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长青坐在坝子边读书。凳子是从街边两块钱买来的，身边摊了好几本书。看着看着，长青就伸出手，去旁边摸茶缸。茶缸是一个曾经装过饮料的玻璃瓶，玻璃瓶里的茶叶，是街边上一块钱抓一大把的那种。长青喝得有滋有味，眼睛始终不曾从书里挪出来。

    家在长青身后，一排青砖瓦房，据说是四十多年前建的，还住过县长。长青住了两间，其余的由刚刚进机关的小青年临时住着。妻子还想申请一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长青申请写了好几次，领导找了好几次，始终没有结果，也就懒得去找了。妻子有意见，嘴撅得高高的。长青一边读着书，一边对妻子说，不给就算了，反正我们也住得下。

    比长青后到机关的，陆陆续续从这里搬进楼房了。当然，前提是他们陆陆续续提了科长、局长，或者主任什么的职务。

    妻子有了不少怨言。尤其在洗衣拖地做饭洗碗时，看见坐在坝子边读书的长青，气就奔腾不息。妻子就数落，看，看，天天都在看，你看得出房子来？长青喝着茶水，眼不离书，说，读书好啊！书中自有黄金屋。

    妻子不依不饶，揪着长青的耳朵说，你把房子给我搬来，我要住进去。长青哪里搬得来房子？他轻轻拿开妻子的手，开导说，这里不是很好吗？冬暖夏凉，还有这棵香樟树，该有三四百年了吧？楼房里哪有？长青喜欢坐在香樟树下读书，一整天的心情，都清清爽爽。

    妻子骂，好！好！好！天天都有老鼠跳舞，天天都担心老鼠亲嘴！长青住的青砖瓦房，历经岁月，早已斑斑驳驳，干疮百孔，倒成了老鼠、蟑螂、苍蝇、蚊子的乐园。直到有一天，妻子把长青的手从书那边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肚皮上。长青，咱们有孩子了。

    妻子说，长青，你看得出奶粉不？

    妻子说，长青，你看得出衣服不？

    妻子说，长青，你看得出学费不？

    妻子说，长青，奶粉要钱买，衣服要钱买，孩子要上学、要住房子，这些都要钱。长青在床铺上辗转反侧。过了些时候，香樟树下，看不见读书的长青了。

    长青出入应酬的酒桌上，长青融入交际的牌桌上；长青和同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开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长青出入领导的办公室、家中。长青提拔了。

    长青有了小车，搬进了楼房，两百多平方米，还带一个花园。妻子在花园里下了不少工夫。花园里特意安放了书桌和凳子。书房里，一排书柜迎着花园里那排绿树。妻子把长青的书一本不少地搬进书房，还按长青开出的书单，买回来很多新书。长青坐在老板椅上，背靠着一屋子的书，看着一园子的青枝绿叶。但长青难得回家看书，回家都是满嘴酒气，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长青说，忙。

    长青说，累。

    长青说，苦。

    妻子说，长青，你可以读读书。长青大怒，说，你这人，太霸道。你逼我当官，我就当官；你让我读书，我就读书？

    妻子挺委屈，说，当官不好吗？

    读书不好吗？长青更怒，说，你怎能既要我当官又要我读书？！

    妻子叹着气，说，我还是喜欢你以前读书的样子。

    长青哈哈大笑，说，可能吗？回得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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