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学

    有些思念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那个姑娘的身影时常跃入我的心里。每当缠绵的细雨裹住这个城市的时候，那种思念就如同四处弥漫的细雨一样，无边无际。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常常想起她，我也不明白那个雨夜她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我仅仅和她邂逅了不足一刻钟，为什么她留下的印象却如同潮水一样，时常翻越我情感的篱笆，撞入我的思念里？

    那是一年前的一个雨夜吧？是的，就是一个细雨菲菲的夜。路灯在丝丝雨线织成的帏帐里睁着惺忪的睡眼，撒下的光映射在路面的积水上，路于是五彩斑斓。

    就在那个雨夜，在单位加班昏了头的我下了楼，才知道这个城市的一切都猫进了细雨的怀抱里。我呆望着路灯光罩里舒缓而降的雨丝，想起了远在十多公里之外的家，心一横，推着车子撞破了雨幕。

    “先生，您需要一把伞吗？”正准备骑上车子的我，突然听到一个轻盈、温馨的声音。回过头我才发现，单位大门外的路灯下站着一位姑娘，怀里抱着一捆雨伞。她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鹅黄色的薄毛衣和黑色的长裙，背光站着，看不清她的脸庞。

    我的确是需要一把伞呀！我停下来，仔细地把她怀抱中的十几把雨伞挑了一遍。我那时世俗地想：街头小贩儿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假冒伪劣，既然急需，那买就买吧，但挑挑拣拣的事儿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那姑娘极有耐心地把我打开包装的雨伞又一一装上。她蹲下来时，一头长发几乎垂到了地上，发稍上一缕缕地淌着雨水。

    “姑娘，你卖的是雨伞，为什么不自己用一把？看你，小心淋病了。”我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有停止挑拣。

    “一用就卖不出去了，这是我这个学期所有的生活费……”姑娘说了半截儿，止住了话头。我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小贩儿，是个学生。我想接着问她其他的情况，但她再不肯说一句话了，只是悉心地拾掇着被我弄乱的雨伞。

    我不好再挑拣下去了，随便拿了一把，撑开，遮住了我的脸，遮住了我世俗的灵魂……

    事情就这么简单，简单得如同到集贸市场买了一把小葱、一捆韭菜那样，只不过是我生活中完成的一个小小的交易而已，但那个雨夜及时出现的那把雨伞，却罩着我干干爽爽地回到了家里。而且，我走到半路时，那场雨就下大了，原本温柔细腻的雨丝变成了骠悍狂暴的大雨，因而，那把雨伞便显得尤为体贴、尤为及时……

    隔了两天，我无意中翻阅彩印的晚报时，在四版右下角看到了一幅图片报道。虽然那晚我没有看到卖伞姑娘的面孔，但我从衣着的款式和颜色以及报道的内容上却立即断定，她就是我遇见的那个姑娘。图片报道简练得只有几句说明：“这位贫困大学生昨晚在勤工俭学卖雨伞时，挺着感冒了好几天的病体，因冒雨等待一位付款时掏掉了400余元的顾客，而昏倒在街头……”

    那个因付款而掏丢了400多元钱的人肯定不是我，如果是我，那就太富有戏剧性了，而且我对她的挂念也会有个充分的理由。报纸上没有她就读的校址，只有她很美的名字。我不知道那位丢钱的顾客看到这篇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但我当时没把那几句图片说明看完，就立即想起了雨中的路灯下，她的那句含着丝丝忧愁的话：“这是我这个学期所有的生活费……”

    于是，我便为那个夜晚自己的刻薄而愧疚，并迅速痛恨起自己来……

    又是一个下雨天。独自走在行色匆匆的人流里，我又想起了那个卖雨伞的姑娘。初春的雨水还有几丝凉意，’我没有打伞，潜意识里有一种希冀：那个穿着鹅黄毛衣、黑色长裙、看不清面庞的姑娘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先生，您需要一把雨伞吗？”如果我再次听到这句轻盈温馨的问话，我会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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