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少,院里积着一洼一洼的水。杜克正想出去走走,李斗像乍着翅膀的母鸡跑进来,说牛哈哈疯了。杜克一怔,镇上很少有人和他开玩笑,他让李斗说清楚点,可李斗似乎没有说清楚的能力,血红的眼睛盯着杜克,真的呀,真疯了呀。每说一句,胳膊就往上扬一下。
杜克随李斗来到河滩。
水哗哗地奔淌着,挟裹着枯枝、塑料袋,原先干涸的河滩有一半被淹没。牛哈哈像一只巨蛙伏在地上,两眼死死盯着什么,突然,他哇一声跃起——双腿猛蹲,两手前扑——稳稳落在地上,又盯住了什么。
李斗颤着叫声牛老板,眼汪汪地望着杜克。杜克问李斗什么时候,李斗说不知道,早上他到河滩牛哈哈就这样。两人说话间,牛哈哈又哇着往前扑跳一截。杜克喝叫,牛哈哈,再装神弄鬼,老子铐了你。随即抖出手铐。牛哈哈眼都没眨。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睛又红又亮。
杜克抓住他的衣服,顺热一转,揪住前领。牛哈哈仍是蛙的姿势,两腿圈着,双臂弯着,腮帮子鼓出两个大包。杜克甩掌掴他两嘴巴子,震得手都疼了。
牛哈哈眼睛眨一下,目光和杜克对在一起,杜……警……
杜克骂,你个蠢货。松手,牛哈哈跌在河滩上。从迷怔中醒过来的牛哈哈号啕大哭,双手拍着湿漉漉的沙土,天绝我呀,天绝我呀……
杜克把李斗扯一边,告诉他,过会儿把牛哈哈弄回去。李斗紧张地问,他要不回呢?杜克满有把握,放心,他不会赖在这儿。想想,又问李斗,真有那么两只蛙?李斗点头。杜克捏捏李斗的肩,离开。
小青正在门口等他。她脸色苍白,目光凄然。她也是报案的,朱宏失踪了。一夜之间竟发生这么多事。杜克说不就是一夜没回吗,怎么能断定他失踪了。小青说她有预感,朱宏肯定失踪了,他从未彻夜不归过。杜克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咱们看看去。两人明白看看去的含义,并且读懂彼此眼里的意思。迅速转身,往那个方向去。
杜克比小青更急。朱力和那个盗窃未遂案没关系,他正要告诉小青,又想没必要,便咽回去。有必要的当然也有,但怎么说?能说什么呢?当年那个案子,他并不是后来才意识到的,诸多疑点,在朱力走进派出所的时候,在杜克现场验查的时候……但杜克保持了沉默。沉默是对的,沉默也是错的。不沉默是对的,不沉默也是错的。总要有一个进去,总要有一个留下。似乎一样,似乎又不一样。他不止是害怕自己再栽一个跟头,那个案子如一枚针扎在杜克心上,疼痛随岁月而减弱,杜克以为它会和他的肉成为一体,但朱力出狱,那根针突又锋利了。其实,针一直是锋利的,杜克没有正视而已。
门掩着,被砸断的锁链无声地悬在门上。推开,门被弄疼了一样,咯咯吱吱喊叫着。院子杂草丛生。一个破筐架在那儿,像被蒿子草顶起来的,杜克的腿碰了它,它忽然如粉末散落。
屋里是另一番样子,垃圾遍地,霉气逼人。锅盖在墙边立着,锈迹斑斑的锅里躺着几粒没有颜色的豆子。屋顶撕裂了,发黄的报纸垂下来,在暗淡的光线中,像隐在岁月深处的脸。墙上挂着勺子、铲子,贴得那么紧,如嵌在身体上的伤疤。墙角,丢弃着一个新鲜烟盒,一只打火机,几个方便面口袋和矿泉水瓶子,显示有人居住过——布满灰尘的床上留下身体碾压的痕迹。
只有这些。
如果不是有人亲见,如果不是那新鲜的烟盒,杜克很难相信他真的回来过。他回来了,他又走掉了。谁知道呢?或许他根本就没回来过,不过是某个流浪汉借住了几日。
他去了哪里?小青的声音尘埃一般,没有重量,却满屋子飘荡。
杜克不知道她指的是谁,这个,还是那个,或者是两个。杜克没有回答,他杂乱的脑子奔跑的是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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