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颖

    大清早，建筑设备租赁站的老板于黑娃就把他手下的几十个民工叫到一起，以电影里指导员做战前动员的语气和手势对他们宣布：我们和乐乐建筑公司这一架今天是必须要打的了！他们租我们几百万的设备，已经半年没有给租金了。现在我们的供货商催着要货款，你们的工资也几个月没发了，这一架不打，成吗？民工们于是群情激昂，摩拳擦掌起来：乖乖，老子几个月没领工资，敢情都是被乐乐建筑公司拖着呢。打，一定要打！

    于黑娃见动员已初见成效，于是开始布置具体的作战步骤。他说：我们今天虽然是去打架，但决不能做成专门打架的样子。我们先到他们工地上去拆我们的设备，他不给租金，咱拆自己的设备是天经地义的！当然，他们肯定不许咱们拆，到时候，谁来拦，我们就打谁。打翻几个在那儿摆起，他们苟老板就不可能再躲着藏着不见面了。大家好好打，但注意不要朝致命的地方打，打个场面热闹。到时，我不仅把欠大家的钱一分不少地给大家，还发奖金。谁要不齐心协力，出工不出力，到时可别看着别人拿钱眼红，说我不仗义！

    民工们纷纷附和，说了些凑热闹的话。想着这一仗之后可能领到工资和奖金，他们甚至已有些跃跃欲试了。

    所有人之中，只有民工老钱很苦恼。因为他们即将要去打架的乐乐建筑公司工地，正是他儿子福娃子打工的地方。想着即将到来的这场战斗，棍子锄头和钢钎可都是不长眼睛的玩意儿，万一把他那唯一的儿子砸着磕着碰着，哪怕是吓着，总还是不好的。这孩子虽然出生在农家，但这些年宝贝疙瘩似的娇着宠着，也没有受过太大的苦头儿，也更没见过什么吓人的大阵仗。

    想着这些，老钱心焦了。他想装肚子痛，不去参战，但想着于黑娃说的工钱的事，他又踌躇了。

    他想装着上厕所去给福娃子打电话，让他出去躲躲。但怕于黑娃发现，后果比拿不到工钱更严重。

    直到上车，他一直没想到合适的招儿。

    几辆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于黑娃的三菱越野带头，敞篷货车殿后，一路杀气，直奔乐乐建筑公司工地。

    老钱的血管突突地跳着，耳朵里一片杂乱的轰鸣，脑袋里像有二十只狗在打架。

    直到工地门口，老钱才打定主意，决定一下车就冲去找福娃子，自己和他打，自己的手有轻重，至少不会伤到娃。

    乐乐工地似乎早有防备。而且，在二十几分钟之前，也即是于黑娃在给他手下的民工做战前动员的时候，乐乐建筑公司的苟总经理也对他手下的民工做了内容相近的战前动员，他说：甲方资金周转困难，把我们套在这里，眼见工程接近尾声，租赁公司现在来催账，确实有冰上加霜的味道。我们如果咬咬牙，坚持住把房子修好，兴许就能和甲方一起度过困境，收到工程款，大家这几个月的工资才会有着落。否则，我垮了，大家也白干了。因此，今天这一架，大家不是为我打，而是为自己打！

    除了福娃子之外，工地上的民工们也群情激昂，摩拳擦掌起来。

    福娃子也经历了和他爹几乎相同的痛苦思考过程，并最终作出了和他爹几乎一样的选择。等战斗一开始，专找他爹！

    战斗几乎是在没有任何悬念的情况下展开的。租赁站拆机器，工地护机器。然后，开打！

    在乱军之中，福娃子拎着木棒找他爹。他爹也正拎着钢钎找他呢！

    两父子见面，也不言语，把平常从武侠片中看到的各种招法，花里胡哨地舞了一阵。你攻我闪，我攻你让，搅起一阵混乱的烟尘，气势颇为热闹。

    于黑娃和苟总，各自在本方阵角上站着，大呼小叫，就是不上阵。

    十分钟后，110、120闻讯赶到。战斗结束，双方除指挥员之外，就剩老钱和福娃子没有挂彩。其余众人，轻则鼻血落牙，重则伤筋动骨，躺在地上直呻吟，现场一片狼藉。

    在去医院的路上，老钱和儿子为自己既保住了工钱又保住了亲人，幸福地相视而笑。

    比他俩幸福的是于黑娃和苟总。因为此次事件，引起了有关部门重视，专门给工程拨了专款，以解燃眉之急。在电话里，苟总对于黑娃说：老弟，你出的这打架的主意，高！实在是高啊！让我们大家共同度过了难关。今晚，咱兄弟俩一定好好喝一盅。

    在他们喝酒的时候，租赁站和乐乐建筑公司的民工们也因为听说明天要发工资，而忘了伤痛，快乐地奔走相告，并相约：等拿了钱，咱们也凑份子喝喝酒，好好庆贺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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