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五十岁的时候，监区长老宋终于赶上最后一班车，提了副监狱长。提拔的机会，从三十五岁任监区长开始，老宋历经六七次了。考察的时候，狱警对考察组的同志说，这次再没有老宋，我们到司法部上访！考察组的同志严肃着非常纪律的脸，说，干部是买车票排队？考察组的同志批评完了，狱警们还是说，这次再没有老宋，我们到司法部上访！老宋听了，很感动，双手抱拳，连连说，弟兄们，老哥谢了！谢了！就这话，考察组的同志带到厅党委会，9个厅党委成员，4个反对老宋提副监狱长。

    现在，厅政治部关于老宋的任职文件，已经发到监狱。临时主持监区工作的副监区长老王，和狱警，簇拥着，高矮嚷着要给老宋饯行。老宋拗不过大家，热血上冲，扒下警服，双手抱拳，连连说，弟兄们，老哥谢了！谢了！“啪！”地掏出几张人民币，说，老哥我，请客！走！狱警们都晓得老宋的脾气，欢呼着朝食堂涌。

    很快，一字排列开来的三大张饭桌摆上了热气腾腾的菜肴。老王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来两箱泸州老窖，正要撕开纸箱子，老宋跨步上前，止住，说，规矩不能坏！狱警上班不喝酒，是纪律。老王恳求，说，今天高兴，特殊一次。老宋说，不行！老宋喊，拿大碗！老宋说，弟兄们，老规矩！大家只得跟着喊，老规矩！很快，提来两大木桶开水，一字儿排开几十个大碗，灌上热气腾腾的开水。老宋先端了，喊，弟兄们，干！大家跟着喊，干！几十条喉咙，一片咕噜咕噜地山响。

    正灌得肚皮快要破裂，值班的狱警神色慌张地跑来报告，说，罪犯集体罢饭，坐在饭堂，要见宋监区长。老宋立马放下大碗。狱警们跟着放下大碗。老宋喊，老子的警服！一阵风似的，找来警服、警帽、领带，帮忙穿上。都盯着报告的狱警。老王问，什么情况？报告的狱警答，不清楚！老王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扇过去。老王说，我去！和罪犯打交道，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已经画上圆满句号的老宋真要在这里砸出一个什么缺缺，他老王就是千古罪人了。老王拔腿就走，喊，弟兄们，给我走！忙着整理服装的老宋一把抓住老王，说，我去！

    老王不依，说，我去！腰杆比平时挺拔了好多！老宋说，他们要见的是我！我去！老王说，我是这里主持工作的副监区长！我去！老宋骂，怎么？老子还没走，想夺权？老宋丢下老王，放开步子，大步流星地朝罪犯饭堂走。那些满怀焦虑的狱警，竟跟不上老宋的脚步。

    饭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七百多名罪犯木偶一样，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七百多双眼睛明亮亮地等待着赶过来的老宋。

    “大家要见我，老宋我来了！”老宋铜锣般的声音敲破饭堂的静寂。

    “起立！”一个罪犯的声音。哗啦啦，七百多人全部起立，挺胸，收腹，立正。

    “为宋监区长唱歌送行！”又一个罪犯的声音。

    饭堂里，立刻爆发出巨吼：“为宋监区长唱歌送行！”

    “送战友……”有罪犯起音，是《驼铃》。“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饭堂里，回荡起震耳欲聋的歌声。

    站在监管台上的老宋热泪盈眶，双拳一抱，冲黑压压的人群，吼，弟兄们！谢了！谢了！老宋一连三鞠躬。

    就这，当了副监狱长的老宋常常作自我检讨。

    检讨完毕，老宋总要辩解，说，那情况，不这样，怎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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