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萧军再次来到旅馆。
两颗灵魂的碰撞,才闪耀出了绚烂的火花的,在互相全然没有料想的情况之下,双双坠入爱河了。这对于彼此来说,都如同一种恩赐。
在一篇名为《烛心》的文章里,他如实记录了两人闪电般结合的过程:
……由相识相爱仅是两个夜间的过程罢了。竟电击风驰般,将他们经年累月,认为才能倾吐的,尝到的……那样划着进度的分划--某时期怎样攻,某时期怎样守,某时该吻,某时该拥抱,某时期该……怎样--天啦!他们吃饱了肚子。是太会分配他们那仅有的爱情了,我们不过是两夜十二个钟间,什么全有了。在他们那认为是爱之历程上不可缺的隆典--我们全有了。轻快而又敏捷,加倍地做过了,并且他们所不能做,不敢做,所不想做的,也全被我们做了……做了……
这突如其来的壮丽爱情,萧军称做“偶然姻缘”,而萧红则说是“初恋”。苦难的漩涡里挣扎太久,对萧红而言,爱太难得,而爱亦是能胜过一切。
能遇到一个给予自己爱,而自己又能够倾心的人,这是莫大幸福,古往今来无数人苦苦地追寻,而如今,她却偶然遇见,她必定是毫无顾忌了。
都说世间爱情甘如美酒,饱饮爱情美酒的人们会有幸福的眩晕,可是,萧红的幸福中却还是夹杂着阴晦的苦涩,因为她仍然得过牢笼般的日子。不要说投入到自然里去尽情书写诗篇,添饱肚子,已经是她的一大难题。一种极端的碰撞和冲突,在打磨着萧红。
风花雪月,是衣食无忧里才能赏得到的美景。此刻,她的心,正在饱受灵魂的折磨。
爱是爱,自由是自由。失去自由的爱是可怜的、卑贱的、没有活力的。而这也正是萧红的写照。自由的限制,疲惫的身躯,使得萧红不能够尽情啜饮爱的琼浆。
萧军看到萧红的状况,却只是越来越生出无力感。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眼看着爱人受尽困难,那种噬心的痛苦一次次直锥心底。
尽管寂寞和饥饿每天都啮噬着萧红,但只要看见萧军的笑容,她便会无比幸福和满足。食不果腹,但她却能享用着世上最奢华的奢侈品--诗人的爱情。她觉得,这是生命给她的厚赠。虽然在生活上她依然身陷困境。但是,在灵魂上,她被饱饱地填满,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幸福喜悦。
一切都是,因为爱情。
甜蜜,并不是爱的唯一味道。两人的感情中不仅仅有狂喜,也夹杂着痛苦和犹疑,也有猜忌。那是所有爱情里都会出现的紧张情绪。但那对于彼此来说,都是甜美的。
当他们亲吻的时候,萧军对萧红说,我不许你的唇再吮到凭谁的唇!这样的爱,霸道而温柔。彼此渴望,对方是自己唯一所占有。
萧军的梦中曾会出现萧红同别人拥吻,他被气得醒来。甚至在清醒的时候心中还是暗暗地产生一种责怪。爱得热烈之时,已经分不清楚真实与假象。真心爱了的人,连梦中都是一片情深。
当时去探望萧红的青年人士有很多,萧军的猜忌便是有所指了。甚至,他曾想过要结束这种痛苦的感觉:“我们就这样结束吧!结束吧!这也是我意想种的事,畸娜你不要以为是个例外……”“你爱我的诗,也只请爱我的诗吧!我爱你的诗,也只唉你的诗吧!除诗开之外,再不要及到别的了……总之在诗的领域里,我们是曾相爱过来……”
因爱而生的失去的恐慌,便宁愿自己早早地抛弃,免受失去的伤害。多傻的情绪,又是多真的心。
爱,皆如此。因爱生忧患,因爱生怖畏。那种渴望获得又害怕失去的感觉,是爱情最美最动人的地方。
萧红始终还是被困再旅馆,一群朋友,想尽办法也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来解救萧红。巨额的债务,就像一块擎天巨石一般压在了萧红身上。他们能做的,只是经常地探望安慰,缓解她心中的苦闷,以至于她的日子不那么难过。
然而,所有困难终将只还由她一个人承担,无边的苦海,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遨游。她的内心在无声地哭喊,她渴望自由,渴望逃离这苦难的海洋。
仿佛是命运聆听到她无助的呼救,又如同那孟姜女哭倒长城,白娘子水漫金山,传奇重演。八月。松花江水位暴涨,堤坝溃决,哈尔滨市区一片汪洋。
或许这一朝江水泄,只为成全一个红颜故事。
洪水决堤后,随即倾泻,东兴旅馆所在的街道地势低,第一天楼下已被江水淹没,旅客纷纷逃去,或者拥到二楼,等待雇船离开。
哭号、寻呼、叫嚷……世界混乱成了一片,远处天水相接,仿佛一切要回到亘古洪荒。
痛苦、恐慌、渴盼……所有情绪交杂在了一切,世界苦痛瞬间都隐退,他们想要的,只是逃离这汪洋的洪水。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账房仍然上来催交房费,好在主人自顾不暇,和客人一道纷扰地提着箱子,拉着小孩走了。
洪水蔓延,世界混乱交杂。
满楼的窗子散乱地开闭,地板上落满尘泥,各处都散着悲伤和荒凉。
潮水一波一浪,席卷着死亡的气息迎面而来。萧红完全被突然而至的水患所震骇,一连三天,从窗口到床前,从床前到窗口,她用手摸抚着突出的肚子,拖着沉重的双腿,彷徨无计。双眼里透着哀凉。
没有家,没有朋友,走向哪里去?
只有一个新认识的人,然而他也是无家可归的!
外面的水这样大,他如何可以进来?
她慌张失神地想着,焦虑着,满眼映着荒芜的水城,一幅着实凄凉的景。
一个老查房提醒萧红,叫她趁着没有人的时候赶快逃走吧。
慌乱之际,萧红恍然。恰好有一艘柴火船从楼前经过,萧红赶忙招手呼救,终于乘船逃离了旅馆,一场大水,像是一场洪荒祭礼。使她告别了被囚困的生活。
萧军深为懊恼和痛苦所折磨。他本来打算在决堤第二天就把萧红接到裴家来,可是衣袋里连一毛钱也没有。
再三思量,决计把最好的一件制服从床板底下拿出来当掉,能当一元钱的,五角钱给她买吃的送去,剩下五角给她做船费出来,自己学过几招游泳,便不必坐船了。当他腋挟了一件旧制服,在大街上奔跑着寻找当铺,而终于见到了那金字招牌时,当是何等地雀跃!不料当铺关门了,人们嚷着正阳河开口了。
他只得回到住处,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想起昨天去萧红那里竟把裤带子弄丢了,要用掉五角钱买一条新皮带时,悔恨不已:为什么要用掉那五角钱呢?
关于五角钱的深深自责,在今时今日看来,就像是一个玩笑。可这却是那个疾苦的年代最真实的写照。
物质匮乏,却往往都是情比金坚的爱情。
当物欲横流,溜走的也同样是最真的爱,最诚的心。
当背叛和辜负上演,或许,我们现如今这样的年代才是最荒凉,最贫瘠。
最美的光年,都用作来学习悲伤。
2.喜悦重生
萧红带着满心逃离的喜悦,去找萧军,虽然身体尽是疲惫,但是却如获新生。在苦难里太久,幸福感也会膨胀。奔向萧军的路途中,她心中涨满了幸福。
萧红按萧军在前些天写下的地址找到了裴馨园的家。坎坎坷坷,她总算是找对了地方。裴家的门被敲开了,萧红第一个见到的是裴太太,而不是
萧红穿着一件破旧的咖啡色旗袍,脸色苍白,光着脚,穿一双半旧的棉鞋。裴太太一脸犹疑地打量着萧红。萧红在陌生视线的直射之下,明显的有一种压迫感。
交谈的时候,萧红格外紧张,她的话很少,却是显得很紧张,她甚至暗暗责骂自己为什么不迟来一些,这时不但见不到三郎,还得连累他到处寻找……
萧红尴尬地等候萧军。等待里的分分秒秒,都充满了尴尬和不安。短短的一段时间,对她来说却像是等了几生几世。
三郎的出现,使一颗悬宕着的心顿时安放下来。裴家相遇,两人更是百感交集。
对于萧红来说,萧军,是她是世界。而此刻,她心底有一种重生的喜悦。她所有的目光,都集合在了她身上。
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能够感受到宁静和安稳。他有一副厚实的肩膀,可以阻挡风雨。这个冷酷的世界因他的存在而变得可爱,从而使另一个人在绝望中重拾了生活的信心。
爱是一个亘古的谜题,它能毁了千秋社稷,亦能创造人间奇迹。爱,让萧红重新燃烧起了生命之火。
吃过晚饭后,萧军就呆着萧红去了他们向往已久的道里公园。晚霞渐退,光影蒙蒙,路途中,一团团蚊虫在飞鸣,空气里散着温热的植物气息。他们两手相牵,漫步在光粼粼的水池旁。又走过小桥,穿过树林,一直走到了凉亭才停了下来。他们依偎在栏杆上,轻声谈笑着。
那一刻的轻松,萧红已久阔别已久了。那天,那景,那人,如此静好,世界定格在了那样甜美的瞬间。好景、良人,恍如梦中仙境,那曾经诸多苦难,仿佛是一场酒醉噩梦。成了浮尘烟影。就这样,一直流连到深夜,他们才回去。
萧红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三郎有点憔悴的面孔和翘起的唇,听他讲述昨夜失眠的故事,无端地想起祖父,她的眼睛不觉润湿起来了。
泪,是温热的,你是她心的温度。呼兰旧事,童年的温暖,忽而在心中绵绵浮起。让她在这无边的暗夜里,终于有了片刻的温暖。萧萧童年往事,仿佛是一个前尘梦境,那么飘远,又深深地扎根在记忆里,不灭,不减。
传说有一种荆棘鸟,是自然界一种奇特的动物,它一生只唱一次歌。从离开巢开始,便不停执著地寻找荆棘树。当它如愿以偿时,就把自己娇小的身体扎进一株最长、最尖的荆棘上,流着血泪放声歌唱--那凄美动人、婉转如霞的歌声使人间所有的声音刹那间黯然失色!一曲终了,荆棘鸟终于气竭命陨,以身殉歌--以一种惨烈的悲壮塑造了美丽的永恒,给人们留下一段悲怆的绝唱。而萧红,正像是一只心怀渴望的荆棘鸟。
流浪,是一种宿命,萧红一生艰难跋涉地流浪来寻找一种宁静的安稳。她飞跃了凄风苦雨,飞跃了命运怆然,当生命归于永寂,她才发现,她曾经踏至的一处处,都只不过是辗转的落脚点。
就这样,萧红暂时住在了裴家,萧军经常看望萧红,两个人经常一谈疾苦是几个小时,每当萧军离开,萧红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捧着一本书看,很少去和别人打招呼。
这使得主任黄淑英非常不快,原本家务繁重,现在又多了一个大肚子萧红这就更加重了她的负担。偏偏萧红又是一幅冷冰冰的态度,这让黄淑英更得是气恼。
那一段日子,她终于身有所栖,然而心却是在流浪。寄人篱下无论如何是不愉快的,何况屋子里总是漂移着主人的怪异的目光。白天,萧红总是和她的三郎一起,在大街上浪游。两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相互依偎着漫步。萧红认为,他们就像两条被主人收留的野狗一样,只是吃饭和睡觉才回到主人家里。但这总要比被囚困要好得多。起码,她拥有了自由。
他们就这样,一直在外面跑了十多天,有一天,两人遇到了裴馨园,他们赶上前去打招呼,裴馨园却很迅速地走了。他们在接上率真的感情,引起了裴馨园夫妇的不满。
一天晚上,当房间里只剩下黄淑英和萧红的时候,黄淑英做出一了一幅温和的表情。
她委婉地说道:“你们不要在大街上走路,在家里可以随便,街上人多,很不好看呢!人家讲究着很不好呢。你们不知道吗?在这条街上我们而认识许多朋友,谁都知道你们是住在我家的,假设你们不在我家,好看与不好看,我都是不管的。”
萧红没有说什么,心中却翻江倒海,苦涩难言。这样悲伤的情节,仿佛是电影里的剧情,然而却真实地发生在她的生命里。
老天看见了萧红悲苦的命运,哭成了泪人儿,外面的大水还在涨。连那美丽的道里公园也被淹没了。汪洋的公园里,只剩下一盏红色的灯。在黑夜里,如同一个美艳的幽魂,在漆黑浩瀚的冷夜里独舞。
青春是一首喧闹的歌,在苦涩与困窘的日子里,他们放声歌唱。炫如夏花,在这落叶潇潇的初秋里绽放。
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萧红的产期近了,没走一步,都会带来身体上的剧痛,当萧红她上别人家的楼梯时,连着心也会格外地疼。
裴馨园对他们的态度也明显改变了,不久,裴馨园全家就搬到了另外的一处房子,连被褥也全都拿走了。萧红只躺在土炕上,仅仅两天,萧红的肚子就疼了起来的。
当萧红的肚子痛得厉害,在土炕上滚成一个泥人的时候,萧军为了借钱,正在冒雨奔跑。
苦难,让两颗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萧红说:“到这是两只雏鸽,两个被折了巢窠的雏鸽。”萧军跑遍了一条条街道,穿过了一片片雨帘吗,他还是没能借到钱。
最后裴馨园那里借到一元钱,他赶紧雇了马车,夜间涉水将萧红送往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再过一个月才到预产期。
等到萧红临产时,住院费却是一点也没有。萧军不作任何打算了,他明白,现代的一切事情唯有依仗横蛮,用不着讲道理。于是,他不通过医生,直接把萧红送进医院的三等产妇室。
第二天,萧红生下一个女婴。从汪恩甲离去,一直到剩下这个女婴,萧红历经了近四个月的折磨。能坚持到现在,好不容易。萧红轻轻地一声叹息。就昏睡了过去。
纷繁的往事在梦里回旋,像是一重重电影走着过场,而她只是一个看客,冷眼观望。疲乏的身心让她流失了热情。就连同对于萧军,她也有些木然。
萧军来时,坐在小凳子上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走了。萧军一走,她又合拢起眼睛来。这样迷沉地过了三天,她夜里不能入睡。昏天暗地,如同一次灵魂的洗礼。
当她生下孩子,一个新的生命的降生,她也仿佛变了一个人。温暖在心中流失,留下的只剩冷冷的躯壳和悲怆的心。
产妇室内摆着五张大床,睡着三个产妇,五张小床在旁边空着。护士把婴孩推过来,两个产妇把头露出被子外面,脸上挂着新奇的、羞涩的、幸福的笑容,期待着她们亲手造成的小动物与自己第一次见面。当看护妇把小床推近萧红时,她竟生冷地拒绝,大声叫着:“不要!不……不要……我不要呀!”
所有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
她从未过问过孩子的事情,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她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苦痛。萧红果然不要她的孩子,最后同意将自己的骨肉送人了。
萧红深知,她没有做母亲的权利,保证自己的生存已经是一个难题,再带上这样一个孩子,她不敢想象未来的生活。她也一定是不敢面对这个小生命,她害怕看上孩子一眼,也就没办法狠下心来。
幸福的人们哪里会了解一个不幸女人的痛楚?他们一定责难她,非议她,说她缺少母性、不负责任等等许多通达平正的话。有谁能明白她在医院里是如何的矛盾、痛苦、悔恨、不忍与无奈,明白她作为一个未完成的母亲所亲手掩盖了的,是怎样的一种深情……
同室的产妇,一个个地都把小孩带走了,到最后,产妇室里只剩下萧红一个人,这时,院长不再向她索要住院费了,只希望她早日出院。
但是,萧红的身体状况却是每况愈下,贫血,乏力,头痛,脱发。她的健康状况使她感到羞辱,过于强大的自尊心,鼓动得她情绪乱窜。
萧红的情绪极不稳定,不时产生死亡的幻觉。蓝天碧海,一个没有压力的沉静世界在向萧红招手,那是来自死亡的诱惑。遥遥天籁之音,对她的灵魂无数次地召唤。
有时候,她对萧军说,我累赘了你。那是她心灵深处对生命的无望。
她知道萧军要参加磐石游击队,便对萧军说,我死了你就可以同他们走了。有时候,她又非常害怕萧军离开她。一种复杂的心情让她无限纠结。
在她催促萧军离开的时候,有一次终于说了:“医院的庶务也许又要向你要住院费了。”
“在我进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向我要过了。”
“你怎么说?”
“我说只要你好了,总会给他们钱。”
“哪里来的钱?”
“总会有办法……”萧军想了一下,说,“最大,请他们把我送进牢里去,坐上两个月,总可以抵补了。”
这样的话,使得萧红心中升腾起了温暖,这样一个男子的出现,是生命对对她唯一的厚待。
3.饥饿青春
风雨潇潇的时代,苦难淋漓。是他,带给了萧红又一次新生。如果没有遇见萧军,萧红无法想象自己如今的境遇,或许早已经魂归天际了。她不愿意自己牵累了这样一个她深爱的男人,却又不想将他在自己脆弱的生命中割舍。
萧军走后,萧红一直独坐到天明,彻夜难眠,她想了很多,关于过往,关于未来,她看着深夜墨色渐渐退去,她看着天空渐渐泛白,黎明里,她暗暗许下了淡淡希望。
当太阳升起后,她的病情加重了。
当萧军走进产妇室,就听见她的呼叫了。
她嘴角呆笑,无力地说着,她这回会死掉,泪珠随着话音幽幽滑落,泪是她对生命是留恋,它热滚滚地烫在了萧军的心上。
萧军安慰过后,立刻去找医生。医生们正在下围棋,全然不理会萧军的恳求。萧军被激怒了,他一摆手毁了棋局。
“原先我要出院的时候,你们不准走。现在我的病人到这种地步,你们又要我换医院!”萧军对着医生大声宣布道,“你听着,如果今天你医不好我的人,她要是从此死去……我会杀了你,杀了你的全家,杀了你们的院长,你们院长的全家,杀了你们这医院里所有的人……我现在等着你给我医治……”
萧军的眼中燃烧着红色的愤怒,没有人敢再吭声。医生被吓坏了,立即赶过来给萧红打针、服药。一番折腾,萧红好像也精神了许多。她用手抚摸着萧军的前额和头发,说:“亲爱的,你胜利了……”
他们相拥在一起,有重生一般地喜悦。她的生命,终于又可以迎接新的黎明。
生命一个弯弯曲曲的旅程,然而萧红的人生路上似乎却满是泥淖和荆棘。命运用诸多苦难,一次次刺痛她的身心,只为打造一颗闪耀的红宝石,闪耀这段灰暗的历史,照亮后世人。
萧红出院后回到裴馨园家里,这使厌烦,有一天,黄淑英向萧军说了一些关于萧红的闲话,说她性子孤傲,不通人情,不知道感恩……而后的结果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第二天,萧军即携同萧红离开了裴家。
不快的离别,是自由的开端,也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这一次,萧红心中却是稳稳的,从此他们结伴流浪,即使饱受生活苦难,也不再孤独。
萧军雇了一辆马车,载着萧红和破烂的行李,拉到新城大街一家白俄经营的欧罗巴旅馆。恰巧三楼有一个空房间,萧军顾不上多问,随即租了下来。屋子里的摆设极少。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围藤椅。他们的物质困乏,却有一个饱满的精神粮仓。
屋子虽然显得有些空荡,但此刻萧红的心却是满满地,一个深情的男人,为她重拾了自尊,这让她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有爱人如此,已是女子最大之幸。
现实的问题,依旧摆在眼前,她们依旧无法摆脱来自生活苦难。一个月六十元的房费对于两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萧军他们只有五元钱,来时雇马车已经用掉五角了。
茶房把两元票子拿到手之后,就说:“六十元一个月,明天给!”。他知道萧军拿不出更多的钱,瞪大了眼睛,最后通牒说:“你的明天搬走,你的明天走!”
萧军倔强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走!”
茶房也是丝毫不示若:“不走不行……”
萧军从床下取出剑来,“你快给我滚开!不然,我宰了你!”
他慌忙跑出去了,但事情并没有如此了结。茶房去报告警察局,说萧军带有凶器。
晚上,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闯了进来。他们拿住萧军的两臂,说是旅馆报告他带了枪,于是进行搜查。当然很快就证实了行动失误,他们搜到的只是萧军平时练武用的一支剑而已。剑裹在长纸卷里,他以为纸卷里藏着枪。
一场惊慌,很快就过去了,闭了灯,锁上门,虽然从小窗口透过来的街灯的光亮显得有点凄淡,但他们亲吻着相拥入眠。他们在静寂的夜晚里品着爱情的甜。
那段日子,萧红萧军两人过得格外清苦,尤其是萧军,他清早出门,大雪天穿着通孔的鞋,甚至是隔夜的潮湿的衣裳,到处借钱,找工作,回来时,帽檐滴着水,半截裤管又凉又硬。
她看着他,心中浮起层层的酸。这让他感动,又让她自责。若不是自己,萧军此刻不会受这样的苦。她一面感动又幸福着,一面又内疚自责着。她的心夹杂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
清早过道里的好些房间已经挂好了列巴圈,送牛奶的人,也已将白色的、发热的瓶子,排在房门的外面。
饥饿的胃,使萧红的嗅觉更加敏锐。这些美味的诱惑对于萧红来说,都是一种无形的虐待。
屋里没有光线,桌子静卧在墙角,藤椅在地板上伴着桌子吗,没有一点声音。寂静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会涣散人的意志,在无限寂静的空间里,
听到过道的声响,萧红就会忽然心跳加快,她不仅盼望着胃里渴望的食物,她更加渴盼爱人的贵归来,每一次脚步声响起,她就会暗暗地想,那该是三郎的脚步吧?
细腻的心思,深情的渴盼,那是深爱里才能品得到的味道。她心里害怕着,担心着,会设想出许多萧军在外面的情境,他冻得很难受吧?他没有带回面包吗?他今天可有找到工作?
总之,满心里全都是关于他的猜想。他成了她所有的期望,他是她的全世界。就如同所有恋爱的中的女人一样。
萧军看到萧红的第一句话总是,你饿了吧!而萧红几乎是哭着说:不饿。
生活的困难让两个人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他们在寒酷的生活中相互取暖。相爱相守的灵魂,却并不能感动命运,改善生活。他们生活境况越来越糟糕,万般无奈之下萧红给高中时代的美术老师高仰山写了一封信,请求一些经济上的援助。
高仰山带着年少的女儿来访,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还像从前一样的喜欢说笑话。他随便说,说了很多,然后把一张票子丢在桌上就走了。
高仰山走后,萧红还一直沉浸在此种情绪之中。她记得那时青春年少,她尽情地读书、画画,汲取知识,品味艺术……
青春里,灵魂如火如荼地炫舞,那时满腹理想和追求……
然而,此刻深陷生活泥淖的萧红,再回忆起那样悠然岁月时,那些曾经理想图景,碎落了满心冰凉与忧伤。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却清晰地感觉到,青春已逝,再也回不去了。头脑中回旋的不再是梦想的图腾,而是一顿饱餐,一张暖床……
灵魂从梦想跌进现实,在千丈差距里尝尽苦难与挣扎。青春饿死在了现实中,萧红没有其他的选择,再多的缅怀也是凄凉的,唯有向前跋涉,希望在路的前方。
萧军在报纸上刊登求职广告,被住在商市街25号的铁路局的一位姓王的处长看到了,派人和他联络,同意他做家庭教师,教他的儿子国文和武术,条件是用住房来抵偿学费。这对于当时两人的状况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萧军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二十元。他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了萧红,两个人开心的尖叫。像是两个开心的孩子。
微小的东西,往往带来巨大的满足,不是物质本身,而是当下心情。这二十元钱,带给了他们无限的喜悦,天大的幸福。他们今后会有更好的工作,更多个二十元。而那样大的幸福和满足感,却很难倍增,甚至,再也回不去当时。
黄昏时,萧军从当铺里取出从前当过的两件衣服,一件夹袍和一件小毛衣,吩咐萧红穿上他的夹袍,他穿毛衣,一同上馆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对得起当时的自己,也对得起今后的回忆。
小饭馆在一条扰攘的破街上。馆子里也很扰攘,据萧军介绍说,洋车夫和一切工人全都在这里吃饭。萧红看见好几部分食客都挤在一张桌子上,多少有点不习惯,而萧军却很自然。
这天晚上,他们都喝了酒。结账时,单子写着:小菜每碟二分,五碟小菜,半角钱猪头内,半角钱烧酒,丸子汤八分,外加八个大馒头。这对于萧红来说,已经是一场盛宴,佳肴摆在眼前,爱人陪伴左右,人生能得几回有。
酒酣菜尽,他们饱尝了美味的菜肴。那样的充实的感觉,让他们幸福得想要流泪。大脑中充斥满足。这是没有经历真正苦寒饥饿的人是根本无法体会的。
回来经过街口卖零食的小亭子,萧红买了两块纸包糖,她一块,萧军一块,一面上楼,一面吮着糖的滋味。就如同我们儿时吃糖果一般,那样简单的快乐和满足。却是我们每个人都回不去的曾经。
是糖的成分变少了,还是我们的幸福的感觉变质了。这是许多人常常迷惑的问题。
但不管答案是怎样的,总之,我们再也回不去曾经了。
走进房间,像两个大孩子似的,互相比着舌头。萧军的是红色的糖块,所以是红舌头,萧红是绿舌头……
那样无聊的事,那样浅的快乐,却着实是令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拥有得越多,在乎的就越少,因此,世间诸多事物,只有在失去时才会才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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