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本哈根越来越近了,在山顶,他都可以看到一座座高楼大厦,教堂的尖顶高高耸立着。
1819年9月6日的清晨,安徒生乘坐的四轮马车驶到了哥本哈根城门口。多么雄伟的城门啊,里面该有多少神奇呢!
坐在车里时,腰疼还不感到十分明显,一走下车来,腰都有点伸不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现在,这一路的考验,总算过去了。他背着自己小小的行囊,走进了梦寐以求的哥本哈根。进了城,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似乎漫无目的,又似乎重任在肩。
安徒生的眼睛不停地眨着,首都著名教堂的高耸云霄的塔尖仿佛更高了。他从图片上见到过这座教堂和它的塔尖。不错,的的确确到了哥本哈根。那巨大的漏斗形建筑物,旁边的古老的球形塔,还有那远近闻名的城堡,都呈现在眼前了。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哥本哈根,这该不是做梦吧?不,他不是在做梦,他是在梦想的真实中。
在陌生的城市里,在纷乱的人流中,安徒生瘦小的个子显得毫不起眼,一不小心就会淹没其中。街道上非常热闹,比起安静质朴的乡村,这里显得喧闹、嘈杂得多。色彩缤纷的一切,让安徒生应接不暇。尽管街上的行人一个也不认识,但他千真万确到了首都。梦寐以求的首都啊,终于不再只在梦中出现了。
哥本哈根城内古塔星罗棋布,因此得名“塔城”。每天傍晚来临时,古塔顶上金钟齐鸣。金色的夕阳刚刚隐去,在一片悦耳的钟声中,更夫们走街串巷,把一盏盏装满鱼油的路灯次第点亮——夜晚的大幕拉开,哥本哈根拉开了夜晚盛大的帷幕。这时候的哥本哈根,金碧辉煌,灿若仙境。午夜来临,城门四合,城门守卫把开门的钥匙交到深深的王宫里。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去王宫把钥匙取出来,城门再次打开。长久以来,时间就是这样流转,周而复始,不舍昼夜。
花了一笔路费后,他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他找了家小客栈,刚放好行李,顾不得旅途劳顿,就动身去找他向往已久的皇家剧院。
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安徒生一路打听着,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找到了皇家剧院。它位于新皇帝广场的对面。好一座宏伟的建筑物啊!他仔细地看着在心里想过无数次的剧院大门,心潮起伏。他站在剧院大门口,神往地想:
“几天之后,这扇大门将要为我洞开,我会成为这里的常客。这一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他绕着剧院走了一圈又一圈,细细观赏这幢宏伟大厦,恨不得把它所有的细节都一股脑儿装在心里,他真想细细地亲吻它的每一个角落。他走到广告牌前,仔细地阅读晚上演出的广告,再后来,来到剧院售票口前。他多么想买一张戏票啊,哪怕是顶层楼座的戏票,即使从门缝里看看,也值得啊。
他正想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的小贩来到他面前兜售门票:“你要一张今晚的戏票吗?”
梦想成真?有这么好的事情啊?免费午餐·安徒生喜出望外,转过身,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他觉得他真走运,一到哥本哈根,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那陌生人手里拿着一把戏票。安徒生赶忙抽出一张拿到手里,摘下帽子,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个礼。——当然安徒生没有给钱,他不知道要给钱,即使知道,他也没有钱给啊。
“你个二流子,流氓,敢耍我!”那人以为安徒生捉弄他,气得跳起来,喊道,“你竟然想占我的便宜!把票还给我!要不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陡然的变故,使安徒生摸不着头脑,他嗫嚅地说:“我不是想占便宜,我……我以为……”
那粗暴家伙不管不顾,举起拳头,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安徒生吓坏了,他把票扔过去,拔腿跑掉了。这是他到首都之后第一次碰钉子,让他狼狈不堪!
当然,这个小贩不会想到,十年之后,安徒生的第一部戏剧《尼古拉塔上的爱情》会在这里隆重上演,而眼前这个来自远方的穷小子,竟然会成为流芳百世的人物。就是安徒生自己,可能做梦也不会预料到这些。历史就是这样,总会有很多神来之笔。
第二天,安徒生早早就起床了。阳光灿烂,百鸟婉啭,安徒生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富有生机。他好好地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穿上他最好的衣服——那件改制的礼服,换上一双新皮鞋,把它擦得锃亮,梳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分头,怀揣着艾弗森的介绍信,在绚丽的朝霞中,安徒生满怀希望地出发,去拜访首都著名芭蕾舞明星沙尔夫人。
他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打算到她那儿后,好好展示自己的舞蹈天赋,好好推介一下自己。他想,她虽然不认识我,但她一定会对我的舞蹈技术感兴趣的,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自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安徒生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终于来到沙尔夫人的寓所。在按铃前,他用手一再抚摸胸脯,祈求上帝保佑,万事如意。这时,一个女仆提着篮子从楼上下来,以为他是乞丐,但是还是向他和蔼地笑了笑,给了他一枚钱币,便转身欲走。他惊讶地注视着她和那枚钱币,在后面喊了她:“小姐!请等一等!”
“拿着吧!收下吧!”她诚恳地告诉他,还是准备去上街。
安徒生觉得,他穿的是礼服,风度翩翩。可是,她怎么把他当成了乞丐呢?英俊潇洒的他和乞丐应该是大相径庭的吧!
安徒生顾不了这么多,他急切地对女仆说明原委,一再请求让他去见见夫人。女仆被他的诚心所打动,终于许可安徒生去见沙尔夫人。
他兴奋地进到她的寓所,急切地把艾弗森的推荐信给她。艾弗森·沙尔夫人莫名其妙,她根本不知道艾弗森是何许人也。她只是怀着好奇心接见安徒生的。但她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信。信倒是写得热情洋溢,感情真挚。详细讲述了安徒生的来龙去脉,把他描述成一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这小伙子不仅有远大的抱负,而且脚踏实地,十分醉心于舞蹈艺术,并且锲而不舍地追寻。
安徒生信心满满,兴奋不已,全然不顾这位高贵的、漂亮的女士那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的礼貌神情,他低低地躬了躬身,问她道:
“夫人,请您看看我的舞蹈才能。我荣幸地给您作一次表演,好吗?”
不等沙尔夫人回答,为了让舞步轻盈些,他就急忙脱掉鞋子,把帽子作铃鼓,踩着古怪的步子,把脚后跟碰得嘎嘎响,边唱歌边跳起舞来。这样子,真像一只受惊的鹳鸟。他跳的是《灰姑娘》中的一个段子。有道是,成功者首先是一个勇敢者,他勇于推销自己。这次,安徒生会成功吗?
沙尔夫人本来就有些不耐烦了,起初出于礼貌,她不好立刻就赶安徒生走。安徒生自告奋勇跳舞,她也不好阻止。起先,她还靠在扶手椅上,惊奇地看着他不请自来的所谓舞蹈才艺。安徒生以为得到了主人的赏识,越跳越起劲,动作越来越夸张,越来越滑稽。她感到越来越困惑,她对安徒生夸张的表演觉得莫名其妙,她认为安徒生的神情古怪、疯狂。安徒生的狂热,让她有些害怕了,她简直把他当成了有精神病的叫化子。她再也忍受不了,霍地站了起来,呼唤她的仆人:“快快,快来人啊,把这个神经病赶出去!”两个女仆急匆匆跑进来,按她的吩咐,把这个不受欢迎的表演者赶出了屋子,这让安徒生百口莫辩。他一出来,只听得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那声音是如此之大,简直有如雷鸣。
夫人家的大门关上了,激情和美梦一下子破灭了,希望也被关进了那深深的庭院了。安徒生却两眼泪汪汪,委屈极了。但他又能去向谁诉说呢?他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内心是多么痛苦和落寞啊!他能到哪里去呢?他只能就此罢休吗?他想起了皇家剧院,他想,应该去碰碰运气,也许真的可以当一名演员呢!
他从报纸上知道皇家剧院的经理名叫霍尔斯坦。但安徒生连一封给他的介绍信都没有。怎么去见这样一位有地位的人物呢?但他又想,刚才有介绍信也不过如此,没有介绍信也许还好些呢。想到这里,他又勇气倍增。为了理想,安徒生真是闯劲十足。
安徒生向经理家的看门人报了他的姓名,说有事要见经理。但看门人说:“经理忙得很,他不接见任何人。况且你也没有预约。”安徒生一再恳求,看门人是个善良的人,心软了,进去通报了主人。主人竟然让安徒生进去了。
“年轻人,”霍尔斯坦看着跟前这位瘦瘦细细的像只颧鸟的陌生少年,诧异地问道:“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安徒生当然着急了。听经理这么说,他更急切地向经理讲了自己的抱负,他多么想成为一名演员,乡亲们如何高度评价他的歌唱和舞蹈才华,如何鼓励他到首都来求得发展。他激情满怀,绘声绘色地作了陈述。然后,用如醉如痴的眼神渴求地盯着霍尔斯坦。可是霍尔斯坦打量了这个又瘦又高的青年人一眼,用傲慢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不,不,年轻人!你太瘦了,就你这样子,就你这形象,完全不适合上舞台。没有美感,完全不吸引人!”
安徒生早有思想准备,他恳切地说:“薪水我要求不高,每年给我100元钱,我就会吃饱长胖了,就符合你要求了!”
霍尔斯坦笑了笑,可还是摇头。
安徒生还想说什么,可剧院经理只是冷冷地看了安徒生一眼,便很不客气地让他出去:“小伙子,我太忙了,你请便吧!”
这一天,对于安徒生来说,真是够糟糕的了。理想和现实落差多么巨大啊!此时的安徒生,无处可去,完全跌进了痛苦的深渊,没有人来帮助他、安慰他,他碰到的都是无情的拒绝和冷落。从家里带来的钱,像春天的雪一样,很快就要融化、花光了,他手头的钱只剩一点点了。绝望和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孤单的安徒生,他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他甚至想到了死——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即使伟人也会如此,关键是不要向软弱低头。
在绝望中,他想,反正身边的钱也快花光了,就索性去买了张剧院的戏票,是破罐子破摔也好,是及时行乐也好,反正他要去看一眼他心爱的剧场舞台。这天,正在上演歌剧《保罗与弗吉尼亚》。安徒生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剧场之中,坐在舞台下。当看到剧中那段情人分手戏时,他失声痛哭。想到他来到哥本哈根遭受的种种冷遇,不禁哭得更伤心了。坐在他旁边的两位善良的女士,以为他是被剧情所感动,心想:多么天真善良的孩子啊!她们竭力劝说安徒生,让他不要太伤心了,其中一位还给他一个香肠三明治。安徒生擦了擦眼泪,告诉了她们自己来哥本哈根前前后后的情况。他说,他并不是为了剧中的保罗和弗吉尼亚的分离哭泣,而是触景生情,为自己悲惨的际遇难过。他把剧院当作自己的弗吉尼亚。如果他必须与它分离,他不就正像保罗那样可怜吗?两位好心的女士听了,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对他又有些尊重,但却爱莫能助,只能再给他一个夹心面包充饥。
安徒生回到旅店,第二大清晨,付过房租,身上就剩一块钱了。他现在必须作出选择,要么搭一条船回欧登塞,要么就在哥本哈根找一个手艺人当学徒。安徒生当然不想,回家就意味着当逃兵,意味着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安于现状了。回家,就意味着希望的火星永远熄灭了,甚至连烟也不会冒一点。而且,回家也是要当学徒的,并且,还要忍受人们的嘲讽。这是他最不愿意承受的。要当学徒,也只能在哥本哈根当,一边当学徒,一边再想办法吧。因此,安徒生决定留在哥本哈根当学徒,以便自己能够生存下去,然后,再寻找突破口。
他急忙买了一份报纸,在上面仔细搜寻招工信息。他看到报上登出了一条广告,有位木工马德生先生正在招收学徒。于是安徒生就找到了那里,那个木匠很和善,他爽快地收下了安徒生。
“小伙子,好好干吧!熬到出师了,你自己就当老板,带徒弟了,那时候就舒服了!”马德生对他说。
安徒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当木匠老板,这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是想弄一碗饭吃,为理想奠定起码的物质基础。马德生希望他长期干下去,让安徒生签订合同。安徒生说:“先不订合同,干几天活试试看吧,好吗?”
马德生竟然同意了。马德生对安徒生很好,允许他先搬到家里来住,做几天工,看看是否合适做这行。安徒生庆幸自己总算在流落街头之前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
第二天清早,安徒生来到木匠的作坊,6点就开始干活。师傅还没有来,那里有几个短工和学徒,他们正在聊天,谈一些鸡零狗碎、粗俗不堪的话题,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哄堂大笑。瘦瘦的、来自乡下的安徒生的到来,让他们兴奋不已,他们有了新的取笑的素材了。他们捉弄安徒生,在安徒生身上玩一些并不好笑的恶作剧,语言粗俗不堪——这使安徒生又回想起在欧登塞那家织布厂的那一幕来,一时间他感觉很糟糕,情绪低落。
安徒生总感到笨手笨脚,工具都不听使唤。有一次,刨子掉下来,把他的脚砸得好痛。剧烈的疼痛,使他猛然醒悟:不行,在这里只会自毁前程,一切在这里只会无声无息地消磨殆尽。这里和他追求的理想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不到天黑他就匆匆跑去找到老板,说:“我要离开了,我不能订合同。”虽然那位和善的木匠师傅一再挽留他,但安徒生去意已决。就这样,他只待了半天,就匆忙地离开了。
安徒生又重新回到了街上,踽踽独行,举目无亲,无处安身,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失落和茫然,这些像浓雾一样笼罩着他。他苦苦思索着,能有什么办法度过这一夜呢?忽然,他想起在欧登塞时,曾在报上看到过的一个消息,说一位叫西伯尼的著名歌唱家担任了哥本哈根皇家音乐学院的院长。安徒生想,人们都夸我嗓音好,为什么不去找他试试看?但是,他并不认识我啊!他会见我吗?管他呢,总要试试嘛。走,马上去找他。也许他会欣赏我呢!谁叫我有这么好的嗓音呢!
安徒生依稀记得西伯尼家的大概方位,但具体地址不详。他来到西伯尼住的街区,挨家挨户找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着了。他急切地跟这位指挥的寓所女管家说:“请让我见见西伯尼先生!”但是,女管家赶紧拦住他。
“小伙子,”女管家说,“西伯尼先生正忙着呢。他正在跟朋友举行重要的聚会,这是名人的聚会。他肯定没有时间见你。你改天再来吧。”
此时的西伯尼先生家里正在举行晚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有著名作曲家卫斯、诗人巴格森等等。
“可是……我不得不见他,”安徒生说,“我求你了!我是一个穷孩子,从欧登塞来到哥本哈根追寻我的理想。我的歌喉好极了,让我进去吧,请西伯尼先生鉴赏一下我的才能吧!现在,我为了理想流落街头,也许只耽搁西伯尼一小会儿,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对于西伯尼先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西伯尼先生一定会高兴的,不是吗?请不要拒绝我啊!”
安徒生态度非常诚恳,言语也合情合理,谁能不为之动容呢?女管家感动不已,马上去通报西伯尼先生。
看着女管家的身影,安徒生紧张极了,双手紧紧捏着帽子,手心都出汗了,心怦怦乱跳。
有时候,时间总是那么漫长。女管家终于出来了,受到了安徒生的感染,她兴奋地告诉安徒生:“西伯尼先生同意接见了,你请吧!”安徒生的高兴的劲儿简直无以复加。
他懵里懵懂进到客厅,盛大的场面让他惊呆了。这里的人物,可都是赫赫有名,让人如雷贯耳啊!站在一群名人面前,安徒生兴奋和紧张得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努力平息急促的呼吸,告诫自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抓住,千万不能演砸了!他定了定神,镇定地向西伯尼先生说明了他的来意。他口齿清晰,显示了他的信心和决心。客人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好,小伙子,欢迎你展示你的才华!”他又对在场的客人们说:“先生们,你们看怎么样?我们轻松一下,欣赏一下这位年轻人的技艺,好不好啊?”
西伯尼先生说的是德语,安徒生听不懂,茫然不知所措。于是,卫斯先生热情地为他们翻译着。
“好啊!”客人们反响热烈。
客人们都坐下了,大厅变得非常安静。客厅里摆放着一架钢琴,静静地等待为安徒生伴奏。“你想为我们演唱什么歌曲呢?”西伯尼问道。
舞台为安徒生搭好,还有怎么可犹豫的呢·安徒生紧张的心情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浑身的细胞顿时活跃起来,跃跃欲试。他首先唱起了自己最拿手的歌,这是他在欧登塞的剧场里学会的。
西伯尼用钢琴为他伴奏着,美妙的童声在大厅里飘荡,客人们都在专注地听着。
演唱完毕,他意犹未尽,又挑选霍尔顿写的悲剧中的几个片断和几首诗,朗诵起来。他吐词那么清晰,声音那么洪亮,感情那么真挚。此时此刻,安徒生整个儿进入了角色。角色和他,已经像庄周和蝴蝶一样,不分彼此了。读着,读着,他就像是在读自己目前困苦的境遇,禁不住热泪盈眶。
安徒生洪亮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仿佛有魔力一般,人们都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听得如醉如痴。安徒生成了大厅唯一的中心,人们的眼睛随着他的手势转动,感情随着他音调的高低起伏。桌上的一杯杯香槟酒闪闪发亮,芳香浓郁,但人们全把它们遗忘了;大家连话语也遗忘了——彼此之间的交谈,早就停止了。
许久许久,安徒生才停止了朗诵。他脸颊绯红,颗颗汗珠晶莹发亮。他刚刚坐下来,掌声四起。安徒生惊愕了,仿佛才从梦中醒来。
安徒生赶紧站起来,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满是兴奋和激动。
刹那间,大厅又热闹起来,人们兴奋不已。
“好好!孩子,你会有出息的,”诗人巴格森很兴奋地说,“先生们,我认为,他早晚会成为名人的!”
“我完全同意,”著名作曲家卫斯教授紧接着说,“我们应该帮助这个孩子。我很同情他的遭遇。我愿意赞助他,帮助他渡过难关。”卫斯也是穷人出身,他十分理解安徒生的不幸遭遇,因此对他表示了特别的关心。
“是呀,我们各尽所能吧,我愿意培养他唱歌,免费给他进行声乐训练,”西伯尼先生热情地说道,“还有,他的衣服啊,弄点吃的啊什么的,我也包下了。”
安徒生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了。这真是大出安徒生的意料,他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热心关注,人们又是如此慷慨大方。由于激动、疲倦还有饥饿,他甚至有点站不稳了。女管家赶紧把他带到厨房,安徒生享用了有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而在客厅里,人们立即行动起来,作曲家卫斯正在招呼来宾慷慨解囊,募捐了七十块银币作为对安徒生的资助。
这真是一个幸运降临、苦尽甘来的夜晚。在这之前,安徒生还流落在街头,又饥又渴,无路可走,伤心绝望;但一转眼,他与众多的艺术家在一起。他的演唱得到了众人无私的肯定和慷慨的支持。
那天晚上,安徒生感到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夜不能寐,窗外的月光照着他,他觉得惬意又温馨。
他觉得,苦尽甘来,全世界的好运气都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他身上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马上飞到妈妈身边,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立刻给母亲写了封信,他说:“妈妈,好运终于降临到儿子头上了!”语气充满了欢乐和骄傲。母亲收到信后自然也是欣喜若狂,高兴地把这封信拿给乡亲们看,恨不得把信里的快乐和每一个人分享。
西伯尼开始给安徒生上课了,但是他们的交流出现了障碍。因为西伯尼只会说德语,不会讲丹麦话。因此,安徒生首先必须过德语关。安徒生从欧登塞来哥本哈根的路上,曾结识了一位同路的女士,那位女士非常热心,说服了一位语言教师免费给安徒生上德语课。
安徒生学习异常刻苦,很快就学会了一些常用德语会话。之后,安徒生搬到西伯尼教授家里,在西伯尼教授指导下进行声乐训练。
此时的安徒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一改在家乡不爱和同学交往的习惯,变得热情开朗。他帮厨师干活,和女仆聊天,听他们讲故事,其乐融融。他耐心倾听大家的意见,向更多的人袒露自己的心扉,利用各种机会结识新朋友。人们都喜欢这个来自欧登塞的小伙子,短短的时间里,他就成为了大家喜欢结识的对象。
西伯尼全家都喜欢他,在这里,安徒生宾至如归,吃饱穿暖,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西伯尼非常认真地教他歌唱艺术。安徒生积极主动,勤学苦练,进步很快。名人嘛,往往也伴随着古怪的脾气。西伯尼脾气暴躁,他的要求非常严格,演员若是达不到要求,他经常忍不住大发脾气。这时候,他会用德语大叫,或者用不熟练的丹麦语大喊,脸涨得通红,面目有些狰狞。奇怪的是,他对安徒生倒是非常温和。他会微笑着鼓励安徒生,偶尔还会塞给他一点零花钱。不过,尽管如此,他发脾气的时候,站在一边的安徒生还是吓得浑身发抖。后来安徒生才了解到,西伯尼是位杰出的歌唱大师,但他的真正价值并未被社会公众所认识,再加上他是意大利人,在哥本哈根并不受重视。可以说,在哥本哈根,西伯尼远远没有达到如鱼得水的地步。
此时安徒生是那么幸福,未来在他前面铺开了广阔的金色大道。但是,谁能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仿佛注定安徒生就是这样命途多舛。
安徒生在西伯尼家里已经呆了九个月了。1820年冬天,正当安徒生信心十足地勤学苦练的时候,他的嗓子突然嘶哑了,失去了银铃般的清脆悦耳的嗓音。原来他正处于变声期,这时候特别需要保护嗓音。但是他那时候穿得很单薄,又急于求成,没有注意科学用嗓子,所以一下子变成了公鸭嗓,过去那种巨大的歌唱魅力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他唱起歌来和过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像乌鸦“呱呱”一样。这个打击太大了!上帝啊,你怎么这样不公平啊!当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是命运没有这次变故,安徒生今后的人生轨迹又会是什么样的呢?这倒让人充满遐想。
那些好心帮助他的、对他歌唱生涯充满期待的人,也和安徒生一样,都失望极了。西伯尼对他也爱莫能助,劝他回欧登塞家里去学一门手艺算了。好不容易走出了,他才不愿意回去呢。如果他回去,人们将怎样看他、怎样嘲笑他呢?不,绝不!他理所当然拒绝接受这一建议。
西伯尼已经尽力而为了,但安徒生的嗓子好久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失望了,停止给安徒生授课了。而且雪上加霜的是,他本人的事业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可以说,此时他有些自顾不暇了。过了几个月,西伯尼再也不能供养安徒生了。
这对安徒生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仿佛又掉进冰窖中,他灿烂的梦想又一次变成漆黑一团。他刚刚憧憬的、热切地向母亲描述的梦想,再次化为泡影。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而且卫斯教授等几位好心人为他募集的钱,也已经花光了。当然,他没有脸再去找他们帮忙,他给大家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出于对安徒生的同情,一位叫林德堡的教员同意安徒生到他门下免费学习戏剧艺术。可是不久之后,这位教员遗憾地对安徒生说:“孩子,造物主对你太不公平,虽然你表演得很好,但在我看来你并不适合做演员,你不适合上舞台演戏,真的。”
因为教员发现,安徒生不仅长相不好看,表演的手势和动作也比较笨拙。他是不适合当舞台演员的。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就这样,这次努力又失败了。现在,他完全靠别人接济生活。作家卫斯一直牵挂着安徒生,西伯尼家的两个仆人也从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一点钱寄给他。但这点钱勉强够他支付房租和勒紧腰带吃饭。当然,每天不可能吃上三顿饭,更不可能吃上三顿饱饭。早上和午餐随便应付一下,晚餐往往什么也不吃,这是常有的事,肚子经常饿得咕咕叫。
在困境中,安徒生的意志一点儿没有消沉。他知道,机遇是等待有准备的人的。必须要以最好的状态示人,要给人有志气、毅力的良好印象。自助者,才能人助之,天助之!
他绝不容许自己邋里邋遢,尽可能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由于经济拮据,条件有限,他想办法创造条件。蓝色外衣或裤子哪个地方的布面磨白了,他就找来蓝墨水,仔细地染上色;衬衫或袜子哪个地方破了,他细心地用线缝上,尽量不让人看出来。这时候的安徒生,正处在长身体时期,带来的那套外衣明显小了,很不合身,他只好在走路和俯身时特别小心,避免把衣服撑破了。这样,安徒生更像一只高高瘦瘦的鹳鸟了。当然,即使是一只鹳鸟,也尽可能是一只体面、帅气的鹳鸟,而绝不是意志消沉的鹳鸟。
当然,安徒生也在一刻不停地思索下一步的出路。经过一番思考,决定争取到皇家剧院附属舞蹈学校去学舞蹈艺术。但怎样着手呢?独处异乡的安徒生脑瓜子是机灵的,眼光是敏锐的,他善于抓住每一丝线索,利用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条件。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著名诗人古尔登堡不是就在哥本哈根吗?他住在城外新教堂附近。安徒生和他是同乡,而且认识他的兄弟——欧登塞的同名陆军上校。这位上校乐于助人,安徒生来哥本哈根前,上校还曾帮过他的忙呢。
想到就做,这一点,安徒生和他那曾经有过庄园梦的父亲一样。他立即写了封信给诗人古尔登堡,以同乡的身份,讲了他的不幸遭遇,希望得到指点、提携。古尔登堡先生最欣赏有才华和有闯劲的人,他热情地接待了安徒生。把他发表的一篇短篇小说的稿费(有一百多块钱)资助了安徒生。
好心人还是很多的,这让安徒生特别温暖。除了古尔登堡、作曲家韦斯、西伯尼家的两个仆人外,捐款人中还有作曲家库劳先生。库劳先生虽然从未和安徒生谈过话,但他对安徒生百折不回的勇气极为赞赏。库劳出身贫苦,据说他小时候在一个冬天的晚上为人跑腿,去买一瓶啤酒,不幸摔了一跤,打破的酒瓶扎破了他一只眼睛,因此受伤失明。对于一个穷孩子的滋味,他深有感触,因此他对安徒生倍加同情,尽力帮助安徒生走出困境。
安徒生找了一间私人出租房间住下。说是房子,不过是一间空的储藏室,没有窗户,不见阳光。那是哥本哈根最破烂的街道上的一家寡妇的住宅。这是一个苛刻而又狡诈的主妇。就这样一间房子,她还每月要安徒生付2磅钱,还说这是全市最便宜的了。安徒生急于安顿下来,而且囊中羞涩,顾不得简陋不简陋了,就住下了。
他的房间就像汪洋中的一条船,即使是个四面漏风的破船,四面都没有温暖,但是,对安徒生来说,那毕竟是可以栖身之地啊。
这时候实徒生已经十六岁了,他满脑子想的全是表演,他觉得自己和剧院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剧院已经成了他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了。当然,学拉丁文对他而言也是有必要的。安徒生向古尔登堡征询意见,热心的诗人就拜托一位朋友,每星期教安徒生几个小时的拉丁文。
就在这时候,舞蹈演员达伦热情地向安徒生伸出了援助之手。古尔登堡先生推荐安徒生到舞蹈学校去学习,舞蹈家达伦热情地接待了他。
达伦的妻子也是丹麦舞台上的著名艺术家,对安徒生也很亲切。就这样,在达伦和他妻子的带领下,安徒生走进了舞蹈学校。
安徒生是舞蹈学校的学生了,这怎么不令人高兴呢?在那里,他练习特别刻苦,每天清早就开始在栏杆前压腿、下腰,越苦越累,他就感到越高兴,因为他觉得苦和累,是他通往梦想的阶梯。达伦的妻子对他关怀备至,经常热情地邀请安徒生到家里做客,温柔、热心,像慈母一样。
安徒生获准可以在晚上到舞台后场观看演出,甚至可以到舞台的侧翼,进入专为伴舞女演员保留的楼厅包厢里去。能这么近距离亲近梦寐以求的舞台,安徒生别提多高兴了,他仿佛也成为辉煌舞台上的一员了!当然,他还是非常期待能真的踏上舞台。
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有一天晚上,舞蹈学校演出小歌剧《两个小萨瓦人》,需要群众演员,安徒生有幸在市场上的那一幕里,成了众多群众演员中的一个。尽管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个动作,但安徒生还是觉得幸福极了。他是穿着来哥本哈根时穿的那件礼服、戴的那顶帽子上舞台的。这件礼服已经修补过,他的个子长了不少,礼服和背心显然已经很不合身了。但这是他最体面的衣服了。
在焦急的盼望中,戏终于上演了,他们这些群众演员很快地在舞台上一闪而过。安徒生尽量不为人注意地缩着身子,竭力掩饰自己不太合身的穿着。如果他挺起胸膛的话,身上的衣服就显得又短又紧,那样的话,就会演砸了——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因此,他小心翼翼,尽量躲到灯光昏暗的地方,避开人们的视线,免得惹人讥笑。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登上舞台,不管怎么说,虽然很紧张,但到底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让他终身难忘。第一次登上舞台的巨大兴奋消除了他的紧张不安。演出获得了成功,他站在台上和其他演员一起谢幕,心情无比地激动,像涌动的海水。
这时,有一位当时小有名气的歌唱演员,把安徒生拉到舞台的聚光灯处,恶作剧地说:“来,这是你的首次演出,让我隆重地把你推介给丹麦观众吧!”
安徒生被他猝不及防地拉到舞台前端,这一刻,他窘迫极了。紧张、害羞、局促不安,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瘫倒。他像聚光灯一样,人们的目光都聚拢过来,用调侃、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瘦高的个子,穿着不合身的破旧外套,动作古怪又别扭,仿佛让人忍俊不禁的活宝。“哈哈!哈哈!”哗笑震耳欲聋。
这完全出乎安徒生的意料,置身于如此窘迫的境地,他难过极了,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刻,让他刻骨铭心。
好在时间会带走一切。没多久,又一部新的芭蕾舞剧《阿密达》即将上演了。这出剧,可谓巨星云集,主角阿密达由沙尔夫人扮演,而达伦呢,则做她的搭档。舞剧中有七个特罗利(即精灵)。达伦安排安徒生演第七个特罗利。一张张海报贴遍了哥本哈根,它们隆重地向市民预告:1821年4月12日首演芭蕾舞剧《阿密达》。安徒生的名字也印在节目单上了呢。这可是他的第一次!他感到荣幸极了,盯着节目单仔细地端详。睡觉时,还把它抱在怀里,在烛光下念着自己的名字。是呀,和这么多巨星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就像星星一样,在熠熠生辉。
巨大的欣喜溢满了安徒生的心头,他恨不得立刻将演出的事情告诉他所有的朋友,他的内心翻江倒海,激动得无法入睡。他的房东也关心地问他,演出这个角色能得到多少报酬。
钱对贫困的安徒生来说,是重要的。但此时此刻,报酬对安徒生来说,又太无足轻重了,最重要的是,这是他迈上舞台的第一步,他将堂堂正正地登上皇家剧院的舞台,穿着戏服,站在灯光下,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身上的旧外套显得短小了!他一定会更加从容自得,他的表演一定会更有感染力的。
为了这次演出,安徒生认真地排练着,汗水经常湿透了衣服,即使腰酸背痛,他也总是精力充沛,兴致勃勃。在这期间,他还结识了一位小女演员,她后来成为丹麦著名诗人兼喜剧作家海伯格的夫人,也成了演技精湛、声誉很高的明星。安徒生后来写的几部童话集,曾献给了海伯格夫人。那里有安徒生年少时代关于明星梦的美好回忆。
“安徒生,你大概是演第八个,也就是最末一个特罗利吧?”一个小舞蹈演员知道安徒生很在乎演出的事情,故意逗他。
“错了,错了,你这是哪儿的话,”安徒生容光焕发地说,“演第七个,你不看节目单吗?竟然连这也不知道!唉,真是的!”
终于到了登台的那一天。他们七个特罗利扮演者穿上戏服,等待出场。安徒生穿的那件戏服有点紧,不十分合身。那些小姑娘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议论他。
“嗨,安徒生,瞧瞧,你穿的紧身衣背上裂了个口子,还怎么上台啊?”一个女演员故意吓唬他。
安徒生下意识地往后瞧了一眼,另一个女演员用大头针在他另一侧的腰上戳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安徒生回过头来狠狠剜了她一眼。但是,这个时候要上场了,安徒生也不愿追究,但这个小姑娘又踩了他一脚,分明是故意的。这些恶作剧,是故意叫他难堪,惹他分心、生气。安徒生才不上当了。这点儿艰苦和考验,在他看来算不了什么。幸福中的安徒生,觉得这些可以忽略不计。
演出结束,十分成功,掌声经久不息。安徒生自豪极了,觉得热烈的掌声也有他的一份,尽管是微乎其微的一份,心头洋溢着一种强烈的幸福感。对苦苦追求舞台之梦的安徒生来说,这是人生中辉煌的一刻,它意味着一个灿烂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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