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床上的就是这栋别墅的主人龙得滚。他闭着眼睛,哼哼叽叽地享受着女人为他按摩。为他按摩的是他的情妇,叫阿籼,约模二十四五岁。在她那花容月貌的脸上,长了一对充满邪气的眼睛。十只细如春笋,涂满蔻丹的指头熟练地服伺着床上的男人。龙得滚被阿籼侍候得哼哼叽叽的。过了一会,龙得滚抬手按了下铃,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应声走了进来。那男子叫岩保,是龙得滚的心腹。
龙得滚扭头问道:“岩保,姓唐的那小子这两天有什么动静么?”
岩保转动着一双贼眼,毕恭毕敬地说:“大爷,唐敏这小子是个摸不着深浅的家伙,黑吃黑他也干,给他女人他也上,似乎不太像公安的卧底。公安的卧底没有人能通得过女人这一关的。但是知道二狗和白旋风接头的事,只有我和他唐敏。”
龙得滚靠下了床,坐在沙发上沉吟,“如果不是他?那,二狗的事就奇了他妈的怪了。穿着解放军的军服都没蒙混过关,难道这些警察都长了火眼金睛不成?我们内部一定有人给他们出卖了情报,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岩保眼珠一转,“大爷,这样的反骨仔一定要查出来,不然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您看是不是……”他故意不说完话,做了个刀砍头的手势。
龙得滚走近酒柜,倒了一杯茅苔酒,端起来不喝却不停地闻着。突然,他眼睛一亮,冷笑着说:“想和我龙得滚斗法,你还嫩了点儿。我有一个绝计,岩保,你过来。”岩保探过脑袋,龙得滚小声地叮咛了一番,然后说:“去,你去把唐敏给我叫来。”
岩保领命走了出去。不一会,唐敏吹着悠闲的口哨走了进来。他对龙得滚略一欠身,“老板,叫我有事?”
龙得滚紧紧盯着唐敏的眼睛,慢悠悠地说:“唐敏,上次的事你办得很漂亮,抓了一个,死了一串,我早就知道你来者不善。”
唐敏信誓旦旦地说:“老板,投奔您的麾下,我是善者不来。我唐敏在道上混,从来干的就是老鼠捋猫须的事,下次再有黑吃黑的事,就是刀口上舔血,我还会玩得比这次还漂亮。”
龙得滚面色一凛,沉叱道:“我指的不是收拾刘老三那伙狗日的,我是说有人在老子眼皮底下‘吃暴口’!”
“哦,原来老板是指二狗栽了,白旋风落网的事,我看警察的嗅觉快赶上狗鼻子灵了,老板,我们不得不防啊。”
龙得滚诡谲地一笑,“唐敏,你别跟我玩狗解手的把戏了。如果你的良心没让狗吃了,还记不记得,上次生意,一次就赏你五十万。你别忘了,我龙得滚跟中国公安誓不两立,最恨的就是告密仔、反骨仔!如果查出你就是那个出卖了二狗的密探,哼哼,我马上就让你上西天!”龙得滚把一支手枪重重地拍到桌面上。
唐敏一见这阵仗,哈哈大笑,“龙老板,我唐敏屹立江湖,是条宁折不弯的汉子,从来不干吃里扒外的勾当,究竟是哪个狗日的告了我的黑状,我心里有数。那天二狗上路的时候,谁送的他?老板不会不知道,居然栽赃栽到我头上,真是天地良心哪。”
唐敏刚坐下,又马上站起来说:“这样吧,如果老板真的认为这种下三烂的事是我干的,那就毙了我!”他一把扯开胸襟,露出一副欣然就戮的神态。
龙得滚狞笑着抓起手枪,瞄准唐敏脑后一个花瓶开了一枪,唐敏连眼眉都没眨一眨。龙得滚慢慢将枪口移向唐敏的胸膛,眼中充满狐疑、凶残和狡黠的光……
唐敏面无惧色,“老板,下手吧,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但是我相信您老人家的枪下,从没有冤死鬼!”
“有没有冤死鬼只有地狱里的阎王知道,”龙得滚咬牙切地瞪起了眼睛,“你要放明白,我的枪就是一个警察的坟墓,让我送走的‘扣子’,少说也有七八个了!你究竟是不是公安的卧底,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承认还为时不晚,说吧,说了实话就等于保住了自己的脑壳。”
“说了实话你也不相信,”唐敏露出一副被人冤枉的神态,“既然到了这份上,要么您老板放我一条生路,从今后,我独闯江湖,自立门户;要么您就毙了我,省得有些人疑心生暗鬼,尽在背后放冷箭。”
龙得滚冷笑一声,收起枪,故作姿态地走过来,大度地拍拍唐敏的肩头,安慰道:“放心,唐敏,谁也骗不了我。你小子有种,是个摔在地上铮铮响的硬汉,岩保虽然跟我东拼西杀那么久,但不论是狠劲和心机上,他远远不如你,我打算不久你让你取代他的位置。”他边说边倒了两杯茅苔酒。
唐敏不阴不阳地说:“他的位置我不坐,省得挡了人家的道儿,让人当靶子打。我只知道忠心耿耿为老板,有命就卖,有钱就干。”
龙得滚递上一杯茅苔酒,“来,为了咱们伟大的买卖,干一杯。”
唐敏接过酒杯,就要喝时,龙得滚拦住他的手,“喂,兄弟,这酒,可是下了毒药的哟……”
“哦,那,您老人家说,这酒,我是喝还是不喝呢?”
龙得滚闪动着狡黠的目光,“这就要看你的胆量了!干我们这一行,就像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走钢丝,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哪……”他眼角留意着唐敏的一举一动。
“哦,那你说我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呢?”
“那就要看你的智慧了。你是愿意进天堂呢,还是愿意下地狱?”
“我当然愿意进天堂,谁不想进天堂呢?但是,我杀人太多,血债累累,上帝一定不欢迎我,所以,只能下地狱喽……”
“我就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我让你去死,你敢么?”
唐敏潇洒一笑,“反正跟老板玩命,早死晚死,难免一死,要死,也要死个漂亮,看我的。”说着,他豪气地举起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
龙得滚也一饮而尽,两人来了个杯底朝天。
“哈哈哈哈……”龙得滚仰起狮子般的头颅,仰天大笑。
公路边一棵大青树下,铁皮棚上盖着防晒瓦,矗立着一间极简陋的检查站。
罗班长手拿小红旗,见一辆中型卡车开来,举起红旗,放下路闸。卡车刚停稳,岩保就从司机楼里蹦下来,嘻笑着说道:“哈哈,罗班长,又是你值勤,大热天顶个毒日头,也不找个荫凉地方歇歇?”说着递上一条红塔山香烟。
罗班长板着脸,用手挡过香烟,“又是红塔山,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抽烟,更不受礼吗?车拉得什么,有没有‘屎’?”
岩保嬉皮赖脸地说:“还能拉什么?我说是毒品你相信么?大班长,咱们哥们可是大大地良民,从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不信你可以查嘛。这叫作‘不作黄白黑,不怕鬼门关’哪。”
罗班长没好气地说:“我这儿不是鬼门关,是闫王殿。你小子呀,哼,看你那个贼眉鼠眼的样,就知道你准有一天要犯在我手里,不信你走着瞧。我可警告过你了啊,不要打我的检查站的主意,你要是走私,我就放狼狗咬人,咬下你的鸟来。”罗班长用旗杆在岩保头上使劲地敲了一下。
岩保嘿嘿干笑两声,讨好地说:“好我的罗大班长,别开国际玩笑了,谁不知道那只狼狗拉来是吓唬老百姓的,嘻嘻,从我身上,别的闻不出来,只能闻出女人味,而且是缅甸女人味。”他陪着罗班长来到车尾部。
“这么多筐子,又是山货?”罗班长用旗杆指着车上的筐子说。
“没错,全是山货,是在勐洛上的货。前面检查站都看过,绝对没毒品。”他眨眨眼狡黠地一笑:“不过,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那我也不敢打保票,反正我只管运输,其他概不负责。”他用一双小眼斜睨着罗班长。
罗班长跃上车厢,边翻边说:“等我查出你狗日车上拉得有‘屎’,看我怎么收拾你!”岩保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笑。罗班长在一大堆竹筐子里翻查着,突然响起一声忽哨,从筐子里一下跳出七八个大汉,猛扑上来,有的捆手,有的抱腿,有的捂嘴,很快就把罗班长按倒在地上,罗班长寡不敌众,无力地挣扎着。
车下的岩保一个箭步窜上驾驶楼,汽车猛地启动,冲过路闸,飞迅逃窜,只留下一片飞扬的尘土和尖利的哨声……
乡间别墅里,龙得滚拍案而起,一双虎目闪动着腾腾杀气。
岩保献媚地说:“老板,姓罗的小子终于落到我们的手里了,您看怎么处理?”
“这下终于除掉了我心头大患哪。”龙得滚在室内负手蹀踱,“姓罗的家伙不知废了我多少兄弟,他那一个卡子竖在那里,就像在老鼠洞口放了个鼠夹子,当面跟我下不去。这次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是不是废了他?”
龙得滚一摆手,厉声说:“不,先让他进天堂,然后再下地狱。”
“明白。”岩保带着几个打手下到地下室,望一眼被打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已经昏死过去的罗班长,嘴角露出一丝狞厉的笑。他一把揪住罗班长的头发,使劲的摇晃几下。罗班长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岩保那张黝黑枯瘦的脸。岩保冷笑一声,“姓罗的,怎么样?这就是你死硬到底的下场。平时你小子威风够了,尽给我摆谱,妈的,耀武扬威,横行霸道!是他妈的挡老子财路的螃蟹!禁毒禁毒,禁到老子头上来了,今天我要让你这个臭螃蟹知道禁毒的滋味!”说罢,他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罗班长的脸上,一股鲜血登时顺着嘴角淌了下来。岩保一挥手,几条大汉冲上来按住他,一支注射器从罗班长的静脉血管扎了进去,一管针药推进血管里,罗班长重又昏了过去。岩保对一个手下小声叮咛几句,手下点点头,匆忙走出地下室。
傍晚,唐敏推开别墅的玻璃大门,走进客厅,但发现客厅中一个人也没有。他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但路经一间偏房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轻微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过来,时高时低,时隐时现。他不由得停住脚步,悄悄接近那间屋子,顺门缝好奇地往里张望。一副惨景立刻跃入他的眼帘:一个血迹斑斑的男人躺在床上,只见他口吐白沫,四肢不停地抽搐,嘴里忽高忽低地呜噜着:“给我……给我……海……海洛因……我……不活了……让我死……让我死……狗日的……龙得滚……你这个魔鬼……你有种杀……杀了我……杀吧……哈哈……你不敢…血……血………畜牲……我的枪……枪……”罗班长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挣扎着、翻滚着,床上地上到处都是血迹,唐敏不忍再看下去,带上门,回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唐敏锁上门,用颤抖的手掏出一根烟,哆哆嗦嗦打着火,脸色煞白地望着虚空,长长吐出一口烟雾。
他不明白罗班长怎么会落在这帮人手里,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手段真是太残忍了。他这次被歹徒绑架,老林他们是不是正想方设法营救他?可他被关在这里,战友们怎么才能知道他的下落?唐敏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着,大口大口地喷吐着浓浓的烟雾。现在情况危急,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救他?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如果我救他,搞得不好就会彻底暴露,那么自己卧底的任务就无法完成,龙得滚就会继续逍遥法外,为害一方。但如果我不施援手,罗班长肯定会被折磨致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胸腔里仿佛有一盆熊熊的火焰在烧灼着,使他坐卧不宁。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同志惨遭毒手么?不能!他的内心响起了一个强烈的呼声。他深深懂得,他不救罗班长,就没有人知道罗班长的下落,那罗班长就死定了。但是要救他,怎么救呢?这里是虎穴狼窝,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自己暴露事小,影响了歼灭龙得滚的整个部署,事情就严重了。得想办法给同志们送个信去,让他们前来营救。但他转念一想,不,不行,送信风险太大,而且这帮家伙三天两头转移窝点,万一同志们来扑了空,反而会暴露了动向,那样岂不是弄巧反拙了?干脆,今天晚上冒个险,把罗班长悄悄地救出去!到时候万一查起来,自己装成睡觉的样子,幸许会侥幸蒙混过关?想到这里,他主意已定,一下在烟盔里拧熄香烟,躺到床上,一把用被子蒙上头,呼呼大睡。
等他再次醒来,天色已完全黑了,他悄悄起了床,蹑手蹑脚来到门后,侧耳倾听,门外毫无动静,大概匪徒们都睡死了,自己应该马上行动。他小心翼翼顺着走廊来到偏房,听了听四周没有动静,慢慢拧开门,看见罗班长仍旧躺在原地,他闪身进屋,背起罗班长,出了门,沿着楼梯下到底层,来到后门。但他发现后门锁上了,怎么用劲也推不开,他只有返身进入厨房,但是厨房的门也锁死了。这下他有点急了,赶紧返身回到走廊上,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一闪身躲进客厅,没想到客厅的顶灯突然大放光明,唐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龙得滚端端正正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身后十几个枪手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的胸膛。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龙得滚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唐敏哪唐敏,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居然敢骗到我头上来了!我早就怀疑你在跟我玩狗解手的把戏,果不其然,今天叫我略施小计就抓个正着!”
岩保对手下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捆起来!”几条大汉扑上来,七手八脚把唐敏和罗班长捆了个结结实实。
龙得滚怒气满面,獠笑着吼道:“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在刀尖上跳舞,在枪口上舔血,也不问问老子在江湖上何等样人物?我龙得滚跺一跺脚,云贵川都要吓得拉稀,你们这群臭鱼烂吓,想跟龙王斗法,差得太远啦!”
龙得滚怒气冲冲地负手蹀踱,他走到唐敏面前,用手枪挑着唐敏的下巴说:“中国公安派你来,想要干什么?把你来的目的都交待出来,说不定我会放你条生路。说吧,说!”
唐敏冷笑一声,扭过头不理睬他。龙得滚在桌上怒击一掌,“你不说,我就宰了你!”
唐敏不屑一顾地说:“对你这种杀人恶魔还说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龙得滚狞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臭小子,你也算我遇见的一个不怕死的对手,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机会,只要你给那些派你来的人送一个假情报,只要一次,我就发了。而你,也就等于救了自己一命,我会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唐敏横眉立目地说:“哼,还在做梦!我倒要看看你跺一下脚是什么感觉,是山摇地动呢,还是放一个没声的臭屁!”此语一出,愤怒像一颗炸弹一样在龙得滚的脸上炸开了,他狂吼道:“去,拿我的日本马刀来!”一手下很快把马刀递到他手上,他把刀架在唐敏脖子上,猖狂嚣叫道:“说吧,投不投降?!”
唐敏潇洒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倒有一个能让你趋吉避凶发大财的办法,要不要听一听?”
龙得滚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什么办法?”
唐敏凑近他的耳朵,声轻字重地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龙得滚彻底恼怒了,他手猛一挥,白光闪过,红光喷射,一颗响当当的人头掉到了地上,一腔热血喷得老高,唐敏躯干挺立了一会,终于向后倒了下去……
景洪画院大门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来到门口,向看门的老张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一个年青人指着老太太的背影问老张:“哎,这个老太太是什么人,怎么每天都往画院送饭?”
“咳,可怜哪,”看门的老张叹口气道;“儿子死了,老伴疯了,剩下她一个人,每天都按时给萧老送饭。”
年青人问:“萧老,你是说咱们画院的大画家萧洪昌?”
“那还有谁。咳,老两口也可怜,就那么一个独子,都上到博士后了,结果让毒品给害死了。咳,老年丧子,哀莫大焉。”
“又是毒品,咳,咱们中国人,从鸦片战争开始,就让毒品给折腾苦了。”
老太太独自上了楼梯,和一些上上下下的参观者擦身而过,来到展厅的一个角落。角落靠墙的地方有一张简易行军床,床旁边横竖堆着一大堆各种杂物。被半块木板遮挡住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几乎占满整个墙壁的画布,画布前面,孤立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他,就是画院的油画大师萧洪昌。
老太太放下饭盒,掀开旁边一个饭盒,里面是完整未动的冷菜和两个馒头,旁边放两瓶矿泉水。老太太对那老者说:“老萧,老萧,你又是两天没吃东西了,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不要再用软刀子割我的心了……儿子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摧残自己,对得谁?……对得起培养了你的国家么?对得起对你的创作寄予厚望的画院领导么?……对得起关心你的亲朋好友么?”老太太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萧洪昌白发苍然、目光恍惚,无动于衷地站着,手中的画笔在不停地飞舞着,纵、横、撇、挪、抑、扬、顿、挫,肆无忌惮地左右挥动,上下狂舞!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疯子在疯狂地画一副疯画,此之谓也!
一大群来画院参观的青年人悄悄走到这个僻静的角落,戚戚喳喳地小声议论着:
“听说他是一个疯子。”
“去,画家都是疯子,连这都不懂。”
“不,他是个真疯子,听说他儿子吸毒吸死了,气疯的。”
“你看,你看,那画得是啥呀?”
“是啥,这叫朦胧画,既像太阳,又像哪叱的风火轮,怎么理解都可以。”
“他的画,一点也看不懂。你看,那是啥?”
“是啥?是地狱。看得懂了就不叫艺术了,知道么?这幅画拿到国际上去,肯定得大奖。取名为‘疯子眼中的世界’怎么样?”
“去,简直瞎胡扯,说这种缺德话,肯定烂舌头。”
“给你个儿子让他死死看,你小子不马上自杀才怪。”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几个年青人走了,留下了一个更加窒息的空间。老太太怔怔地盯着地上的饭盒,很久很久才心如刀搅地说:“老萧,你不说话,不理我,不睡觉,全世界都不理解你,这我不怪你,但是你要坚强,要更好地活着,你的艺术生命,难道仅仅属于你自己?来,喝口水,喝吧,只喝一口也行,就算我求你了。”老太太端起矿泉水递给关老。
萧老根本不理采她,大手一挥,水瓶掉在了地上,矿泉水流了一地。老太太愣愣地看着从水瓶里流出来的水,默然转身,平静地坐在行军床上。
萧老走到窗口,仰起那颗曾经是睿智的头颅,目光悠远地茫视着。长桥卧波,城市在傍晚的暮霭中显出淡青色的轮廓。
老太太一动不动地坐在行军床上,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太阳大得不成比例,已经掉到锯齿状的楼顶了,远处传来归巢鸽子悠长的鸽哨声。
这时,萧莉走了进来,她看一眼坐在行军床上的母亲,拿起一件衣服,走过去披在父亲肩头,但萧老仍是一动不动,那件衣服从肩头滑落在上。萧老缓缓转过身,慢慢走到饭盒跟前,抓起一个馒头嚼起来。一口,又一口,干得难以下咽时,他俯身用手捧起洒在地上的水喝起来……
老太太再也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呜呜连声,潸然泪下,萧莉紧紧抱住母亲,母女俩抱头痛哭……
缉毒处办公室。
林剑青正在俯案阅读一份报告,陈科长和四五个干警推门而入。陈科长一进门就说:“林处,昨天抓了一个甘肃的贩毒团伙,查出了很多毒品,其中有几种我们搞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边说边在处长桌上放下一包毒品。纸包摊开来,露出各种颜色、质地和形状的毒品。
林处长站起身来,抓起一块黑色的块状物问道:“药剂师,你说这是什么?”
药剂师不太有把握地说:“这是大麻。但其他的我不认识。”
“对,是大麻。”林剑青很肯定地说,“我原来在天水市局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他把桌上的毒品分成几摊,接着说:“大麻甘肃,陕西都种,但主要是从阿富汗那边走私入境,东北呢,专输‘老北口’,是这种。‘黄砒’以四川北部为主产地;‘蒙疆土’从宁夏渡河进入中原地区。而海洛因则只从缅甸来。周边国家的毒流,都往我们国家渗透,这就叫五色杂毒四方来。我这儿有些照片,你们对照着看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大沓彩照,摊开在桌上。
林处长接着说:“咱们国家,越往西,大麻越流行,因为它比海洛因便宜。大麻叶的浓缩物就是大麻,标准学名玛利华纳,国际绰号‘希特勒’、‘原子弹’、‘撒哈拉一号’什么的。”
“为什么叫‘希特勒’?”
“这东西霸道,上瘾后人容易发疯。”
药剂师说:“现代生物化学可以从大麻树脂中提炼和鉴别出4万种左右的化合物,是公认的对中枢神经有强烈刺激作用的物质。”
林处长:“对。和海洛因相比,大麻冲劲小,不过它有一个不可饶恕的缺点,就是大麻客精神失常的非常多,抽满3个月,它的精神发病率要比常人高5倍,而且是‘全武行’,动辄杀人毁物,而事后全然不知。”
一干警指着一小堆土红色和灰棕色的东西说:“这玩艺儿,像猫科动物的排泄物,絮状或颗粒状结块,奇臭无比。”
陈科长抓起一点闻了闻,“真臭,像劣等墨汁一样臭。”
林处:“这东西据说又苦又辣,它是用吸食鸦片或烟膏煎熬以后剩下的残渣剩屑作的,旧社会江南都叫它‘笼头渣’,稀释以后又叫‘笼头水’或‘神仙水’。这是下层吸毒者的甘露,便宜但毒性大,就是云南的老烟鬼也不敢对它大动食指。”
林处指着又一堆杂色的毒品,“这一堆就更是等而下之的东西了,勉强可以叫作毒品,像老鼠屎一样,粉渣状、干粝、琐屑,呈不规则锐角,根本无法成形。这玩艺纯粹是下脚料,黄砒渣子大麻渣,或者大烟壳,开水一烫,泡几天就成了,是那些没有办法的人吃的东西。”
林处指着另一堆灰黑色的东西问道:“你们猜这是什么玩艺儿?”几个人大瞪着眼睛摇摇头。
林处长笑了笑,“这是陕西出的赝品,根本就是假货。”
“啊?毒品还有假货?”
“流通领域内任何一种商品,一旦供不应求,假冒伪劣的东西必然应运而生,毒品也一样。货源奇缺,就丧心病狂地掺假。”
干警们看着图片,对照着桌上的毒品,小声地议论着,辨认着。
林处:“陈科长,你和药剂师马上着手写一份各类毒品的识别材料,一份上报厅里,一份在全处传阅,查禁毒品的人首先要会鉴别各种毒品才行。”
“是。我们不是专家,但起码要作半个专家。”
“应该说‘不是专家,胜似专家’嘛。”几个人会意地笑起来,然后收拾好东西,退出处长房间。
市局长长的走廊上,此时如临大敌地走着李副局长和一大帮干警。
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又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个干警眼眶通红、面容肃穆的加入了这长长的行列。林剑青和赵副处长也从房间里默默走出来,走在队伍的末尾。走廊长得不成比例,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只有一双双滞重的脚步在沉重而又机械地迈动着……
李副局长沉重地走进肖局长办公室,手里捧着一个方型的木匣子。他身后跟进来一大群面色凝重的干警,站满了一屋子。李沉痛万分地对局长说:“老肖,刚刚收到一个包裹,是龙得滚寄来的。”
肖局长虎地站起,紧张地问:“什么?”
李不敢看肖,“是……是……你自己看吧……”
肖局长掀开上面的一屋塑料纸,唐敏带血的人头露了出来,那张腊白的脸上虽然没有一丝血色,但神色坦然庄重,几绺头发沾着血痂贴在太阳穴上,眼帘轻轻合着,好象一声轻唤,就会使那双曾经是那样清澈明亮的眼睛再次睁开一样……
“啊——?!”
肖局长见状,怒击一掌,虎地站起,义愤在他脸上爆炸了,他抬起被砸伤的血手,指着在场的所有公安干警,一个个点着鼻子吼道:“你!你!你!你们!你们有谁不是英雄?有谁不是一级英模?啊?有谁不是?!如果你们,不在一个月内给我宰了龙得滚这个畜牲,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他雷霆般的吼声震得窗玻璃都在颤动,干警们都低着头,个个满脸的泪痕。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空气中充满了沉甸甸的张力,李副局长沉痛地说:“老肖,你要冷静点。今天,全局的同志都哭了……”
肖局长虎眼圆睁地吼道:“冷静!冷静!冷静个屁!奶奶的,敌人都猖狂到剃我们的眼眉了,还冷静?我告诉你们,不消灭这个最大的恶霸,你们,你们统统都会从人民的英雄,变成历史的罪人!!!”
肖剑峰喷火的双睛凶狠地盯着自己的战友,嘴唇哆嗦着,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你们……当然也包括我……”
肖剑峰意识到,一个最杰出的侦察员就这样牺牲了,再也没有人能够像唐敏一样去出色地完成打入毒匪心脏的重任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损失。这损失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卧底警探,而且他们苦心经营起来的地下防线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漏口和断档,就在那个魔鬼老K即将登台露面的时候,失去了内应和线索,警方本来已经缩小的包围圈,一下子失去了主攻方向和目标对象,对已经初露曙光的案情无疑是罩上了一层浓厚的乌云和冰霜。
痛心啊,真是椎心刺骨的痛心,是痛失大将和线索断档的双重痛心。这个公安局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敲门也不开,一晚上抽了整整三包香烟,揪掉了一把又一把的头发,早就熬红了的双眼,此刻肿得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浮肿,酸涨,突突的跳个不停,以至于忘了吃饭,忘了下班,忘了此刻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部大楼里早已人去楼空。
第二天,据打扫卫生的刘大爷说,局长办公室里,有人在里面呜呜地整整哭了一夜……
三天后,战友们为唐敏举行了郑重的遗体告别仪式。
烈士陵园中,林剑青把一个勋章盒子郑重地递到唐敏妻子手中。
林剑青眼眶红红地说:“弟妹,太委屈你了,唐敏是我们的侦察员,是个好警察,不是毒贩子……这是公安部颁发给他的英雄勋章,还有他的一张旧相片,在他卧底期间我一直保存着,现在,交还给你。”唐妻望着林剑青,不禁失声痛哭。
唐敏女儿拿过照片说:“这就是那天送伞的叔叔。”
林剑青蹲下身,痛惜地抚着她的头,“孩子,他就是你的爸爸唐敏,一个英雄警察。”
女儿看看爸爸的遗照,突然跪倒在地,放声痛哭,“爸爸,我要爸爸回来,我不能没有爸爸……叔叔,求求你们,让我爸爸回来吧……”
在场的干警们都落泪了,萧莉扑上去,一把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这片热土上,又耸起了一座雄伟的丰碑,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以自己最隆重的仪式迎接了又一个英魂,家乡的土地敞开了宽阔和胸怀拥抱了自己的儿子。
在英雄的墓前,市局缉毒处的公安干警们,在处长林剑青的带领下,举枪齐鸣。一阵清脆的枪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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