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头端上的却是米饭,杜克一愣,杨老头马上道,该换换口味了。杜克笑道,我是来吃面的啊。杨老头对不住杜克似的,哪有这么吃的,你都要吃成面了。杜克确实想换换品味,可那顿饭却不是滋味。他意识到,他已经把杨老头两口子卷进来。那个家伙……杜克搁筷子时,不由抖了一下。碗底浮出一张冷脸,清幽幽地望着他。他顿顿,再瞅,发现那是他自己。
杜克进院,便看见大摇大摆的兰花花。像逛农贸市场,她拎个花提兜,韭菜叶子耷拉出来。杜克正想骂人,这下可有对象了。兰花花加快脚步,想溜,杜克手疾,咣地关了大门。他冷笑着,看你往哪跑。兰花花稍一迟疑,便往相反的方向跑。她的肉已经松弛,屁股又大,跑不快,像笨重的老母鸡。可是就是这只老母鸡,奔到墙根,先把提兜扔出,再跳几跳,竟攀上墙头,转眼消逝在墙那边。杜克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他才冲过去。兰花花已无踪影,地上只有两条韭菜叶子。杜克吊着的心沉下来,却更懊恼了。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和这样一个女人斗气?竟然用这样荒唐的方式?脑里滑过那桩盗窃未遂案,滑过那张长着痤疮的脸。杜克重重拍拍头,又重重摇摇头。
杜克刚打开那卷案宗,牛哈哈敲门进来。杜克问他何干。牛哈哈摸摸脸,杜警官,你下手真重,我好几个地方都挂彩了。杜克眉毛一抖,牛老板兴师问罪来了?牛哈哈忙缩了肩,不敢不敢,杜警官半夜巡街,是咱营盘的福分啊,我是来报案的,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我的两只河蛙跑了。走了兰花花,来了牛哈哈,杜克压压,终是没压住,气乎乎的,派出所是给你牛哈哈开的?狗屁的事也要找我。牛哈哈哭丧着脸,那可不是普通蛙啊,你得帮我想个辙,要是让别人捉去,我就完了。杜克不无嘲讽,你和蛙倒是够亲的。牛哈哈说,它们就是我亲爹亲娘啊,不,比亲爹亲娘还亲,杜警官,你要帮我啊。杜克说,你们这帮……真是让钱撑坏了。又不是案子,我没法帮你……你不是有钱吗?悬赏啊,一千不行两千,两千不行五千。牛哈哈一拍头,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杜警官,谢谢你,找见蛙,我给你摆十桌宴,送你一百面锦旗。边说边退,那个旗字几乎落在门外。杜克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门,他其实是戏弄牛哈哈。比爹娘还亲?牛哈哈不就是蛙吗?
拽回心思,杜克一页一页翻着。那几张纸已有了毛边,脏兮兮的。口供、现场记录,照片、请愿书。杜克目光停在厚厚的请愿书上。密密麻麻的签名,有的按了手印,有的是用血直接写上去的。
替朱力求情的人数超过杜克的想象。一天清早,杜克刚进门,老裁缝、小青、朱宏相继跟进来,请求杜克在请愿书上签字。亏他们想得出来。这个字杜克自然不能签。老裁缝说他一辈子没求过人,今生只求此一次。杜克的目光挨个扫过三张面孔,他们是朱力的亲人——严格地说,老裁缝和小青还算不上——他们急昏了。如果杜克是镇上一个普通居民,当然可以考虑,可毕竟他身份不同。他很想讲朱力犯下的那些事,他其实已经网开一面,但终是没说。他说他知道一位律师,很有名,他们可以找他。他在抽屉寻了半天,抬头,屋里已经空了。
傍晚,飘起细雨。杜克回家时,看见在派出所门口徘徊的朱宏。朱宏一定早就过来了,他的衣服已经淋湿,一绺头发紧贴着脸颊,像刺在肉里的剑柄。他显然是等杜克——为什么不进去?杜克刚滑过这样的疑问,朱宏大步奔来,急不可待似的,到杜克跟前,忽又迟疑了,眼神飘闪着,声音湿漉漉的,听上去不像一个男人发出的,很小心,很紧张,也很痛苦。他没提让杜克签名,但让杜克救救朱力。杜克审视他几眼,同情地摇摇头。朱宏没有放弃,跟在杜克后面,不停地说。仍旧很小心,生怕惹恼杜克。他反复说着那句话,朱力不是故意的,杜克一定要救救他。杜克头都懒得摇了。到家门口,杜克猛然回头,你让我怎么救他?朱宏突然被击懵似的,半张着嘴,傻望着杜克。杜克咹一声,你说,我咋救他?朱宏吃力地移开目光,嘴唇颤抖不已,杜克听到奇怪的啪哒声,从朱宏嘴里发出的,仿佛那里有一条挣扎的鱼。朱宏再次望着杜克时,杜克竖起一只手,你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我饿了,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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