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另一方面,不少有良知的日本人,将那场给南京百姓带来的灾难铭记在心,并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忏悔、赎罪,表达对日本发动侵华战争进行反省的认知。
一、日本老兵的谢罪
侵华日军老兵是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在日本军国主义时代被卷入了战争的车轮,在异国他乡恃强欺弱、横行霸道、烧杀抢掠,犯下了滔天罪行。侵略战争使日本士兵的人性与良知泯灭,使他们的人性变成了兽性。
战争结束后,这些日本老兵放下屠刀,回归故里,重返平民生活之中。
然而,往事不堪回首。由于日本政府对于侵华史的暧昧态度,对于此生在中国所作所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保持着沉默,让自己的罪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为世人所忘。一些人夜间常常被噩梦惊醒,也有一些人仍去靖国神社拜鬼,更有一些经过和平生活洗礼后,逃不过良心的追问,终于直面罪行,以诚实的态度承认并忏悔那段历史。
日军随军画家水原房次郎1941年在南京画的《南京破坏之迹》
在遇难同胞纪念馆里,有两幅大型油画《南京破坏之迹》。画面表现的是1941年至1942年大屠杀过后,南京城仍然是一片破壁残垣、街巷颓败的惨景。油画的作者是日本画家水原房次郎。
水原房次郎是日军随军记者,1937年他亲眼目睹了南京大屠杀的惨况,画了许多日军进攻南京、上海等地的画,出版过随军作战画集。《南京破坏之迹》反映了日军在南京除了丧心病狂地杀戮,还对南京城市进行了大肆毁坏,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水原房次郎去世前在遗嘱中表示放弃数百万日元的拍卖款,将画捐给遇难同胞纪念馆,表达赎罪的心情,将日军对南京人民的伤害告诉下一代。
日本群马县的横山诚在战时并未当兵,而是在上海开了一家小书店,取名山杉书店。
当年,横山诚在上海亲耳听说过南京发生了大屠杀惨案。他以一个日本平民的良知,为日本同胞在中国上海、南京等地所犯下的罪行羞愧不安,在日本群马县发起成立了日中友好民间组织。遇难同胞纪念馆建成后,该馆的员工已记不清横山诚来馆有多少次了。1994年春天,这位胖乎乎的日本老人来馆时,正式向我提出,要在遇难同胞纪念馆内竖起赎罪碑。为了实现他的愿望,我请来工匠,特意为其建了一块高达2米汉白玉材质的“赎罪与慰灵碑”,落款为“日本一老人”。
田迪英一在战时是侵华日军的一名机枪手。他也随同横山诚来南京,鼓起勇气跨进了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大门。当他看到馆内陈列的展品轻机枪时,他心情沉重地指着机枪坦言:这种武器在当时杀伤力很大,我是有罪的。田迪英一在赎罪与慰灵碑前虔诚地献上象征和平的纸鹤。
原日本战犯塚越正男,曾经被关押在抚顺6年,接受改造。遇难同胞纪念馆建馆后,他率领日本“反侵略友好访华团”,先后三次来馆。他曾经痛哭流涕地对我说:“当年我是侵华日军的一个成员,日军的暴行,惨无人道,丧失人性,我亲眼看到过的,自己也亲手干过的,我要向你们低头认罪。我过去犯过罪,感谢中国政府给了我新的生命,所以多次率团来访,就是为了让年轻一代接受历史事实的教育。”
遇难同胞纪念馆陈列的一些战争文物,也有来自日本老兵的捐赠,如那一条“千人针”腰带。日本士兵上战场之前,他的母亲、妻子,或者姐姐妹妹,会捧着腰带站在大街上,向每一个路过的女性不停地鞠躬,哀求他们在腰带上用红线穿上一针。整整一天,她们要在街上恳求1000个人在这条腰带上穿上1000针,所以这样的腰带就叫“千人针”,据说可以保亲人平安。
这个日本老兵围上了这条“千人针”腰带,跟随侵华日军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并且参与了攻打南京的战役。
有一套护身符共两张,一枚是长形纸袋形状,宽2厘米,高6厘米,一面写有“金刚剑守符”,并盖有佛印;另一面写有“京都大本山妙心寺”字样。该护身符内有一剑形小纸片,上面写有咒语,咒语的意思为“无往不胜,匪徒折服”。另一枚护身符则为方形八角纸片形状,上面同样盖有佛印。
这套护身符及前文提到的“千人针“腰带,都是加害者日本老兵捐赠的,既是日军侵华的证物,也对侵略者战场心理研究具有一定的价值。它们捐赠给遇难同胞纪念馆,同时意味着日本老兵的忏悔。
随着生命即将终结,一些参加过南京大屠杀的日军老兵良心发现,逐渐打破沉默,开始提供真实的历史事实,给日本社会极大的震动。例如,2002年,松冈环采访的旧日军老兵回忆录《南京战》一本书中,就收录了102名原日军官兵的证言,同时,遇难同胞纪念馆也得到了254份当年参与南京大屠杀的日军官兵证言,每一条证言都重现了日军在当年南京发生的残忍暴行。在这样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持南京大屠杀虚构说的观点,在日本也很难找到市场,呈现日渐式微的情况。
这些老兵主要来自侵华日军第十六师团和第九师团,他们证实,当年在南京中华门、太平门、中山门等处,对中国被俘官兵、女性、儿童进行屠杀、逮捕、强奸和掠夺。原日军士兵证言、有关阵中日记及种种资料表明,南京大屠杀是在绝对执行“上级命令”的情况下发生的惨剧。
佐藤睦郎,曾参与了下关重机枪集体性屠杀。他回忆说,南京一陷落,就命令他们去下关了。码头塞得满满的,老人、妇女、孩子,只要前方有人群出现就架起重机枪全给射死了。有一次,子弹不够了,就将中国人装进仓库,点火烧,逃跑的,就用机枪射死。“尸体是用电线绑起来后,拖到马背上,或者是用卡车拽到下关处理了。尸体占据面积330平方米。在扬子江面到处是尸体的浊流”。
据德田太一郎回忆,在太平门集体性屠杀中,他们爬上城墙,从上面洒汽油,点火烧,因为尸体层层叠叠堆成山,所以烧起来很费劲,上面是大量的尸体,但下面还有好多生存者。
“训练时已经养成一天杀一个人的心情,所以真的去杀的时候已经毫无知觉了。”这是当时老兵田所耕太的回忆,也是侵略战争泯灭士兵人性与良知的真实写照。
曾参与扬子江边集体性屠杀的町田义成回忆说,当时曾足足射杀两个小时,杀死无数逃难中国人。
在南京沦陷期间,无数女孩子被蹂躏。德田太一郎说,日本兵经常抓来女孩子强奸。经常可以听见女孩子们的悲鸣声。町田义成回忆说,当时说是去征伐,其实大部分是去抓姑娘的,在南京的那段日子里,各个部队都干尽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非人道的事情,太残酷。
东史郎是忏悔老兵的代表,他出于对侵略战争的反省,生前不顾年迈体弱,从1987年至2004年8次专程来到遇难同胞纪念馆向中国人民谢罪,每次都在遇难者遗骨陈列室前长跪不起,不断向观众讲述他参与南京大屠杀的事实,他反复说:“我这个东洋鬼子,是来向南京人民谢罪的”。
为了把历史的真相告诉世人,他还在日本公布出版了自己参与南京大屠杀的战时日记,因此受到日本右翼势力的攻击,将他告上了法庭。他不屈服于压力,八年如一日地站在被告席上,始终与企图否定历史的日本右翼势力进行不懈斗争,其勇气及其所表现出的诚恳地反省历史过错的精神,进而揭露侵华日军当年在中国犯下暴行的行为,赢得了中国人民的宽恕谅解和中日两国人民的支持,其行为不仅在中日两国引起强烈反响,而且在美国、英国、德国、丹麦、菲律宾等国都产生了一定影响。
在与东史郎10多年的交往中,我逐渐改变了对他敌对的态度,成为“忘年交”。我写了一本20.8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取名为《我与东史郎交往13年》,2007年1月由中国华侨出版社公开出版,记录了我与东史郎交往的前前后后、点点滴滴。
此外,应上海大可堂文化有限公司的邀请,我撰写了《东史郎谢罪》的连环画文稿,由上海四位著名画家王重义、陈云华、张仁康、王重圭绘画,2002年12月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公开出版,为青少年了解东史郎案及其南京大屠杀历史,留下一本图文并茂的绘画图书。我还与日本支援东史郎案审判实行委员会秘书长山内小夜子共同主编,取名为《正义与邪恶交锋实录—东史郎日记案图集》,其中选用400余幅照片,50000余字详尽阐述,中日文对照,2000年12月由新华出版社公开出版,此书把《东史郎日记》案的全貌和真实记录告诉读者,获得了国务院新闻办主办的中国“金桥奖”特等奖。
在日本,侵华老兵要站出来说出历史真相是有难度的,他们会遭遇来自日本右翼势力的重重阻力,但悔过之心使部分加害者鼓起勇气直面历史,敢于做证言,这是难能可贵的。许多老兵们说:“很长时间内夜里总做恶梦,很想回南京看看,但是实在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当年曾犯下罪恶的城市与人民。”他们对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以及日本篡改教科书,企图掩盖历史的行径表示反对。他们认为,日本政府应该正视历史,以史为鉴,与中国人民携手共创和平友好的未来。
二、日本的绿色赎罪
在遇难同胞纪念馆和平公园内,有3棵郁郁葱葱的千头松,这三株树来自日本,是日本“绿色赎罪”植树访华团在29年前栽下的。
日本“绿色赎罪”植树活动始自于1986年,是由日中友好人士冈崎嘉平太、菊池善隆先生发起。
因为绿色象征着“生命之源、和平之力”,每逢春暖花开的清明时节,日本日中协会召募日本国民组成植树访华团来宁,以植树的方式表达对过去侵略战争的忏悔和对和平的向往。日中协会每年在日本出版一本《绿色的赎罪》,已经连续出版28本,他们还准备继续写下去。
29年来,植树访华团已在南京种下了6万多棵象征着和平的友谊之树。
因为遇难同胞纪念馆的空间有限,绝大部分树都栽在长江北岸的浦口珍珠泉公园内。树种很多,有梅花、雪松、柏树、榉树、樱花树……仅南京市花梅花树就有上万株。最初几年,每次都植数千棵树,树种都从日本运过来。当时在上海进关,需要检疫消毒,交通也不便利,树苗在卡车一颠就要七八个小时,后来他们就在中国找树源了。
1999年3月30日,日本第14次植树访华团在遇难同胞纪念馆举行植树追悼活动。
日本植树访华团有许多感人至深的故事,反映了日本民间人士对历史的深刻反思与正义之声。
2001年,植树访华团成员野田契子女士,将其父亲田口达雄在战时所穿的一件真丝马甲捐赠给遇难同胞纪念馆。这件汗渍斑斑的马甲上,前后两面分别写着“天皇万岁”、“武运长久”等大字,签满田口出征时乡邻们的名字,并在前胸左右两边,各缀上一枚5日元和10日元的硬币以求好运。据了解,田口当年所在侵华日军上海派遣军第三师团五旅团步兵六十八联队,曾参与南京大屠杀。野田契子说:“我的父亲虽已在3年前故去,但作为他的女儿,我代表父亲向南京人民反省谢罪。”
日本植树访华团副团长、原侵华日军士兵西村昭次说:“1927年我出生时,正值世界性经济危机,日本人民生活相当贫困。于是政府便把人民对他们的不满情绪转变为对中国、朝鲜等国的仇恨,最终导致了侵略别国的战争。
现在日本社会和当时的情形很相似,特别强调‘国威’、‘民族情绪’,照这样发展下去,日本是否会发生类似当年侵略别国的错误,我们非常担忧。”
日本植树访华团秘书长、70岁的秋本芳昭说:“父亲在南京办过一个小公司,1944—1946年间他自己曾在太平南路居住过。日本战败投降后,国民政府对他家的财产贴了封条予以保护,并把他们安全地护送回国。”他对南京有着一分特殊的感情,始终对中国有一分感激。他特意带了孙子、外孙过来看看南京。说:“虽然他们的年龄还很小,但希望他们通过实地参观来了解真实的历史,使他们幼小的心灵受到震撼,加深他们对中国的印象,并树立正确的历史观,今后为日中两国人民的世代友好而努力。”秋本芳昭还表示,只要身体条件允许,他的“绿色赎罪”之路起码还要再坚持5年。
经历了这么多年,许多植树访华团的成员已经不在人间了。2001年时,这项植树活动的倡导人、日中友好人士冈崎嘉平太、菊池善隆先生已经故去,但他们的妻子、儿女手捧老人的遗像,接着来南京赎罪。植树访华团成员谷川太郎老人故去了,他的女儿大泽爱子按照老人的遗愿,从日本带来父亲的遗像和部分骨灰,撒进树坑,与丈夫一起共植了一株名为“南京红”的梅花树苗。
今年是日本第29次悼念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者植树访华,其团长是菊池健介,他是此项活动的倡议发起人菊池善隆先生的儿子。他说:“今后我们要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加入植树访华团,将这项活动世世代代持续下去,为当年侵华日军在南京犯下的滔天罪行进行赎罪。”
前日本植树访华团团长、现担任顾问的白西绅一郎从45岁开始参加这项活动,29年来从未间断过,如今已经是74岁高龄了,直直的腰板变成了驼背,黑头发也变成了白头发。他说,1955年自己读高中的时候知道了南京大屠杀,算是在日本人中比较早知道这段历史的,上大学的时候又学习研究了日中战争历史。但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上台以后,一些日本政客发表了一系列否认南京大屠杀历史的错误言论。听说中国将12月13日设立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他表示理解和支持。在他看来,这样能更好地表达中国人民包括世界人民反对战争、维护和平的立场,反思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让更多的人特别是年轻人了解这段历史。“作为有良知的日本国民,我们想到南京来,以自己的行动告知大家,不能忘却这段历史。”
29年来,日本友人用“绿色赎罪”的方式向中国人民、南京人民谢罪,从未有过间断,这种坚持与坚守非常难能可贵,这是来自日本民间的一种声音,中日两国都应该牢记历史教训,为和平发展的未来而共同努力。
三、日本“铭心会”的南京情
“铭心会”的全名为“悼念亚太地区战争牺牲者,把他们铭记在心”的民间组织,简称“铭心会”。“铭心会”于1985年建立,当时日本国内先后发生了修改教科书、参拜靖国神社等歪曲历史事实、否定侵略战争的事件。
2009年8月15日,作者接待日本铭心会·南京第24次友好访华团和长崎日中友好希望之翼访华团一行。
日本国内许多热爱和平、痛恨战争的人民感到了军国主义复活的危机,于是自发成立了许多反对战争、维护和平的团体,为遏制日本军国主义势力、维护中日友好作出了许多贡献,“铭心会”就是其中之一。它取“刻骨铭心、永世不忘”之意,不忘日本军国主义给中国及亚洲人民带来的灾难,不忘日本军国主义给日本人民带来的痛苦,不忘历史的教训。
“铭心会”的发起人是中学教师上杉聪,很快影响到日本国的东京、京都、广岛等17个地区。每年的8月15日前后,他们都要在中国的南京、马来西亚的文津、韩国的首尔以及日本国内17个城市举行集会,谴责战争,缅怀受害者,吸取历史的教训。
“铭心会”的南京集会,是1987年开始的。这一年8月15日中午12时,“铭心会”和“八尾市教职员工会友好访中团”在遇难同胞纪念馆广场举行悼念仪式,宣誓绝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誓为世界和平与日中友好而努力。
当时南京大雨倾盆,代表团一行30余人身着礼服,认真举行仪式,一个多小时,全身湿透,表现了日本人民的诚挚感情和维护和平、促进两国人民友好的坚强决心。
第二天,森和小桥等4位日本朋友与幸存者潘开明、夏淑琴座谈,他们边采访边流泪,最后双方抱头痛哭。小桥表示,一定要把采访到的情况告诉日本国民,表示明年还要来南京访问,并拍摄电影。访问期间,代表团一一凭吊了南京市内主要屠杀现场,并与中国学者座谈。
团员中村达也把他曾经参加过侵占南京的父亲遗物,上面记有南京大屠杀内容的“军队笔记本”送给遇难同胞纪念馆,作为证据。这是第一个把自己先人的笔记本送给遇难同胞纪念馆的日本老兵遗属,他还将主要屠杀现场的实况,制成录像带,拷贝1500部,供日本教师作为小学、中学历史教育的辅助教材。
从此以后,“铭心会”每年都组织代表团来南京,不管刮风下雨、酷暑烈日,都在8月15日中午12时在遇难同胞纪念馆举行悼念仪式,敬献花圈,双手合十默祷,宣读“不再战誓言”,参观陈列内容,听取幸存者证言,凭吊屠杀现场遗址,与中国学者座谈等等,从不间断。他们还在日本国内召开集会,创办刊物,举办展览,为揭露所谓“圣战”真相教育下一代,为日中友好作出了不懈的努力。
到今年为止,“铭心会”访华团在南京集会已经是连续第28次了。他们的活动使越来越多的日本国民认识到反对侵略战争、维护世界和平的重大意义,越来越激发起人们努力促进日中友好、不许悲剧重演的强烈愿望。日本朋友常说,他们的活动不是为了过去,而是为了今天,探索今后日本应走的道路。他们认为不歪曲和隐瞒过去侵略战争的事实,以史为鉴,吸取教训,是日本国民的责任。
提到“铭心会”,就不能不说到松冈环女士。
松冈环,1947年生,日本大板府松原市松原小学教师,从1987年开始,一直担任日本“铭心会”南京友好访华团团长。
1982年,日本的学校里还普遍进行着“和平教育”。这是日本战败后,全国普遍实施的一种教育。在这种教育里,会通过讲述广岛和长崎的核爆,冲绳遭美军攻击,日本战败的耻辱,向学生灌输和平的重要和对战争的反省。
可是其中并没有提及日本侵华战争,而且非但如此,日本文部省配发的教材里,以赞美这场战争为主。松冈环对日本学校的“和平教育”产生了疑问。
特别是在那些被称为“纸戏剧”投影片中。有一幅“纸戏剧”上,三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在用力顶着一个巨大的魔鬼头,对抗着日本国旗。松冈环解释:“这个魔鬼头代表当时中国的蒋介石政权,而另外两个魔鬼则代表美国和英国。这是想说明,日本进行侵华战争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英美的威胁。”这种宣传的效果是惊人的,松冈环说,很多学生听后都流泪了,而且大部分迅速就认同了战争的正确性。
松冈环第一次知道日本侵华战争是上了大学后,自己在图书馆找资料时偶然发现的,而关于南京大屠杀,更是在做了老师以后才知道的。面对谎言,她心底的良知越来越感到愧疚,她要开口说些什么了。
于是,有一次在对学生进行了“和平教育”后,她合上书本说,这些都是谎言,其实这场战争是天皇发动的一场错误战争,它让中国和日本两国人民都受尽苦难。
面对孩子们错愕的眼神,松冈环坚定了寻求真实的信心。“我有责任让更多的日本人了解这段历史。因此,不管条件多么艰苦,我也要坚持下去。”
松冈环异常坚定地说。
从1987年开始,松冈环踏上了寻访之路。她第一次来到南京,在遇难同胞纪念馆里一待就是两个小时。正是这两小时,改变了她今后的生活重心。她根本没有想到侵华日军犯下了如此滔天罪行。为了揭示历史真相,她开始采访南京大屠杀幸存者。那些心灵和肉体上满是疤痕和恐怖的老人,一听是日本人,立刻就把门关上了,她记不清吃了多少闭门羹。为此,松冈环向我求助,我破例为她制作了一本遇难同胞纪念馆特约研究员证书。凭着这本证书,她采访到了180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松冈为这本证书多次表达对我的感谢,其实要感谢的是我们。我除了多次对她表示敬意外,还特地授予她“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特别贡献奖章”。
光有受害者证言还不足以说服日本人。于是,松冈环又开始了寻访日本国内老兵的征程。当然,这个征程越发艰险。
松冈环二十几年如一日,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她对历史真实的探寻与对和平事业的执著追求,遭到日本国内右翼势力的大肆攻击。她曾经在两天内接到了130个电话,这些电话绝大多数都是右翼团体的人谩骂她的。她的邮箱里曾经收到上千封辱骂的邮件,称“松冈环收了中国人的钱”、“松冈环的书都是杜撰的”,甚至威胁要松冈环的人头。即便是被拿着大喇叭面对面辱骂、捣乱,松冈环都能保持平静,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真让人赞叹!
她出版了《南京战·寻找被封闭的记忆》、《南京战·被割裂的受害者之魂》,对于揭露日本侵略史实,在日本传播南京大屠杀史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南京战·探索封存的记忆—原日本老兵102人的证言》,主要集中了曾参与南京大屠杀的侵华日军第十六师团,第九师团的三十三联队、三十六联队、三十八联队和六十八联队等日本老兵的证言。文中记述了这些日本兵当年在南京中华门、太平门、中山门、武定门、挹江门、光华门、和平门等地,对中国被俘官兵、妇孺、平民残酷施暴、奸杀、掠夺的罪行。日军士兵的证言、阵中日记等资料反映,南京大屠杀是在绝对执行“上级命令”的情况下发生的惨剧。
《南京战·被割裂的受害者之魂》一书,是松冈收集的近30万字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口述资料的一部分,填补了日本有关南京大屠杀史资料中有关“性暴力受害者的调查与研究”空白。在第一部书收录加害者证言的基础上,松冈环此次汇集了120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口述史实,使战争当事人双方的证词相对应,对于挫败日本有些人企图否定南京大屠杀的阴谋有着积极的作用。经过松冈环等有良知的日本人努力,南京大屠杀的真实面目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日本普通民众面前。
以松冈环为代表的日本“铭心会”的友好人士,他们反思历史,直面日本对于中国犯下的罪行并真心忏悔,其坚毅的性格与顽强的努力让人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
与“铭心会”一样,日本神户“心连心会”、长崎日中友好希望之翼、日本鹿儿岛教职员友好访中团、日本“和平之船”、日本广岛日中青年联合会、日本东铁路工会以及日本东京、名古屋、京都、广岛、长崎等地的一些学校,也多次组织日本国民和学生来南京到遇难同胞纪念馆参观,举行和平友好活动,表达他们对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反省和对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的悼念,誓言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四、和平之花紫金草
每年阳春三月,在南京城内外,紫金山麓、中山门城墙下、南京理工大学的校园内,有一团团、一簇簇紫色的小野花嫣然绽放,将大地装扮成一块充满生机的绿底紫花布,南京人称之为二月兰。与此同时,日本也正处在春天,从东京沿着铁轨,向京都,向广岛,向偏僻的乡村,繁华的小镇,沿途田野山岗,那紫色的小花连绵不断地开放,日本人叫它紫金草。二月兰、紫金草,这美丽的花朵背后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1939年,一名身着黄军服的日本军人来到南京,他是日军卫生材料厂厂长兼军医山口诚太郎。沦陷后的南京残破不堪,到处是断垣残壁,到处是乞讨的孩子。在一些废墟或荒野之中,还不时奔跑过几只野狗,刨出掩埋不深的尸体。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中国人都用仇恨而冷漠的眼神看着他,提醒他那侵略者的身份。
有一天,山口诚太郎来到南京城外东郊紫金山麓下,看见一名南京小姑娘,正在紫金山下采摘一种紫色的小野花,那一幕美丽的情景,给饱受战争痛苦的山口诚太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促使山口对战争进行反思。
到了秋天,山口诚太郎便从紫金山下把二月兰的花种带回了日本,他记不住小草的名字,却记住了南京的紫金山,记住了在战火中顽强生长在紫金山脚下的小草,记住了那位手拿紫色野花的南京小姑娘,于是将其取名为紫金草。
山口诚太郎从南京回到日本退役后,全家四代人在战后60多年的时间里,一直精心地培育着紫金草。他与家人年复一年地将紫金草种子免费寄赠给日本全国各地的学校、公园和社区。还乘坐火车,沿途将草籽撒向日本各地。1985年,在日本筑波世界科技博览会上,他们向博览会观众免费分发了100万小袋的紫金草花种。
此事感动了日本教师大门高子女士和作曲家大西进先生。1998年,他们以紫金草的故事为背景,创作了长达1小时的合唱组曲《紫金草的故事》,分为12支曲:大地之花、紫金草的故事、走向战场、从人变成鬼、乡村谷场上、南京安魂曲、雨中的紫金山、内心痛苦如何表达、花儿盛开、花儿的深情、作为一个人、和平的花紫金草。演员们于组曲中,娓娓道述对战争的厌恶以及对和平的渴望。
2001年,日本紫金草合唱团正式成立。其宗旨是将正视历史、向往和平的歌声传遍日本全国。至今,日本各地已有20个紫金草合唱团相继成立,由教师、学生、退休人员、家庭主妇、议员等各界人士构成的成员已超过千人。年年春天,在紫金草花开放的时候,他们来到遇难同胞纪念馆参观并演唱:“花的种子哟,来自大海的彼岸,带着期待哟,在这里生根开花。和平的花,紫金草……”其歌词感人,曲词优美,小草被升华为一种和平的精神。
山口裕是山口诚太郎的第三个儿子,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就是穿着粗布衣服,背着麻袋乘火车去撒草籽。山口诚太郎的所有假期几乎都在火车上度过的,那个年代日本没有新干线,只有贯穿日本南北的慢车,山口诚太郎从麻袋里把和着花种子的泥块撒向窗外,多少次,多少年,终于使日本许多铁路沿线也开满了这种美丽的小花。
2006年3月27日,日本紫金草合唱团在南京大学演出。
山口裕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获准第二天跟爸爸上路,那时他15岁,放暑假在家。父亲在张罗着第二天出发的事儿,那天夜里,山口裕辗转反侧,浑身出汗,无法入睡。因为在全家,哪怕在孩子的心目中,这都是一件神圣的工作。
1966年,山口诚太郎带着他那颗依然沉重的心离开了人世。父亲花光了家里的储蓄还有自己的复员补贴,只留给儿子一句话:紫金草永远不要更名。因为每一朵花的背后都有着一个无辜者的冤魂,让所有看见小花的人都铭记在心:害人的战争永不能重演。
2007年,已经83岁的山口裕,带着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和在日本募集到的1000万日元来到南京,向遇难同胞纪念馆捐赠一座小型的紫金草花园,这个花园位于和平公园内,面积有5000平方米,来自南京的紫金草又回到了故乡。
2009年,日本和平友好人士再次倡议并捐资塑造象征和平的“紫金草女孩”铜像在遇难同胞纪念馆内落成。该铜像高1.17米,表现的是抗日战争时期一个七八岁的南京女孩,站立在周围开满紫金花的一块山石上,睁大着双眼看着这个战乱的世界,稚嫩而天真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她手举一束紫金花,置身在漫山遍野的紫金花丛中,脸上出现了些许笑意,象征着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和祈愿。我应邀为该铜像题写的“紫金草女孩”的名字刻在石头上。前来参加铜像揭幕仪式的日本紫金草访华团一行20多人,簇拥着铜像再次唱起了“紫金草,和平的花……”
日本友人曾告知我,在日本,有把“人民”或“国民”叫做“草之根”的。透过紫金草的故事,人们可以看到在当今的日本,虽然存在着一股极力否认侵略史、美化战争、妄图复活军国主义的右翼势力,但同时也有一大批反省过去的历史,反对战争,以各种方式为谋求和平大业而奔走呼号的民间正义人士。他们虽然身份卑微、力量较弱,犹如小小的紫金草一般,但为了和平事业而携起手,并长期坚持不懈地努力奋斗,其精神可嘉可敬,他们是日本走和平之路的脊梁。
一株株幼小的紫金草朴实无华,每到春天却昂扬地竞相开放着。一簇簇紫色的小花,依靠着大众的力量,汇成了一片紫色的花海,共同在天地间撑起一抹绚丽与灿烂。美丽的紫金草不仅是南京冤灵的寄托,也是有良知的日本人深深忏悔的象征。希望紫金草—和平之花世代开放在中日两国人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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