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看尽长安花-宋氏五姐妹:从女学士到皇宫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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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清高真媚俗

    大唐德宗皇帝一度迷信神仙之术,他常在空室中静坐,后来甚至到了为修成仙体,摒去妃嫔,戒食稻米荤腥,终日以药饵瓜果充食,导致身体渐渐瘦弱。郭贵妃和郑淑妃再三劝谏,又亲自调弄食物进献,德宗都拒不食用。

    郭贵妃是郭子仪的孙女,她母亲就是那出有名的大戏《打金枝》中的女主角升平公主,当时升平公主的皇帝父亲果然没有偏心公主女儿,并且唐室公主从那时起都在婆家遵礼守制,至少李唐皇室的家法中就是这样要求他们的公主的。升平公主的女儿郭贵妃与德宗皇帝原是表兄妹,所以郭贵妃因为母家豪贵,当初一入宫就立为贵妃。郭贵妃生有一子一女,其子名李恒,后来也立为太子。

    这时宫中未立皇后,郭贵妃权制六宫,名为贵妃实则处处行皇后之权。素有教养、贤德淑静的郭贵妃不禁为此忧愁万分,她对郑淑妃说:

    “万岁爷如此迷惑左道,必致妨碍圣体。为今之计,必须以声色改易万岁爷的求仙心意。”

    郑淑妃也很同意郭贵妃的看法,但环视六宫粉黛,却无一人有绝世容颜能怡情悦性的。于是郭贵妃就用自己的财帛,令中官四处访求有奇才的绝色女子,果然在贝州清扬县访得了据说美貌与才华都不凡且清高:

    自许的宋氏五姐妹。

    宋家长女名若莘,次女名若昭,三女名若伦,四女名若宪,五女名若荀,据说她们个个有奇才、个个是绝色,而宋若昭尤其美貌,且都在闺中,尚未嫁人。她们的父亲宋庭芬很富才华,传授五个女儿经书文艺,又教以诗词歌赋,她们五个都在年未及笄时,就能文善章。宋若莘、宋若昭之文章尤其淡丽,其性情也贞静娴雅,不喜纷华之饰,远近闻其名,遣媒求聘者甚众。但宋若莘姐妹五人相约不嫁,愿以学艺扬名显亲。宋若莘著《女论语》十篇,其文风都是模仿《论语》体裁,以韦逞母宣文君宋氏代孔子,以曹大家等代颜闵;其间问答辞意,全是讲究妇道。宋若昭又注解之,一时乡党传诵,贤德之名四起。中官闻名而至,见到宋庭芬后多赠金帛相求,宋庭芬说:“我女都立志不嫁,我不能以富贵而屈之。”

    中官于是只好拿若莘姐妹所著的书进献宫中,郭贵妃虽听说宋氏姐妹姿容均艳绝人寰,却又担心万岁已无情于女色,再漂亮怕也没用。郑淑妃于是想了个办法,将《女论语》薰以兰麝,乘德宗不留心时,悄悄放在寝宫御案上。果然德宗在夜静更深,闭目静修的时候,忽觉奇香触鼻,从案头传来,德宗不觉心中一动,急忙近案寻觅,忽见一黄标锦盒,上写“女论语”三字。德宗随手打开盒子,翻读了几页后,心中不觉肃然起敬。接下来宋氏五姐妹就在德宗的心动之下被宣召入宫。

    一向清高自许的宋若莘姐妹当然很有志气地告诉宣诏来使:皇帝如不以礼聘,我姐妹决不入宫;并且如屈我姐妹在妃嫔之列,虽死也不入宫。

    德宗皇帝欲得宋氏五姐妹心切,听到中官无奈的转奏后,就令昭义节度使李抱真,捧着皇帝的圣旨并重礼到宋家去聘请宋若莘五姐妹进宫教读后妃,又拜宋庭芬为金华令。

    ◆一并纳后宫

    美女让男子产生冲动,而才女让才子心绪萌动;美女加才女,能让包括唐德宗在内的所有男人为之倾倒。在中国历史上,嗜好“姐妹花”的皇帝不在少数,刘骜、慕容熙、李煜、皇太极均榜上有名,而一次能将才貌双全的五姐妹纳入后宫的皇帝,恐怕也只有唐德宗李适了。《旧唐书》和《新唐书》都记载了唐德宗将五姐妹纳入后宫的这一史实。《旧唐书·后妃传》称:“庭芬有词藻。生五女,皆聪惠,……皆能属文。长曰若莘,次曰若昭、若伦、若宪、若荀。……贞元四年,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表荐以闻。德宗俱召入宫,……不以宫妾遇之,呼为学士先生。”《新唐书·后妃传》也称:“庭芬,能辞章,生五女,皆警慧,善属文。长若莘,次若昭、若伦、若宪、若荀。……贞元中,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表其才,德宗召入……悉留宫中。……又高其风操,不以妾侍命之,呼学士。”两份史籍,除“贞元四年”和“贞元中”稍有差别外,其余可谓如出一辙。文中提到的“廷芬”,即唐朝文学家宋廷芬。

    宋庭芬,生年不详,出生在一个饱受儒学浸润的书香世家,初唐著名诗人宋之问之裔孙,贝州清阳(今河北清河)人。宋庭芬生有一个儿子,五个女儿。五个女儿均天资聪颖,唯独儿子愚不可教。鉴于此,宋庭芬:

    索性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对女儿的教育培养上。宋庭芬饱读诗书,家教有方,五姐妹中尤以若莘、若昭高洁特出,“文尤淡丽,性复贞素娴雅,不尚纷华之饰”。她们曾对父母说“誓不从人,愿以艺学扬名显亲”,意为发誓不嫁人,而是要像男子一样专心学问,想凭借出色的文学造诣为家争光。在宋庭芬的教育和熏陶下,宋氏五姐妹皆聪明好学,举止大方,能文善诗,才华横溢,一时名动天下。

    ◆“学士”封号别出心裁

    宋昭莘五姐妹进宫后,德宗命宫中后妃嫔嫱,都待之以师礼。又辟延秋宫为讲室,令后妃嫔嫱都跟着宋若莘姐妹诵读《女论语》。一时间六宫妃嫔及诸王公主驸马,俱拜宋若莘、宋若昭为师,女弟子百余人,宫中成为女学堂。德宗常高高兴兴地到学堂中游幸,只见粉黛云髻,济济一室,各拥一卷,娇声吟诵。这时的宋若莘容光端丽,仪态万方;宋若昭却又是美丽清秀,顾盼动人;宋若伦妩媚天成,宋若宪娇艳照人,宋若荀娇憨袅娜,五姐妹个个令人神往。

    给六宫妃嫔及诸王公主驸马们讲完后,宋家这五个各有胜处的美丽姐妹就单独给德宗一个人讲了,当然这种讲是围在德宗左右,以谈笑为主,皇帝不过是偶问及经史大义、试以诗赋罢了。不久,他们六人就情意甚洽,德宗先临幸了宋若昭,接着又临幸了宋若莘,宠爱甚深。

    德宗要将宋若昭、宋若莘姐妹二人册立为贵妃,心机颇深非平常女子能及的宋若昭再三辞谢,理由是:“进宫之初,原立意不做妃嫔,今因万岁情意不可却也不敢推,致成儿女之好,但妃嫔的封号是抵死不敢承受的。”德宗无法,便下诏称宋若昭为学士,称宋若莘为先生。

    宋若昭情意绵绵,德宗在宋若昭宫中临幸的次数最多,宋若莘耽于翰墨倒也不计较。其他宋若伦、宋若宪、宋若荀姐妹三人不久也都承受了德宗皇帝的雨露恩宠,却都一样不愿受妃嫔的封号。就这样,除宋若昭称学士以外,其他姐妹四人都称先生,这四先生一学士同样不多久就在内宫中权势甚大。

    德宗皇帝每日只顾了与这宋姓的五位美人周旋,果然把修道之事丢到脑后了,但他同时也把朝事荒废丢弃了。并且德宗自从开了色戒后,在宋氏五姐妹外,又常常挑选后宫别的美女来临幸,一时间受到皇帝雨露宠爱的妃嫔甚多,共有二十余人,自然个个都是美丽轻盈的年轻女子,她们有立为贵嫔的,有册为昭容的,数年之中这些美丽的宫眷共生了皇子二十人、公主三十二人。内中最得宠的宫眷,除宋氏五姐妹外,还有纪美人和郭贵妃。纪美人生子最长,名宁,德宗时代的丞相李绛奏请立储,德宗就立李宁为皇太子。

    郭贵妃有儿李恒,且她还是郭子仪的孙女,又是升平公主所生,宫中所有妃嫔再也没有比她身份更高贵的了,德宗皇帝也因此对郭贵妃另眼相看,所以郭贵妃颇招妃嫔们的妒忌,尤其是宋氏五姐妹,于是她们就齐心来倾轧郭贵妃。

    不料元和末年,宋若莘一病身亡,德宗很是哀痛,从此更加宠爱宋若昭。干脆令宋若昭掌管后宫记注簿籍的事,可宋若昭终日伴驾宴饮游:

    乐,根本无暇顾及,就把这件可使后宫大权在握的差事交给了她的妹妹宋若宪、宋若伦二人分别掌理。

    宋若宪得了这件差事后,同时也得到了后宫的大权,德宗又进封宋若昭为梁国夫人,一时间她们姐妹在宫中的威权蔽日,宫中上自妃嫔下至诸媛,谁不趋奉孝敬她们,唯独郭贵妃不肯屈节来趋奉宋氏姐妹,惹起宋氏姐妹的怀恨,就在枕上席间温柔销魂的时刻,对着德宗皇帝竭力诋毁郭贵妃,说她私结大臣,阴谋夺权。宋若伦、宋若宪、宋若荀姐妹三人为此用尽了妖淫媚惑,德宗皇帝在她们身体上销魂癫狂之际,也深深地陷入她们的迷魂阵中。

    这一年,因正宫之位久空,群臣上章奏请立郭贵妃为后,因为母以子贵。却不料这一来,反而动了德宗的疑心,因为宋氏姐妹所说郭贵妃私结大臣的那些话有了着落。德宗不仅没立郭贵妃为皇后,反而把宫中一切大权都正式交给了宋若昭一人,于是宋若昭千方百计地哄着德宗开心,至于铺张浪费暴殄天物那是在所难免的,更遑论什么玩物丧志了。

    郭贵妃以前虽然名分上不是皇后,却权制六宫,处处行皇后之权,以她的教养和贤德把后宫治理得和风细雨井井有条。现在郭贵妃倒是名副其实了,名为贵妃不是皇后,就处处也不得行皇后之权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亲手引入室来的那五只美丽的“母狼”把后宫糟蹋得乌烟瘴气,却也无可奈何,空悔之,早晚矣。

    可惜美人福薄,宋若昭得了几年的宠,也短命死了。德宗哀痛欲绝,无日无夜不在宫中淌眼抹泪。出殡那一天,任凭百官劝阻,德宗仍是假用皇后凤辇,亲自执绋相送了宋若昭这最后一程。宋若宪乘机终日追随着万岁,陪宴又陪寝,因为姐妹中她与宋若昭的面貌最相近,果然德宗又把一腔痴情转移到了宋若宪身上,同时又把掌管后宫的大权交给宋若宪一人。宋若宪在玩乐方面比宋若昭有过之而无不及,宫中的铺张浪费日甚一日,德宗皇帝也就越发地玩物丧志了。

    年轻貌美的宋若宪、宋若伦、宋若荀三姐妹一面稳稳地把这位多情天子钳制进了她们的彀中,一面招权纳贿。外有神策中尉太监王守澄与宋若宪暗通声气,王守澄再和他手下的死党在朝中广结徒党,欺压良懦。所有朝中正直大臣,都被他们倾轧得不能安于职位,但惧于宋若宪姐妹们的淫威,都不敢吭声,唯独刚正不阿的宰相李宗闵、李德裕上殿奏参了王守澄勾通宫禁,狼狈为奸。无奈这时德宗正迷恋宋若宪姐妹,自然常在宋若宪口中听说王守澄是忠臣良吏,美人的话当然比外面大臣的话可信,所以任凭李宗闵如何当面一谏再谏,德宗皇帝就是一个不信,而一切奏章公文全由宋若宪一人掌管,见有臣工忠正劝谏的,她就把奏牍藏匿起来。

    从此德宗左右只听得佞妇小人的阿谀,愈加被弄得昏昏沉沉,更是常常地大量赏赐这姐妹三人,同时宋若宪姐妹私得的贿赂也多得惊人,几乎人人都要来贿赂,就是驸马都尉也得贿赂她,仅驸马私送宋若宪的黄金就足有十万两。宋若宪暗地把所有钱财都运回清阳家乡,交给她父亲宋庭芬收藏,以预备他日出宫享用。因为宋若宪在宫中只有学士先生的名义,与妃嫔不同,皇帝去世后,一样可以出宫回家去享受富贵,这:

    才是她们姐妹死也不肯封妃册嫔的真正用意,其心机之深真是常人莫测。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一向好强刻薄不容人的宋若宪姐妹居然不介意皇帝宠幸别的女人。她们在这方面一点点酸味都没有,而且反倒与诸妃嫔打通一气地迷惑皇帝。皇帝越早点死,她们自由逍遥的日子就会越早地到来,而德宗皇帝识不破其深深心机,只管闻不到酸味,就更加宠爱这宽容大度的宋氏姐妹三人;于是后宫之中才会有二三十个美人一下子把皇帝包围起来,千娇百媚淫声浪态地招引得德宗连日连夜地在宫中宴游淫乐,朝廷大事早就丢到脑后,果然德宗皇帝的精力渐渐不济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宫中养着的那群和尚道士,见皇帝迷于女色情欲,就背地里商量如何把万岁爷的心重新恢复到修佛学道上来,他们想到了贿赂宋若宪。

    ◆血溅深宫

    德宗皇帝终日带领妃嫔在御苑宫殿中游玩,还恨玩得不畅快,就召度支使皇甫镈、监铁使程异,动用百万国库银两,大兴土木,建造了麟德殿、龙首池、承晖殿。

    龙首池上建有一座龙宫,穷极奢华富丽精美,德宗和宋若宪在里面住着。不多久住在龙宫里的宋若宪就有了身孕,于是那群谄媚佞臣都奏说若宪先生腹中的是龙种。待到十月一满,生下的男孩果然品貌不凡,啼声宏亮。宋若宪趁德宗欢欣不已的好时机忙说这是上天赐予陛下的贵子,陛下宜为此子祝福。

    然后宋若宪又轻轻松松地加了几句话,帮助德宗皇帝成功地又回想起来昔日的那群和尚道士来了。于是自称能为人祝福延寿的方士柳泌和浮屠大通,就受命在宫中大设道场,做了三十三天法事,为这个新生的皇子祝福。

    方士柳泌还献上一种名曰长生不老的春药,德宗服下,感觉精神倍长,德宗自恃精足力猛,日夜与后宫各妃嫔周旋寻欢。德宗这时所宠的,除宋若宪外,还有章昭仪、吴左嫔、金良娣十余人,个个都出落得月貌花容,德宗看看哪个都爱,如今仗着药丸之力,百战而不疲,得以雨露遍施,恩爱齐浓,每夜都要宣召了七八个妃嫔,那群美人果然被他哄得个个欢喜人人开怀。

    德宗皇帝就在高兴之余特为柳泌在华清宫中建了一座炼丹室,德宗常常陪着柳泌在室中修道炼丹烧汞。这些金块石块经丹炉烧炼后变成了仙丹,德宗服下它,感觉效力十倍于药丸,好一阵子都会神气清爽,精神健朗。郭贵妃知道了,就极力劝谏德宗皇帝,说金石不合于人体,请万岁摒除金石,另求延年益寿之方。德宗非但不听郭贵妃的话,反而再也不肯见她,任凭她如何求见也不照准,至于许多谏议大夫纷纷上奏章劝谏也是这个下场。浮屠大通见柳泌得势,也对德宗皇帝说佛法无边,凤翔法门寺塔上有一节佛指骨,如果陛下派京师高僧去把佛骨迎进宫来供养着,就定能得佛祖保佑,万寿无疆。德宗当即下旨京中各寺院主持僧随钦使大臣,前往凤翔法门寺恭迎佛骨。佛骨到京师之日,万人空巷,膜拜的男男女女拥塞了道路。一代大儒、文章泰斗、刑部侍郎韩愈看德:

    宗皇帝只知迷信仙佛,把国家大事丢在脑后,就借迎佛骨的事,上了一道赤胆忠心的奏章: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维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德宗看了却怒责韩愈亵渎神佛,当即就要定他死罪。幸得丞相裴度主持公道,上书力保,说韩愈语虽狂悖,心却忠恳,宜宽容以开言路。

    德宗还是怒不可遏,后又经崔群一班大臣再三恳求,皇帝这才念在诸位大臣和宰相的分上,把韩愈刑部侍郎的官革去,降为潮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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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德宗在宫中终日与僧道为伴,满朝文武不但没有人敢劝谏一句,反而顺着圣意,从朝到晚,东也求神,西也拜佛。而皇甫镈做得更到位,为让自己这个人人背后唾骂的奸臣名副其实,他领头儿奉德宗尊号,称为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令四方度支使、监铁使多多进奉贺礼。于是一时间剥削得百姓们家破人亡,少壮流离,田园荒芜,磷火宵行,孤鬼夜啼。

    这时柳泌又合出酷烈的金石丹药,早就因贪恋女色而气力不支的德宗服下后,重又十分勇猛,于是柳泌得以被重用为待诏翰林。德宗终因服丹药太多,中了热毒,性情十分躁烈,一时怒起就会滥杀左右随侍的太监,内侍们人人自危,于是王守澄、陈弘志、马进潭、刘承、韦元素等太监就在暗地里密谋大事。

    这时德宗的亲信大臣各立党派,柳泌、皇甫镈一党,吐突承璀一党,太监王守澄、陈弘志等也结成死党,互相倾轧。德宗只顾沉迷于仙佛色欲,听任朝外大臣和宫中太监互相争权夺势。

    私党林立,每党又各拥一皇子,各皇子皆有夺储君大位之心,于是各私党各皇子都在忙于暗中谋划运作。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太子李恒一听说自己极有可能被谋废,自然非常恐慌,忙悄悄遣人去问计于母舅司农卿郭钊。郭钊进宫面见太子,劝道:

    “殿下只须存孝谨之心,静候天命,不必惶恐。”不多几天就是元和十五年的元旦,群臣齐集麟德殿朝贺。德宗皇帝的精神十分清健,赐百官在明光殿筵宴。席间君臣雅歌投壶,直至黄昏时候,才尽欢而散。不料第二天文武大臣就得到通知说皇上圣驾已经宾天了,大臣急忙入宫,走到中和殿前,殿内就是御寝所在,只见殿门外已由中尉梁守谦带兵执戟,环绕殿门,不放众大臣进去。遥望门里,那群管宫太监王守澄、陈弘志、马进潭、刘承、韦元素等各执剑怒目。陈弘志高声向门外诸大臣说道:“万岁爷昨晚因误服金丹,毒发暴崩。”

    郭钊大声问:“大行皇帝可留有遗诏?”王守澄答道:“遗诏命太子李恒嗣位,授司空兼中书令韩弘摄行冢宰。太子现在寝室,应即日正位,然后治丧。”

    措手不及中致使自己一派所拥立的二皇子澧王李恽难登大位的吐突承璀在极度失望中,大声怒问道:“昨天万岁爷还好好地饮酒欢乐,何以今日无病而崩?我们身为臣子,不能亲奉汤药于生前,也要拜一拜遗体!尔等怎么能在宫内挂剑拦阻大臣!?”说着,他一手拉住他们这一党派所拥护欲立的二皇子澧王李恽的袍袖,就往宫里闯。执戟武士横戟拦住宫门,两下争闹起来,皇甫镈和令狐楚等见他们愈闹愈激烈,就上前竭力把吐突承璀和澧王李恽劝出宫来。

    谁知第二天,吐突承璀和澧王李恽二人就在回府的半路上被人刺杀了,满京师的人都传说是那群太监派刺客悄悄干的。这时宫中被众太监包围住,谁也不敢去把这消息去奏与新皇帝知道,吐突承璀和澧王李恽就这样白白地送了两条性命。而满京师的人传说得更甚的是,德宗皇帝也是被太监刺死的。

    那天黄昏时候,德宗皇帝宴罢群臣回宫来,走到中和殿门口,就吩咐侍卫退去,只留两个小太监掌着一对纱灯,慢慢地走进宫来。刚走到正廊下,忽听屋中有男女调笑淫嬉之声,德宗那已被丹药弄得十分急躁的性情顿时让他发起脾气来了,但他还没来得及怒喝一声,屋子里竟奔:

    出一男一女来。男的在前面逃,女的在后面一边追一边不住声娇滴滴地唤着“小乖乖”,那男的在前面假装逃着,却不住地回过脸儿去,向那女的笑着,意欲勾她再向前追。德宗皇帝迎面走来,他们两人都没注意到,直到那男子竟与德宗皇帝撞了一个满怀。

    德宗大喝一声,这一对男女方才站住。借着廊下的灯光,德宗看清了,那男子是太监王守澄,那女子正是学士先生宋若宪。德宗亲眼见到自己最宠爱的人做出这种事来,气得话也说不上来,劈手就去拔出小太监腰上挂的剑来,向着宋若宪的酥胸就刺了过去。却不防背后王守澄也挥过一剑,且比他更快。

    德宗皇帝的腰眼上被深深刺了一剑时,他刺向宋若宪的一剑还停留在半空中。只听得德宗皇帝“啊哟”地大喊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就死了。

    宋若宪一见惹了弑君的塌天大祸,顿时惊慌得“呀”的一声哭喊了出来。王守澄抢上一步,把宋若宪的嘴按住。他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立刻把宫内一群有权势的同党陈弘志、马进潭、刘承、韦元素和中尉梁守谦等召集到密室里,足足商议了一个更次,最后决定,对外假说是皇上误服金丹中毒暴崩的,同时把皇上的尸体安放在龙床上,擦拭净了血污,又拿棉絮塞住腰间的伤口,外面罩上龙袍,停尸在寝宫里,谁也不放进宫来见皇上的尸体。

    然后他们假借皇帝遗诏,宣召太子李恒进宫去,把他困留在东偏殿里,直待到皇帝棺敛已毕,太子李恒才得御太极殿,接皇帝大位,称为穆宗,改年号为长庆。

    这一年是公元820年,从这一年开始,从这一代皇帝开始,从此李唐王朝皇帝的废立,都由宦官权阉们操纵。

    ◆弑君乱朝纲

    穆宗李恒即位后,尊生母郭贵妃为太后,于是郭太后被迎居兴庆宫,每遇朔望日,穆宗率领百宫到宫门上寿。每遇良辰节令,穆宗又率领六宫妃嫔,陪奉郭皇太后在御苑中游览宴饮。

    这时宫内外大权都在王守澄一班太监手中,穆宗根本不得过问。他们矫穆宗皇帝诏,把方士柳泌和浮屠大通捉来,活活地当殿杖毙,因为正是他们献的丹药让先皇误服身亡的;又说这两人是丞相皇甫镈荐引的,有同谋药死皇上之嫌,就再下诏把皇甫丞相收监,充军到崖州。

    风流一世八面威风的宋若宪做梦也没想到,下一个轮到的就是她了。王守澄原与宋若宪有私情,但他深怕宋若宪日后把他弑君罪行说出来,就也假传皇帝诏旨,把宋若宪幽囚在外第。可就这样他还是不能放心,到底赐宋若宪一死,他才最后放了心。

    宋若宪死后,她母家的在朝掌大权的弟侄十三人都被流配到岭表去。

    著名诗人王建写了《宋氏五女》诗,对五姐妹的评价很高:“行成闻四方,徵诏环佩随。”

    谢庭风韵婕妤才,天纵斯文去不回。一宅柳花今似雪,乡人拟筑望仙台。

    ——《过宋氏五女旧居》七言绝句:

    ◆皇宫的另一现象:女官

    在几乎都是男人沉浮的宦海中,竟然还有一些数量少得可怜的女官。

    她们全都集中在宫廷里,陪伴在君王的周围。她们身份特殊,有奇异的二重性,一重类似正常官员,担任某项宫内职务;一重几同嫔妃,可被君主随时占有。

    女官一般具有嫔妃的身份,只要君主有闲情逸致,可以和她们任意交欢。宋朝李宸妃初入宫职任司寝,在为真宗铺床叠被时,被拥入绡帐。

    明朝纪太后早先任女史,旋主管内藏库,德宗偶去视察,见纪氏应对如流,当即演出了龙凤呈祥。

    凡有文才的女官,常被任命负责内宫教育。刘宋时韩兰英上献《中兴赋》,被召入宫任博士,教宫人书学。她因学问渊博,且年高有德,受到大家的尊重,被敬称为“韩公”。

    女官一般不容许抛头露面,但才华横溢者能被准许破除此例。唐中期的宋若莘、宋若昭、宋若伦、宋若宪、宋若荀五姐妹以才学蜚声于当世,被德宗召入禁中,授以官职。德宗喜诗,每与诗臣唱和,必召五人前来共尽雅兴。德宗给了她们极大的体面,不以妾相待,一直呼为学士。

    其中宋若昭历仕三朝,人皆称先生,后妃、亲王、公主相见都行以师礼。

    女人被视为祸水,在常态下是不准参政的。但当君主无视这一原则时,便会对她们取消限制,甚至授予要务及要职。在中国历史上职位最高的女官,大约是北齐的陆大姬,她官拜侍中(宰相),权势显赫。她见宫人黄花有幸于后主,遂认为养女,并力荐为弘德夫人。黄花不久生下皇子,使膝下无子的后主有了储嗣。陆大姬为了长保官运,进行了巨大的政治赌博,用诬构的手法把皇后胡氏逼下台,随即帮助黄花母子分别成为皇后和太子。唐朝的上官婉儿也是个人物,她文才颇高,且熟谙政务,受到中宗重用,专掌君主文件,百官奏事多由她裁决。

    女官制度是比较畸形的制度,它不是国家的工具,而是君主手中的玩物。

    ◆规范唐代女性的《女论语》

    宋氏姐妹是女性,而当时对于女性的标准是“贤妇”,所以对于终身不嫁的她们而言,立德是没机会了;也不能立功,唐朝不让女子来科举,入仕更是妄想;因此,唯一的出路是立言。于是她们写了《女论语》。她们说:“恐女教未修,乃编撰此书,名曰《女论语》。”

    以“敬戒相承,教训女子。若依其信,是为贤妇。罔俾前人,独美千古”。这五个宋姓女子的野心很大,她们想出了男人的最高价值不是功名利禄,而是指向了未来,指向了历史,指向了永垂不朽。

    勤做女工:

    凡为女子,须学女工。纫麻缉苎,粗细不同。车机纺织,切勿匆匆。看蚕煮茧,晓夜相从。采桑摘拓,看雨占风。滓湿即替,寒冷须烘。取叶饲食,必得其中。取丝经纬,丈匹成工。轻纱下轴,细布人筒。绸绢苎葛,织造重重。亦可货卖,亦可自缝。刺鞋做袜,引线绣绒。缝联补缀,百事皆通。能依此语,寒冷从容。衣不愁:

    破,家不愁穷。莫学懒妇,积小痴慵。不贪女务,不计春秋。针线粗率,为人所攻。嫁为人妇,耻辱门庭。衣裳破损,牵西遮东。遭人指点,耻笑乡中。奉劝女子,听取言中。

    古代老百姓的衣服可不是买来的,女孩子没有逛街买衣服这一享受,大部分都是靠小农家庭自家生产,至今我们还可见很多年长的老人家精致细密的针线活。《女论语》上记载的整个女工过程,从养蚕、抽丝、纺织、成衣,样样亲自动手,而且文章用朴素的语言警戒大部分懒惰的妇女“遭人指点,耻笑乡中”。

    行动守礼:

    凡为女子,当知礼数。女客相过,安排坐具。整顿衣裳,轻行缓步。敛手低声,请过庭户。问候通时,从头称叙。答问殷勤,轻言细语。备办茶汤,迎来递去。莫学他人,抬身不顾。接见依稀,有相欺侮。如到人家,当知女务。相见传茶,即通事故。说罢起身,再三辞去。主人相留,相筵待遇。酒略沾唇,食无义箸。退盏辞壶,过承推拒。莫学他人,呼汤呷醋。醉后癫狂,招人怨恶。当在家庭,少游道路。生面相逢,低头看顾。莫学他人,不知朝暮。走遍乡村,说三道四。引惹恶声,多招骂怒。辱贱门风,连累父母。损破自身,供他笑具。如此之人,有如犬鼠。

    会招呼客人,交际有礼,安守本分,否则就“引惹恶声,多招骂怒。辱贱门风,连累父母”。早起劳作:

    凡为女子,习以为常。五更鸡唱,起着衣裳。盥漱已了,随意梳妆。拣柴烧火,早下厨房。摩锅洗镬,煮水煎汤。随家丰俭,蒸煮食尝。安排蔬菜,炮豉舂姜。随时下料,甜淡馨香。整齐碗碟,铺设分张。三餐饱食,朝暮相当,莫学懒妇,不解思量。日高三丈,犹未离床。起来已宴,却是惭惶。未曾梳洗,突入厨房。容颜龌龊,手脚慌忙。煎茶煮饭,不及时常。又有一等,哺缀争尝,未曾炮馔,先已偷藏。丑呈乡里,辱及爷娘。被人传说,岂不羞惶。

    五更就要起床把饭做好,把自己收拾好,否则就“丑呈乡里,辱及爷娘”。对自己的父母:

    女子在堂,敬重爹娘。每朝早起,先问安康。寒则烘火,热则扇凉。饥则进食,渴则进汤。父母检责,不得慌忙。

    对自己的公婆:

    如有使令,听其嘱咐。姑坐则立,使令便去。早起开门,莫令惊忤。洒扫庭堂,洗濯巾布。齿药肥皂,温凉得所,退步阶前,待其浣洗。万福一声,即时退步。整办茶盘,安排匙箸。香洁茶汤,小心敬递。饭则软蒸,肉则熟煮。

    对自己的丈夫:

    夫有言语,侧耳详听,夫有恶事,劝谏谆谆。莫学愚妇,惹祸临身。夫若外出,须记途程。黄昏未返,瞻望相寻,停灯温饭,等候敲门,莫学懒妇,先自安身。夫如有病,终日劳心。多方问药,遍:

    处求神。百般治疗,愿得长生。莫学蠢妇,全不忧心。

    对自己的儿女:

    年已长成,教之有序,训诲之权,亦在于母。男人书堂,请延师傅。习学礼义,吟诗作赋,尊敬师儒,束脩酒脯。女处闺门,少令出户。唤来便来,唤去便去。

    对自己的家庭开支:

    营家之女,唯俭唯勤。勤则家起,懒则家倾,俭则家富,奢则家贫。凡为女子,不可因循。一生之计,唯在于勤。一年之计,唯在于春。一日之计,唯在于寅。奉箕拥帚,洒扫秽尘。撮除邋遢,洁静幽清。

    总结一下,这个平民里的“贤妇”一天是这样度过的:每天五更起床,去厨房做好饭,清洁卫生,进行纺织,孝敬老人,照顾丈夫,料理家务,计算开支,勤谨持家……一句话,能忙活死人。和柔章:

    处家之法,妇女须能,以和为贵。孝顺为尊。翁姑嗔责,曾如不曾。上房下户。子侄宜亲。是非休习,长短休争。从来家丑,不可外闻。东邻西舍,礼数周全。往来动问,款曲盘旋。一茶一水,笑语忻然。当说则说,当行则行。闲是闲非。不入我门。莫学愚妇,不问根源。秽言污语,触突尊贤。奉劝女子,量后思前。

    守节章:

    古来贤妇,九烈三贞。名标青史,传到如今。后生宜学,勿曰难行。第一贞节。神鬼皆钦。有女在室,莫出闲庭。有客在户,莫露声音。不谈私语,不听淫音。黄昏来往,秉烛掌灯,暗中出入,非女之经。一行有失,百行无成。夫妻结发,义重千金。若有不幸,中路先倾。三年重服。守志坚心。保持家业,整顿坟茔。殷勤训子,存殁光荣。

    所谓和柔、守节,大多是针对丈夫来说的,老公死了要守寡一辈子,不能破坏礼教名节。有观点认为和柔、守节两章非宋氏姐妹所作,因为唐朝社会还是一个父权社会,夫权色彩并不浓重,且宋氏姐妹并没有出嫁,并且更为重要的是,在她们选择男性化生存方式的意识里,女人既然可以当男人,就存在着跟男性平等的可能。

    因此,所谓女性就应该爱丈夫、顺从丈夫,并不是流传下来的夫妻关系的逻辑,其逻辑应该是:“我爱你,你也得爱我,咱俩谁也不欠谁。”

    萧笙吹断了婉约,夜风吟殇了清雅。烟波浩渺,沉甸甸的往事浸透了寒露。冰川穿透桑田,地正冷,天正寒。萧风猎猎昭示,寒意浸透。流光匆匆,分分合合,你们与年华携手而去。季节被光阴掳掠着呼啸而过,那些旖旎的深情因牵绊而风生水起,岁迟暮晚,而你们,又将起于何方,止于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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