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释然看的书并不多，在深山老林中，陪他一起长大的书始终都是师父送给他的那几本经书。这回忆录应该写成什么样子，释然心中并没有准星，但他知道一定不能写成是经书的样子。他想，恐怕只有出家的僧人才会看经书，而自己写出来的回忆录是要给所有人看的，是要流传到千万代的。可俗家人究竟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呢，释然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师父，我想写一本关于咱们寺院所有僧众的回忆录。”释然想要向师父求助。
“好啊，这是个好事情。”师父马上赞同地说，“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写起呢？”
“我也不知道，所以想要来问问师父。”释然乖乖地回答说。
师父笑着，问释然：“你是想要咨询一下我的意见？”在得到了释然点头答复后，师父说：“其实，我的意见很简单，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吧，我会让其他人尽量配合你的。”师父说完，就招呼着戒缘师叔一起下棋了，徒把释然晾在一边仔细琢磨着师父话中的乾坤。
释然回到禅房，在一张草纸上开始胡乱地写下自己的思路：写回忆录就是写大家各自的故事，那就需要先采访大家，让每个人都讲讲自己身上的经历。这算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把每个人讲的故事整理出来，写在稿纸上。想到这里的时候，释然眼前一亮，以这个思路来看写回忆录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干就干，他马上就列出了自己要采访的人名顺序，第一个自然是师父，接下来是戒严师叔、戒缘师叔，之后便是释恩师兄、释果师兄以及释行小师弟，最后还有释然自己。至于释界这只老猫，释然在要不要把它也写进回忆录中这个问题上思考了良久，最后鉴于释界和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虽然对寺院没有什么功劳但也算是不可或缺的一员，释然还是决定在回忆录的最后几页给释界留下不大不小的一个位置。
一切前期准备都已近就绪了，紧接着开始要做的事情便是对各人的采访。
然而，令人头疼的事情也紧接着来了。
采访到时候，除了小师弟释行外，其他人似乎都有着说不完的故事，这让释然有些为难。一来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细听每个人从头至尾的故事；二来，即便他完整地听了下来，又不能保证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更何况，大家在讲起自己的往事时，思路总是不断地跳跃，释然不但要做好笔录，还要从纷繁复杂的时间线中理出头绪来，这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师父，你能不能慢慢讲，我们每天讲一点，好让我有时间去整理出来。”释然半带央求地说。
“啊……”师父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身的问题句号，等到被徒弟提醒的时候，他才略觉得有些尴尬。“释然，这些天为师给你讲的，我想也足够你写上几天了，要不你先回去整理一下，完成后我们再继续？”师父很明显地是在迁就释然。大家都知道写回忆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在释然提出任何要求时，每个人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去配合他。
但这并不能减轻释然的压力。当他看着已经叠得厚厚的笔录时，不觉想要退出这份工作。释然听从师父的建议，暂停了采访的活动，转而静下心来整理这些天从他人口中采访而来的故事。可释然已经前前后后改了四五次了，每一次都不满意，这让他有些心烦。
“怎么，释然，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师父走进来问道。
释然便把自己的难题向师父说了出来。最后，他有些灰心丧气地说：“师父，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写回忆录这种东西。我识字晚，又没有看过多少书，更没有戒缘师叔那般丰富的游历，写回忆录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
师父没有想到释然竟然会打退堂鼓。他满是惊讶地问：“是你写出来的东西给人看了，然后得到了不好的评价？”
释然摇摇头，表示其实是自己一直没有写出来。释然再次重申，每个人讲的故事都很精彩，可是他没有能力把这么精彩的人生经历还原到书本上。
师父意识到了释然痛苦的根源。他走到书桌前面，略微翻了翻释然刚刚重新写就的几页文章，说实在话，释然的文采确实很一般。但师父又哪里忍心去打击自己的徒儿呢，他思来想去，最后把释然拉到身边坐下，给他讲了一则寓言：“从前，在寺庙旁边住着一只麻雀和一只大鹏。大鹏鸟每次展翅飞翔，都可以到千里之外的高空，而麻雀却只能扑扇着翅膀在草丛中迷失。释然，你觉得自己是大鹏还是麻雀？”
释然的回答和师父的预料一模一样，他说：“麻雀。虽然我也很想成为大鹏，但恐怕我这辈子都只能当一只飞不高的小麻雀了。”
师父摇头，继续追问：“徒儿，你觉得麻雀和大鹏鸟的差别在什么地方？”
释然回答说：“大鹏鸟可以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而麻雀却只能够在一片有限的范围内活动。”
“再广阔的天地，不也没有超越天地本身吗？”师父反问了一句。看到释然略有触动，似乎有些开窍，师父紧接着说：“在生与死面前，天地再广阔又能怎么样，麻雀和大鹏鸟始终要面临着同样的抉择。因而，是麻雀还是大鹏鸟，其实早就没有了分别。”
“师父的意思是？”释然依旧小心翼翼地不敢胡乱猜测。
师父最后点拨他说：“天地无穷大，能飞多远是靠自己的翅膀。能把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天地丈量出来的人，才算是一个明白人啊！”
师父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释然本期望师父再深入地点明主题，可师父却留个他一个大大的悬念去思考。待师父离去后，释然站在书桌前，看着自己写下的整页记录，终于开始思考一个他本应该在动笔之前就考虑的问题：自己到底是在丈量自己的能力，还是在丈量他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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