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磊

    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二十岁就出来干活了，比起那年住过的猪棚，现在住这样的车棚，对他来说，比得上和工友们一起盖的高级宾馆了。但他的儿子不行，小家伙来这世上才几个月啊！

    蚊子真他妈多，比他随口吐掉的唾沫星子还多，点蚊香也没用。

    已经两个月没交房租了。托儿子的福，还能死皮赖脸地住在这里，否则早流落街头了，他想，看来，买蚊帐是想也不用想了。还是多想想去哪里找点活儿干啊！要不，哪天老婆的奶子不争气，连给儿子买奶粉的钱都没有，小家伙只好喝井水了。

    他这样想着，可手上的活儿，一点没有停——拿了把破芭蕉扇替儿子赶蚊子。老婆有节奏的呼噜声响着，小家伙却没一点儿声音，睡得可真香。

    他忽然想上厕所了。摸黑到了外面，掏出家伙才撒了一半，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就传了出来，他连忙就着月光冲了进去，一把抱起了小家伙，摸起破扇子，一边扇着，一边抖着手臂里的小家伙。

    老婆醒了。她说，你睡吧，我来给儿子喂喂奶。

    一挨枕头，他就睡着了。

    然后，他就真成了一只蚊子。

    他“嗡嗡嗡”地飞啊飞。他看见另外一只蚊子正盘旋在他儿子的身边，机灵地躲着他妻子晃动的芭蕉扇。那蚊子突然瞅准了机会，朝他儿子的屁股俯冲过去。他连忙拽住了它。

    他说，兄弟，向你问个路，行不？

    它说，××××没长眼睛啊，老子正准备夜宵呢，问你个×路啊！一边说着，一边朝他瞪腿，准备冲下去。

    他死死地拽住它。一不小心，把它的两条腿给拽了下来。那蚊子熬不住疼，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好不容易，他总算找到了这一片的蚊子王国。

    进去时，蚊王正躺在床上，喝一个妃子端上来的血。

    他说，大王，能不吸我儿子的血吗？

    蚊王说，你发什么神经啊！难道我们蚊子还吸蚊子的血？他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一只蚊子。于是，他说，其实，我是一个人，不是蚊子。说完，他就变回了人形。这群蚊子立刻四下逃散。他赶紧重新变回了蚊子，说，大王，我不会伤害你们的。那些蚊子却畏畏缩缩不敢前进半步。

    不愧是王，蚊王开口了：不吸你儿子的血，我们有很多蚊民要饿死啊！

    他说，吸我的啊，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的！说完，他又变回了人形。

    有两只胆大的蚊子，绕着他的身子飞了一圈，然后分别叮在了他的两只脚背上。他强忍着，没有动。大概是吃饱了，那两只蚊子从他的脚背上下来时，飞行的速度明显迟钝了不少。他变回蚊子，听见他们说，味道还行。于是，他朝它们笑了笑。

    蚊王说，那就这样吧！我发个通告出去，从明天起，我们不吸你儿子的血，专吸你的，但你不准伤害我们。做人、做蚊都要讲诚信，是吧？

    他说，是的。

    一早醒来，他发现两个脚背上都有一颗大红点。

    他记起了昨天的梦。

    他叫醒了老婆，说了这件事情。

    老婆说，你发什么神经啊！别以为你名字叫蚊子，真的是一只蚊子啊！

    他说，试试总可以吧！

    晚上。又是轮到他值前半夜的班——替儿子打扇。

    他就扒光了上衣，全身剩了条裤衩，睡下了。

    他没有给儿子打扇。

    真有不少蚊子围着他转。而小家伙睡得正香，似乎还在打鼾。

    他想起蚊王的一句话：做人、做蚊都要讲诚信。于是，他一晚上都没出手。

    天亮了，老婆醒来，看看身边还在熟睡的儿子，又看看他。他的身子上有几十个小红点。她说，昨晚困死了，后半夜没接你的班，害得你……只说了半句，眼睛就有点儿潮了。

    他笑笑说，看来蚊子还是守信的。

    她伸出手，抚摸起他身上的小红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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