声)签!
小赵匆匆赶来。小赵纪兰婶,乡政府杜乡长说,县里来电话,让你进城研究一下铁厂厂址的事儿。申纪兰铁厂厂址不是早定这儿了,还研究啥!小赵说是西沟办铁厂,县里不放心,怕拿不下来,所以,要把厂址设在县里。周占军对啰!牛春旺对啥?拿不下来我们自己负责,又不用他们管。周占军我是说,早就风言风语听说,县里有人盯上这五百万贷款了,也有人见硅铁销路不错,怕西沟独家办厂,将来插不上手,沾不上光,犯了红眼病了!申纪兰(气愤地)铁厂刚筹建时,有几个人来关心过?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眼看快投产了,见有利可图了,就都想来插手了。没门儿!牛春旺这帮老爷们,按我过去的脾气,真想臭骂他们一通!周占军(忽然有所悟)嗯,难怪贷款迟迟下不来,原来文章在这里!牛春旺对,背后肯定有小动作。众支委这是欺负咱西沟人老实!牛春旺就是,过去纪兰婶太好说话了,总是领导说啥就是啥!周占军(制止地)春旺!申纪兰咱是个党员,不听领导听谁的!(感慨地)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硅铁厂,上上下下惹出这么多麻烦。哼,想讨这便宜,没那么容易!下午我进城跟他们评评这个理儿!牛春旺纪兰婶,这回态度要强硬一点。申纪兰豁出去不当这劳模,也要跟他们说个长短!牛春旺占军叔,要不,你一块儿去!周占军行,我跟你一起走一趟!申纪兰不用。你们在家抓紧办厂里的事儿。周占军好,等你的消息!众人(同时)等你的消息!
(七十二)半山腰。李顺达墓地。申纪兰正向李顺达纪念碑焚香膜拜。众人悄声走上,在申纪兰背后,默默无言注视着。
申纪兰顺达哥,你临走把西沟托付给了我,这些年虽说村民们也还能吃饱穿暖,但,没能够实现你彻底脱贫的遗愿。如今,党有了富民政策,我想办个硅铁厂,让西沟尽快富起来,又苦于缺乏资金。我纪兰没出息,只好拿山林作抵押去向银行贷款,这样做我也感到揪心,可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我知道,山林是你的心头肉,是你亲自领着西沟村民,冬天冒着刺骨寒风,夏天顶着火热的太阳,用镢头在石头缝里刨出一个个鱼鳞坑,播下一颗颗树籽,填上一捧捧鲜土,浇上一瓢瓢从山下一担担挑上来的河水,熬更受夜,多少年培养起来的几百亩山林。这一坡坡松柏,一座座青山,是你一辈子的血汗,咱西沟一代代人的辛劳,一辈辈的期望。顺达哥,你放心,我向你发誓:(跪地)再大的困难,即使刀山火海,我也要闯过去,拼着命,也要把铁厂办好,尽早把山林赎回来,万一有一天山林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回不了西沟人手里,我纪兰就去地下向您认罪!
张秋生(大声地)纪兰,快别说那傻话!
众人(皆跪下)顺达哥,(顺达叔)你放心,拼着命,我们也要把铁厂办好,尽早把山林赎回来!悲壮的歌声(字幕):一坡坡松柏一座座青山,一代代人的辛劳一辈辈的企盼;今朝抵押为贷款,赢回来年大发展。
(七十三)次日。
村委会办公室。
小赵正整理材料,申纪兰进屋。小赵纪兰婶回来啦?铁厂厂址的事咋样?参加讨论的人多吗?申纪兰想插手的单位不少。他们提出要跟西沟联合办厂。我死活不答应,会上都吵成一锅粥了,最后决定由乡政府跟西沟联办。杜乡长再三劝我,总得给县里一个台级下,只要能办成事就行。小赵你答应了?申纪兰(点头)嗯。杜乡长再三表示:乡政府只挂个名儿,你们该咋办咋办!小赵话是那样说,怕到时候还会有麻烦。那些当官的,难斗哩!申纪兰(无奈地)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说吧。(停了停)如今,要办成件事真难呀,该管的事他们不管,不该管的他们争着管,还管个没完没了的。小赵一定有油水可捞,要不,就是闲得没事闹的。申纪兰婶儿心里憋得慌,跟你发发牢骚痛快痛快。别在外边瞎说。小赵我知道。申纪兰厂里有事吗?小赵春旺哥还是问那铜线的事儿,他怕误了施工。申纪兰我再打电话催一下。
小赵出屋。
申纪兰(打电话)喂,你是铜线厂吗?我是西沟硅铁厂,我们要的铜线几时能送来?……再不送来就得停工待料……(刚放下电话机,铃声又响,又提话机)老周啊,什么?南方来了个姓肖的推销铜线的,那,正好啊!……什么?质量可以,就是价格高一点儿,……他已经过来了?好,我亲自跟他谈。(放话机)张秋生进屋。张秋生纪兰,听说你找我有事?申纪兰秋生叔,我在县城见你那小孙女雪梅了。高中毕业了吧!张秋生是的。申纪兰听他们校长说,考得不错。尤其数学,全县珠算比赛还得了个冠军。张秋生那小女喜欢那玩意儿,从小爱数数。
申纪兰对她今后有啥打算?秋生叔让她先回村再说。能干点儿啥干点啥,不行,先帮我看看牲口,种种地再说。申纪兰支委们商量想让她去铁厂当会计咋样?张秋生那太好了。申纪兰就这样定了?张秋生定了。申纪兰(递书)这《会计学》。在县城给她买的,让她好好看看。张秋生(接书)我这就让她去上班!(说罢离去)(七十四)小赵引推销员进屋。小赵纪兰婶,肖师傅还想再跟你谈谈铜线的事儿。推销员擦汗。取出铜线样品放桌上。申纪兰给对方递了一杯水。小赵进里屋。申纪兰你们南方人真行,货都送上门了,消息还真灵通。推销员(笑笑)不掌握信息,不送货上门,咋搞推销?我们出来搞推销,都有任务的。完不成任务不但奖金没了,搞得不好就被炒了鱿鱼,蛮不好干的。申纪兰你们也够辛苦的(看铜线)。推销员货是绝对没问题,刚才老师傅们全看过的。质量保证和这个一样。申主任,我们是个大厂,有单位好找,质量上出了问题,保证退货,承担损失。申纪兰质量看来没问题,刚才他们来过电话,就是价格太高。我看你倒像个实在人,就痛快说个实价,省得你到处跑了。推销员我说的就是实价,一吨一万三,不能低了。申纪兰咱们干干脆脆,一吨一万,我拍板算了。推销员哎呀申主任,您去市场调查调查,全是这个价,我没多要。铜线原料涨价了,总不能让我们赔着干呀。这就是实价,实在不能再低了。申纪兰市场价格我也知道,有标价、出厂价、优惠价,里面名堂多了。我们也有人在外面联系。
推销员(会意地一笑)看不出,申主任是个老内行了。那,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实话实说。我们出门在外,全靠各方面帮忙,也不能让大家白帮不是。(凑近)申主任,您——有个数吗?申纪兰你就痛痛快快,照顾照顾。你看我像个老板?我们厂是个穷厂。推销员行,咱也不兜圈子了,我就让利销售。(凑近)按二十回扣,一吨就是两千,这是最大的照顾了。申纪兰我要回扣干啥?推销员申主任,咱们讲照顾就是讲回扣,讲回扣就是照顾了。您咋糊涂了。申纪兰我不要回扣,咱是说价格。推销员哎呀,申主任,做生意都是这样的,拿回扣是很正常的。申纪兰你这人,到底想不想谈了。推销员(掏出一个装钱的信封,赔着笑塞到申纪兰的手里)申主任,这总行吧。申纪兰(一愣)你,这是干啥?(拿起信封看了看)你还真有钱呀!(故意地)既然这样,有钱再掏。推销员哎呀,我全都掏出来了。(急得乱摸口袋)你看看,真的没有了。我总得留点饭钱和路费吧?申纪兰你和别人也这样成交?推销员不瞒你说,这样成交的多了。申主任,您一句话不就成了。申纪兰(掂着钱)你这是要我一句话?(把信封往对方怀里一掷)你也太小看人了!推销员(急忙摘下手表)申主任,您看,进口的,也送给您了,这总行了吧!申纪兰年轻人,你把我看成啥了?我好赖是个党员。推销员(苦笑)申主任,咱一样的,我见的多了。申纪兰(气极而又忍耐)我——和你一样?推销员申主任,帮帮忙吧!申纪兰(推着对方)快走吧,你这个人就不能共事!
小赵闻声由里屋出来。小赵纪兰婶,你别这样!申纪兰去去,我的事你少管!推销员申主任,我再解释一下……申纪兰哎呀,我不想听了!推销员就两句,两句……申纪兰一句也不要说了。三推两推,推销员被推到门口,忙乱中信封也掉在地上。小赵捡起信封。推销员(急喊)我的钱!申纪兰(抄过信封狠狠朝门外一扔)走吧!
推销员满脸羞愧离去。小赵肖师傅!肖师傅!(喊着追去)申纪兰(余怒未消)年轻轻的,咋就学成这了!
电话响。
申纪兰(接电话)谁呀,春旺?推销员呀,走了,我把他轰走的,这种人不能共事!(狠狠地将电话机压下)小赵气鼓鼓地回屋。
小赵纪兰婶,你也太过分了!人家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听你上党课的,你凭什么那样随便训人家?别忘了,铁厂还等着铜线哩!申纪兰(猛然想起)哎呀真糟糕,我被气昏了头了,倒把这当紧的事儿给忘了。的确,今天我也太横了。小赵啊,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多提醒你婶儿。小赵(委屈地)还提醒哩,看你刚才怕哄哄的样儿,谁还敢再说话?都像你这样处事儿,我们下边人还怎么跟人家打交道?申纪兰今天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你知道婶儿就这火爆脾气,一阵风就过去了。小赵(已稍平静)本来嘛,生意场上拿回扣是平常事,现在时兴这个。你可以不要,用不着生那么大气,也用不着批评人家,更不该把人轰走。申纪兰(已完全冷静)是啊,生意不成交情在嘛。有机会你好好跟人家解释解释。小赵只怕人家不会再来了。
周占军进屋。周占军铜线的事谈妥了吗?申纪兰让我给搅黄啦!周占军咋哩?申纪兰他张口就先给你回扣、塞钱,把我看成啥了?周占军咳,这还稀罕?你去外面看看……伸手要回扣的多了。
申纪兰成了啥风气了,真让人看不惯。周占军纪兰,高炉上可是急用,万一搞不回铜线咋办?总不能误了施工……申纪兰(又生气)那就该拿回扣?周占军(一笑)你呀,死脑筋!全部上交,给了厂里不就完了?反正定价不变,他回扣越多,咱不越买得便宜,还省得跑路?申纪兰(恍然地)可也是。(又一想)不行,那我可说不清了。周占军你呀,让他搞成转帐回扣,搞成明的,不就行了。申纪兰他一提回扣,我心里就烦了。周占军你搞企业,见钱就烦还行?(感慨地)咳,也就是你纪兰!
牛春旺兴冲冲地进屋。牛春旺刚才我放下电话,就追出去了。正好,推销员又找我去了。周占军人呐?牛春旺走啦,他说……(递过一纸条)小赵接阅纸条。周占军(起火)人都走了还说啥,咋不拦住他?你不知道,没有铜线铁厂马上就得停工待料……小赵(高兴地)太好啦!周占军什么,铁厂停工待料你还高兴,叫好?申纪兰(宽容地)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周占军你固然态度不好,他也不能幸灾乐祸呀!牛春旺占军叔,你误会了,他说的是买铜线的事儿。周占军误会啥?不为铜线的事儿,我还不起这么大的火呐!小赵(急了,大声地)我是说铜线,人家同意卖了!这是肖师傅留下的信!
高高举起纸条。众人同意卖了?申纪兰快念念!小赵(念)“申主任,我没脸见您了。说实话,我也是个党员,却丢了党性,成了拉关系党员。你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让我懂得了做生意最要紧的是‘诚信’。好了,不细说了,铜线就按您说的价格,出厂价,我们也不吃亏,一吨一万,我马上送货”。你们看,还按了个手印。
申纪兰这个肖师傅!这不,还让人家搭赔了一趟路费。回头挂个电话,起码要好好谢谢人家。
(第九集)
(七十五)
长治医院,干部病房。张海亮静静地躺在床上。儿子张江平在一旁陪视。两个护士正给他量着体温做着记录。
张海亮高不高?护士甲基本正常,不高。张海亮给你们院长说说,让我出院吧。护士乙你是慢性病,得慢慢治疗。张海亮我知道,老毛病了,实在不想躺了……护士甲张部长,慢性病更得治疗,安心养病吧。
申纪兰提着苹果走了进来。张江平(见了)妈!张海亮(惊喜)你,你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了院?申纪兰是平儿电话告诉我的。张江平我也是才知道。还是医院的一位朋友告我的。张海亮家里还行?申纪兰都挺好的,咱娘身体也好,就是想你和孩子。咱们西沟又要建个厂了,已经动开工了。
申纪兰为张海亮削好了一个苹果。申纪兰海亮,吃吧,这可是咱西沟苹果。张海亮(咬了一口)真甜呀!申纪兰(笑着问道)你猜是哪棵树上结的果子?张海亮(想了想)是咱俩栽的那棵树上结的吧?!
申纪兰还记得?张海亮(笑答)记得。为这,我还挨过你的骂哩!申纪兰也满意地笑了。
闪回。若干年前的一个春天。申纪兰家。申扛着镢头,提着苹果树苗,正准备出门。张海亮匆匆进院。
申纪兰(见了)回来啦?张海亮出去干啥?申纪兰栽苹果树。张海亮(叫住)等等。(进屋将挎包撂炕上,扛上镢头出来)一块儿走!申纪兰你去干啥,土轰轰的。张海亮那怕啥,拍打拍打不就行了?申纪兰(笑骂)贱命!张海亮咱本来就是山沟沟里受苦的孩子嘛!
二人有说有笑朝村外走去。河滩地里。二人在栽种苹果树。
申纪兰三年苹果四年梨,不用几年就能结果子。张海亮我就等着吃这树上结的果子哩!
第二年春天。申纪兰、张海亮在河滩地为苹果树剪枝、施肥。
闪出。张海亮我说这苹果特甜!申纪兰又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特大的苹果递给张海亮。申纪兰仔细看看,上边有啥?
张海亮(突然在苹果上发现,惊叫)红心!一颗红心!张江平这是妈专门为你制作的。张海亮(好奇地)你怎么会制作这?申纪兰(笑答)是有次出去参观,向南方果农学的。
闪回。南方某果园。一果农指着树上苹果上的图案向申纪兰传授:“这是控制阳光对果子的照射制作出来的图案……”
西沟河滩地。申纪兰蹲在苹果树下,精心为制作图案包扎苹果。
闪出。张海亮(手拿苹果,又看看纪兰,眼里不由淌出热泪)难得你一片苦心!张江平(笑着纠正)一片爱心!张海亮对,爱心!申纪兰苦中有甜,回味无穷!张江平(随声附和)妈说得对,苦中有甜,回味无穷!
病房值班室。
两个护士正和主治医生谈论。护士甲刘医生,你和家属说了?刘医生这敢不告诉?总得有个心理准备,万一是……那不迟了?
病房。张海亮纪兰,我想回家,回咱西沟……申纪兰(控制着感情)不,咱这回彻底查查,实在不行就去太原。张海亮唉,你也挺忙。申纪兰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七十六)村街上。
申纪兰肩背挎包正朝村外走去。张秋生喊着追上。
张秋生纪兰,你站住,别走!
申纪兰(站住)秋生叔!(看了看手表,着急地)实在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去长治赶火车上太原,有啥事儿咱回来再说好吗?
张秋生(生气地)知道你急着去太原,要不,我还不找你哩!
申纪兰(干脆安下心)那好,咱坐下说。(向路旁石凳坐下)张秋生(生气地)我不坐!
申纪兰(也站起来)那好,你慢慢说吧!
张秋生我问你,这几十年,咱对你咋样?
申纪兰(笑了)那还用问?谁不知道,西沟数你和顺达哥对俺好。当年,要不是你秋生叔手把手教我农业技术,学会了犁地,能在全村比武会上,赢了男人们,领头在西沟搞起了男女同工同酬,推动了全国农村妇女解放运动,纪兰我能当上全国劳模、全国人大代表,上周总理家吃饭,见了毛主席登上了天安门,出国到丹麦参加第一届世界妇女大会……张秋生既然这好那好,为啥还跟乡政府那个姓杜的串通起来戏弄我老汉?
申纪兰乡政府那姓杜的?你是说杜乡长?
张秋生(没好气地)乡政府有几个姓杜的,除了他还有谁?
申纪兰你这话,我越听越听不懂了,我们几时戏弄你大叔啦?
张秋生那——我问你,让雪梅上铁厂当会计,是不是你主动问的我?申纪兰是呀。张秋生雪梅上班才几天,她犯什么错误了?申纪兰没有呀。张秋生那为啥要换了她?申纪兰干得好好的,换她干啥?张秋生哼!装得倒像,我还要问你呐!还不是为了买那些当官的好?拿我们这些老百姓不当人看!你这不是存心出我们老张家的洋相吗?
申纪兰(莫明其妙)这是从何说起呀?
张秋生你们早商量好了,还从何说起。我们雪梅这会计可以不当,我也不稀罕,但话得说清楚!(把《会计学》一书甩还给申纪兰手里)这情,我们也领受不起!
申纪兰大叔,你——张秋生以后你也别叫我大叔,我当不起你叔!
小赵急匆匆走来,见状,急忙解释。小赵秋生爷爷,你误会了!申纪兰小赵,到底咋回事?小赵事情是这样的。
闪回。乡政府。小赵走进乡政府办公室过道,听见杜乡长在打电话……杜乡长马部长,今天申纪兰有事要去省城,我想乘此机会开个村干部会,让你那侄儿小马接替了雪梅的会计工作……闪出。
小赵我想,真要让小马当了会计,人家掌了财权,铁厂咋办哩!因为你马上要走,我怕误了跟你反映,就跟秋生爷爷简单说了两句,让他帮我分头去找你,谁知他……申纪兰杜乡长还说了些啥?小赵他见我进去,就说开乡里别的事了。申纪兰(胸有成竹地)秋生叔,你放心,也别难过,这事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有我哩!张秋生(内疚地)刚才……都怪我这火爆脾气,那我走了。(说罢转身欲走)申纪兰(叫住他)大叔!(摇摇手中的书本《——会计学》)这——张秋生返回,不好意思地取书离去。申纪兰(朝小赵)这事先别往外传。以后办事要沉住气。小赵是。
申纪兰说罢急忙朝村外走去……(七十七)初夜,西沟饭店后屋。杜乡长和周占军挨着桌旁悄声说话。饭店老板(热情地)杜乡长,咱这小饭店,条件——太差了!杜乡长这我知道,只要准备瓶好酒就行。李老板(扬扬手中的酒瓶)正宗的茅台,怎样?杜乡长行。李老板杜乡长,办这么丰盛的晚宴,有什么大喜事?杜乡长庆祝西沟硅铁厂胜利峻工。李老板应该!应该!
李老板转身欲走。杜乡长(叫住他)等等。找人在门口看着点儿,除了村干部,其他人一概不准进。李老板(意会)这我知道。杜乡长嗷,还有刘秘书。李老板刘秘书?乡里新来的?杜乡长县上马部长的秘书,你不认识?李老板认识认识!杜乡长这儿,我亲自招呼,别让服务员来回乱窜!李老板我懂,我懂!(进里屋)周占军(玩笑地)真是戒备森严。杜乡长(也笑了)其实,也没啥。不过,传出去总是影响不好不是?人多嘴杂嘛!周占军倒也是,小心为好!咦,杜乡长,听说当初铁厂刚开始筹建时,县里好一阵争吵,到底咋回事?杜乡长纪兰她没告你说?周占军那几天她情绪不好,我没好意思深问,她也就没细说。杜乡长县上有的领导听说你们在县银行贷了五百万办硅铁厂,犯了红眼病,在会上提出来要把铁厂厂址搬到县城,由县里和你们西沟联合办厂。
周占军啥理由?杜乡长西沟干部水平太低,耽心把厂办坏了!周占军纪兰啥态度?杜乡长死活不答应,说,西沟铁厂凭啥搬到县城,办好办坏我们自己负责,不用旁人瞎操心!县领导一听火了,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几乎把办铁厂的事泡了汤!周占军后来呢?杜乡长多亏了马部长提了个由乡政府和西沟联合办厂,厂址还设在西沟的方案,让县领导下了台阶,平息了这场风波,才有今天铁厂这局面。周占军那得好好谢谢马部长。杜乡长是呀,可人家啥也不收,只说他有个侄儿,在家闲着没工作,怕出事,想来铁厂当个临时工,打个杂什么的,不知道行不?周占军纪兰的意见?杜乡长开始不太愿意。我就劝她:人家堂堂部长的侄儿来村办企业当临时工,那是瞧得起咱,欢迎还来不及哩,还挑拣啥呀!何况他为咱铁厂出了那么大的力!就这,总算勉强同意了。周占军不管勉强不勉强,总是同意了嘛!杜乡长倒也是。老周啊,你是属蛇的吧,今年快六十了吧!”周占军是啊,眼看到退休年龄了。杜乡长我让马部长跟有关部门打了招呼,你先不要办手续,也不要退到第二线。西沟是个老先进大队,没有老干部不行,稳不住阵脚……”周占军你替我好好谢谢马部长。杜乡长谢倒不用谢,只是马部长的侄儿小马到铁厂当会计的事儿,可全靠给你了!
周占军(为难地)这事……不是我不积极办。我说了不算,得纪兰拍板才行。她刚去了省城,咱就把雪梅的会计换掉?恐怕不行吧?再说,也没个正当理由,人家干得好好的,这样群众会有意见的。
杜乡长(想了想)这样行不?先把雪梅调出来,抓一段计划生育,这也是重要工作嘛!周占军不由一笑。
杜乡长笑啥?这不是名正言顺的嘛!周占军我怕会上通不过。要不,还是等纪兰回来再说,咱也别受这个难为。杜乡长不行不行。咱就是要趁纪兰不在,抓紧办这事。马部长问过好几回了,我再没法推了。实说吧,这事儿,马部长就交给咱俩办了。这样吧,一会儿,你在会上提出来,我代表乡里表个态,只要没人正面反对,就算会议通过了,纪兰回来,也就不好再说啥了。
周占军(推诿)主要还是你提,我敲边鼓。杜乡长你提。周占军你提!你提!
二人正相互推诿,众人进屋。狐疑不定地入座。杜乡长为大家介绍马部长派来的刘秘书。
杜乡长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县里马部长的秘书,姓刘,叫小刘。他可是代表马部长来的,专程来庆贺咱们硅铁厂竣工。(指大伙)这些都是西沟的头面人物,建厂功臣,立了大功了。哎呀,建这个厂呀,可真不容易。要不是马部长支持,不是乡里出面,不是乡里和你们联办,也就没有这个厂子,早就吹了。不管咋说,咱们总算搞成了,今天,要好好高兴一下,(对刘秘书)咱们就这么个小饭店,不比你们城里(自嘲地笑着)这就算雅座了。”
牛春旺(不满地)杜乡长,通知我们可都是开会来的。杜乡长(笑)这就是开会了!咱们也来个餐桌会议,边吃边谈,吃饭工作两不误嘛。牛春旺嗨,餐桌会议,稀罕!杜乡长(解嘲地)国务院不是也经常举办国宴,邀请外宾和全国知名人士,边喝酒边商讨国家大事嘛,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上行下效来个村宴,在一起谈谈村上的事呐?一支委国宴!村宴!这下,咱们西沟可是跟国务院平起平坐啦!杜乡长(尴尬地)这只是随便打个比方嘛!来,来,吃!吃!边吃边谈,老周,你先谈吧!周占军(一笑)杜乡长,我们都是来听会的,全看你的了。杜乡长(弦外有音地)你可真会推呀!好,我就代表乡里。(举杯)大伙办厂都出了力了,马部长当然更不用说了,都是对乡里工作的支持,也是对我的支持,我先谢谢大家。来,为工厂胜利竣工,先干上一杯。
众人如坠五里雾中,相互看看举起了酒杯,干了。杜乡长吃吧,吃吧,大家动筷子,一边吃一边谈嘛。老周,小马最近在厂里怎样?周占军(不冷不热地)你问马部长他侄儿小马呀,还算行吧。杜乡长他可是代表乡里去的。下一步铁厂就要正式投产了,你们计划怎样安排?周占军杜乡长,是不是等纪兰回来再说?杜乡长不用等了。这不是支委们都在,刘秘书也正好赶来了,咱们顺便研究一下,定下来算了。纪兰回来,我跟她打招呼。刘秘书(对杜乡长小声地)不是已经定了?杜乡长(陪笑地)你来得太急,还没来及上会。刘秘书那我回去怎么跟马部长交待?杜乡长这不马上就定了(高声)老周,把咱们交换的意见说说。周占军杜乡长,那可是你的意见。杜乡长哎呀,咋又成了我的意见了?”
正当二人相互推诿,申纪兰闯了进来。申纪兰哎哟,你们真的都在这儿?杜乡长(深感意外)这么快就从省城回来了!快快,真巧,就缺你啦!申纪兰哟,小刘,刘秘书也来了。杜乡长他是代表马部长来的,来庆贺铁厂竣工。
众人忙着让坐,端菜跟进的李老板忙搬凳添筷。申纪兰谁请客呀?牛春旺(有意地)我们这是开会。周占军(先发制人)杜乡长,你快接着说吧。杜乡长(白了周占军一眼)让我说啥?(对纪兰)先吃先吃。一支委(慢悠悠地)一边吃,一边说吧。另一支委杜乡长说的——餐桌会议嘛!牛春旺国有国宴,村有村宴,上行下效嘛!这,也是杜乡长说的!杜乡长(有些生气)春旺!申纪兰(敏感地)咋?还真的商量事儿了?
牛春旺铁厂竣工了,杜乡长很关心马部长的侄儿小马的安排问题。杜乡长咋就是我关心了?刘秘书来了,顺便商量一下嘛。老周你在厂里具体负责,最有发言权了,先谈谈你的意见。周占军行了,别再朝我使劲了。纪兰回来了,你直接和她说吧!(看一眼刘秘书)谁当会计,我都没意见。申纪兰(惋言地)老杜,这事不要再商量了。支部研究过了,雪梅早就上了班了。杜乡长(看了一眼着急的刘秘书)纪兰,别人不了解具体情况,你不清楚?要不是马部长提出来让乡里和你们联办,县里会同意你了?铁厂能办到西沟?申纪兰要不是你再三表示:你们该咋办咋办,乡里参加联办,只是挂个名儿,给县里个台阶下。否则,我会让步?牛春旺杜乡长,你当着我们几个支委的面,还说过这话,表过这态。众人我们都在场,亲耳听见的。杜乡长我当时说那话,是为了帮助纪兰早点拐过弯来。(口气强硬的)联办总究是联办,那是会上正式定的,要像个联办的样儿。(换了口气)因为咱都在西沟,天天见面,有些话我不好说了,我是怕伤了和气。你们让雪梅当铁厂会计,通过谁了?和乡里商量过没有?这像不像联办?乡里也是一级政府,是西沟的上级机关,你们要尊重乡里的意见。小马去铁厂是代表乡里去的,不说当领导,最低不当个会计?还能一点权也没有?总是跑腿打杂,那不真成了临时工了?刘秘书既然亲自来了,对马部长得有个交待。
人们望着申纪兰。申纪兰只是平静地听着。
杜乡长纪兰,我这也是为你,马部长也是你的老熟人嘛,以后怎么见面,还用不用人家?再说雪梅,她能当好会计,能打开局面?不是有点文化会算帐就行。现在干会计可不比从前,尤其是在乡镇企业,这,可是个重要角色,得头脑灵活,有社交能力,能上下周旋,关键时候上面还得有人,雪梅她能行?咱这内部说了,刘秘书也不是外人,现在不管干啥,没有一点关系,上面没有人支持,行吗?(对众人)你们都要面对现实,也要为纪兰想想。正因为这样,乡里才一再建议,让小马去管财务,你们明白没有?有啥意见?
人们不知所问似地相互看看,又看看刘秘书,一时没有反应。
杜乡长(迫不及待地)好,那就这样定了。咱先说清,这可不是哪个人定的,不要把责任推到个人身上。这就算上过会了。对外讲嘛,就是集体研究,民主通过了。要口径一致。
人们望着申纪兰,先是窃笑,继而哄堂大笑。杜乡长(也不由失笑)行了,心照不宣。刘秘书,以后更得关心我们了。刘秘书这,没有问题。杜乡长(对众)这就叫上下关系。人嘛,谁不用谁了?今天我求你们,也许明天就有人求我,我不帮忙行吗?纪兰,咱也得互相支持。申纪兰你继续说完。杜乡长(如释重负地一笑)完了完了。刘秘书,(提示地)你得好好表示一下。刘秘书(举杯站起)好,我先代表马部长谢谢大家。杜乡长尤其是申主任,你得敬上一杯!申纪兰(一笑)老杜,我咋就“尤其”了!杜乡长你是法人代表,当然是“尤其”了。刘秘书(敬酒)申主任。牛春旺(着急地)申主任,这酒上头!我们都上了当了!一支委我都晕乎了。周占军老杜,假酒!另一支委是收的礼吧?
人们“哄”地笑了。杜乡长由尴尬变为恼火……杜乡长起啥哄?我收谁的礼了?(举酒瓶)酒是马部长的,是特意带给大家的。你们喝过茅台,咋就假了?一直讲上下关系,咋就听不懂了?刘秘书的面子也不给了?假的也喝,都端起杯来,我也陪上一杯!
申纪兰老杜,我喝还不行?杜乡长(勉强一笑)这不对了,还是纪兰!申纪兰不过,我得把“尤其”说清。我是法人代表,铁厂的事我说了才算。杜乡长,“尤其”是这个意思,我喝。杜乡长(慌了)刚才说的,你就没听清?
申纪兰老杜,你说的我全认真听了,也认真想了,你的意思我懂。不就是因为马部长是咱的熟人,咱的上级,小马是他的侄儿,你才费这么大劲儿,让大伙都受难为。刘秘书,你回去告诉马部长,就说是我不同意。
刘秘书(看着杜乡长)这……杜乡长(无奈地)纪兰,我已经答应马部长了。
刘秘书是呀,马部长以为早办成了。(看一眼杜乡长)这,回去怎么交待?
申纪兰我亲自去说,这总行吧?
杜乡长(又急又恼)这不是出我的洋相去了?纪兰,看在我面子上,就这么办吧!
申纪兰(坚决地)那可不行!
杜乡长哎呀纪兰,我好赖是个乡长,工作上一直支持你嘛,这点面子都不肯给了?
申纪兰老杜,不要光考虑面子、关系,说实在,我已经有了教训,不能一错再错了。要不是考虑上下关系,当初在县里我会让步?后来你提出要算上一分,会来个一九分成?不是给你面子,马部长的侄儿能来了铁厂?能有这些麻烦?你答应马部长的事,和谁商量过了,你的面子比啥都重要?”杜乡长感到当众失了面子,大为恼火……杜乡长(专断地)我就这么定了!
申纪兰你说了不算!
杜乡长纪兰,不要以为你是劳模,就谁也不怕,别太过份了!
申纪兰谁过份了?(尽量控制地)老杜,咱都不要激动。(指餐桌)你就看看这些,你过份了没有?不就因为马部长,要换别人,你费这劲吗?张秋生老人是解放前的老党员了,为西沟干了一辈子了,你不熟悉?为啥就不给一点面子?雪梅是秋生老人的孙女,县里数学竞赛得过冠军,又不是不会算账,这段时间干得好好的,为什么非换掉她这会计不可,难道这不过份吗?(又显得激动)铁厂是西沟人办的,是西沟铁厂。整整五百万,那是贷款,是用西沟人的山林担保着的,我得为西沟负责!上下关系就那么重要?都像这样,我还咋干?你啥都考虑到了,就没想到群众,没想到群众会咋看我们?在省城有个人找我,孩子活活被打死了,法院竟没人敢管。不就是考虑关系、面子,人家上面有人。都要这样,老百姓还能活吗?你们说说,这过份了没有?刘秘书,你在机关工作,听到过一些说法没有。
(举起酒瓶)把这叫“久经”经验,一喝是“常委”通过。你们听了咋想?我听了掉泪!我跟着党几十年了,几十年为了啥?就为的听这话?可咱们党内的确有些奸贼、败类!表面上都是红的,有的还红得发紫,可就是红皮白心,就像红薯,见酒就烂,就臭,心就黑了!咱是个党员干部,连自己嘴巴都管不住,还咋去说人,还有啥威信?这个风真就顶不住了?要喝,咱得喝个清白、痛快、问心无愧。咱都是党员,还要这么喝下去吗?
“叭”!申纪兰将酒杯摔在地上。“叭!叭!叭!”紧接着众支委纷纷将酒杯摔在地上。
申纪兰家。纪兰轻轻闭好里屋的门走了出来。腊秀提着个大暖瓶也刚巧从屋外进来。申纪兰(轻声地)咱娘在你那儿行吧?腊秀行,已经躺下了。申纪兰你哥也刚刚躺下,让他歇一会吧。腊秀嫂子,你也歇一会吧,从太原到长治,路上折腾了一天了。省医院怎么说?申纪兰省医院专家也拿不出好办法,说,晚了,已经扩散了。照顾他过两天好日子,尽尽心吧!腊秀,你哥咋得了这病,我真是后悔死了。腊秀嫂子,得病不由人,你也算尽到心了。别把你也累下病了。还没有吃吧?申纪兰我一点也不饿。腊秀先泡碗方便面吧。申纪兰不用。腊秀,你在这儿照护一下,我先去工厂看看。腊秀早点回来。
铁厂。申纪兰和村干部、工人们在一起忙活……(七十八)次日。
初夜,申纪兰家里。
明晃晃的电灯照着,张海亮静静地躺在里屋。屋子是特意布置过的,收拾得很干净。床头放着奶粉、葡萄糖之类和一些针剂药盒,窗前还特意摆着一盆花儿。床头对面的墙上挂着张海亮和申纪兰两人年青时的合影。
海亮身体很虚弱,却显得适意,正凝神望着挂像,像是遐想。张江平在一边陪着。申纪兰端着饭碗和一个菜碟走了进来。
申纪兰海亮,吃点饭吧。
张海亮看着纪兰露出一丝微笑。张海亮(低弱地)啥饭?申纪兰你不是想吃和子饭。张海亮你真的做了?申纪兰你尝尝,是不是和你想的一样。
张海亮挣扎着要起。申纪兰别急,让我扶你。
张江平连忙上前将海亮慢慢扶起,身后又垫好被子靠着。张海亮咱娘他们吃了?申纪兰在腊秀那边早就吃了。张海亮不该让娘搬过去住……申纪兰娘年纪大了,身体又是那样,我不想让她知道……等你好点,就让娘回来。张海亮唉,在一块多好……申纪兰(端着饭碗)吃吧,把病养好再说。张海亮给我。申纪兰不行,我喂你吃吧。张海亮我行……申纪兰(深情地)就让我伺候伺候。(拿匙儿轻轻喂着)你先尝尝味道。张海亮(品味地)行,是我说的味道。我回部队走的时候,你做过一顿,就是这个味道。
申纪兰(一笑)老记着那些事了?张海亮唉,真快,可就一辈子了……申纪兰又取过碟子放点油炒葱花。申纪兰你再尝尝,放点葱花才叫香呢。
张海亮又大大喝了一口。张海亮这多不方便,我自己来吧。申纪兰那你慢点,端着试试。
纪兰端着碟子,海亮接过碗又香甜地喝着。张海亮(满足地)真香。一回来就觉得轻快多了。申纪兰(欣慰地一笑)我就守着你吃。
张江平悄声出屋。张海亮行,就坐在跟前。(感慨地)咱总算到了一块……。申纪兰快点吃吧。
张海亮有滋有味地喝着,那吸溜声给纪兰一种宽慰、一种愉悦。申纪兰以后想吃啥你就说话。现在可不是从前,咱啥也有了。等过年的时候我专门做上几天,咱炸油糕、包饺子,还有你最爱吃的黄蒸、油茶……把孩子都叫回来,咱就在家,过个好年。张海亮咱全家也照张像吧。申纪兰对,咱也照张全家福。把腊秀一家都叫过来……张海亮突然打嗝,纪兰忙接过碗。申纪兰看你,喝得太猛。张海亮我,我不想喝了……歇一会吧……碗被放到旁边小柜桌上,里边还剩有多半碗饭。纪兰背着身偷偷拭泪。张海亮纪兰,好吃……我歇一会再吃……。
申纪兰强颜欢笑地又忙着帮海亮按摩捶背。申纪兰以后吃饭慢点……就是要少吃一点,多吃几回,肠胃有点毛病都是这样……张海亮纪兰,我很满意了……你也算尽到心了……。申纪兰你别瞎想。医生说,没啥大病,就是肠胃不好,是耽误的……唉,都怨我……张海亮按住纪兰的手,紧紧地贴在胸前,深情地望着纪兰。张海亮别说了,我自己清楚。你也歇一会吧。申纪兰我不累,真的。张海亮黑夜还有事吗?申纪兰我都安排好了。张海亮那就陪我坐会……我,不想让你离开……申纪兰我哪儿也不去了……两人默默相对。申纪兰(满怀深情地望着张海亮)海亮,说心里话,要不是你支持,我当不成全国人大代表,也到不了今天。
张海亮(以同样的深情望着申纪兰)我也是,要不是你支持,也当不好这武装部长。四只手慢慢地紧紧地握在一起……稍倾。
申纪兰海亮,好受点吗?张海亮(泪眼盈盈地幸福一笑)这样就好……纪兰,你也得爱护身体,老了……申纪兰知道。张海亮有句话我得说了……你得有个精神准备。(哽咽地)娘和孩子……就全靠你了……申纪兰(几乎哭出来)海亮,别胡说……张海亮唉,我自己清楚……电灯一闪突然灭了,屋内一片漆黑……。申纪兰我点个灯去。张海亮不用,就这样坐会儿。申纪兰唉,明天铁厂就要开炉,再停电咋办?张海亮纪兰,你明天还是去吧,让腊秀过来就行……我知道,这和打仗一样,决战的关键时刻,指挥官不在不行,你心里惦着。去吧……申纪兰海亮……隐隐地抽泣。
(七十九)西沟硅铁厂。高炉现场。一片炉火红光。屋角设一小条桌,上置电话机、闹钟等。
刘工程师(高兴地)老申啊,真没想到,炼铁炉这么快就建成了。申纪兰刘工程师,今天试炉成功了,是不是马上能投入生产?刘工程师是的。周占军太好啦!牛春旺(同时)太好啦!
人们脸上挂着紧张而喜悦的表情,企盼着试炉的成功。
突然,场上的电灯灭了,吹风机停了。人们骚动了起来。周占军糟糕,停电了。牛春旺(高叫)申主任,不好,停电了,高炉停电了!众人(焦急地围着刘工程师)刘工程师,咋办?
刘工程师忍不住发火。刘工程师破坏,简直是破坏!他妈的,这个时候能停电!申纪兰春旺,快打电话要电!牛春旺(拨打电话)喂,供电所吗?刘工程师送电,马上送电!再不来电,炉底烧结,高炉会给废掉的,那——可就全部完了!我要上法院告他们!申纪兰刘工,你别着急,咱得想想办法。刘工程师不管来不来电,先把炉里的铁水放掉,保住高炉要紧。周占军(高喊)快打开炉底,放掉铁水!
快打开炉底,放掉铁水!炉底打开,炉中炽热的浆渣顺流而下。牛春旺(放下电话)供电所那边出了毛病,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要我们自己想办法。刘工程师幸亏把炉里的铁水放掉了。
申纪兰高炉能保住吗?这可是大伙儿的血汗啊!
刘工程师说不准,要看一会儿清除炉盘的情况。
申纪兰怎么个清法?
刘工程师把炉里的废渣都刨开,取出来。快,给长治,给长治钢铁厂挂电话,请求他们马上派人支援。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高炉要紧。
牛春旺我马上就去。(欲转身)申纪兰等等。刘工,长钢这么远,来得及吗?
刘工程师(焦急万状)哎呀,再就没有法了。
申纪兰我们自己干吧!
刘工程师(惊异地)你们?
申纪兰不就是清除炉盘?(一指身旁的人们)这些人都上过山,刨过石头。
刘工程师哎呀,这不是山上石头!粘在一块儿,一千多度,三分钟就能烧焦一双胶鞋!不行,你们没有经验,又没有防护设备,太危险了……申纪兰(流着泪喊)刘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是五百万呀?
牛春旺纪兰婶,快决断吧!就你一句话!
申纪兰(突然高喊)占军,把皮水管拉过来!(又朝众人)都听着,大伙儿把衣服统统浇湿,从头到脚。抄家伙吧!党员干部上!
周占军拉过皮水管,往众人身上浇水。申纪兰争着挤进浇水的人群……刘工程师(制止)老申,你是快七十的人了。
周占军(深切地)纪兰,你这又何必呢!
申纪兰少废话,快往我身上浇。
周占军不行,我要对你负责!
申纪兰谁要你负责?我自己负责!
周占军(无奈地)你……(仍不愿往纪兰身上浇水)申纪兰(起火)拿过来!(抢过水管往自己身上浇水)马召娣(大声吼叫)纪兰,你千万不能干!
众人(齐喊)申主任,别下!
秋生老汉(哽不成声)纪兰,我求你别下,你顺达哥临走时让我照顾好你,万一出了事,怎跟顺达交待。
申纪兰秋生叔,让我下吧!这么大一笔财产,真要毁在我手里,咋对得起顺达哥呀!
秋生老汉(无奈地):下吧!(悲痛欲绝,向天呼号)顺达,保佑你纪兰啊!(目不忍睹,将泪脸朝向一边)申纪兰(命令众人)快下!申纪兰带领一伙年轻人冲向高炉炉盘……人群中一片唏嘘声……刘工程师(忙着指挥)不要乱,不要乱!每班最多三分钟,到时候就撤,服从指挥。快,让申主任赶快出来!又一伙年轻人冲向高炉……一个男孩双指合扰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一群小孩们簇拥在一起嘀咕了几句,随即散去……场上一片寂静,人们沉浸在焦急的期待中……条桌上的闹钟发出嘀嗒声,显得格外响亮缓慢,紧扣着人们的心弦……申纪兰出炉,大汗淋漓,精疲力尽。申纪兰(喘息着吩咐周占军)动作……快点儿!一定要保住……保住高炉……忽然喊声大作:“-奶奶!
奶奶——”
申纪兰回头望去。一大群半大孩子从四面八方跑来,手里举着草扇、竹扇、纸扇,把申纪兰团团围在中间,给申纪兰扇凉,申纪兰随手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亲着他们的小脸,紧闭双目,热泪满面,继而一动不动……孩子们奶奶,奶奶!……你怎么啦?
申纪兰(望着傻了眼的孩子们)孩子们,奶奶好好的呀!
孩子们(转惊为喜……)奶奶!
一男孩快扇呀!孩子们又扇了起来。
申纪兰好孩子,好孩子!快给大叔大哥们扇去,我这儿用不了这么多。孩子们分头行动去了。救护的人们,观战的人们情绪异常激动……突然有人高喊:“通了,炉通了!”
众人保住了,高炉总算保住了!马召娣谢天谢地,总算保住了,五百万呀!刘工程师(朝周占军、申纪兰)真没想到,这么快就通了。真神了!我干了几十年炼铁,还从没见过这么清除炉盘的!(停了停)要是能正常来电,还可以按原定时间正式开炉(又改变主意)算了,大家实在太辛苦了。申纪兰这里的人辛苦惯了,争取按原定时间开炉。周占军(拨电话)喂,供电所吗?我是西沟铁厂……哎呀,不要道歉,不要检讨,我要的是电,是电!有了电我给你们嗑头,叫你们爷爷!有事故快点修嘛,真急死人了……”
申纪兰(闯过来,二话没说,一把抢过电话)喂,我是申纪兰,电能不能来?高炉保住了。那好,请你们马上送电……明天早上九点正式开炉,再不要中途停电!事办好了,西沟的乡亲们感谢你们,办糟了,我申纪兰跟你没完!说完了!(刚搁下话机,听铃声响,又拿起话机)刚才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明天早上九点,怎么还问?你们供电所这么个搞法,到时候非出问题不可!什么?不是供电所?你是哪里?是哪位?……(见话音断了,放下话机)周占军谁来的电话?申纪兰不知道,听口音好像是南方人。
(八十)次日晨。高炉前。人们匆匆,忙着做开炉准备。申纪兰扛着几十斤重的电极弧,牛春旺等几个年轻人跟着,奋力向高炉走去……周占军、刘工程师在四处查看、指挥……张建平、小赵和几个年轻人扛着电极弧正等着申纪兰他们从铁梯上下来。申纪兰建平,怎么还没动身?张建平明天就走,先做点贡献。
申纪兰(高兴地)好啊!推销员(匆匆走来)老周师傅,我没有误了开炉吧?周占军没误。你来的正好!欢迎你,老肖师傅!听纪兰说是南方口音,我猜准是你!(喊)纪兰,你看谁来了!申纪兰(忙迎上握手)老肖同志,谢谢你!谢谢你啊!推销员(热泪盈眶,以敬慕的目光注视申纪兰,深情地)纪兰同志!
河南老农上。老农纪兰!申纪兰赵叔,你这从河南大老远的赶来,有啥事!老农没啥事,听说你们今天铁厂开炉,饮料厂开业,来看看,凑个热闹。申纪兰谢谢你啦!老农(感慨地)你们西沟到底是老先进,比俺村强多了,过去俺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你别在意。申纪兰说实话,要不是您老提醒,我一下还拐不过弯来哩?!老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秋生(过来握手)老亲家!(又改口)老赵兄弟!老农(笑)亲家就是亲家嘛,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这回,是专门送孙女来跟建平成亲的!张建平(朝秋生)爷爷。张秋生(朝建平指老农)还不快叫爷爷!张建平爷爷!老农哎……青年甲(朝建平逗笑)好啊建平,一年预备期还没到,就提前转正啦?老农(莫明其妙)预备期?申纪兰说着玩儿哩!
“哈哈哈!”众人乐了,老农也不由笑了。饮料厂青年工人扛一箱饮料上。工人纪兰婶,饮料厂今天正式投产了!我把第一箱饮料送来向铁厂开炉的职工们表示祝贺!申纪兰真是双喜临门呀!
周占军加上建平结婚,是三喜临门!
众人对,三喜临门!
桌上闹钟声大作,时针指向九时正……牛春旺(高喊)申主任,时间到,一切准备就绪!申纪兰听老周指挥,准备开炉!周占军(大声地)开炉!
太阳冉冉升起……鞭炮锣鼓声中,火红的铁水像一股洪流从高炉倾泻而出……人们欢呼着流出激动的泪水。……悲壮的《我们在太行山上》的交响音乐骤起……摄像:张海亮全副武装在部队,张海亮的灵堂和遗像;申纪兰在田间劳动,申纪兰胸前挂满奖章在全国人大会场;申纪兰和张海亮合影。画外音:三组画像,交相辉映,描述了申纪兰和张海亮为完成党的事业,经历几十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共同度过的艰难、理解、和谐、深为人们敬佩的红色人生。
天际,一片彩霞映照群山。满坡的青松。果实累累的苹果树。满载硅铁的汽车正从硅铁厂驶出。饮料厂的罐装自动线上流动着一桶桶装好的核桃饮料。
晨光中,生活中的申纪兰又像平日一样平静地在清扫着村街……申纪兰的画外音: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西沟。以上画面伴随着结尾的歌声:
红红的火,红红的霞,红红的炉火映天涯;红红的心,深深的情,辛勤绘出丰收画;情深深啊在山村,太行深处是我家;根深深啊在山村,太行巾帼写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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