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远离人群,只在地头、田梗寻。一个人……别人看不到他,他看不到别人。他眼睛瞪得大,却没那么专注,小青不时飞进脑子。当然不止小青。
转过林带,突然冒出一个人。朱宏吓一大跳,下意识地把钢叉对过去。那人惊叫着,干干干吗?是兰花花。朱宏忙收回凶器。兰花花一脸惊恐,哈腰捡丢在地上的包,还警惕地斜着朱宏。那朵插在头上的野花在她弯腰那一刻栽落了。朱宏替她捡起,向她道歉。兰花花劈手夺去,一下凶起来,你眼睛灌绿豆汤了?朱宏再次说对不起,她哼着,你要是碰了我,我一把火烧了你的裁缝铺。朱宏小心地笑着,他不想搭理她。兰花花说,你没碰着我,可把我吓着了,你说怎么办吧?朱宏说,我不是故意的么。转向欲去。兰花花叫,你不管是吧,我找小青。朱宏一哆嗦,马上站住。兰花花说,我是谁,能白让你欺负了?朱宏的头有些大,我怎么欺负你了?兰花花说,你就是欺负了。朱宏气道,你怎么大白天说昏话?兰花花反问,莫非我欺负你不成?你才大白天说昏话。朱宏说,我没工夫理你。兰花花大声说,你非逼我找小青不是?朱宏心想爱他妈找谁,老子不怕,腿却长在地上。他看着她,目光萎缩下去,你要怎样?话出口,他明白自己被这个失去姿色的女人降住了。兰花花环视一圈,这一带我都占了,是我的地盘,你离远点儿。朱宏说行呀。兰花花说,把你的叉子留下。朱宏说,凭什么?兰花花霸道地说,凭你欺负了我,我不光找小青说理,还要去派出所告你……杜警官是我的老朋友。朱宏那么想扑上去……可他抖得厉害,钢叉慢慢从手中滑脱。
兰花花嗨一声,不就个破叉子吗?用完还你。对了,杜警官找你呢。
朱宏没理她,这个……破货。
兰花花说,真的,那会儿经过河滩,听见他在问你。
朱宏加快步子,兰花花的声音仍然甩砸到脖梗上。杜克找他?他没偷没抢没嫖没赌……喉咙突然一紧。或许兰花花胡扯,她胡扯惯了。可那轻浮的声音仿佛钳入皮肉,怎么也甩不掉。被缴械的窝囊还没散去,又添一层不安。他看到自己的懦弱,不,他一直是这样的。
朱宏恍惚中瞥见什么,不由扭回头。果然是……鸟窝。藏在黄蒿下的鸟窝。一半被他踩扁了,两颗花皮蛋几乎滑出窝口。他蹲下去,小心地恢复着窝的形状。只要发现一丝异常,鸟就会放弃这个窝。他很难过,他可能毁了它们。第一次看见朱力端掉鸟窝,他眼圈都红了,惹得朱力狠狠嘲笑他。他善。正是这个原因,母亲把那个扎手的刺托给他。
何止是刺。
朱力对朱宏迁就老酒鬼很是生气,甚至骂朱宏和母亲一样犯贱。老酒鬼在饭馆门口耍赖,被朱力装进麻袋拖回家。老酒鬼骂着朱宏朱力的祖宗三代,当然也包括他自己。朱力一脚又一脚地踹着麻袋,朱宏制止他,被他粗暴地推开。滚!都是你们惯坏的。朱力要教训老酒鬼。教训不止一次了,可并未改变什么。狠狠?狠狠又怎样?朱宏已放弃希望。老酒鬼骂,叫,渐渐的只剩下哼哼。朱力不让朱宏解麻袋。饿他三天,三天喂他一次,看他还有精神祸害。和一团哼唧的麻袋住在一起,朱宏怎么也受不了。他没朱力那么狠心,当天就打开麻袋,并为老酒鬼擦洗淤伤。朱宏明白对老酒鬼最好的东西是什么,他不是把朱力的话忘了,而是不能听。老酒鬼边吃边喝边骂,他早晚要杀了他们。杀。杀了两个不孝的畜生。
朱力斥责朱宏一顿。朱宏把老酒鬼的叫嚣告诉朱力,朱力淡淡一笑,那无赖是个绣花枕头。朱宏却没朱力那么坦然,老酒鬼每次嚷着要杀人时,他的头皮都阵阵发麻。老酒鬼大约瞧出朱宏害怕,那个字几乎挂在嘴边。老酒鬼见不到朱力,也不敢找朱力,朱宏成了他唯一的叫嚣对象。
那天,那个黄昏,那个可怕的日子。老酒鬼让朱宏打酒,朱宏解释没地方赊了。老酒鬼骂朱宏不孝,并挡住试图离开的朱宏。他要杀了朱宏,如果朱宏不给他弄酒。他摸出一把尖刀。他竟然动真的了。朱宏怕极了。他要逃走,他必须离开老酒鬼,老酒鬼却搡住他……
又一个黄昏临近,蝴蝶安静地栖于花草上,昆虫却不甘寂寞地哼唧着。那两只蛙又要钻出来了,黑暗中它们极为放肆。西北的天空聚了矮胖的黑云,或许要下雨了。朱宏躺在草地上,想歇歇。侧过脸,旁边就是蚂蚁窝,在一个突起的土包上。一只蚂蚁顺着草爬到叶尖,似乎凝视着朱宏。朱宏不知咋就犯毛了,恶意地吹口气。草叶颤几颤,蚂蚁不见了。他又想起那两个词——善与懦弱。他与前者不搭边,他属于后者。很多东西貌似一样,其实永远混淆不了。朱宏的心猛地一痛,死死地扣住土地,不让自己发出声。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