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挤出笑,亲切地招呼他,尽管他不看也不听,然后扶他进屋。小青父亲突然开口,仅那一天。他的嘴巴重新锁上。朱宏甚至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小青父亲怕已失去说话的功能。小青父亲吃完,朱宏观察着他的脸色,说,爸歇着,我走了,我还有事。顿顿,又鬼使神差地补充,我去喊朱力吃饭。随即就后悔了,干吗说这个?小青父亲闭了眼,彻底成了化石。
朱宏惊恐着,仍如往常一样,逃奔到大街,方镇静下来。他没说谎,他确实要喊朱力吃饭。朱力始终没上门,朱宏也没去找他。喊朱力吃饭仍然是小青先提的,朱宏当然答应。只不过,小青要中午请,他说晚上合适。他不想大白天和朱力招摇过市,那让他更加紧张。晚上确实是对的,朱宏只碰见两个人,他们招呼都没和朱宏打。朱宏做了充分准备,要具体说什么是说不上的,但绝对是准备了,每一步都是坦然的,有力的。可到了门口,仿佛被飓风推了一下,朱宏晃晃,怎么也立不稳了。他走开几步,折回去,再次离开。锁链仍旧耷拉着,无声无息。门半合着,轻轻一推,他就能进院。黑乎乎的院子。杂草。梦魇。他会被绊住的。
终是逃离。
小青眼巴巴的样子刺痛朱宏,扯谎的不安便淡下去。怎么?他不在?他会去哪里?小青盯住他。朱宏说我哪知道?他不能躲,必须顶住小青的目光。小青问,你没等等他?朱宏说,等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去。小青哦一声,没再问。你饿了吧,我这就煮。小青迅速转向,她是怕他看她的脸,他想。
菜很丰盛,羊脸拌蒜,蛋皮里脊……自然有红薯炖牛肉。饭是饺子。小青一大早就忙活了,羊脸拦蒜工序非常复杂,燎、烤、煮、剥都是她一个人做。朱宏暗愧。此时此刻,朱宏却酸溜溜的,除了那个菜,都是朱力爱吃的。像偷吃了他人的东西,除了慌张,没嚼出任何滋味。搁了碗,朱宏说我再去看看,没等小青反应,匆匆离开。
朱宏当然不会再去,不过是离家的借口。他越来越害怕和小青独处,即使她什么也不说。还不如大闹一场,像镇上有的夫妻那样,她撕他的脸,他捶她的胸,完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该说笑说笑。但小青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是。他们没有吵过。小青只打过他一次,那个早上,从酒醉中醒来的她狠狠扇他一掌。那时,小青还不是他的妻子。那个荒唐的夜晚,他也喝多了。如果朱力没回来……他马上遏断自私的念头。畜生,他嫌恶地骂自己,突然鬼祟地回头。没人。不远处的餐馆门口,晃着几张模糊不清的脸,大约又有人喝醉了。朱宏真想扎进酒馆大醉一场。可醉了又能怎样?除非永远不醒。
朱宏转了一圈,又返回来。他没地方去。除非躲在他和小青的婚房,白天已去过,他不想再去。而且,那里也不是世外桃园,除了躲着不见人,什么都躲不掉。他缩在裁缝铺对面的角落,有脚步声过来,他赶紧走开,过一会儿,再无声无息地靠过去。尽管拉了窗帘,朱宏仍能辨出那个熟悉的影子。小青又忙活了,她怕是猜出朱宏在撒谎。或许,她还等着朱宏请回朱力吧。干活能让她摆脱焦灼。但总归是她在忙碌,他却在监视她。该死的,他骂,像小陶虹骂那个捏她胳膊的茶客一样。不过,小陶虹是半笑半怒,那怒也未必不是装出来的。正是小陶虹的表情,让他突然后悔了。那是那么大方,那么阔绰地拍出一百块钱。不等小陶虹走到他面前,不等她喊出那声大哥,他就溜了。他都干了什么呀,他糟蹋的不是钱,而是小青。
吱呀一声,小青出来了。朱宏紧紧贴在墙上,屏住呼吸。小青没往对面看,她低着头,两手挤弄着什么。他瞧出她在锁门,那个锁不好用,必须用钥匙锁,伸到根儿,还须退出一点点儿。小青肩膀耸动着,看样子是锁不上。他差点儿闪出去,可脚跟欠欠,终是没动。小青要去哪里?……找朱力?
终于锁住,小青揩揩头,往西走去。
几分钟后,朱宏跟上去。他的嗓子灼热灼热的,继而,漫延到整个身体。她要验证他的话,她等不及了。或许,她已去过那座院子。他不在的时候,她偷去过几次了。请朱力吃饭,不过是打马虎眼。身体烧得更旺了,吧吧地开裂着。
小青没往那边去,进了镇政府旧院。
朱宏吁口气,如一团烂泥糊在电线杆上。蛙鸣爆豆一样跳起,朱宏以为踩住什么。瞅瞅,听听,知是从镇外传来的。他下颌挤着电杆,仰头望着夜空,像他和朱力曾经的那样。他和朱力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过两颗星,挨得很近。哪个是他,哪个是朱力?他再也寻不见了。
约莫半小时后,小青的身影从黑暗中晃出。朱宏不知她去父亲那儿干什么,是否与朱力有关?朱宏又哆嗦起来。看她径直往裁缝铺方向,方略略定住。
朱宏又耗了一会儿。回去时小青已拉开被子。朱宏解释没等见……看了会儿打牌。小青甚至没看他,抓起他的枕巾瞅瞅,忽然说,你的头发咋掉的这么厉害?朱宏凑上前,并下意识地摸摸头顶,无所谓地说,怕啥?反正还要长。小青这才扭过脸,神情忧郁,伤感。她笑笑,他看出是强装出来的,不能不在乎,小心变成秃子。他说,那我就去当和尚,还不用剃头了。玩笑不恰当,气氛顿时滞重。小青剜他一眼,朱宏血往上涌,那一眼突然唤起他的信心。小青一根一根地摘着枕巾上的头发,朱宏从后面抱住她。小青耸耸,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
黑暗中,朱宏先摸摸小青的手。柔软,光滑。他便滑进去。自那个夜晚,他第一次碰她。她没再缩起自己。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他们获得了老裁缝的同意,他们登了记。他们早就粘合在一起,他们是一个整体。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朱宏的眼睛忽而硕亮,忽而模糊。朱宏像一只鹰,忽而滑翔在云层之上,忽而潜入云层之下。蛙鸣陡起,朱宏的神思被打乱。小青咳嗽一声,又一声……连续咳嗽起来。朱宏忙停止,之后小心翼翼的。片刻之后,小青又咳嗽了。朱宏惊异地发现,蛙叫一声,她就咳嗽一声,蛙连续叫两声,她就连咳两声。也许是他的错觉?可蛙声真真切切,小青的咳嗽也真真切切。朱宏渐渐紧张,加快了动作。他想马上结束,他的头皮开始发瘆。蛙鸣渐响,小青的咳声也大起来……不,已经混合起来,他抽动一下,她就哇地一声……他不是趴在小青身上,而是伏在蛙肚子上。白白的肚子气球一样鼓起,他被弹起,同时伴有嗷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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