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吕碧城希望自己可以长命百岁,希望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去为那些惨遭杀戮的动物做点什么,但,毕竟是要做手术,是手术就有风险,她不想让人生留下遗憾,想在手术之前多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
于是,游完柏林,吕碧城又去了伦敦,此时,她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关爱生命拯救动物上,所以,一路下来,她没有写诗作词,而是更关注当地的讼案和社会新闻。
人在病痛时对生病格外重视,想起自己睡着了,灵魂却飘出去告诉仆人想要喝水,想起好莱坞演员去世之前灵魂飘来与自己道别的情景,吕碧城至今记忆犹新。
她相信人是有灵魂的,而动物跟人一样,也流着鲜红的血,也是能跑能跳能吃能叫能呼吸的活体,所以,吕碧城认为,它们也有。
为此,她撰文参与灵魂、戒杀、因果等问题的探讨,希望人类可以戒杀。
终于玩了个尽兴,吕碧城在1928年年初,赶回柏林接受了胃部切除手术。
手术前一夜,吕碧城给费树蔚写了一封信,委托他处理自己的身后之事。
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医生头戴帽子蒙着口罩遮住大半个脸的样子,吕碧城突然觉得恐惧。
尤其是那刺眼的灯光照得她心里发慌。
以前,她经常在夜晚出入舞厅,甚至夜不归宿,那里灯光日夜旋转不停,但她从未觉得如此刺眼。
或许,这就是快乐和悲伤的区别吧。快乐时,周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悲伤时,周围的一切都是刺眼的,令人恐惧的。
“医生,我会死吗?”
当医生举起手中的针管准备给她打麻药时,吕碧城突然无比地害怕,她怕自己这一睡就永远都醒不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一定要派自己的灵魂回来。
所以,趁着麻药还没进入身体意识还在清醒之前,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做了不会,不做才会!”医生微微一笑,将针头扎入她的身体。
一阵麻木袭来,她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突然觉得有点困,她缓缓地合上眼睛,静静地睡了过去。
昏迷中,她看到很多动物在奔跑,身后的人们举着屠刀在狰狞地笑着追赶,为人们耕田种地的黄牛,为人类看家护院的狗,为人类生蛋的鸡鸭鹅,无数只小动物筋疲力尽倒在了血泊中。
最后,一只怀着胎儿的母鹿被追到一个悬崖处,绝望地看着手持利刃的人类无比恐惧地往后退着,退着。
一块大石头被踩落,母鹿身子微微一晃,朝前踏了一步,结果,在手持屠刀的人类往前逼近下又往后退了一步。
又一块石头坠落了。
“不要杀它!”吕碧城惊恐地喊出了声。
她想要冲过去帮助那只母鹿,但是,整个身子都沉沉的,两条腿也麻麻的,一点儿都使不上劲儿。
“吕碧城女士,你醒了,祝贺你,手术非常成功!你现在没事儿了!”
睁开眼的瞬间,母鹿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黄头发蓝眼睛的小护士的脸。
“哦,还好是你不是母鹿!”
由于刚做完手术,失血过多,吕碧城的身体比较虚弱,她感觉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
怪不得在梦里自己的灵魂动不了,原来是身体真的没有力气,吕碧城更加相信了灵魂一说。
“女士,您在说什么?”护士没听到吕碧城在嘀咕什么。
“哦,我是说我浑身都没有力气。”吕碧城说。
“手术后都会有虚弱感,养一阵子就会恢复的,您放心好了!”
目送着护士的背影,吕碧城舒了口气,还好自己还活着。
手术后,吕碧城返回巴黎,仍旧住在格兰德旅馆,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侍者,吕碧城心里突然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她每日起床后都会在当初邂逅那名绅士的地方稍作停留,偶尔也会去隔壁那家自己曾避难的旅馆大厅里坐一坐,希望可以再次看到那个曾经拉她一把的人。
然而,并没有。
“女士,请问您要住店吗?”接连七八天,吕碧城天天来大厅里坐着的举动引起了侍者的注意,终于有一天,一名侍者微笑着问她要不要住店。
“哦,不了!”
吕碧城微笑着起身,道别,从此,再也没有来过。
她没有跟人打听那个人的消息,她怕听到关于他的噩耗,她无法接受一个如此善良又有正义之心的人被残害的消息,她宁愿相信,他还活着。
哪怕这是在骗自己。
巴黎正在举办盛大的嘉年华会,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吵得吕碧城心浮气躁夜不能寐。
费树蔚得知后,建议她换个地方休养生息。
其实,吕碧城此番回来目的有两个,一来是为养病,二来是为打探那位绅士的消息。
如今,看来这两样都无法实现了,最终,她接受了费树蔚的建议,离开巴黎,移居到气候与环境都比较适合她的瑞士。
瑞士果真是一个可以让人静下来的地方,此处湖光春色异常静谧。
吕碧城将新家安在日内瓦湖畔蒙特勒,虽然屋子不大,但却依山傍水安静雅致。
晴天时,澄波潋滟白鸥回翔,雨天时,树林和山峦全部隐身在密集的大雨中,雨水迷蒙了树木和山峦,远处舰艇上的红灯穿透雨水,朦朦胧胧,美成一阕妙曼的词。
夜晚,听着风声入眠,清晨,鸟儿将她唤醒,踱着悠闲的步子,赏着美丽的景致来到市场买一篮子含苞待放的花儿。
回家后插在花瓶里,水杯中,漱口杯中,每一个可以倒满水的玻璃器皿中,每日,吕碧城都在芬芳中写诗作画给友人写信,活得从容淡定。
在这样的环境中得以滋润,吕碧城的身体很快便恢复过来。
她本是喜欢热闹之人,之所以选择隐居,实在是为了休养。如今,身体一好,她便恢复到之前的忙碌状态,忙着会友,各种应酬。
一日,吕碧城在花市认识了一位新朋友,这位名叫席拍尔德的女士得知吕碧城日日赋闲在家,便热情地邀请她到家中小聚。
女友的家在山上,门打开的那一刻,里面的装修古朴典雅,花花草草堆满屋,如同置身于花园之中,让吕碧城对这位新朋友好感倍增。
席间,一只大蚂蚁爬到桌布上,吕碧城想伸手去捉,席拍尔德女士跷着优美的兰花指轻轻将手指放在蚂蚁的上空,微笑着碾下去。
“不要杀它!”吕碧城惊呼。
但是,已经晚了,朋友的兰花指早已轻轻碾过它的身体,最后,还用力地用手搓了搓。
“为什么不能杀它?它爬上了我们的餐桌!”对于吕碧城的反应,席拍尔德表示不解。
“就算它爬到了不该爬的地方,但那好歹是一条生命啊,赶它走就行了,为什么非得要了它的命?”吕碧城说。
“你不会是佛教信徒吧?”席拍尔德问。
“严格来说还不是,不过,佛教的戒杀宗旨与我的想法相契合,我想我已经算是半个佛门中人了!”
朋友听完,吩咐厨房将准备制作的各种鸡鸭鱼肉都收起来,重新为吕碧城做了一桌素菜,吕碧城吃得津津有味,对女友的用心深表感谢。
在山中静养了两个月后,吕碧城准备下山去日内瓦办一件事,她特意选择了之前住过的那家旅馆,旁边是热闹的剧场,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两个月的深山休养让吕碧城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她就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哪怕天天泡在里面也乐此不疲,但现在,她来了半个月都不曾涉足一步。
此时,在吕碧城的心中,早已对这种刻意制造的喧闹心生厌倦。
一日清晨,吕碧城收到费树蔚的来信。信件很厚,看来里面有好几页。
拆开后,却并未发现费树蔚的只言片语,只看到几张报纸。吕碧城展开来看,看完后差点儿喷血。
只见报纸上赫然刊登着她的“作品”,有的捏造与吕碧城通信,将那些人编造的谎言加上吕碧城的名号,有的将她所著作品加以篡改,冠以自己的名号,公然刊登在其他报纸上。
对于这种公然盗窃的行径,吕碧城虽然痛恨却又无力改变,她能做的,就是远离,所以,除了几位老朋友保持着来往,其余人都敬而远之。
与此同时,她下定决心,要将精力投放到保护动物上,然而,身处异国他乡毕竟一个人能力有限,该从何处着手呢?
1928年冬天,吕碧城偶然看到伦敦《泰晤士报》刊登“皇家禁止虐待牲畜会”之函,吕碧城大喜,当下便写寄信讨论,并拟创办“中国动物保护会”。
在英国“皇家禁止虐待牲畜会”关于“禁止虐待动物”、“屠杀动物时先使其失去知觉”的基础上,吕碧城表示,除了禁止虐待之外,还应该禁杀。
并针对“禽兽非我族类,是上天赐给人类的食品,若不屠杀,那么禽兽便会无限繁殖,等到达一定数量后便会反过来捕食人类”,以及“动物的肉皮以及羽毛可以为人类带来丰盛的食物漂亮的服饰,随意舍弃实在可惜”等旧观念加以驳斥。
吕碧城这样反问说:“如果说动物是天赐给人类的食物,那么,动物咬伤了人,我们是不是也该认为人类是上天赐给动物的食物?”
“人类并不是没有食物可吃,五谷杂粮各种蔬菜足以让我们吃得十分丰盛,为什么一定要去残害那些跟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无辜生命?”
“如果说非我族类就可以肆意虐杀,那么,是不是说,黑、白、黄不同肤色的人也可以以族类不同而互相残害呢?”
12月11日和12月21日,吕碧城分别致函伦敦“皇家禁止虐待牲畜会”和美国“芝加哥屠牲公会”,提议限制杀戮,倡导素食,就算非不得已要屠杀动物时,也应该采用科学的方法,最大限度地减轻动物的痛苦。
伦敦“皇家禁止虐待牲畜会”总书记费好穆欣然复函,表示暂时无法阻止人类食用动物,但他们在研究更为科学的屠杀动物的方法,以及法律要求屠户采取这种方法等,并附上该会所刊的各类书册。
西方圣诞节那一天,吕碧城正式断荤,成为一名真正的素食主义者。
02.制止杀戮
1929年,国际保护动物协会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召开,吕碧城应邀出席,仍然住在曾经住过的格兰德旅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侍者,只是,心情不复从前。
吕碧城从佛教徒的观点指出,单单禁止虐待动物还远远不够,应该从根本上禁止屠杀动物。
会前,吕碧城将自己的发言稿递给大会秘书,征求她的意见。
这位大会秘书本身就喜欢吃肉,禁杀动物无论对于她本人,还是以肉食为主的欧洲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所以,看到吕碧城禁止屠杀的观点后,委婉地说:“咱们这次会议的主题是禁止虐待动物,建议不必坚持戒杀的观点。”
个性耿直的吕碧城当即怒怼道:“我来参加会议就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观点和主张,如果人云亦云,那还要我来干什么?”
女秘书被怼得哑口无言。
5月12日,大会正式开幕,出席会议的各国公使25人。因中国驻奥地利使馆已经裁撤,所以没有中国使节参加,而吕碧城,是唯一一个参加会议的中国人。
5月13日,各位参会代表开始发表演说,吕碧城被安排在第三位。
她没有受国内任何一级政府或是任何一个组织的委托,她只代表自己,以一个普通的中国人的身份参加会议。
虽然大会是白天,但偌大的会堂内灯光璀璨,吕碧城头戴珍珠抹额,身披极具中国特色的拼金孔雀披风,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发表着自己的戒杀观点。
“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历史,中国自古就有保护动物的传统,例如,周代礼制的不成文法就有,天子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民无故不杀豕的说法,只有在重大的祭祀节日不得已才杀牲。百姓平日所食不过是米谷蔬菜。”
“虽然礼制逐渐废弛,但是私宰耕牛仍是严格禁止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中国的儒家历来主张节制,反对滥杀无辜,直到最近,欧洲商人准备每年向中国出口牛肉若干,活牛若干,遭到民国政府正式拒绝,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牛在我们中国,是用来耕田的,不是用来做食物的!”
“现在中国仍然有很多佛教徒,他们平时吃素,拒绝穿动物皮毛。我在此愿意发起一场废屠运动。”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动物不能虐待动物,但却仍然喝酒吃肉承认动物就是食物,你们不觉得自相矛盾吗?一边吃着肉一边高谈阔论要保护动物这不是很搞笑吗?”
“所以,我主张戒杀,而不是虚伪的禁止虐待动物,在我看来,杀害跟虐待没有什么区别。就算当前还不能实现这个主张,但我希望若干年之后,人类会以屠杀动物为耻!”
“美国林肯总统解放黑奴之前,黑奴的地位无异于禽兽。那时,贩卖黑奴之人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就如同现在屠杀动物者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一样。”
“世界和平,不是靠国际条约所能维持的,靠的是人心。这种和平之心就要由公道、正义、热爱的精神来培养。这种精神将由本国推及异国,由本族推及异族,由人类推及异类。如果全人类都有了这种精神,世界才能真正和平。”
“戒杀不单单是我个人的主张,也代表了我们中国以及全世界一切爱好和平的素食主义者的心声。谢谢!”
台下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吕碧城自信地微笑着,将有关佛学启蒙书籍散发给与会代表,走下讲台时,众人呼啦一下纷纷围了过来。
“吕碧城女士,我是佛教徒,我坚决支持你的观点!”
“感谢你的支持!”吕碧城微笑回应。
“吕碧城女士,你的爱心让我感动!”
“你是我的偶像,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有人拿着一份厚厚的资料求签名。
这个……
吕碧城略微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微笑着在上面留下自己漂亮的字迹,为了避免被人利用,签名的同时还谨慎地在签名下面标注:“赞成人造毛皮,赞成禁止杀虐”等字样。
14日,吕碧城喝了一口热水后,突然觉得牙齿剧烈疼痛。忍了再忍,结果还是越来越疼,无奈之下只好去看牙医。
“拔掉吧,这颗牙已经坏掉了,没有别的办法!”牙医建议。
“会不会疼?”爱美的人都格外怕疼。
“疼是肯定会有的,不过,打了麻药会好些。”牙医实话实说。
“打麻药应该也会疼吧?”自从被割了胃之后,吕碧城看到针头就恐惧。
“不打会更疼!”医生说。
“那还是打吧!”
结果,一支麻药注入后,吕碧城还有知觉。第二支麻药注入后,还是疼。
第三支随后打入,吕碧城眨着眼睛告诉医生:“我还是有感觉!”
当第四支麻药注入后,她的口腔才算彻底麻木。但是,由于意识还在,所以吕碧城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那一刻,恐惧万分的吕碧城突然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拔掉一颗牙齿就恐惧成这样,同样都是血肉之躯,动物在被屠杀时连麻药都不曾注射,它们的恐惧和痛苦可想而知。
从牙医馆里出来,虽然牙龈部位去掉了一颗病牙轻松了很多,但心脏的部位却很沉很沉。
16日上午,大会表决通过文件,但是由于有人反对,最终没有成功。
吕碧城再一次成了会议的焦点,世界各大报社记者争先恐后地为她拍照,吕碧城肤白貌美气质出众,加上卓越的口才又懂穿衣很有品位,一出场,便艳惊四座。
德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多个国家邀请她去本国演讲。
她的大爱惊动了市长,17日,吕碧城在市政厅门口,市长给予吕碧城献了一份大礼——吻手礼。
其间,市政厅的一位工作人员说:“吕碧城女士是大会最远的客人,他年如果再开会,一定要去中国迎接她!”
话音刚落,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声。
虽是玩笑,但足以证明政府对吕碧城的重视和认同。
但那又怎样?
她的心愿尚未达成,每天都有无数只小动物在恐惧和痛苦中被残忍地杀害,而她,除了呼吁几句,呐喊几句,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时候才能众生平等呢?或许,那个时候,世界才能真正的太平。
回到日内瓦,吕碧城并没有因为会议结束而停止对动物的保护,而是继续关注佛教动态,宣扬戒杀事宜。
应伦敦世界保护动物联盟的邀请,吕碧城发表了《呼吁与已死之良心》,并将其呈交给英国下议院。
“不管是人类的,还是动物的,只要是流血,就是罪恶的。屠杀动物其实就是给动物判处死刑,但是,动物何罪之有?没有罪就宰杀它们那就是谋杀!人类吃着动物的肉,穿着动物的皮毛,都是麻木不仁良心已死的表现。”
“如果实在避免不了,最起码应该停止屠杀为人类当牛作马的动物。”
虽然一吐为快,但,除了收获了掌声,结果还是收效甚微。
这让吕碧城忧心忡忡,她站出来不是为了哗众取宠,不是做英雄做偶像的,她所有的言论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人类认识到自己的罪恶,彻底戒掉杀戮。
1929年,吕碧城的《欧美之光》顺利出版,内容多篇涉及宣扬佛法,提倡戒杀护生的言论,书一经出版,便被各地佛教多次重版,广为流传。
03.恍然顿悟
明媚的春日,阳光透过小轩窗,温柔地洒在洁净的地板上。
房间里,摆放着做工精致的梨木家具,一个丰神俊逸的中年男子和蔼地看着身边的小女。
小女孩看起来年约七八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有神,浓密的睫毛与两个唇角微微上翘,看起来十分可爱。
“父亲,你教城儿画画吧!”小女孩仰着头拽着中年男子的衣角撒着娇,声音如同山泉水一般清澈干净。
“好嘞!城儿乖,父亲教城儿画画咯!”中年男子将小女孩抱到腿上坐稳,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画了一只孔雀。
“老爷,王大人求见!”家中老奴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来,对中年男子微微躬了躬身子说。
“让他去会客厅等我吧!”中年男子转过身来,温和地对小女孩说,“父亲有客人要见,城儿自己学画画好不好?”
“好!”小女孩甜甜的一笑,懂事地从中年男子腿上跳下来,站在桌子前一笔一笔地画了起来。
她画啊画啊,画得太入神了,连父亲和家奴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连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白胡子老爷爷都不知道。
小女孩歪着脑袋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孩子,等你长大后就会知道我是谁了!我方才路过这里,看到你喜欢画册,便打算将这幅画册送给你,想不想要啊?”老人扬了扬手中的画册说。
“嗯!”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对老人手中的那幅神秘的画册充满了好奇。
老人微笑着将画册放到小女孩面前的桌子上,小女孩便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前面几页画的都是四个小朋友在一起玩耍的事,后面有一张是一床锦绣被子裹着一具尸体被扔到荒野之外,旁边有人在拿着锄头刨坑,上面还有两行字,上面写的是:“青山怜种玉,黄土恨埋香。”
什么意思?
虽然小女孩从小就会作诗,但是,却无法参透这诗中的含义。
“爷爷,这两句诗时什么意思?”她扭过头去问老人时,却突然发现,屋子里除了她自己,一个人都没有。
“爷爷!”小女孩大声呼喊着。
那个小女孩便是吕碧城,上面的场景是她七岁时的梦境。
“城儿,又做噩梦了吧!”母亲温柔地在旁边绣着花,关切地问。
“母亲,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位白胡子老爷爷,他送给我一本奇怪的画册,画册里有四个孩子,还有一具尸体!”年仅七岁的小吕碧城一口气将梦里的情景描述给母亲听。
“我的乖城儿,你可别吓母亲了,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别乱说话!呸呸呸!”母亲朝着窗外连吐三下口水。
“母亲,我没说谎,是真的!那床被子里裹着的好像是四个小孩中的一个,不过看起来好像是长大了!”小吕碧城以为母亲不相信自己,毫无禁忌地继续说着。
“好了,城儿,那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每个人都会做梦的,做完忘了就好了,不必在意,那都是虚幻的!当不得真!”母亲轻言细语地安慰她。
“城儿知道了!母亲!”小吕碧城跳下床后钻进厨房,在里面翻找着自己喜欢吃的果子。
既然母亲说是假的,那她从此便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而那个梦也被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给挤出了记忆。
但是,如今,吕碧城却再一次想起了那个梦,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四十年,但那个梦境却异常清晰,尤其是那个用锦绣被子裹着尸体的画面,让她如今想来不寒而栗。
那画册中的四个小朋友不就是自己的姊妹四个吗?
后来,锦绣被子里裹着的那具尸体,应该就是四妹了。
四姐妹当中,她是最晚出生的一个,也是最早离开的一个。
她再次想起四妹去世之前,曾经走进过吕碧城的梦里,对吕碧城吟诗两句:“浪花十丈波十围,日月倒走山为飞。”
起初,吕碧城并不解其中的意思,直到后来得知四妹去世的噩耗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去世的地点名为“鼓浪屿”。
是巧合?还是心灵感应?不管是什么,都让吕碧城觉得十分诡异。
仿佛,冥冥之中这些事早已注定,但是,当时的自己看不懂,也参不透。
当然,让吕碧城觉得不可思议的并不仅仅是这一件事,之前曾经说过,吕碧城在睡梦中灵魂出窍后,去通知女仆烧水送到房间,结果女仆送进去后却发现方才吩咐她烧水的吕碧城在屋子里睡得很香很沉。
再比如,好莱坞明星去世前曾经进入她的梦境跟她道别,事后才得知他去世的消息。
“阿姨,你说,人有没有灵魂?人死后会去哪里?”回想着这些科学无法解释的梦境和往事,吕碧城忍不住问家中的女仆。
一个人只身在外漂泊久了,就会格外想念家乡的一切,除了家乡的食物,还有家乡的面孔和亲切的乡音。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有个人能陪自己说说话,那种感觉在吕碧城看来很是温馨。
而这一切,是任何一个大酒店都无法解决的。
所以,大病初愈后的吕碧城也大彻大悟,得知阿姨的老伴去世之后,迅速写信委托国内好友费树蔚将之前的阿姨送出国,继续来与自己做伴。
“小姐,你可别吓我啊!好好的提什么死不死的?怪晦气的!”刚刚经历过与老伴生离死别的阿姨特别忌讳这个字,所以,迫切地想要终结这个不吉利的话题。
但吕碧城似乎很感兴趣,她幽幽地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说:“我啊,年轻时候个性太强,什么都不信服,现在想想,很多事由不得你不信!”
“小姐有什么奇怪的经历吗?”
“是啊!早年间,母亲曾经给我算过两次命,当时我坚决不信,并且对于算命这种事十分反感,觉得算命先生干的就是胡说八道骗人钱的营生!”
提起过往的种种,吕碧城不悲不喜,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算命的一定说小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天生的富贵命吧?”女仆问。
“第一次算命得签是:君才一等本加人,况又存心克体仁。倘是遭逢得意后,莫将伪气失天真。”
“这签中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着脑袋晕晕的,一句也听不懂啊!”女仆一脸懵道。
“哎,说的是我的婚姻坎坷啊!”吕碧城叹了口气说。
“小姐婚姻不顺,那算命的都给小姐算出来了?”女仆诧异道。
“嗯!后面还有一签,也是这个意思。反正你也听不懂,我就不念了!”虽然四十多岁了,但吕碧城依然心直口快,说话从没学会拐过弯抹过角。
“照这么说,那也太神了!”阿姨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其实不止这几件,后来我上海的公寓初建成,以及后面生病住院,其实提前都有预兆的,只是当时没有晓过来罢了!”
吕碧城打开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一张泛黄的纸,缓缓地伸展开来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纸上有一首诗,字迹异常清秀:
江上谁家玉笛声,铝箔入境月华清。
似闻天际仙人过,半拥朱霞出碧城。
上面这首诗,最后一句“半拥朱霞出碧城”里暗藏朱剑霞和吕碧城的名字。
虽然字迹是吕碧城的,但这首诗并不是吕碧城写的,也不是友人赠送的,而是当年吕碧城与朋友朱剑霞一起去看人扶乩时,扶乩者告知两人的。
扶乩是中国民间信仰的一种占卜方法,又称扶鸾、降笔、请仙。
在扶乩中,需要有人扮演被神明附身的角色,这种人被为鸾生或乩身。神明会附身在鸾生身上,写出一些字迹,以传达神明的想法。信徒们通过这种方式,与神灵沟通,以了解神灵的意思。
而所谓的乩身,其实就是神明跟人或鬼魂跟人之间的媒介。他可以帮助神灵与人进行沟通,而沟通的方式则是靠扶乩。
当年,扶乩者并不认识吕碧城,更不认识朱剑霞,两人是在逛街时无意间得知城内竟然有这等可以传达神灵指示的神人,对这种封建迷信嗤之以鼻的吕碧城便准备带朋友一起去“砸摊子”。
“神灵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吗?那你让他写出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来,否则,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骗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吕碧城当着一群人的面当场对扶乩者出了一道难题。
扶乩者笑而不语,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前来挑衅者,默默地将那首诗写了出来。
原本打算给扶乩者点颜色瞧瞧的吕碧城当下目瞪口呆,不过当时她的想法是,自己名气那么大,肯定是扶乩者认识自己。
虽然当年的她对神灵一事是坚决不信,但对于那首诗吕碧城却十分钦佩,她觉得扶乩者能够在短短的数十秒钟之内便用自己与朋友的名字作出一首像模像样的诗来着实不易,回去后便直接写在纸上,并赋诗一首《偕朱剑霞女士观扶乩有仙人降坛诗切予与朱女士姓名感赋一绝》表达了自己将信将疑的态度。
小隔蓬莱亿万年,飞花弹指悟春玄。
瑶池旧侣如相忆,乞向愁城度谪仙。
此后,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着这两首诗。
时间回到1918年春天,也就是1917年去香山探望英敛之夫妇回来后,她便接连两次做着同一个梦。
在梦中,她走进一间牢不可破的漆黑漆黑的屋子里,人刚一走进去,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每一次她都是被这个梦吓醒。
起初,她并没有太在意,但是随后的一场大病之后,吕碧城突然惊觉,那个梦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有一场与世隔绝或者直接说与世长辞的灾难呢?
梦中的那一间黑屋子或许是地府,也可能是医院的病房,好在,吕碧城她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及时将她从死神的手中给拽了回来。
年轻气盛时,思想超前的吕碧城怎么会相信这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她欣赏的是那首诗,而不是什么神灵。
如今,上了年纪,经历了一些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人称奇的事情自动串联起来,如电影镜头一般一一浮上心头,让她不得不信。
04.弃道投佛
其实,吕碧城虽然之前并不相信神灵一说,但她却差点儿成为道家弟子。
此前,吕碧城还在上海居住时,听说陈撄宁到了上海,当时深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的吕碧城便在朱剑霞的鼓励下前往造访,打算跟随陈撄宁学习道学之论。
陈撄宁原名元善,号撄宁子,是清末的秀才,也是仙学的创始人,他自幼受家庭私塾教育,儒学根基极为深厚,素有“仙学巨子”之美誉,道教界称其为“当代的太上老君”。
此人曾经就读洋务大臣左宗棠在安庆开办的安徽高等政法学堂,师从严复。后来为治疗所患的痨病,改学中医,因为仰慕出家人清修法,从28岁起,四处遍访名医,苦练仙道养生之术。
曾经以三年的时间通读白云观所藏《正统道藏》,同时又阅读大量其他养生、天文、哲学、医学甚至是佛学等书籍,尤其对养生之学颇为痴迷。
由于他的坚持,当时医生束手无策的顽疾,在他读道书、研习修养月法的过程中竟然逐渐恢复到健康。一时间,让整个医学界的人都刮目相看。
1916年,寻道未果的陈撄宁带着留美西医师的妻子回到上海,在民国路开了一家诊所,陈撄宁一边行中医,一边继续研习道法,在当时上海医药界颇有名气,很多求医问道者慕名而来。
其实,最初来造访时,吕碧城只是受到朋友的鼓动,另外带着一点好奇心,但等见到传说中曾经患有痨病的陈撄宁虽然年纪一大把却一副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样子,当时便萌生了随他学道的想法。
当然,在吕碧城的心目中,道学的仙法与神灵不同,道家讲究的是修身养性,而神灵一说则实属诡异。
“仙人听着遥不可及,我认为的仙学其实就是延年益寿,而并非什么长生不老。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神气合一,动静自然。”
自从那次聆听了陈撄宁先生的讲解,吕碧城对这门高深的学问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此后,经常前往诊所求教。
尤其是在跟陈撄宁一番深入探讨交流之后,对于自己在仙学道学方面的理解和态度,吕碧城特意作诗一首《访撄宁道人叩以玄理多与辩难归后却寄》赠与先生:
妙谛初聆苦未详,异同坚白费评量。
辩才自悔聪明误,乞向红闺恕狷狂。
一著尘根百事哀,虚明有境任归来。
万红旖旎春如海,自绝清裾首不回。
陈撄宁本是清末秀才,自然是才华横溢的,但是,即便如此,也被吕碧城的才华深深折服。他当即以答诗次原韵相和:
蒙庄玄理两端详,班史才华入斗量。
莫怪词锋惊欲耳,仙家风度本清狂。
翠羽明珠往事哀,化身应自蕊宫来。
天花散后空成色,云在青霄鹤未回。
除了以诗作答外,陈撄宁对聪明好学的吕碧城几乎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不仅如此,还有意收吕碧城为关门弟子,共同习道。
见陈撄宁如此看重自己,吕碧城自然是无比欢喜的,她当即便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承蒙先生厚爱,碧城受宠若惊。碧城愿拜先生为师,希望先生日后能够多加指点!”
“你是个聪慧的女子,自然应当知道,道家有男女双修一说,所以,如果你答应随我一起修道的话,就要忘却性别关系。”
此时,陈撄宁就坐在离吕碧城一丈之内的对面,她是如此惊艳的女子,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他陈撄宁也是肉体凡胎,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从第一次吕碧城与朱剑霞登门拜访那一次,他就对容貌清秀个性奔放的吕碧城心存好感,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让他久久难忘。
后来,吕碧城经常一个人登门求教,在一问一答中,再次被吕碧城的才学深深吸引。从此,午夜轮回,便经常幻想着能够与吕碧城双修。
或许,这便是他难以修成仙的症结所在吧,他道法再深,依然斩不断红尘情缘,依然离不开男欢女爱。
但在吕碧城眼里,陈撄宁是如仙人一般没有俗世杂念、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所以,她压根儿就没往深处想。
抬头见迎上陈撄宁满是热切期盼的眼神问:“忘却性别关系是什么意思?吕碧城没听明白,还请先生明示!”
“因为修道需要人日夜轮流看守……”平日里善于言辞侃侃而谈的陈撄宁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所以呢?”吕碧城似乎有一些明白了。
“所以,修道者必须结为伴侣!”陈撄宁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精致美丽的吕碧城,直截了当地说。
结为伴侣?意思就是,从此就要跟着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共度一生?怎么可能?
他虽然有学识有道行有才华有魅力,但他也有一大把年纪呀!
最主要的是,吕碧城是何等挑剔的女子,在择偶这方面从不将就,哪怕对方有一点缺点她都无法容忍,又怎么会跟一个有家有室有外心的糟老头子草草结为伴侣?
那她前半生的清白岂不是白瞎了?
如果为了可以延年益寿祛病解痛就可以随便跟人结为伴侣,那对她而言无异于折磨,还不如早死早解脱。
想到这儿,吕碧城当即便含笑拒绝:“先生,我对道学的确是充满了好奇,但是,对于结为伴侣一事却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我想,你可能找错人了!”
“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考虑!”陈撄宁将手搭在吕碧城的手背上,含情脉脉地盯着她,一语双关地说。
“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所以,不需要再考虑了!就算再考虑一百年,我也依然是这个答复!再见!”
说完,吕碧城优雅地欠了欠身,微笑着将手轻轻从陈撄宁的大手中抽离,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甩给陈撄宁一个决绝的背影。
从此,吕碧城即便是身体再痛苦,心灵再孤独,都没有再踏入医馆一步。
但陈撄宁并不死心,多次派人邀请吕碧城到医馆谈论道学,但都被吕碧城以身体不适为由一一拒绝。
见吕碧城意志坚定,陈撄宁虽觉得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拒绝了陈撄宁,但吕碧城并未拒绝任何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机会。
1918年春天,好友徐蔚得知吕碧城对于佛教比较感兴趣,便邀请她来北京听谛闲法师讲经。
这位谛闲法师也不是一般人物,本姓朱,出家后法名古虚,字谛闲,号卓三。浙江黄岩人,天台宗第四十三代法祖,与印光、虚云、弘一大师齐名。一生致力于弘扬佛法,四处讲经,弟子数不胜数,仅在家弟子就多达十万余人。
此时的吕碧城正因为陈撄宁一事而烦心,所以,在收到好友邀请后便立刻坐车去了北京。
在谛闲法师讲经的两个月内,吕碧城天天赶来江西会馆聆听大师教诲。
想起自己一生的遭遇,吕碧城忍不住向大师诉说了自己的遭遇:“我觉得命运对我极为不公,幼年丧父后灾难接踵而至,先是受到族人欺凌,接着遭遇夫家退婚,好像命运是在故意跟我作对,大师,您说我该怎么办?”
大师坦言道:“欠债当还!还了,便没事了,既知还债辛苦,今后切不可再欠!”
“大师的意思是,我今生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前世欠下的债,这一世是来还债来了,即便是再多的苦都是我该承受的,对吗?”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今生的因,来世的果。阿弥陀佛!”
“我懂了!”
既是自己种下的因,那就默默承受吧!从此,吕碧城便坦然接受命运赐予自己的这一切,无论命运为她安排的下一程是喜是悲,她都无怨无悔。
正是谛闲法师的这一次开导,让吕碧城浅显地了解了佛的因果轮回。
1927年,吕碧城旅居伦敦时,朋友孙夫人偶然在街头捡到一份“印光发誓之传单,及聂云台君之佛学小册”,孙夫人捡起来一看是这东西,十分嫌弃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印这些东西,谁会信呢?”
准备丢弃时,却被吕碧城一把拦住了,她微笑着接过来说:“你不要给我,我信!”
随后,吕碧城便在孙夫人一片惊愕的表情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小册塞进包包里。孙夫人不敢相信,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思想境界都十分前卫的吕碧城居然会相信这些东西。
正因为之前多次与佛结缘,所以,后面吕碧城皈依佛门就顺理成章了。
尤其是她在格兰德旅馆内亲眼目睹了一场暴乱,看着那么多鲜活的人倒在血泊中,此后又在菜市场看到那么多无辜的动物被无情地宰杀,想起佛家的戒杀观念,对“佛”这个字便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1930年,年已48岁的吕碧城正式皈依佛门,成为在家居士,自号“宝莲”,从此,绝笔诗词,潜心研究佛法。
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吕碧城,期待她有朝一日能够回心转意与他一起修道的陈撄宁得知吕碧城皈依佛门的消息后觉得十分惋惜。
他认为,吕碧城如果当年能够跟他一起学道的话,此时已经收获颇丰了,不至于到今天才想起来去学佛。
其实,对于这一点吕碧城不是不知,只是,他要入道就要献身的条件太奇葩,让吕碧城难以接受。
05.旧疾复发
皈依佛门之后的吕碧城专心从事翻译经文,在欧洲各国弘扬佛法,她所译著的《观无量寿佛经释论》《观音圣感录》《阿弥陀经译英》《法华经普门译英》等大力宣传戒杀理念,倡导素食,推崇仁恕之道。
一个美丽的女子,一个有才华的美丽女子,一个胸怀大爱的善良又有才华的美丽女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耀眼的光。
她的文章她的照片都被许多西方国家争相刊登,对她的观点甚至是她的整个人都推崇之至。
曾经在国内的耀眼光芒再一次闪现,不同的是,在国内展示的是勇气和才华,而此时,展示的是她的善良和博爱。
不少欧洲友人对这位中国女子十分崇拜,进而对能够培养出这般出色的女子的中国也充满了敬畏与好奇。他们特意来中国受戒,皈依佛教,可见受吕碧城的影响有多深。
但,这在吕碧城看来还远远不够,她要的是全人类的觉醒,而不仅仅是某些人。
为此,她一方面潜心从事佛经翻译,传播到欧美以及世界各个国家,一方面不时地将欧美各国的佛教动态和保护动物方面的消息传递给国内。
那个曾经才华横溢追求女权的吕碧城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倔强要强锋芒毕露的吕碧城,而是一个慈悲为怀心怀大爱的宝莲居士。
上一次,她呼吁着解放中国的妇女,这一次,她呼吁的是解放全世界的动物。她永远都是在帮助那些地位低下的弱者,这便是她的可爱之处。
著名居士李圆净对于吕碧城的名号早有耳闻,不过只知她才华横溢,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了解。如今见她竟有如此大的决心,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世间有才华的男女何止千万?但,能够设身处地为别人,尤其是为弱者着想的寥寥无几。
所以,在看到吕碧城不停传播佛法时,李圆净深受感动,当即便给吕碧城写了一封信,表达了他对吕碧城的大力支持。
“如果有需要,我李圆净必将鼎力相助!”李圆净在心中如是说。
志同道合的人总是容易达到共鸣。很多话,你一点,我就透,不需要费心解释,不需要动员你做什么事,你说的,我都懂,你做的,都甚合我意。
这,便是惺惺相惜。
收到李圆净的信后,吕碧城大喜,从此,二人谈佛法谈戒杀,在一来一往中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1930年9月,上海佛学书局出版发行了吕碧城的著作《欧美之光》,书中介绍了欧美各国佛学会、素食会、动物保护会的动态和图片等珍贵的资料,也有演讲稿和个人见解评论等文章。
在《欧美之光》的序言中,吕碧城语重心长地表示,中国的戒杀之说自古以来就有,但是,自从海通以来,逐渐抛弃了这些国粹。此事后若是有人提出吃素戒杀之说,甚至会有人嗤之以鼻,岂不知,连素来以食肉为主的欧美国家都在“痛改前非”,寻求保护动物禁止虐待之法,我们这个文明之国怎么能自甘落后呢?
虽然已年近半百,但吕碧城刨根问底的个性丝毫未改,在研习《圆觉经》《法华经》等经典的过程中时有疑惑,便写信向王季同、太虚法师等人求教。
7月11日和7月25日,吕碧城曾经两次写信给常惺、太虚两位法师,向他们求教心中的十个疑问,由于太虚法师只在京城逗留一个月便前往四川弘法,所以,没有看到吕碧城的信件,因而,十个问题均由常惺法师一一作答,并给她开出了《佛地经论》《解密神经》等22本必读的经论。
1931年,就在吕碧城全身心地投入到佛法研究时,吕碧城收到费树蔚的一封信,内容十分简单,简单到字字扎人眼:“克文去世了。”
吕碧城捧着信的双手突然开始颤抖,泪水也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那个得意时不遗余力帮助她,失意后紧闭大门绝不见她的人就这样永远地去了。
亲人几乎都去了,朋友也越来越少,她这一生注定孤独,所幸,还有佛法与她为伴。
虽然与袁克文已经多年未曾联系,但,克文曾经对自己的帮助她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
听闻她去世,吕碧城的心情开始低落。往事再次涌上心头,那些快乐的,一起吟诗作赋的日子,早已深深地在心底扎根,永远无法磨灭。
“小姐,喝口粥吧,你都两顿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阿姨将一碗热粥端到吕碧城面前,小声劝说道。
“阿姨,你别管我了,我吃不下!”吕碧城轻轻叹了口气说。
“你这人啊,就是太重情了!人都去了,你不吃饭也不顶用啊!多少吃点,否则你的胃有该出毛病了!”
阿姨本是好心相劝,想不到却成了事实。由于克文的去世,让吕碧城心情不佳,心情不佳胃口便不好,最终导致胃病在1932年夏天再次复发。
无奈之下,吕碧城不得不重新移居柏林,去找之前的那位医生为自己诊治。
多年后,再一次见到吕碧城,那位医生一眼便认出了她。
医生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她说:“你原本恢复得挺好,但是,由于过度劳累加上饮食毫无规律才导致的复发,吕碧城女士,我不管你多忙,到了这儿就要听我的,请你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务静心休养!”
“你还记得我?”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让吕碧城颇为惊讶。
如果说在中国的大街上被人认出求签名,那吕碧城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自己家向来被众星捧月惯了,早就见惯不怪。
但一位在多年前为自己做过手术的外国医生,依然能够在多年后一眼喊出她的名字,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没错吕碧城女士!你当年看到针头扎入身体时的恐惧让我毕生难忘,所以,如果你想继续活着拯救那些像你一样畏惧疼痛的小动物的话,就听我的!”
医生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原来,自己在欧美已经有了如此大的影响力,就连这位柏林的医生都已经知道自己在弘扬佛法护生戒杀了。
吕碧城为自己的坚持而沾沾自喜。
医生说得对,留住生命才能继续折腾,她停下手中的一切事务静心休养。但,无所事事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享受,而是煎熬,活不能干,路不能多跑,她太无聊了。
百无聊赖之际,她重新拾起笔,书写久违的故园情怀。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年。
1933年,是吕碧城离开故国的第八个念头。人老总是容易怀旧,看着秋日的落叶一片片飘零,看着年迈的阿姨捧着老伴的遗像日日发呆,吕碧城觉得,是时候回国了。
为阿姨,也为自己。
落叶总要归根,阿姨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几乎全白,身体也越发的不济,近年来为了她的病也没少操心,这几天吕碧城每天早晨都会听到她在咳嗽。
这个想法在秋末萌动,但还没有下定决心几时动身。后来,阿姨咳得越发厉害,吕碧城终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姨。
“我想家了,你呢?”吕碧城看着落叶静静地飞落到窗前,台阶上,幽幽地说道。
“那咱就回家!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咱们在这边孤零零的没什么意思,回去后咱们好好地过一个中秋!”阿姨的眉眼中全是高兴。
“好!”吕碧城微笑地看着她,她的腰比先前更弯了。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主仆人便匆忙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06.重归故国
阔别已久的大上海繁华一如从前,舞厅内灯光旋转音乐舒缓,但,此时的吕碧城却已不似当年。
她对于年轻时曾经钟爱的那份喧闹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与其把大好的时光都消磨在舞池内,不如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回到上海后,吕碧城闭门谢客,潜心翻译佛经。
对于她来说,译经的过程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一个领悟的过程。
她是在付出,也是在获得。
从最初的心浮气躁,到而今的静谧归心,这一切都是佛法的功劳。
三年间,吕碧城在通透研读经书的基础上,加上自身对于佛教教义的领悟用心完成了《法华经》《阿弥陀经》等译著,每一个字里都涌动着她的无比虔诚。
听闻好友徐蔚如、蒋维乔等人创立了“北京刻经处”,专事校刻佛经,吕碧城专程从上海赶往天津拜访徐蔚如。
吕碧城与徐蔚如是老相识了,早在二十年前,徐蔚如在财政部任职时,吕碧城当时还是袁世凯的秘书,同在一个官场,免不了要经常碰面,由于二人钟爱文字,因此结识。
后来,到宁波四明山观崇寺的谛闲法师北上讲经时,二人更是一同受教,一同皈依谛闲法师。
所谓的志同道合,应该就是这样吧!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岁月早已染白了如墨的青丝,吹皱了清秀的面庞,也加固了二人的友谊,两人共同探讨唯识、法相、因明、中道等话题,分享各自所得,互通有无,受益匪浅。
在佛光的普照之下,吕碧城的一颗护生之心越来越强大,但与此同时,身体却渐渐地羸弱。
回到上海后,吕碧城的胃病越发的严重,经常吃了东西都会吐出来,根本无法消化,此后,她又做了一个梦,再一次梦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小黑屋子里,怎么都出不来。
她预感自己可能很快便要归西,而且日子极有可能是梦中所示的6月21日,便迅速给徐蔚如寄去五千元,委托他在那一日为自己延僧。
但后来听说北平有僧伽医院将要开建,吕碧城认为将钱花在自己身后事上还不如花在有意义的事上,于是,便临时更改了注意,迅速写信给徐蔚如,告诉她自己的后事不必操持了,委托他将钱捐赠给医院建设。
或许,正是这一功德,让吕碧城的病又有了好转。
1935年9月末,多日不曾看到女仆给她送来报纸的吕碧城觉得很奇怪,以前每日女仆都会将当日的报纸送到她的书房,为什么一连三天了都没有看到报纸?
她虽然闭门修佛,但却不是彻底与外界隔绝,报纸是她每日必读的。
当阿姨将一碗粥端到她面前时,吕碧城忍不住问:“阿姨,怎么这几日没有看到报纸呢?”
女仆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你瞧我这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恐怕是把报纸当成垃圾给随手扔进垃圾桶里了!唉,明天我一定好好记着给你送过来!”
“没关系,我再去买一份就是了!”吕碧城并未多想,随手拿起外套便准备往外走。
女仆赶紧将她拦住:“不就是一份报纸吗?不用那么着急,等明天来了新的我再给你送过来就是了,还是别出去了!”
吕碧城见女仆阻拦,便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说了声:“也行!”便放下外套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中午,厨房送来了饭菜,吕碧城见是厨房的人来送饭,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姨呢?”
以往都是厨房做好饭菜后,阿姨亲自端到餐厅的,后来她修佛译著,为节省时间,便干脆让阿姨将饭菜直接端到她的房间。
厨房里的管事木然地摇了摇头。
吕碧城端着饭菜送到阿姨的房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将饭菜轻轻放到桌子上,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在旁边的一个木箱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打报纸。
这些报纸看起来崭新崭新的,不像是旧的,吕碧城忍不住拿起一份看了一眼,可是刚一翻开,就发现二姐吕美荪的照片赫然印在上面。
她身着一件浅紫色的日式和服,笑得春光灿烂。
怎么会穿日装?吕碧城眉头微微一蹙仔细看了一下文字,看完后才知道,原来,吕美荪去了日本,报纸中说,她不仅拜访了日本外务省文化事业部长,日本诗词社团以及社会名流,还与日本文化界进行了广泛的接触与交流。
日本人对中国烧杀掠夺,自己的亲姐姐却跑到日本穿着日本和服笑得花枝乱颤,这让吕碧城大为气恼。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吕美荪居然受到邀请参加菊花会。
菊花会是以皇帝皇后的名义邀请皇族勋贵、政府大臣、外国大使参加,而吕美荪居然也在受邀之列。
这让吕碧城倍感耻辱!
怪不得阿姨不给她看报纸,原因在这儿。阿姨知道她对日本人的痛恨程度,所以才会故意藏起报纸,怕的就是她看到后会生气。
一位日本年轻人曾经给自己一张名片她随手就扔到了水中,晚上便做了一个被母亲呵斥全家人冷眼相对的噩梦,想不到二姐居然如此招摇地参加日本的菊花会!
“小姐……”吕碧城握着报纸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阿姨的呼喊声。
“阿姨!”吕碧城迅速将手中的那份报纸揣进怀里,假装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转过身来,“我把饭给你送来了,趁热吃吧!”
“好。”阿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吕碧城身边的那个大木箱子上,见报纸还整整齐齐地放在那儿,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房间,吕碧城对吕美荪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原本,修了佛的她打算跟她重修于好,并劝她加入到食素戒杀的队伍中来,毕竟她本人也是很有影响力的,如果她能帮助自己一起号召国人少杀生,那也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
但,现在看来,她想多了。
虽然吕碧城这一次回来并未大张旗鼓,但,依然有人知道了她回国的消息。
一天夜里,吕碧城刚刚做完一天的功课,正准备沐浴休息,这时,女仆前来告诉她:“小姐,外面有人求见!”
“咱们回来也不曾让谁知道,是谁消息这么灵通?”吕碧城缓缓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他们说,是您的亲友,来的可不止一两个人呢!小姐,见还是不见?”女仆说。
“既是亲友,还是见一见吧!”吕碧城说。
半晌,女仆便带着三五位客人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是一阵寒暄客套,热情如火地拉着吕碧城的手问长问短,吕碧城将她们引到大厅后落座,亲自为她们斟茶。
“不知几位亲人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吕碧城缓缓落座后,微笑着说出了心事。出国之前就不曾来往,怎么突然就深夜造访?这的确让人生疑。
她的个性耿直,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年轻时喜好特别分明,喜欢的人便天天腻在一起,不喜欢的则一秒钟都不想搭理,而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就是后者。
吕碧城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几位女儿被族人欺凌刁难走投无路时,她们没有露面。母亲和四妹遭人绑架时,她们也没有露面。
现在,她终于走出了困境,她们却主动上门认亲了。
这算的哪门子亲戚?
如果是以前,吕碧城定不会让她们进门,但如今皈依佛门,她早已看淡了一切。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跟美荪之间的那点儿事!”
“总归是亲姐妹,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放下了!”
一位远房的亲戚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是啊!以前你年轻气盛,我们怕惹你不高兴也不敢相劝,如今听闻你已经皈依了佛门,而且在国外还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动物四处奔走呼吁,可见你的心是何等的宽广,想必,也不会再跟自己的亲姐妹斤斤计较了,你说是吗?”
另外一位年纪颇长一些的亲戚说。
“我与她已经绝交了二十多年。”吕碧城舒缓,面色平静地看不出一丝波澜。
“你看,都二十多年了,我们早就该来的!”
“不,你们不该来的!我与她之间的恩怨这辈子算不完,所以,不到黄泉不复相见,几位还是请回吧!”
说完,吕碧城便起身缓缓地走到北面墙壁上的佛像前,微闭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几个人见吕碧城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便纷纷起身告辞。
送走客人后,女仆走过来叹了口气说:“小姐,我觉得她们说得不无道理,毕竟是亲姐妹,能和好还是和好!”
吕碧城缓缓地睁开眼睛说:“阿姨,你是不是也被她们洗了脑?”
女仆一脸担忧地说:“怎么会呢?其实,上次看到你在住宿登记表里填写父母、夫妻和兄弟姐妹一栏里都是写的‘无’,我这心里啊,就不是个滋味儿!你说你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世上多不容易啊!要是多个姐妹帮衬着,会不会好很多呢?”
吕碧城轻轻握住女仆的手,语气与目光一样的温柔:“阿姨,不是还有你吗?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了,其实在心里,我早已把你当成了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女仆无奈地摇摇头,眼里写满了不舍说:“唉,我这一把年纪说走就走了,我走了,你不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吗?”
“别瞎说,不会的!咱们的屋子里有佛光护着,阿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吕碧城心里清楚,阿姨的身体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的眼睛开始昏花,这几日经常会把盐当成白糖大把地往锅里放。腿也开始变得不利索,走路蹒跚,所以,吕碧城早就聘请了厨师和清理卫生的人,女仆只负责开个门接个电话。
她不能让她彻底闲下来,那样她会感觉自己在吃闲饭,心里会不好受。
阿姨知道她的秉性,见她依然没有放下,便也不再多言,轻轻地关上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目送着阿姨的背影,吕碧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跟二姐之间的恩怨并不仅仅是因为英敛之一人。
如果单单是这事,已入不惑之年的她早就释然了。
更让她生气的是后面的事,姐姐吕惠如去世后,家族发生争遗稿和财产的风波时,她不仅脸上没有半点痛苦,依然可以跟那些争夺遗产者谈笑风生。
她对家人是没有感情的,不仅横刀夺走了自己的灵魂知己,在大姐尸骨未寒时还与那些争夺遗产者谈笑自如。
如果说这些都是小事,可以不计较,那么,她前阵子跑去日本与日本人一唱一和,还为日本天皇作诗一事就不能容忍了。
07.迁至香港
“阿姨,起来吃饭了!”
早上八点半,吕碧城在轻轻地敲着女仆的房门。
阿姨最近越来越健忘了,经常会忘了自己多大年龄,忘了吃饭,现在还经常会忘了起床。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阿姨,起床啦!”吕碧城再次敲了敲门,同时稍微抬高了一些声调。
仍然没有动静。
毫无回应地寂静让吕碧城莫名地恐慌,她隐隐预感到阿姨可能出事了。
“小姐,会不会出什么事?要不要找个开锁匠来把门打开?”厨房管事的王伯在一边给吕碧城出主意。
“来不及了!王伯,快!把门撞开!”吕碧城吩咐道。
“是!小姐往后一点!”
待吕碧城往后站了站,王伯抬起脚来用力踹到门上,但是,门太结实了,一脚下去纹丝不动。
“王伯,来,给你斧头!”厨房里的一位小伙计将砍柴用的斧头拎了过来。
随着咔嚓咔嚓几声巨响,门被劈开了。
顺着被劈开的门洞往里看去,只见阿姨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阿姨!”吕碧城扑过去,用力地摇晃,但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阿姨却浑身冰凉,没有一丝热气。
心中唯一的亲人也走了,泪水控制不住地簌簌落下,这世间再无任何牵挂了,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先走了,无儿无女的阿姨无人料理后事。
吕碧城为阿姨操持了后事后,这座城,吕碧城无心再停留了。
此时恰逢全球经济危机,美国为摆脱困境实施“白银政策”,导致中国白银大量外流,最终酿成了中国的金融风暴,上海大量的钱庄和银行倒闭歇业,日本帝国主义加强了对我国尤其是华北地区的侵略。
国内,蒋介石仍然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国共两党战火不断。经济萧条,生灵涂炭。
目睹着这一切,吕碧城再次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这一次,她选择去了香港,远离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她托人在山光道十二号购买了一所三层的小洋房,在里面过与世无争的清净生活。
一日,吕碧城正在看经书,突然发现书上有一只白蚁。
明明刚刚找人清扫过屋子,房间里也没有花花草草,怎么会有白蚁呢?她轻轻找来一张白纸,与书相接,等白蚁爬到白纸上时,吕碧城再将白纸放到院子里,然后回来继续读书。
但很快,她发现书上又有好几只白蚁在爬行。
吕碧城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在屋顶上发现了根源。原来,这些白蚁是从房梁上掉下来的,而房梁早已被白蚁咬得千仓百孔。
家里的新仆人买来农药准备喷洒,却被吕碧城拦住了:“我日日研读经书,倡导护生戒杀,怎么能对动物痛下杀手呢?快去把药倒了吧!”
仆人见吕碧城阻止,便提议说:“如果小姐不忍心杀害它们,那它们还会继续在此啃噬,一旦房梁被白蚁啃噬完,迟早会坠落下来,到时候恐怕受伤的就不是白蚁而是我们了!”
吕碧城斟酌了一番,换房梁还是会伤到白蚁,所以,最终她没有换梁,而是选择了换房。
随后,吕碧城将房子低价转让给了房产处,然后搬到了不远处的跑马道的菩提场大殿。
“这么好的房子真的可惜了!”临搬家那天,仆人看着房子感慨道。
“是可惜了!如果不是因为手里的钱还有更大的用场,我又怎么会舍得将房子转让呢?唉!”吕碧城摇摇头一声叹息。
她说的可惜,是知道卖掉房子后早晚会有新主人前来除掉那些白蚁的,但,这不是她能左右的,她明明知道却无可奈何,这便是她口中可惜的含义。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的祭日了。
想起儿时母亲对自己的呵护,想起父亲亡故后母亲一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想起母亲在梦中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吕碧城越发的想念。
之前在欧美时无法回来祭扫孤坟,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回上海去为母亲扫墓。
母亲的孤坟前长满了杂草,吕碧城一一将草拔除,坟墓前没有鲜花,无人打扫,这证明,这么多年,二姐吕美荪从没来过,今年也没有。
她能去日本给天皇作诗,却不能来为母亲扫墓,吕碧城能够原谅所有人,唯独不能原谅她。
从母亲的墓园出来,吕碧城转道去了苏州,自己闭关三年,不曾跟费树蔚联系过,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十年前,自己再度出国时与沈月华一起去苏州时费树蔚盛情款待时的场景,而今历历在目。
她回来了,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只是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搬了家,走到半路时,吕碧城向路人打听费树蔚所居何处时,路人无比惊愕地告诉她:“费先生早在去年就已经去世了,你不知道吗?”
“去世了……”吕碧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比路人更惊愕。
父亲走了,母亲走了,感情好的姐妹也走了,袁克文走了,就连照顾自己数十年的阿姨也走了,如今,连最好的朋友也走了。
这世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不落寞。
故人既已离世,那这座城便再也无可留恋之处,吕碧城找到费树蔚的坟墓顺便去给他扫了墓,随后便踏上了回香港的车。
一路上,吕碧城看着窗外的美景回想起昔日与费树蔚的点点滴滴,忍不住一片凄然。途中,她挥泪写就一阕《惜秋华》,以此来为友人送别。
十载重来,黯前游如梦,恍然辽鹤。凄入夕阳,依稀那时池阁。人间换劫秋风,催苹谱金荃零落。忆分题步韵,惊才犹昨。
横还锦书绝,袅山阳怨笛,旧情能说。甚驿使,传雁讯、蓦逢南陌。长思挂剑延陵,倘素心、逝川容托。凝默。啸寒岩,万楸苍飒。
阿姨与费树蔚的离开让吕碧城情绪低落,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此后,噩耗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先是当年出资捐助办学的卢木斋老先生的女儿卢云青病逝,紧接着,与自己志同道合坚持护生戒杀的朋友——美国《蔬食月刊》主笔奥尔波特夫人去世,随后,曾经资助二十镑金出版护生之书的英国友人福华德氏传来死讯。
看着朋友一个个地离开,可想而知吕碧城内心深处有多悲凉。
目睹着友人一个一个离开,吕碧城内心开始恐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她想在有生之年再多做一些事。
于是,很久不曾提笔写诗的她开始整理诗词。
1937年3月,吕碧城的《晓珠词》三卷本刊成。在前两卷的基础上,添加了近年来所做新诗词数十首。
到夏季,吕碧城两日内竟创作六十余阕新词,迅速完成了《晓珠词》四卷。
然后,就此搁笔。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拾起笔来,又突然搁置,但只有她明白,她怕时日不多,以后再也没机会创作了。
趁着还健康,趁着还活着,多为后人留下一点有用的东西吧!
1937年,日本制造了“卢沟桥事变”,开始全面侵华。8月13日,日军对上海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淞沪抗战爆发,战事一直持续了三个月。
“小姐,吃点东西吧!你都一上午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胃怎么受得了?”仆人将饭端到吕碧城面前催促道。
吕碧城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她,这说话的语气,这场合,与阿姨在世时何其相似啊!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念旧,每天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已经去世的那些亲友。
“唉!听说上海那边打得如火如荼,你叫我怎么吃得下啊?”吕碧城叹了口气说。
“可是,就算你不吃不喝也无济于事啊!”仆人再三劝解。
“小姐!上海那边来信了!”正说着,管家高高举着一封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快!给我看看!”吕碧城迅速起身迎上去,接过信便迫不及待地直接撕开。
先看落款,是龙榆生写来的,吕碧城当下悬着的一颗心便轻轻落下了。
龙榆生是江西万载人,是20世纪最负盛名的词学大师之一,先后在暨南大学、广州中山大学、南京中央大学等校任教。
淞沪抗战爆发时,龙榆生当时任教于上海暨南大学,同时受聘于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因国立音专校址位于上海法租界内而免于炮火洗礼。
虽然她身在香港,但友人越来越少的她此时最担心的便是朋友的安危,她不希望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再有个什么闪失,便再三去信询问。
信写得十分简单,就是给吕碧城报个平安。
这边龙榆生幸免于难,那边徐蔚如却撒手人寰。
“他是累死的!”龙榆生给吕碧城写信说,“徐蔚如见难民无家可归,便与天津佛教居士设立妇孺临时救济院,收留无家可归的难民,但人太多了,顾不过来啊!”
又一个朋友先她而去,此时的吕碧城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
08.九泉相见
外面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吕碧城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无法掌握自己命运只能随风乱舞的飞雪,内心竟出奇的平静。
不悲不喜,也没有写诗的欲望。
“咳咳咳!”身子越发得不济了,接连几声咳嗽都能让虚弱的胃受到重创。
“小姐,加件衣服吧!”女仆将一身厚厚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吕碧城伸手扯着领子紧紧地往身上裹了裹。看到那么多朋友都离开了,她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想到自己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便准备临终前再出去转一转,圆了自己此生的最后一个愿望——在瑞士终老。
第一站是新加坡。
临行之前,她将十万余元捐出去,用作善缘,将自己的所有日常物品也转赠给了同行。
在新加坡只逗留了数日,吕碧城便直接去了马来西亚的槟城疗养。
在槟城度过寒冬后,1938年2月,又出发前往瑞士。
蒙特勒和日内瓦的山水人文曾经给吕碧城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所以,她一直对这个和平文明的国家情有独钟,不仅多次诗词盛赞,而且也一心向往在此终老。
然而,虽然回到了魂牵梦绕的蒙特勒,住进了曾经住过的旧时屋,过起了远离纷争的桃源生活,但吕碧城的心却一直在牵系着国内的同胞。
为什么会有今天的战乱?因为人们人心险恶。如何才能拯救他们?唯有弘扬佛法,让他们意识到杀戮有多残忍,才能彻底拯救人心,唯有拯救了人心,才能拯救世界。
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起居的吕碧城深感责任重大,不出门,不打扮,每日醒来便坐到书桌前,除了吃饭睡觉,将所有的时间和心思都花在翻译《净土纲要》上。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书稿终于圆满完成。吕碧城于4月17日将书寄给好友龙榆生,委托他交给佛学书局刊印。
信寄出去后,吕碧城便开始了漫长的日盼夜盼。
终于,7月31日收到龙榆生的回信。
这一次,她决定从身边人开始,一个一个劝说他们参佛,而龙榆生是目前与自己联系最为密切的一个,所以,吕碧城写信劝他参佛。
“香港巨富何东的夫人张莲觉去世时,好友叶恭绰以及上百亲友亲眼看到她的脚底散发出一抹白光,随后顺着她的身体缓缓往上绕,那是佛光,佛光将带她前往佛国。”
吕碧城在信中如是说。
吕碧城说的是事实,并无半点夸张。
张莲觉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一身积德行善广济佛缘,每逢兵荒马乱之年都会劝丈夫斥巨资帮助受灾百姓。
东莲觉苑便是夫妻二人花了十五万兴建而成,是香港最早设立的弘法道场。
吕碧城经常去东莲觉苑阅览佛书,并与她的侄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张莲觉去世后,吕碧城还亲自为她撰写传记,所以,对她的事迹颇为了解。
信寄出去后,龙榆生在两个月后回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参佛。
吕碧城大喜,迅速写信告诉他参佛后要护生戒杀,龙榆生一一应允。
1939年8月,德国和苏联秘密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一个星期后,德国入侵波兰。
9月1日,德国出动150万人、2800辆坦克、两千多架飞机分三路向波兰发起了突然袭击。
9月3日,英法被迫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战火蔓延至欧洲、亚洲、非洲和大洋洲。
此时的吕碧城再一次改变了想要终老的想法,她想去美国,将把已经离世的主笔奥尔波特夫人的杂志《蔬食月刊》继续办下去。
但是,等她去美国领事处办理签证时,却被告知只能签订六个月的限期,不能在那常住,无奈之下,吕碧城便取消了去美国的计划。
事情的不顺让吕碧城寝食难安,结果导致胃病再次发作。
被送到医院时,吕碧城很冷静地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一句话,问得医生目瞪口呆:“女士,你只是缺乏维生素,只要补充足够的维生素就没什么大碍,放心吧,你还会活很久!”
“哦!”吕碧城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蒙特勒山居小屋下山购买蔬菜水果不太容易,而且并不是下山就能买到,需要每周五逢市集才能买到,而且山路崎岖十分难走,对于她的生活十分不便。
无奈之下,吕碧城只好将家搬到山下的克拉昂。
搬家后,吕碧城将新住址告诉了龙榆生。
在兵荒马乱战火连天的环境下,吕碧城迟迟收不到国内友人的信件。直到7月15日,龙榆生的信函方才送达。
一个月后,吕碧城告知陈无我居士,自己由正金银行汇出军票50元,嘱咐他一半用来买动物放生,一半用来捐助《觉有情》刊物每年十月份发行的保护动物专刊。
如果花点钱就可以让人心向善,让动物免遭宰杀,那她会毫不吝啬。
1940年,瑞士因受战争的影响,国内日常供给不足,吕碧城再次回到香港,将自己想要重回上海的打算告诉了香港的朋友,结果,香港的朋友再三挽留,吕碧城这才改变了计划,留在香港,居住在东莲觉苑。每日除了编《文史纲要》之外,还坚持在东觉莲院为学佛居士讲学一个小时。
到了夏天,她新著的《观无量寿佛经释论》在上海、香港两地出版。吕碧城将香港出的书亲自寄给各地的僧众。
一位居士收到书后,以为还是寻常的劝善之作,便随手搁置在一旁,几日后,偶尔翻阅了几页,顿时被书中的文笔以及独到的见解所感染,一口气将书从头看到尾。
战火纷飞,此时的恩怨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恨了吕美荪一辈子的吕碧城给姐姐写信,劝她吃素。
1942年10月13日,弘一法师在福建泉州圆寂。又一位良师益友的离开,让吕碧城越发的孤单了。
两个月后,偶感风寒的吕碧城的胃病再次复发,每一声咳嗽都会加剧她的痛苦,友人劝她就医,但这一次,她却异常坦然地拒绝了。
或许,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或许,是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心愿,该出的书都出了,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说的话,都写在书里了,哪怕,此时与世长辞,她也是无怨无憾了。
如果说唯一放不下的,那就是文字了。
所以,将平生著作都收录在《梦雨天华室丛书》身后刊行,又将自己珍爱的佛像照片,本人照片、手札、诗作、字典、书籍等都赠给道中好友。
随后,她又在12月30日至1月1日,接连三次给李圆净居士致函交代遗嘱。
在信中,她将自己在纽约和旧金山的存款都捐出去,用来弘扬佛法。
她对于《蔬食月刊》依然念念不忘,听说如今该刊由Mr Beech在维持,所以,特立遗嘱将旧金山的存款捐赠给Mr Beech,用来维持所办的《蔬食月刊》,但吕碧城是有条件的,需要他承诺,该刊要至少继续出版五年,否则,这笔存款便交给李圆净居士用来刊印佛经。
处理完遗产后,吕碧城心情出奇的放松。
她人活着,便身体力行地弘扬佛法,她人死了,她的钱也要投放到弘扬佛法之中,继续完成她世界和平没有杀戮的心愿。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佛祖轻轻朝她挥挥手,顿时周身光芒万丈,双脚离地,渐渐升入天国。看着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打打杀杀生生死死,这一切,都再也与她无关了。
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
匆匆说法读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
这是她梦中随口吟诵的一首诗,醒来后,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她随手拿起笔来将梦中的诗句记录下来,寄给了张次溪。
同时,吕碧城又给龙榆生寄去一封信,将潘增祥、严复与她唱酬的墨迹,以及她在瑞士时拍的风景照,还有最新著作的《观无量寿佛释经》一并赠送给他。
在信中,她平静地劝导好友:“人世间的事情如梦似幻,本来就没有真实。最重要的是看透这一切,早日学佛早日解脱……佛教之平等观,即是无国家、种族、恩怨、亲仇之别。珍重前途,言尽于此。”
此生的所有使命,她都一一完成。
如今,她累了,想要好好地睡一觉了。不知另外一个世界的父母、姐妹、好友们都过得怎么样?他们一定很想念自己,所以,她要去见他们了。
没有恐惧,没有遗憾,没有不舍,她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平静过。
那天夜里,吕碧城梦到了想念的父母、姐妹围坐在餐桌前等她吃饭;梦到了袁克文和费树蔚在湖边等她前来赏景对诗;梦到道友们在等她一起念佛。
她微微笑着,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那一天,是1943年1月24日,次日,当道友前去敲门喊她起床时,久呼不应,知道大事不好,便找人踹开了房门。
当他们进入房间时,发现吕碧城正微笑着微闭着双眼,如同在做一个美丽的梦一般笑得幸福温暖。
旁边,是她的遗嘱:我的肉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就让我纵身火海化为灰烬,但我不想随风飘散,也不想骨灰分离,所以,请将我的骨灰和面为丸,投入海中,让我在水中觅得一方自由。
吕碧城的二姐吕美荪得知吕碧城去世后潸然泪下,立刻奔赴香港为吕碧城处理后事。
“碧城,你说不到黄泉不复相见,那么,就请你再等我几年吧!就几年,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见你!”
吕美荪看着吕碧城的遗体静静地说道。
1月25日,香港浅水湾上风平浪静,一叶小舟载着林楞真居士和两个小尼,缓缓地朝着大海深处驶去。
“阿弥陀佛!”当小舟驶入大海时,小尼缓缓地打开盒子,林楞真亲手将盒中的骨灰面丸投入海中。
吕碧城临终前,在东莲觉苑传教授课,死后,她留给东莲觉苑二十万巨资。
吕碧城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生前好友纷纷发表诗词文章寄托哀思。《觉有情》还专门刊发了《纪念吕碧城女士》专号,将蒋维乔、廉达因、林楞真、张觉明、张次溪、震华、崔慧朗等人的送别感言一一收录。
三年后,吕美荪病逝。
临终前,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嘱咐身边人:“我要去与三妹见面了,那丫头个性太强,又总爱出风头,你们一定要将我打扮得漂亮一点,免得被她比下去!”
家人纷纷落泪,看着吕美荪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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