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日月

    走出工棚，小周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悲凉的情绪。现在工棚里的通铺上只剩他和小武两个人的铺盖了，而且，用不了几天，这低矮简陋的工棚就将不复存在。他们本该和队长他们大队人马一同离开，但就在临行前，一个奇怪的念头让他们决定推迟两天动身。

    他们属于一个县建筑公司的电工队。公司在偌大的省城拿下这超级舞厅的全部建筑项目，已按合同要求验收并如期交工。他和小武都还是头一次来省城，只是在电视上见过舞厅的镜头。他们这次留下来就是要看看自己建造的舞厅，看看他们自己安装的各种灯具怎样伴随着轻盈多姿的舞步和舒缓的舞曲变幻颜色、放射光芒。

    标示着“舞厅”二字的大型红色霓虹灯一明一灭，闪闪烁烁。铺设电缆和安装吊灯时他们从大厅出出进进，竟然没料到这两个字这样醒目，像在夜空中飞翔的火鸟。舞厅门前的广场早已停满小轿车，陆续有男男女女双双入场。在如同白昼的夜里，小周和小武互相瞧瞧对方认真洗过的工装，同时吐吐舌头。开始时甲方经理常爱冲他俩开玩笑，小周和小武也就常跟他说说笑笑，但几天前他们绝对是认真的。

    “王经理，舞厅开业时我们能免费参观一下吗？”

    “那还用问？开业头一天，我就在大门口等你们，到时候你们可以请最漂亮的姑娘跳舞。”

    他们都不会跳舞，不可能有这样的奢望。小周笑道：“进了舞厅我就想听着舞曲，仰着脖子看天棚上的灯呢。”

    此刻舞厅门前站着一个身着制服的保安员，另有一个迎宾员在收门票。没有王经理的影子。

    小武说，王经理肯定在里边，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出来看看。两人就在门外转悠。第一支舞曲从门内隐约飘来，流进他们的耳鼓。一曲终了，还是没有王经理的影子。小周提议还是买两张票入场。小周说票价肯定挺贵。小周说，我请客，少抽两盒烟就是了。去售票处时小武心跳得厉害，说，如果有人请咱跳舞，咋办？小周说，放心，都是男的请女的。

    无人售票，他们看见海报写得明白，庆祝开业，招待舞会，概不售票。

    小周说，真不巧，我们回去吧。小武说，既然想进去，就再等等。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王经理出来。小武说，咱还是跟门口的迎宾员说说好话，只要张口求人家关照，说不定能给个面子呢。这时小周发现舞厅入口处只有一个迎宾员，保安员已经不在那里了，觉得有门儿。

    他们上前很礼貌地先点头后开口：“王经理说过要请我们看跳舞，他可能有事没来，让我们进去好吗？”

    迎宾员说：“有招待票吗？没票可不能放你们进去。再说今天的舞会是专门招待各企业经理和厂长的，谁知道哪个是你们要找的王经理啊！”

    “他是甲方的。”

    “什么是甲方啊？”

    他们走开了。他们曾经进出方便的建筑现场已经变成巍峨庄严、深不可测的现代化大舞厅。他们只好在那破旧的工棚睡最后一夜，准备第二天乘火车返回县城。他们快步往回走时，被拦住了。拦住他们的是刚才站在舞厅门口的那位保安员。

    “你们鬼头鬼脑的，要干什么？”

    “我们本来想看看舞厅里面的情况，因为没有票，进不去。”

    “没票为什么还要入场？”

    “我们是建筑队的电工，里面所有的灯都是我们设计安装的，我们要看看效果。”

    “难道验收时没看吗？”

    “毕竟和舞会的气氛是两回事。”

    保安员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责怪道：“这点小事何不早说清楚。”说完就带他们进舞厅去。

    这一下他们体验到了一切。舞厅的音乐、灯光和缓缓舞动的人群……尽管他们仅仅赶上最后那支舞曲，尽管他们仅仅站在舞场里大约五分钟光景，但他们毕竟赶上了一场大都市的现代化舞会。人流将他们拥出大门很久，他们的胸膛里还激荡着幸福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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