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塞传-社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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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店店员

    黑塞没有像样的学习生涯,自然没有文凭,好在德国不以文凭论英雄,人总归有谋生之路。1895年,18岁的黑塞已成人,他不得不告别家乡走向社会,在社会这个大熔炉里锻炼自己,在社会这所大学里学习安身立命的本领。他来到小城图宾根,在赫肯豪尔书店找到了职位。这是一家主要经营神学、哲学和法律书籍的书店。黑塞在这儿一干就是三四年。每天他要工作10至12个小时,站柜台、整理书、打包、写地址、寄包裹。工作虽然累,有时身体吃不消,但整天和书打交道黑塞再累也心甘。他很满意这份工作,因为他“和书籍的关系比起与老虎钳和齿轮的关系要好得多”,另外他也很喜欢图宾根这座古老的大学城,它那华丽恢宏的宫殿,郁郁葱葱的山峦,宽阔宜人的林荫大道,都令黑塞陶醉。

    他远离亲人,缺少朋友,1896年他在一封给原来一位老师的信中写道:“三年来我已经习惯独自思考独自吟唱。”每天下班回到他租的老城外那间简陋而冷清的底楼小房间里,总是孤零零一个人,陪伴他的只有古希腊雕塑家伯拉克西特列斯的石膏像,这是黑塞用挣到的第一笔钱买的。墙上还挂着德国剧作家豪普特曼的照片,它又花去黑塞不少的钱。此外就是他始终崇拜的尼采之像和十分喜爱的音乐家肖邦的像。黑塞在精神上是不会孤独的,他在这间小屋里开始了他目标明确的、自觉的、持之以恒的自学生涯,而这种学习要比正宗大学的学习收获丰富,这一点可以从他写的传略中读到:“在我16岁和20岁之间,不仅在大量纸张上写满了我最初的诗歌习作,而且也在那几年中读完了一半的世界文学,还顽强地钻研艺术史、语言和哲学,收获之丰富绝不亚于正规的课堂学习。”他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在独自建立起来的精神王国里天马行空。现在在他看来,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仿佛不用来学习就是罪过。工作再苦再累也不能放弃精神追求,因为读书带来的乐趣使苦累变得微不足道。

    黑塞读书是有选择的,不是什么书都读,囫囵吞枣,他每读一本书都是在和作者交朋友,他要深入到书中去,他认为这样读书才能有收获,在1908年发表的“读书与藏书”散文中他写道:对一个好读者而言,读一本书就是认识一个陌生人的本质和他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他,可能的话和他成为朋友。特别是读诗人的作品,我们认识的不仅是书中那小圈子里的人物和围绕他们的事件,更主要的是诗人本身,他的生活和观察方法、他的性情、他的内心面貌,还有他的手迹、他的艺术手法、他思想上语言上的节奏。一个人如果被一本书吸引住,开始去认识作者,去理解他,他就与书发生一种亲密的关系,这时,书才对他产生真正的影响。他自然想占有这本书,也就是说,他要买下它,在想读的时候就能读,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在它里面生活。只买其语调和灵魂能打动自己的书,这样的人很快就不再毫无目的地生吞活剥随便什么书了,他圈定范围,选择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书,一些他在其中可以找到快乐和知识的书。无论如何,这样一个范围要比偶然遇到什么就读什么好多了。

    至于读书方法,黑塞认为没有一定之规,什么时间读什么,全凭自己的需要,但读书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尊重自己所读的书,成为书的朋友,让书的精神溶进自己的血液,这样才没白读,他说:书可以从荷马开始读到陀思妥也夫斯基,也可以以相反的顺序读,可以从小先读诗人的作品,最后转向哲学著作,也可以反其道而行。读书,真是有上百种不同的方法与道路。然而,要自我教育、要通过书籍使精神成长则只有一条道路,那就是尊重自己所读的书。有耐心和意愿去弄懂它,谦虚地认可它,听它说。只为消遣而读书的人,所读的书再多再好,过后会忘,读后与读前同样贫乏。读书像在听友人说话,这样的人,书会向他展露自己,成为他的所有。他所读的书不会丢失,会成为他的所有,会留在他身上,会做只有朋友能做的事,使他欣喜,使他得到安慰。

    在众多德国作家中,歌德让黑塞着了迷,歌德青年时代的诗歌和《少年维特之烦恼》完全征服了他,他后来写道:“迷上诗人歌德对我来说是容易的,因为他带来了青春的芳香,连同森林、草坪、庄稼地的芳香,他的语言……有深度,是民族智慧全部的小玩意儿,具有自然和手工艺的音响,再加上高度的音乐性。这个歌德,这个地地道道的诗人和歌唱家,他永远年轻,天真,他对我来说的确从未成为问题,从未暗淡过。”黑塞发现歌德作品充满着和谐,歌德“教导和谐”,在这一点上,歌德是“智者歌德”,他在《感谢歌德》一文中写道:“在这个对我来说高大无比的歌德形象中矛盾得到了统一,这个形象既不与片面的阿波罗式的完美吻合,也不与寻找母亲的神秘的浮士德精神相吻合,而是恰恰存在于这两极中,存在于这处处是家处处不是家中。”黑塞作品中强调和谐,强调对立的两极的终极是统一,除了受中国文化影响外,是否也从歌德那里得到了启迪?不管怎么说歌德的智慧对黑塞来说既不是狂飙的也不是古典的,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智慧呢?黑塞认为“它呼吸的是印度、中国和希腊智慧的共同空气,它不再是意志,也不再是智慧,而是虔诚,是崇敬,是服务的愿望,是‘道’”难怪黑塞与歌德有种亲和力,因为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与吸收把两个诗人联系起来了:“在我这个非常喜爱中国古代作家的人来看,它(歌德的智慧——本书作者注)……像长了个中国人的面孔。所以我很高兴地知道歌德确实多次与中国文化打交道,老年歌德一组美妙的短诗的题目是《中德岁月诗》。”黑塞说,在德国作家里他最应感谢的是歌德,可见歌德在黑塞心中的地位。他要感谢歌德什么呢?在这篇文章中他写道:在所有德国诗人中歌德是我最要感谢的,他最令我思索,折磨我,鼓励我,迫使我去追随或反驳。他不是我最爱、最欣赏、抵抗最小的作家,噢,不,在这方面早有其他诗人:艾兴多夫,让·保尔,荷尔德林,诺瓦利斯,默里克,还有其他诗人。但对我来说这些我所喜爱的诗人没有一人成为深刻的问题,给我重要的道义上的推动,我和他们中间任何一人都不需要斗争和争辩,而我和歌德总是进行思想上的对话和思想斗争……

    就文学史而言,德国的浪漫主义最令黑塞感兴趣,布伦塔诺,艾兴多夫,施莱格尔,特别是诺瓦利斯令黑塞陶醉,他沉浸在由这些作家的文字筑成的美的世界里不能自已。从他早期作品中弥散着的浓浓的浪漫主义气息就不难看出他受浪漫主义文学影响有多大。

    到底什么是浪漫派?黑塞认为没人能说得清,没有个准确定义。风景、音乐、绘画、生活等领域都可以浪漫,在文学中,不同的作家对浪漫有不同的理解。黑塞认为诺瓦利斯是“真正的浪漫派”。在浪漫派作家中,黑塞对诺瓦利斯情有独钟。在这位浪漫派作家那里,黑塞找到了“精神与肉体的和谐之音”,找到了德意志民族的思想精髓,在黑塞看来,这种思想、精神现已消失。人如果灵魂遭损,不健全,即使赢得整个世界又有什么用?1924年写的《诺瓦利斯的生与死资料集》中黑塞是这样评价诺瓦利斯的:他“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妙到极点又神秘到极点的作品,人们可以从中了解德意志的思想历史。如同他那短暂而貌似无所作为的一生却给予人们极其奇异的充实印象一样,他的感觉也和他的灵性同样吐露罄尽,因而这些著作的Runen字体,在表面看来游戏人生和放荡不羁的词藻下,却显示出一切精神文化的深谷;既是神化人的思想,又是对人类思想的绝望。”

    在黑塞看来,诺瓦利斯的精神就是深化生活与认识,哪怕是一小块圈起来的大自然也要用研究者的态度去对待,在狭小的范围内重新发现宇宙,在一只蜜蜂箱里也能认识生命法则,看到永恒的投射。一句话,深化各个领域的认识与生活,这就是浪漫派的虔诚,就是诺瓦利斯的精神。

    此外,黑塞对诺瓦利斯作品的完美性也是赞赏不已。在他看来,诺瓦利斯的作品具有独创性,诗人没有刻意追求艺术的技艺,但作品“完美、纯洁和无邪”,且诗意盎然,“没有任何另外一位德国人具有如此满溢的诗意灵魂……”黑塞,《诺瓦利斯随想》,载《黑塞散文选》,张佩芬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第185页。在黑塞眼里,读诺瓦利斯的作品能让人得到美的享受:“在他的每一部作品里,即或只是一首歌词,也总是飘逸出了阵阵温柔的、无法形容的香气,那是灵魂的气息。他写下的一些话语会像一种爱抚般触动我们,使人们不得不屏住呼吸,以便全身心沉浸于这一纯洁无瑕,几乎非人间的美感之中。”

    初登文坛

    黑塞是个诗歌爱好者,他对诗歌好坏的评判以自己的感觉为准,诗能与他产生共鸣则好,他说过,他与“诗歌和诗人产生了极强烈、几乎无保留的喜爱之情,因为我同每一本书和每一首诗都迅速融为一体。凡是与我类似的,便是好的,否则就一无可取。”但他并不只是个孜孜不倦的读者,他那颗诗人的心跳动着,撞击着,他文思泉涌,诗意喷薄,按捺不住了就将自己的感情付诸笔端,这样,一首首小诗陆续出现在不同的杂志中。从此,黑塞步入文坛。

    1899年,黑塞自费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浪漫主义之歌》,由德累斯顿皮尔松出版社出版。人们不妨把书名解读为黑塞美学观与真情的告白。

    黑塞在图宾根这几年练笔不断,除诗歌外,散文写作也有所收获。《浪漫主义之歌》出版的同年,他将9篇散文习作结集出版,书名为《午夜后一小时》,由莱比锡迪德里希出版社出版。午夜过后,对黑塞来说是“艺术家的梦幻王国,是美之岛屿”。洗去一天的风尘,了却了尘务,诗人进入了世外桃源,享受着精神自由与美丽的孤独,这就是黑塞将这本散文集以《午夜后一小时》命名的缘由。出版商欧根·迪特里希之所以看好这本小册子,并不是想要取得市场上的成功,大赚一笔,而是看好黑塞的文学创作才能。这个出版商真是一个有文学眼光而且不重利的人,明明知道这种纯文学书籍不好卖,却毅然为黑塞出了这本书,更难能可贵的是黑塞当时远没有名气,又不是自己的朋友,却愿意冒书卖不出去的风险出书。出版商建议印600本,在给黑塞的信中他写道:“我不指望卖出600本,但我希望,仅仅书的装帧就能引人注目并结束作家的名字不为人知的历史。”事实也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书在出版的第一年只卖出53本。其余的书在黑塞出名后一下子销售而光。出版商还想重印,被黑塞拒绝了。

    散文集卖点不好,但获得了内行的好评,比如里尔克在书评中就指出此书不乏精彩片段,认为它表现出伟大的爱与虔诚的情感。

    黑塞文学尝试上略有收获,自然想让家人同享收获的快乐,他给母亲寄去一本样书,可遗憾的是,父母对儿子总是缺少应有的理解。诗人难道命里注定就是孤独,以致与父母都难以沟通?黑塞愤愤地要求母亲把书寄回,他不想再听父母的指责了。

    书刚一出版,黑塞就离开了图宾根,来到巴塞尔谋生。巴塞尔还是原来那个巴塞尔,改变的是黑塞。他已不是孩子了,而是个诗人。对于诗人来说,童年生活过的城市自然另有一番意义。她不再是童年的回忆,她对黑塞来说是尼采的城市(尼采1869年至1879年任巴塞尔大学教授)。这时的黑塞正处于对尼采的崇拜之中,来巴塞尔时,箱子里装的净是尼采的书,而他一生也始终将尼采奉为自己的宗师。所以读者在黑塞作品中常看到尼采的影子也就可以理解了。

    黑塞在这里的莱希书店做了旧书商助手,从专业书店跳槽到旧书店符合黑塞的愿望。书店门脸儿不大,是间老房子,光线黯淡。一进门是两张写字桌,上面放着文具及装目录卡片的小盒子。靠两边墙的书架直指天花板,上面堆满了书。店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光棍,不大经心打理自己的店,去酒馆要比来书店勤得多。主持店务的是较店主年轻几岁的经理鲍尔先生,也是一个光棍,黑塞就做他的助手。经理鲍尔是一个非常精通业务的人,此外还掌握好几门外语,又是个意大利与法国古代文学的爱好者。黑塞在这儿工作的一年多里,向这个经理学到了许多东西,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都能从这位经理渊博的知识中受益。黑塞是经理的助手,更是学生。黑塞从一进店就喜欢上他的经理了,经理人非常随和,一天到晚总把笑挂在嘴角,而且是一个善解人意的老板,对人宽容至极。黑塞当时正在写《彼得·卡门青》,有时因夜耕早上爬不起来,上班迟到,可鲍尔就像没看见似的不置一词。上班期间黑塞有时也会爬到阁楼上把耽误的觉给补回来,鲍尔先生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黑塞虽然在他手下工作时间不长,但他们还是成了很好的无话不说的朋友。后来黑塞结婚时,鲍尔送他一个非常珍贵的礼物,即一本1538年印制的意大利诗人、散文家和剧作家阿雷蒂诺的书信集。

    在巴塞尔度过的时光是愉快的,他呼吸着这座城市散发出的浓厚的文化艺术气息:与大学青年老师来往,与知识渊博的朋友交谈,参观艺术博物馆。黑塞不像以往那样远离尘世、闭门读书了,他逐渐从自我封闭状态中走了出来,融入了生活。

    黑塞不仅走向了人群,也开始走进大自然。黑塞始终热爱大自然,它给他慰藉,给他力量,赋予他创作灵感,大自然是他作品的母题之一。瑞士的清山秀水已不能令他满足,他要远行,要漂泊,出游旅行从此构成了黑塞生活内容的一部分。1901年,21岁的黑塞踏上了通往意大利的旅程。米兰,佛罗伦萨,威尼斯等名胜古迹都留下了黑塞的足迹。意大利回来后黑塞游兴未尽,于是1903年再次前往意大利。旅行给他提供了许多创作素材,他为许多报刊写了关于意大利之行的诗歌及散文。随着作品的发表,他的积蓄也增多了,经济条件有许多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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