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阳光-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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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海滨山区。瀚海铺茵,群山叠浪。

    山路崎岖,全副武装的部队踏着乱石、枯草,飞速奔驰。

    河流滔滔,威风凛凛的坦克、炮车,从刚刚合拢的舟桥上驶过。

    夜幕沉沉,勇猛灵巧的战士突破铁丝网,越过堑壕,向前方运动。

    坡陡石险,发起攻击的部队呐喊着,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山顶冲去……

    字幕:1975年冬,我军广大指战员响应中央军委扩大会议的号召,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群众性练兵热潮……

    一

    炮弹呼啸,爆炸!灰蒙蒙的夜空中,火舌喷吐,火带逶迤,火网交错……

    在炮弹发射和爆炸的光亮中,我步兵、民兵,手持各种反坦克武器,敏捷、迅速地向“敌”逼去……

    山坳平地里。入侵的“敌”坦克部队正在拼命挣扎,但已陷入四面攻击之中。一辆坦克起火、爆炸,又一辆坦克起火、爆炸……

    烟火腾腾,冲天而起。

    “打得好!”山坡上,一个人手持望远镜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同时有力地挥动了一下手臂。

    史参谋走来:“报告师长,敌坦克营已遭到四面攻击!”

    师长崔征(50多岁)放下望远镜。这是个老练、严峻的指挥员。中等偏高身材,烁烁闪动的火光映在那坚定、沉着的脸上。“九连上去了没有?”他问。

    史参谋:“还在三号阵地附近待命。”

    “哦?”崔征思索片刻,坚定地:“命令……”

    “团长!敌人向三号阵地突围!”另一个山坡上,谭参谋正向团长姚海山报告。

    姚海山(47岁)中等身材,微微有点发胖。他正在接电话,听到报告急步走到地图前,手指在红笔标着“3”的位置上重重一敲:“马上增援!”

    谭参谋:“九连离得最近,应该马上把他们拉上去。”

    “九连?”姚海山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抬起头来。

    山坳一角,九连掩蔽处。

    三号阵地就在眼前,那里火舌交织、炮声隆隆,仗打得显然很激烈。

    战士们早已作好准备,正急不可待地望着三号阵地,又不时焦急地回首望着。

    掩体一边,几个干部围着报话机,连长夏峰(28岁)手拿送话器,急促而坚决地呼喊着:“……九连再次坚决请求增援三号阵地,决不让敌人突围逃跑……”

    团指挥所。姚海山没有好气地对报话员:“告诉他,增援任务已经交给三连,让他们原地待命!”

    报话员传达命令。谭参谋报告:“三号阵地再次请求增援。”

    姚海山:“三连怎么还没上去?”

    谭参谋:“他们离得远,再说战斗力也比较差。”

    “检验性演习……这么个搞法……”姚海山嘟囔了一句,两臂倒剪,踱起步来。

    突然,三号阵地上空耀眼的光弧消失了。一个干部快步跑来:“师指挥所通报,三号阵地已被突破,敌坦克营向青龙河方向逃跑!”

    姚海山猛地惊呆了。好一会儿,才极力镇定着自己,低沉地:“命令……追击……”

    乡间公路上,急速追击的部队,有的如飞似箭,有的却远远地落在后边。

    二

    黎明。青龙河村头,公社党委书记夏大娘(60岁)、民兵连长秀莲(20多岁)和一些群众,热情地迎接着进村的部队。

    九连情绪低落。随在队尾的夏峰铁青着脸,把背包向指导员(26岁)怀里一塞,说了句什么,就火冲冲地走了。

    一间大屋。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草,战士们的背包落到地上。

    新战士杨波(18岁)一屁股坐到地上:“唉!这是打的什么仗啊!”

    二班长卢志生(21岁)把背包向地上狠狠一摔:“什么仗?窝囊仗!咱们九连是后娘养的!一开始就争突击队,争来争去争了个预备队。行啊当吧,可到需要预备队了还是不让上!”

    “卢志生!”指导员(26岁)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走来,卢志生不吭声了。

    女军医田惠娟(26岁)身背药箱,手端几个脸盆随后而进,向大家招呼着:“来,同志们,洗洗吧!”

    街上。一个院门口,夏大娘和秀莲告别一伙战士,来到大屋前。

    屋子里,战士们正忙着洗脸烫脚。

    夏大娘满面笑容走进:“同志们辛苦啦!”

    “不辛苦,大娘。”正好走过来的杨波,连忙答着。

    大娘亲切地:“看你细皮嫩肉的,又是行军又是打仗,能不辛苦?”

    杨波腼腆地笑了。指导员迎过来:“大娘”。

    站在一边的秀莲连忙介绍:“这是我们公社党委书记夏大娘。”

    指导员一个立正:“夏书记。”

    “什么书记不书记,就叫我大娘!”夏大娘握着指导员的手,朗声笑着。

    正在屋里另一边给战士挑泡的田惠娟跑过来:“妈!”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都愣了。夏大娘疑惑地转过身来,秀莲却一下子认了出来:“惠娟!”

    “秀莲!”田惠娟扑上前去。

    夏大娘也认出来了,惊喜地一把拉过田惠娟:“我的孩子!你怎么来了?”

    田惠娟:“我们部队都来了。妈,这就是夏峰他们连,这是指导员。”

    夏大娘不敢相信地:“九连,古柏岭英雄连?”

    指导员恍然大悟:“大娘,你就是夏峰同志的妈妈呀!他刚到团部去了。”

    “哎呀呀……”大娘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把抓住田惠娟,指指秀莲急切地问道:“她爸爸没有来?”

    田惠娟:“你是说我们师长?”

    三

    师指挥所的一间屋里。崔征慢慢抽着烟,在批驳着政治部副主任林子野的观点:“不错,让不让九连上不是一般地使用谁的问题,而是个路线问题。可这不能说明姚海山正确,恰好相反。”他直视着林子野:“证明他这样做不仅不符合实战要求,而且是原则性的错误。”

    林子野争辩地:“师长……”

    一直在静静听着的师政治委员徐浩打断他的话:“老林,你说的这些是政治部的一致看法吗?”

    “不,”林子野坦率地,“是我个人的意见。”

    徐浩严肃地:“师党委决定搞这次检验性演习,是贯彻军委扩大会议精神,按照打仗的要求严格训练部队,我们应该……”

    院子里。田惠娟领夏大娘走来。田惠娟对站在门口的警卫员:“师长休息了吗?”

    警卫员摇摇头,推开门向里边喊道:“师长,有人找。”

    屋里,崔征刚要向外走,夏大娘在门口出现了。她声腔颤抖地喊着:“老……崔……”。

    崔征一下子怔住了。他上前一步辨认着、端详着,忽然无比激动地喊了声“老嫂子!”迎过来。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晃着、摇着,同时发出一阵舒心的笑声。

    半晌,崔征才转身介绍起来;“这是我们政委徐浩同志。老徐,这就是咱们古柏岭英雄连老连长夏大战同志的爱人,夏大嫂!”

    “哦!”徐浩握着夏大娘的手深情地说:“知道,知道,革命的老同志、英雄的母亲哪!”

    夏大娘:“看你说的,徐政委。”

    崔征又指着林子野:“这是我们政治部的副主任林子野同志。”

    林子野一直在惊奇地打量着夏大娘,这才伸出手淡淡地握了一下,走了。

    崔征热情地:“嫂子,一晃十年哪,这十年你可好哇?”

    “好哇,好哇……”夏大娘连连地擦着眼睛。

    街上。姚海山烦躁沉重地走来,夏峰随在身边:“……团里这样对待九连,我们想不通!”

    姚海山没有好气地:“我还想不通来!你这个当连长的!”想说什么又停口了,径直走着。

    夏峰紧赶几步:“团长……”

    姚海山停住了,绷着脸:“你还有完没完?”

    夏峰缄口不语。

    姚海山:“我早就说了,不让你们上是爱护你们,对九连,特别是对你有好处!”街对面一支队伍停住,姚海山迎过去:“三连长!你们都上来了吗?”

    三连长:“上来了……”

    姚海山:“你们是怎么搞的?两个小时的追击掉了一个小时的队,啊?”

    三连长不语。“简直是!”姚海山气哼哼地走了。夏峰又赶上来,他理也不理。

    师指挥所。崔征和夏大娘在谈着。姚海山闯门而入,随手把帽子向床铺上一摔:“这个三连!简直是!”

    崔征站起来:“先别发火。老姚,你看这是谁来了?”

    姚海山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人,不敢相信地:“夏大嫂?”

    “老姚哇!”夏大娘迎过来,动感情地:“这些年你可挺好吧?”

    “好……”姚海山应着,却松开手转到一边去了。

    夏大娘一怔:“这是……”

    姚海山仿佛意识到什么,又转过来:“没什么嫂子,我是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见到你。”

    “是啊。”夏大娘沉重地点着头,“我也没想到哇,做梦也没想到今天来的能是你们。”停了停又摇摇头:“不,也应该说是想到了。这十年多经常地想啊。给崔杰立碑那一天……”

    姚海山吃惊地:“给崔杰立碑?”

    夏大娘:“崔杰是老崔的孩子,可是我拉扯大的。我把他埋在他大伯牺牲的那棵古柏下边。大伙又给他立了块碑。那一天我就想,老崔和老姚会带着部队回来的,肯定会的。听传达林彪摔死那天晚上,我就梦见你们回来两回。可没想又等了这么四五年……”

    姚海山被触痛了什么,制止地:“嫂子……”

    “好,不说这些伤心的了。”夏大娘神情一振:“你们总算是回来了,这一回,我得看着你们像1947年打顽八旅一样漂漂亮亮地打个大胜仗!”

    “嗨……”姚海山长叹一口气,走到一边。

    夏大娘不解地看看姚海山,又看着崔征。

    崔征:“今天老姚他们团就打了一个大败仗!”

    夏大娘直视着姚海山,那目光在问:这是真的?

    姚海山“吭吭”踱了几步,憋不住了:“我早就提过,这种演习不能搞。这和大比武到底差多少?又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到这个地方来!”

    崔征:“师党委和你们团党委并没有同意你的意见。”

    姚海山:“可现实呢?证明了!”

    崔征:“现实证明了什么?证明我们搞这次检验性演习完全必要,也证明你思想有问题。”

    姚海山很不服气:“我思想有问题?”

    崔征尖锐地:“为什么不把九连拉上去?”

    “是我不想拉?”姚海山压在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冒上来,脱口而出:“夏峰是连长,他那么个情况,我怎么能让九连上!”

    夏大娘惊愕地站起来:“夏峰出事了?”

    姚海山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掩饰着:“不……不,是他们连里出了点小事。”

    “老姚……”夏大娘不肯相信,追问着。

    姚海山急忙转了话题:“嫂子,听说青龙河上……”

    四

    青龙河。河面宽阔,流水清澈,滔滔滚滚向远方奔去。

    这里在进行着一项河流改道造田工程。大片造出的新田伸向远方,人们正战斗在新河道上。红旗招展,上千名群众和部队,展现出一副热烈、宏伟的图景。

    崔征和几个青年在向拖车上装土,拉拖车的也是几个小伙子。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看着崔征那熟练而有力的动作,“啧啧”地晃着脑袋,毫无拘束地问道:“老同志,你是个什么官啊?”

    崔征边干边跟他对着话:“哪来的官啊,老兵一个。”

    小伙子:“那谁信!起码也得是个营长。”

    崔征:“那就算吧。”

    小伙子:“老营长,今年多大岁数了?”

    崔征:“你呀,得两个摞起来。”

    小伙子:“五十?”

    崔征:“还得添个零。”

    小伙子:“五百岁啊?”

    崔征:“哎哟呵!那我不成老妖精了吗!”

    人们一齐乐了,在一片欢笑声中,拖车飞快地拉走。

    秀莲推着车子和几个女民兵沿着工地走来。忽然看到了正在干活的崔征。她放下车子跑过来:“爸!”

    崔征一抬头,欢喜地:“哟嗨!我的小丫头!”

    秀莲一撅嘴:“还小丫头!”

    崔征:“怎么不让叫了?那叫什么?民兵连长同志?”

    秀莲脸一红:“爸爸又挖苦人。”

    崔征笑着:“挖苦人……当了干部了……”亲妮地拉起她的手,见上面茧子厚厚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夏大娘提着一把铁锨笑眯眯地走过来:“父女俩说知心话啦。”

    “大娘……”秀莲才要说什么,远处一个女民兵向这边喊着:“连长!”秀莲朝爸爸和夏大娘笑着:“待会儿我们民兵营要跟一大队竞赛。”推起车子跑走了。

    夏大娘夸赞地:“好闺女,下乡四年,提高可真大。”

    崔征意味深长地:“这地方水土好哇。”

    “你呀……”夏大娘笑着。两人沿着新起的河堤走着。崔征望着工地上热烈的战斗情景,十分感慨地:“你们的气魄可真大!”

    夏大娘:“学大寨嘛。这是咱公社的,不上数,县里的、地区里的大会战,那才叫气魄哪!”

    崔征真挚地:“值得我们部队好好学习呀!”

    夏大娘爽朗地:“看你老崔说的。部队这一上来对会战可是支援很大。县委指示我们全力支援演习,秀莲他们的基干民兵营要配合你们行动。”

    崔征:“那可太好了。”

    几个人迎面过来。前头一个穿戴整齐的干部,看到崔征和夏大娘融洽相谈,微微一怔,笑嘻嘻地迎上前:“这位解放军同志……”

    崔征:“崔征。你是……”

    干部:“我叫陶德高,是县革委副主任。哦,你就是崔师长,欢迎,欢迎。”走了。

    崔征颇感疑惑:“这位陶副主任……”

    “有名的‘跳高健将’,是位通天的。”夏大娘不无气愤地:“前些日子刚来,是来抓我们‘唯生产力论’典型的。你们这一上来,他不会高兴。”

    崔征注意地听着。

    工地一角。九连用小车从河底向堤上搬土,夏峰带领战士们奔跑穿梭,热气腾腾。

    田惠娟在旁边给一位社员针炙。她拔出针送走社员,又收起药箱向一边走去。“小田——”忽然一个喊声传来。

    陶德高从堤上跑下。

    “陶大夫?”田惠娟惊讶地打量着他:“你是来巡医的?”

    “哈……”陶德高笑着,“早就弃医从文啦。”

    “弃医从文?”田惠娟不明白。

    陶德高:“学习鲁迅先生嘛。光治人身上的病不行,要治人思想上、政治上的病,治整个社会上的病。”看着九连热火朝天的战斗情景,笑道:“嚯嚯!干劲真足喔!这是几连?”

    田惠娟迟疑了一下,说:“九连。”

    “哦!”陶德高惊奇地:“就是那个当当响的九连?不简单,不简单!”

    田惠娟心里想着什么,摇了摇头。

    陶德高敏锐地觉察到什么,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田惠娟沉了沉,又摇摇头:“没……没有。”走去。

    陶德高望着她的背影,想着什么。

    堤坝上,崔征和夏大娘还在走着谈着。风迎面吹来,拂动着他们的鬓发、衣角。

    崔征:“看来工地上的斗争很复杂,激烈的还在后边。”

    夏大娘深沉地:“是啊。”

    两人停住,展目望着宏伟的工地。

    五

    工地上休息了。部队和民兵在互相拉歌,歌声、掌声此起彼伏。九连默默地坐在堤坡上,没有参加这个欢乐的行列,秀莲发现了这个情况,指挥民兵拉起号子来:“九连——来一块儿!”“九连——来一块儿!”

    许多战士不安起来,夏峰却拉长着脸不吭声。指导员向卢志生摆摆手:“起个头。”卢志生老大不愿意,见指导员又催,才站起来。他紧绷着脸,没起头也没说唱什么,没头没尾喊了声:“唱!”就抡着胳膊打起拍子来。

    没有声音,只有他自己吼了句没人听得懂的歌词。他一赌气,又坐下了。

    秀莲他们拉歌的号子更响、更急了。九连还在闷着。

    崔征忽然来到队前,夏峰和指导员急忙站起来。他责备地望着这两个连队干部严肃地:“我们九连是打不烂拖不垮的部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垂头丧气都不是我们的传统!”

    “是!”夏峰和指导员低声应着。

    崔征转向战士们:“大家积极求战的精神很好,可是垂头丧气不好。我们的演习还刚刚开始,仗还要继续打,就看你们有没有信心和决心,把最艰巨、最光荣的任务拿到手!”

    他的话像和煦的春风,一下子吹绽了战士们的脸。

    “来,唱支歌。”崔征走到队伍前:“唱我们的连歌!”他举起的大手一挥,雄壮有力的歌声唱起来了:

    奋勇!奋勇!

    钢铁的连队英雄的兵。

    青龙河洒下赤热的血,

    古柏岭刻着光荣的名。

    炮火锻就筋骨,

    哪怕刺刀对胸。

    胜利的旗帜指引我们,

    向着敌人永远打冲锋!

    歌声越唱越响,战士们的情绪越涨越高……

    九连的歌,吸引了工地上的人们,激起了阵阵掌声。

    河道下边,林子野望着崔征指挥唱歌的身影感慨地:“师长的劲头可真足。”

    站在旁边的姚海山神色忧郁:“照现在这个干法,他劲头越足,我看离倒霉越近。”朝九连方向走去。

    九连的歌声已经停止了,战士情绪焕然,士气大振。

    夏峰正和指导员在商量着什么,见姚海山走来,立刻站起来:“集合!”

    堤坡上“刷”地一下排出了一个整齐严肃的队列。

    姚海山走近。

    夏峰一个口令:“立正!”和指导员一起迎上前去:“报告!三营九连向团首长请求担任突击队!”

    姚海山被搞糊涂了:“什么突击队?”

    指导员:“下一阶段演习突击队。”又坚决地:“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姚海山明白了,一股莫名之火冒上来,向队伍挥挥手:“解散!解散!”

    战士们很不高兴地散开了。

    姚海山火冲冲地:“谁告诉你们演习还要搞的?啊?”

    指导员:“师长刚才说的。”

    姚海山一怔,但更加严厉起来:“就算是演习还要搞,你们也不能当突击队!”

    夏峰感情冲动,再也抑制不住了,激动地:“团长,我们九连是不是第一个冲上古柏岭端下顽八旅旅部的英雄连?”

    姚海山:“是又怎么样?”

    夏峰:“我们九连是不是参加过十三陵水库表演,受过毛主席、党中央检阅的部队?”

    姚海山:“嗯?”

    夏峰:“我们九连这些年是不是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

    姚海山不吭声了。

    夏峰更加激动地:“还有,我们九连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请团首长给我们提出来,我们改正……”两眼噙泪,说不下去了。

    姚海山也被感动了,不安地踱着。片刻才长叹一口气,说:“你当九连不上我心里就好受了?你爸爸、崔师长和我,是从这个连队滚出来的。那时候九连打了多少胜仗啊!可如今……你这个连长啊!你以为你那件事情就算完了吗?没有完!现在到处都在反击这个翻案、那个回潮,我们这次演习本来就是呛着风来的,再把你们连……”

    “嘀哒……”喇叭里响起号音,工地上劳动又开始了。

    姚海山止住话头,推推夏峰让他带战士们劳动去。

    六

    夕阳西下。余辉投在青龙河上,碧波闪亮。

    徐浩和年轻的黄副政委沿着河边走来。黄副政委扛着铁锨,徐浩的锨扛在随后的警卫员肩上。

    徐浩:“李政委不在,你这个副政委要多做些工作。”

    黄副政委注意地听着,点了点头。

    徐浩:“小黄,检验性演习对我们政治工作同样是一次检验,看我们能不能发扬战时政治工作的光荣传统,保证演习任务的胜利完成。”深沉地:“尤其是现在,我们更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

    黄副政委坚定地:“我明白了。”

    徐浩:“走,咱们到三连看看去。”两人走去。

    另一条收工的路上,林子野和指导员一前一后地走着。

    林子野生气地:“……你这个指导员就这么做工作的吗!”

    指导员:“连长争当突击队有什么错?”

    林子野:“突击、突击,你们向哪个方向突击?夏峰已经成了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回潮的典型,我看你也快了!”

    指导员很不服气:“林副主任……”

    林子野没有好气地:“我不听你说。你们连要是再闹闹哄哄我就找你!”走去。

    指导员站住了。

    七

    屋子里,田惠娟在给姚海山针炙。她小心地下了针,又轻轻地捻着。

    姚海山:“小田,本来我不该问你,可你也知道了。对夏峰那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田惠娟:“原先我是赞成的。”

    姚海山:“现在呢?”

    “现在……”田惠娟想了想,“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了。”

    姚海山点点头:“是啊。军事路线上的问题到底那是毛主席的路线,那是资产阶级路线很难说清楚,搞不好就要出大问题。你和夏峰都年轻,不知道那个厉害。1964年大比武的教训我们是很深的。”停了停认真地:“小田,你是不是帮领导上做做工作……”

    田惠娟手里捻动的针停止了,注意地听姚海山低声讲着什么。

    秀莲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惠娟,你的党委书记婆婆叫你。”

    姚海山点点头,田惠娟朝秀莲瞪了一眼,拔出针来。

    夏大娘的屋里,一个床铺,一张桌子,一部电话,墙上挂着“青龙河改道造田工程图。”夏大娘把田惠娟按坐在床上,坐到对面端详着她:“惠娟,跟妈不许说假话,夏峰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惠娟惊了:“妈,你……”

    夏大娘:“妈知道了,不用瞒。”

    田惠娟低头不语。夏大娘坦然地:“不要紧,妈比你们经的事多。”

    田惠娟:“林彪垮台以后,毛主席和军委号召批判林彪破坏部队建设的罪行,开展战略大练兵。1972年、1973年办教导队、打坦克,搞得热火朝天。可没多久,就让有的人借口批林批孔给压下去了……”

    “哦……”夏大娘点着头,又问:“那夏峰……”

    田惠娟:“夏峰很生气,说林彪路线没有得到肃清,有人还在干扰军事训练。就写了一篇文章捎到报社。”

    夏大娘:“这有什么错?”

    田惠娟难过地:“可文章不知怎么转到张春桥手里……”

    “什么?”夏大娘大吃一惊。

    田惠娟:“他马上就批了……”

    夏大娘:“批的什么?”

    田惠娟:“说这是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回潮典型一例,转下来要师、团党委处理。”

    夏大娘:“党委怎么说的?”

    田惠娟:“师团党委认为,夏峰反映的是部队的实际情况,没有错,就打了个报告顶上去了。”

    夏大娘高兴地:“那很好哇!”

    田惠娟:“可姚团长说,报告上去了事情并没有完。尤其当前的政治形势,随时都可能再打下来,打到师长他们头上。”

    夏大娘慢慢点着头不说话了。她知道姚海山讲的情况是完全可能发生的,明白了崔征身上担着多重的压力。好一会儿,才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田惠娟:“孩子,你是怎么想的?”

    田惠娟低声地:“我担心……”

    夏大娘明白她的心思,想了想毅然走到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枚精心保存的小布包,珍重地交给田惠娟:“你把它带给夏峰。”

    田惠娟不解:“这是……”

    夏大娘深沉地:“他会明白的。”

    九连住的屋里,夏峰伏在门口的一个半截木凳上写着什么。田惠娟心情复杂地走进,把一件洗好的衣服丢过去。夏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写起来。

    田惠娟心情不安:“你又写什么?”

    “连里的请战书。”夏峰随口答道。

    田惠娟走过来拿起他面前的纸看了看,生气地:“你怎么还写这个!”

    夏峰吃惊地看着她。

    田惠娟劝说地:“姚团长说了,不同意你们当突击队,你们就别争了。”

    “你呀!”夏峰笑了,“当突击队是光荣的事,哪有首长一不同意就……”

    “夏峰!”田惠娟严厉起来,“眼前的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连长,是张春桥点着名批了回潮典型的,你们当了突击队要是让他们知道……”

    “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夏峰一下子站起来。

    田惠娟:“咱们自己事小,可演习是师长亲自组织的……”

    夏峰惊愕起来:“你是说会连累师长?”

    田惠娟无言地低下了头。夏峰被震动了,手中的纸飘落出去,默默地落到地铺上……

    田惠娟看着心里难过,转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掏出夏大娘给的小布包,放到半截木凳上。

    夏峰一看“突”地站起来,向前一步拿起,紧紧地捧在了手里。

    田惠娟吃惊地看着他。

    崔征一步跨进门:“夏峰,见到你妈妈了没有?”

    夏峰摇着头,深情地:“可她老人家的心我见到了……”拿出小布包。

    崔征也不禁一动,接过来激动地看着……

    八

    小布包被打开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出现在夏大娘手中。

    这是在青龙河边的一个小坡上,河水从面前流过。

    夏峰、指导员、田惠娟、秀莲和卢志生、杨波等一群战士,围着崔征和夏大娘坐着。

    夏大娘深情地讲述着:“这是你们老连长崔杰的。这孩子,生下两个月就赶上反扫荡,他爸爸妈妈就上前线了。从那,他就一直跟在我身边;胜利了,长大了,也没有离开。蒋介石叫喊反攻大陆的时候,他拿起了枪,后来当了连长。1965年夏天,他随部队演习又回到这里……”

    (化出)青龙河畔的山坡阵地上,掩蔽着待命冲锋的部队。近处天晴日朗,远处却是黑云沉沉。

    松林里,团长崔征指着河对岸的“敌人”目标,又指着表,向营长姚海山和只有二十二三岁的突击连长崔杰交待:立即发起攻击,抢在洪水之前,突破对岸,消灭“敌人”!姚海山和崔杰表示:“坚决完成任务!”转身就走。

    夏大娘的画外音:“就在这时候,林彪派来一伙人,说演习是坚持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命令停止……”

    画面:一个干部骑着马飞奔而来,急促地报告着,崔征、姚海山、崔杰露出十分气愤的神色。崔杰坚决请求继续进行演习,姚海山也表示不能停。崔征正要下决心,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崔征接过电话,与对方进行着激烈的争辩。

    姚海山和崔杰焦急地看着表,攻击时间被拖延了半个小时。崔征忍无可忍卡死电话,大手一挥:开始!两人飞奔而去。

    嘹亮的军号吹响,战壕里,崔杰激昂地喊着跃出阵地,带领战士们向前冲去。

    部队像猛虎扑下山坡。

    部队像猿猴攀上石壁。

    部队像飞鸟越过“天桥”。

    部队冲到青龙河边,河面平静。

    夏大娘的画外音:“演习被他们拖延了半个小时,谁知山洪却提前下来了……”

    画面:洪水奔腾而下,河面上波涛滚滚,浊浪翻腾。上游的部队冲到河边,被截住了。

    下游,突击连已经冲进河道。崔杰踏在没膝的河水中,挥动双枪左右开弓,对岸一排“敌人”纷纷倒下。部队冲上岸去。

    洪水凶猛地冲来,一个掩护部队冲锋的机枪手没有来得及上岸,被洪水冲倒。崔杰奋不顾身跳进水中。

    洪水中,崔杰搏斗着,把战士推上岸边;战士刚要伸手拉他,一个更大的洪峰劈头砸了下来……

    洪水滔滔,淹没了岸边战士失声的痛哭和嘶哑的呼喊……

    夏大娘悲愤的画外音:“崔杰英勇牺牲了,那伙人却把他说成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殉葬品。部队党委针锋相对,给他记了功。”

    画面:一个宽广的场院里,肃立着上千名战士、民兵。土台上,崔征庄严地把一枚奖章送到夏大娘手里。只有十几岁的夏峰跟在她的身边。夏大娘双手颤抖、热泪盈眶,把奖章捧在手中缓缓地走到台前,面向战士们把双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向着奖章,台上的首长肃然敬礼。

    向着奖章,台前的姚海山和干部们肃然敬礼。

    向着奖章,场院里上千名战士、民兵,同时肃然敬礼。

    奖章,英雄的奖章,在阳光下闪耀着熠熠的光芒……

    (化人)闪光的奖章,在战士们手中传递。

    夏大娘语重心长地嘱咐着:“孩子们,记住这笔账!学着你们老连长崔杰的样子干!”

    崔征站起来望着滔滔滚滚的河水,激情澎湃:“青龙河是条战斗的河,我们回到这里,就是回到了战场!”

    夏峰、指导员和战士们充满力量的、激动的面孔。

    九

    新造的大片河滩地里,九连战士们龙腾虎跃地在训练。

    夏峰和指导员坐在一个土堆上写着“请战书”。

    屋子里,田惠娟在煮针管。她闭死酒精灯,打开呼呼冒着热气的消毒器,用镊子一个一个地向外夹着针头。

    窗外一个人影闪过,是陶德高。他看清了屋里的田惠娟,走进:“小田!”

    田惠娟抬起头:“哟,陶副主任。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陶德高打量着屋子一本正经地:“你们来也没照顾好,看看这种屋子,比起你们师医院可是差远了。”

    田惠娟:“演习打仗还能那样讲条件。”

    陶德高:“这是你们说,作为我们地方就有问题咯。”他不等田惠娟再说什么,就装作很随便地问道:“部队都到哪儿去了?”

    田惠娟整理着药箱,回答:“在准备下一阶段演习。”

    “哦……”陶德高点着头,又问:“怎么听说九连夏连长是这个公社书记的儿子?”

    田惠娟:“你也知道?”

    陶德高:“这怎么能不知道。你们部队十年前大比武的时候来过,群众都知道有个崔征,有个古柏岭英雄连……”低声地:“听说这回九连出了点事儿?”

    田惠娟:“你听谁说的?”

    陶德高:“下边都在传,说是……嗨,严重了!”

    “嗨……”田惠娟叹了一口气。

    陶德高:“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惠娟想了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陶德高一喜,但立即装出同情的样子:“这是过去的事了嘛,又是英雄连,当个突击队有什么不行的?”

    田惠娟:“我们姚团长坚决不同意。”

    陶德高:“姚团长?就是那个姚……什么来?”

    田惠娟:“姚海山。”

    陶德高:“对对,姚海山,姚团长,他也太……”忽然一摆手:“算了,你们部队的事我们不管。”指着药箱:“你这是……”

    田惠娟:“去看看有没有病号。”

    “那好,咱们以后再说。”陶德高走了。

    田惠娟背起药箱出门,忽然见徐浩站在台阶上,正望着走去的陶德高。“政委。”她轻轻叫道。

    徐浩:“小田,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田惠娟:“他原先在我爸爸厂里当医生,后来调到这儿。他说早就学习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了。”

    “学习鲁迅先生……”徐浩回味着,向田惠娟:“你没听出这话有问题?”

    田惠娟茫然。

    徐浩:“鲁迅先生弃医从文是在黑暗统治时期,是为了唤醒人民、组织人民去同帝国主义、军阀、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可他在今天弃医从文要干什么呢?”

    田惠娟疑惑起来:“难道他……”

    徐浩:“值得警惕呀。”与田惠娟走去。

    十

    河滩地里,卢志生喊着口令,二班战士们做着近敌运动:卧倒,跃进;卧倒,跃进……崔征满脸挂汗跟在后面。

    一条横沟拦住去路,战士们就地一滚,滚进沟里。杨波却一手支地,挺着大半截身子跳进去。卢志生喊了声:“停!”走到沟对岸,对杨波:“刚才的动作你再来一遍。”

    杨波不知为什么,又照原样做起来,在他刚刚挺起身子时,“扑!”一个小土坷拉打到胸前。“这……”他愣了。

    卢志生板着脸:“你牺牲了。”

    “什么,牺牲了?”杨波笑起来。

    卢志生:“你严肃点!”

    杨波只好“严肃”起来,显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态。

    崔征走过来:“小杨,你说过沟为什么不能跳进而要滚进?”

    杨波:“防止敌人杀伤呗。”

    崔征:“回答得对嘛。来,我做一遍你看。”退后几步就要做示范动作。杨波一看慌忙向前拉住:“您别,我会,我会。”说完干净利索地做了个滚身进沟的动作。

    等他又走到面前,崔征问道:“那刚才……”

    杨波:“师长,反正又不是真打仗。”

    崔征:“哟嚯,这思想!”对其他战士:“还有像小杨这样想的没有?”

    两个战士悄悄笑了。崔征对卢志生:“抽时间开个小会讨论讨论这个问题,到时候我也来参加。小杨,欢迎不?”

    杨波一个立正:“坚决欢迎!”笑了。

    战士们继续训练起来,不远处山坡下的平地里,一个连队也在训练。崔征认出那是三连,刚要走过去,林子野从后面赶来:“师长。”

    崔征转过去身。林子野指着手里拿的信说:“这是上海捎来的,新精神很多。”递过去。崔征没有接,笑了笑:“小林,你的消息来源很广泛喔。”

    林子野:“说是上海有人正在批军委扩大会议。”

    “哦?”崔征面色严峻,拿过林子野手里的信看了一眼,怒不自禁,一下子把信攥成了纸团。

    林子野吃惊地刚要说什么,山坡另一边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另一边。姚海山手里抓着一张纸,发着火:“……你这个夏峰简直是!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演习不能搞,你们这个突击队不能当,可你们倒又请起战来了!”

    夏峰:“这是我们党支部和全连一致的决心。”

    “二致的决心也不行!”姚海山把那张请战书递还夏峰,夏峰不接;他脱手一甩,夏峰还是没接,请战书飘落到地上。

    走过来的崔征捡起请战书,对姚海山:“这很好嘛!”

    十一

    “好什么!”姚海山和崔征漫步走上一个向阳的小山包,姚海山在发着火。“十年前为了一次演习,你把儿子丢了,自己让人家审查了三个月,连我们这些当下级的也跟着挨批挨整、大会小会做检查。这都是些血的教训,你怎么就忘了呢!”

    崔征:“忘了?没那么简单!”

    姚海山:“那你还要这样干!”

    崔征:“十年前那是林彪搞的阴谋!他借口突出政治,疯狂攻击大比武,破坏部队建设!”

    姚海山:“拉倒吧!林彪的骨灰都长野草了,怎么样?夏峰写的那些看法没有道理吗,可又怎么样?”他坐到一块山石上,深有感慨地:“这些年哪,我算是通了!”

    崔征:“通了?”

    姚海山:“通了!由不通到半通,由半通到全通,由全通到真通,又到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通!”这些半是真心、半是无奈的话,他是用沉重、激愤的语调说出来的。

    崔征:“通了?大比武有缺点,可它促进了部队训练,培养了骨干,提高了战斗力,受到过毛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的肯定和赞扬!大的错误究竟在哪里?你通了?咱们都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那时候练兵光荣,打胜仗。1946年经过百日大练兵,咱们一个团攻下古柏岭,把国民党的顽八旅吃了个干干净净,军委还特意发了电报表扬。可这些年,练兵倒成了犯罪,你也通了?你真的通了,给咱讲个道理听听好吗?”

    “我给你讲个道理听听?”姚海山站起向一边走着,又回过头来:“谁给我讲个道理听听!”

    崔征跟上去。

    十二

    他们来到山坡下的一个土坎。坎下,三连正在进行连进攻训练。姚海山欲走,崔征指了指战士们,意思是:看看嘛。他只好站住了。

    三连长指挥部队由远而近,战士们严肃认真,队形也比较整齐。

    “嗯,不错嘛!”姚海山看得奇怪起来。

    崔征:“上次掉队后,徐政委帮他们开过会。”

    姚海山高兴地:“不错,进步很大。”

    队伍来到面前,崔征努努嘴:“老姚,给他们出个情况。”

    姚海山:“怎么?”

    崔征:“按打仗要求要求嘛。”

    “好!”姚海山来了情绪,向前几步:“三连长!信号员!”

    三连长和信号员跑来。姚海山示意信号员留下,对三连长:“左前方乱石堆,是敌人的坦克阵地,命令你们把它拿下来!”

    “是!”三连长跑去,不一会儿部队调整队形向乱石堆运动。

    姚海山:“敌炮火封锁我前进道路!”

    信号员挥动红黄旗,崔征和姚海山注意地观察着。谁知,三连那儿却突然吹起了冲锋号,战士们一拥而起,喊着“杀”向乱石堆扑去。

    “嗨!”姚海山气得一甩手,“这个三连长!炮火封锁怎么倒冲起锋来了!”向信号员:“去把你们连长叫来!”

    信号员撒腿就跑,崔征喊住:“回来!告诉他晚上到师指挥所去一趟。”信号员:“是!”跑去。

    姚海山余怒未息:“这么点情况也出洋相!简直是!”

    “洋相?”崔征走过来严肃地:“要是在战场上这个连队就得全部报销!”

    姚海山不吭声了。

    崔征:“我们部队是打仗的。打仗,没有严格的训练,没有战斗力怎么行!可这些年,林彪和一些人把部队搞成什么样子了!一个连队两个小时的追击,就迷路、掉队近一个小时;打仗又是这么种情况。三连军事基础是比较差,可这样的连队我们还有。就是九连那样的好连队,离现代化战争的要求也差得远!”他略微顿了顿,直视着姚海山:“上一仗敌人坦克营突围逃跑了,你还说出了不少理由。什么理由?要是在战场上那就是失败!就是流血、牺牲!你这个指挥员就是对部队、对人民犯罪!”

    “师长……”姚海山被震动了。

    崔征:“我说得不对吗?”

    姚海山:“……可是九连……”

    “九连,”崔征更加严肃起来,“九连这些年发扬连队的老传统,不怕干扰不怕破坏,拼命地抓训练、搞建设,要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抢在战争爆发之前作好反侵略战争的准备。他们有什么错?”深情地:“尤其现在,他们在那样沉重的打击面前,不动摇、不退缩,坚决争当突击队,这是多么可贵的精神!可你不但不支持,反而压制、泼冷水,还美其名曰爱护他们、爱护我!”激动地向前走去。

    姚海山跟上去。他显然受了震动,默默地思考着,低沉地:“师长,你讲的道理我不反对,可当前的政治形势我们不能不考虑呀……”

    崔征听着,还是向前走着。

    他们踏上了青龙河河堤的高处。会战工地,气势磅礴的战斗情景出现在面前:

    秀莲他们民兵营和另一队社员在进行劳动竞赛,车飞锨舞,挥汗如雨;

    夏大娘铲着土,同时不断给竞赛的人们鼓劲;

    一群小学生抬着水送上来,放下桶就去帮助拉车、搬土块;

    一个小伙子喝水,上车的老大爷推起车子就走,旁边的人担心他不行,他却哈哈笑着跑起来。鼓掌、欢呼,流动红旗在高高的“点将台”上升起……

    崔征的画外音:“看看这些学大寨的英雄们吧!有人在攻击、在谩骂、在破坏,可他们眼睛不迷,脚步不乱,腰板不弯,在战斗,在前进!”

    姚海山露出惭愧的神色。

    崔征和姚海山走进师指挥所。史参谋递过一个夹子,崔征看完递给姚海山,对史参谋:“通知各团立即组织人去参观学习。”

    史参谋答应着走去。

    崔征:“你看老姚,兄弟部队的演习比我们大得多,也还在搞,而我们……”

    姚海山站起来:“师长,你下命令吧!”

    崔征:“九连呢?”

    姚海山:“我服从团党委的决定。”

    十三

    师指挥所,一个宽敞的屋子里。桌前坐着各团首长。夏大娘和地方上另一位干部也参加了。崔征站在地图前,手拿指示棍介绍着情况:“……敌坦克十三团,为了配合陆上的大规模入侵,不肯放弃切断我胶济铁路的狂妄计划,正在顽固北进。为了粉碎这个阴谋,上级决定把敌人歼灭在古柏岭一带。我们师的任务是消灭敌左翼坦克第二营,也就是前几天逃跑的那个营。根据毛主席‘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作战思想,师党委决定,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四面包围,把敌人一个不剩地歼灭!”

    他介绍完了,坐到椅子上。

    徐浩:“这次参战的部队,有三个步兵团,两个炮兵团——上级加强了一个,还有一个民兵独立营。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是,人员20比1,火器8比1。我方占压倒优势。再加上人民群众的后方支援和有利的阵地条件,胜利是有绝对把握的!”

    干部们兴奋地低声议论。

    崔征:“对作战计划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干部们:“没有了。”

    “好。”崔征站起来,“现在我命令,七团!”

    姚海山和黄副政委站起来。

    崔征:“你们担任正面主攻。”

    姚海山、黄副政委:“是!”

    崔征:“师炮团、民兵营!”两个部队干部、夏大娘和另一个地方干部一同站起来。

    崔征:“配属七团行动。”

    “是!”

    崔征:“其他部队分割包围,八团左翼,九团右翼,随时准备阻击敌人的增援部队。”

    两个团的干部一齐起立;“是!”

    院子里,各团首长坐车走去。崔征、徐浩和夏大娘走出屋来。

    夏大娘:“这几天陶德高四处放风,说部队的演习有严重政治问题,搞不成了,这一会儿让他们看看吧。”

    崔征疑问地:“哦?”

    徐浩:“这种人总是错误地估计形势。”

    夏大娘:“我得赶快到工地上交待交待。”

    崔征惊奇地:“嫂子,你也要上啊?”

    “怎么,”夏大娘认真地:“看不起这老太婆?”

    崔征朗声地大笑着:“哪里,哪里!”

    姚海山与黄副政委走进团指挥所的院子。姚海山对迎面走过来的谭参谋:“马上通知开党委会。”谭参谋迎声走去。

    黄副政委:“团长,突击队你准备交给谁?”

    姚海山:“会上决定吧。”

    黄副政委:“好。”

    姚海山:“35华里,两个小时赶到,任务很艰巨呀!”

    十四

    太阳西斜,落晖如火。

    街口上,九连全付战斗着装,肃然列队。队前一面火红的大旗,上面写着“突击队”三个字。

    夏峰英姿飒爽,手一挥,部队出发了。

    队伍踏上公路。公路上,炮车一辆接一辆开过。炮口高耸,车声隆隆,尘土飞扬,一派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公路拐弯处,崔征站在一块小高地上,望着急速行进的部队、民兵。史参谋、警卫员、报话员跟在身后。

    公路边上几个男女宣传队员在说着鼓动快板:

    同志们,往前赶,

    学习红军英雄汉。

    千难万险踩脚下,

    双腿一撩飞过山!

    突然,队伍开始了小跑,宣传队员们也边跑边说着:

    同志们,往前跑,

    杀敌的怒火比天高……

    小跑行进的部队。夏峰看了看表,向后边一摆头:“跟上!”又加快了速度。

    一条河边。夏大娘提着马灯正在指挥架桥。社员们推着车子在飞快地搬土、运沙袋,另外一些人在向桥头扛着木头。夏大娘帮这个拉拉车子,帮那个扶扶木头,督促大家加快速度。

    飞奔的部队赶到了河边。夏峰来到还没有架起的木桥边,又看了看河中结着薄冰的流水,一挥手,命令部队涉水过河。

    夏大娘拉住战士们,向社员们喊了几句什么,随之,把马灯交给旁边的人,推起一辆小推车跳到水里。社员们立刻照着她的样子推车下水,顿时,几十辆小推车一辆接一辆排起来,宽宽的河面上架起了一座“小车桥”。

    战士们噙着激动的泪花,望着站在冰水中的乡亲们。

    夏大娘喊着让部队通过。

    夏峰第一个跃上“桥”面。部队从“小车桥”上飞速而过。

    姚海山在急进,他咬着牙,敞着怀,呼呼喘着气。几个参谋和警卫人员跟在身后。随后而行的北京吉普赶上来,一个干部推开车门报告:“九连已经进入突击阵地!”姚海山停下来,看了看手表,高兴地:“好!准时到达!”他擦擦满头的汗水,一摆手:“上车!”

    微光驾驶的汽车,向前驰去。

    十五

    前沿阵地。这是旷野的一条土坎,向前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公路,公路那边就是“敌人”的阵地。

    九连已经进入土坎下的一片洼地,战士们正在挖掩体:“嚓”“嚓”的声音响成一片。突然,公路那边的“敌”阵上传来几声“隆隆”的炮响,战士们立即拿起武器,靠到土坎前紧张地观察着。

    “是民兵在搔扰‘敌人’。”夏峰和干部们走来。

    公路边上。民兵正在搔扰“敌人”。

    秀莲点燃土火箭导索,炸药包飞上前去——爆炸!火光,巨响……

    九连阵地。夏峰正带着干部们爬在土坎前观察地形、区分任务。姚海山忽然来到面前,干部们立正。

    姚海山:“你们的任务明确了吗?”

    夏峰:“明确了。”指着公路上影影绰绰的一棵大树说:“战斗一打响,我们就从那儿穿插进去,迅速把‘敌人’切开!”

    姚海山点点头,有点担心地:“敌人阵地纵深大,战士们刚刚经过强行军,体力能行吗?”

    一个干部肯定地:“没问题,以前我们训练过。”

    姚海山:“你们的任务关系战斗全局……”

    指导员坚定地:“首长放心。我们九连决不辜负党委的信任,决不沾污英雄连队的旗帜!”

    干部们同声地:“保证完成任务!”

    姚海山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去。

    团指挥所设在一座隐蔽的小林子里。干部们在紧张肃静地忙碌着。

    姚海山走来,黄副政委迎上:“部队全部进上阵地。”

    姚海山:“三连呢?”

    黄副政委:“三连也上来了。”

    “哦!”姚海山惊奇起来。

    黄副政委:“经过上次演习,他们提高很大。”

    “是啊,是啊。”姚海山连连点着头,又看了看表:“离攻击还有十分钟。谭参谋!”谭参谋应声走来。姚海山:“向师指挥所报告,我们准时发起攻击,坚决消灭‘敌人’。”

    “是!”谭参谋走去。姚海山迈步向旁边走,忽然脚下一软,“哎哟”了一声。

    “怎么?”黄副政委扶住他,同时朝另一边低声喊道:“小田,田军医!”

    田惠娟和几个医护人员正在整理阵地担架,听到喊声连忙跑过来。

    姚海山:“不要紧,八成是脚上装备了几门榴弹炮。”坐到一个木箱上。田惠娟拿出针盒要给挑泡,他连连摆手:“不行,等消灭了面前这股敌人,再来消灭它。”对田惠娟:“快去作好准备,待会儿进行阵地救护!”

    田惠娟:“好!”跑回去。

    黄副政委:“战士们真不简单,身上背着几十斤,一小时17华里也拿下来了。”

    姚海山:“是啊,解放战争追老蒋,我们一小时跑过十九华里。可这些年十五华里我也不敢想。”站起来观察着阵地,感慨地:“上一次没打好是我指挥上有问题,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打个漂亮仗!”有点自我解嘲地:“可不能让敌人再跑了。”

    黄副政委:“不会的……”

    “团长!命令!”谭参谋快步跑来。

    “哦!”姚海山急忙接过递来的夹子,借着手电一看,大吃一惊:“什么,撤离阵地?”朝谭参谋严厉地:“是不是搞错了?”

    谭参谋肯定地:“不,师指挥所就是这样命令的。”

    “啊?”姚海山愣住了。他怎么也不明白现在为什么下这个命令,焦躁地踱了几步,大步走到报话机前,对报话员:“要指挥所,请师长讲话。”

    报话员:“546!546!我是772,我是772,请一号讲话,请一号讲话!”一阵沉静,报话机里对方回话。

    报话员摘下耳机:“师指挥所正在向古柏庄撤离,首长们已经前边走了。指挥所要我们立即执行命令。”

    沉寂。姚海山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情况,激动和疑惑在心中鼓荡。他难过地望了望阵地,陡然转身、发怒似地:“通知部队,撤!”

    谭参谋执行命令去了。姚海山对黄副政委说了声“你招呼一下部队。”迈开大步走去。

    十六

    姚海山急促、沉重地走着。越过田塍,跨过沟渠,穿过小林,走进村头。他向迎面走来的什么人打听了几句,转到另一条街上。

    村头小坡上一个大院,门口挂着“古柏庄公社革命委员会”的牌子。姚海山走进大院,来到一个亮着灯光的屋子前,推开了门。

    屋里史参谋正在忙着什么。姚海山一步跨进:“师长在哪儿?”

    史参谋站起来:“师首长都在开会。”

    姚海山回身就走,又转回来:“史参谋,到底出了什么事?”

    史参谋默默地从夹子里拿出一张电报,姚海山急忙走过去。

    电报的特写:

    部队原地待命 崔征马上到军

    “什么原因?”姚海山急切地问。

    史参谋沉了沉,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地:“有人把师长告了,张春桥又下了批示。”

    “什么!”姚海山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圆瞪着眼睛:“批的什么?”

    史参谋:“说我们的演习是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反扑,勒令立即停止,要军区和军党委严肃处理师长。”

    “啊……”姚海山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而且比他所想像的要严重得多!半晌,他慢慢地抬起来头:“师长在哪儿开会?”

    “隔壁会议室。”史参谋回答。

    姚海山一下子站起来,向外就走。这是个关键时刻,他要马上把肚子里的话掏出来。可是,当他来到会议室门口,却不禁停住了。透过玻璃看进去,会议室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争论。

    会议室里。长长的会议桌前坐着几位师的领导同志,崔征、徐浩、林子野……气氛本来是低沉的,现在却变得很激烈。

    林子野:“……事实已经证明我们错了。”

    徐浩站在坐椅旁,气势严正地:“什么事实?一封告状信吗?”

    一干部:“污蔑和攻击成不了事实。”

    林子野:“师首长这种态度我不能同意。现在中央首长点名要严肃处理崔征同志。‘严肃处理’呀同志们!崔征同志和我们大家都应该想一想了。”

    徐浩:“想,当然要想。可这仅仅是对崔征同志个人的事吗?仅仅是对我们一个部队、一次演习的事吗?”

    崔征没有参加这场争论,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会议室外。姚海山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十七

    已是午夜时分。寒风瑟瑟,浓云低压,一片漆黑。

    崔征从街上走来,警卫员提着马灯跟在旁边,他面色严峻。

    他来到一个门前,轻轻地捻小了灯头,推门而进。

    屋里,一个通间土炕上躺着十几个战士,他们已经睡熟。崔征轻手轻脚地巡视着。

    一个战士的棉衣掉在地上,他拣起来轻轻拍了拍土,盖到战士身上。这是杨波,他在做着甜密的梦,那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着安详的笑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忽然,睡在旁边的卢志生伸出胳膊挥舞着,发出一阵梦呓:“上啊……连长……上……”崔征深情地打量着这些可爱的战士们,眼角有些湿润了。

    崔征来到街上。村口暗处的哨兵见他走来,立正。

    崔征关切地:“冷不冷?”

    哨兵:“不冷,首长。”

    崔征:“冷了稍微活动活动,要提高警惕。”

    哨兵:“是。”

    一个人提着什么东西走过来,从身影他认出是田惠娟:“小田。”

    田惠娟一手提着暖水瓶,一手拿着针盒,听到声音走过来,当她看清了面前的崔征,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崔征看出了她的心情,问道:“这么晚还干什么去?”

    田惠娟低低地:“姚团长没烫脚,我去看看。”

    “交给我吧。”崔征从她手里拿过针盒,又去拿暖水瓶。田惠娟不肯,躲开了。

    崔征亲切地:“小田,当兵几年了?”

    田惠娟:“……九年。”

    崔征:“也算是老兵了。这次和战士们在一起,有很大收获吧?”

    田惠娟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崔征无限深情地:“战士们是我们的老师啊。小田,夏峰这两天好吗?他是个好同志,很勇敢也很坚强,你要多向他学习,要多关心他、支持他。”

    田惠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转过头抽抽搭搭地抹起眼泪来了。

    崔征上前一步,像个老父亲似地深情地拍着她的肩膀,鼓励着:“不要这样,要坚强。”拿过她手里的暖瓶:“看你累的,快回去休息吧。”

    田惠娟:“不,师长……”伸手来争。

    崔征有点严厉地:“听话,快去吧。”向警卫员:“小高,你送田军医休息去。”

    田惠娟无可奈何,双眼噙泪和警卫员一起走了。

    崔征轻轻走进了姚海山的屋子。

    这是里外两间,房东搬走了。里间炕上,警卫员已经睡熟了,旁边那个铺还空着。外屋亮着灯光,姚海山爬在一张八仙桌上睡着了。他面前放着一张白纸,纸上没有写字,只有一个大大的“?”和几个大大的“!”,旁边还有铅笔点点戳戳的痕迹,压在胳膊肘下的一支铅笔,笔头已经断了。

    他胳膊肘支在桌上,两手捂着脑门——是在痛苦的思考中睡着的;衣服、鞋子都没有脱,鞋面、裤角不知怎么淋了水,湿乎乎一片。

    崔征打开暖瓶把水倒进脸盆,又从旁边的水缸里勺了点凉水加进去,端到姚海山面前。他小心地挪动姚海山的腿,给他脱掉鞋袜,放进盆里,轻轻地洗着。

    他用毛巾把脚擦干,从针盒里取出针,穿上马尾,十分轻微、细致地穿着姚海山脚上那鼓着肚子的水泡……

    大概是那个泡挑得痛了,姚海山脚一抽搐,忽然醒来。他惊愣地看着崔征,看着面前的情景,慌忙套上鞋袜,站起来:“师长!”

    崔征把水盆端到一边,收起针盒。两个人对坐着,一时倒好象有些陌生起来。

    姚海山打破了沉默:“会开完了?”

    崔征:“完了。”

    姚海山:“打算怎么办?”

    崔征平静地:“师党委认为,批示不符合部队的实际情况,我们没有错。”

    姚海山扶案而起:“什么?”他一肚子的火气、一肚子的话,要向崔征发泄、向崔征说,突然,一把抓住崔征的胳膊向外便走……

    十八

    古柏岭。剑峰怒耸,黑暗无法遮掩它的雄姿。

    半山腰,一棵粗壮伟岸、参天拔地的古柏,张着巨大的枝干。远远望去,犹如一座高高的宝塔,又恰似一尊威武雄壮的塑像。

    姚海山在前、崔征随后,爬上山坡,向古柏走来。

    古柏下,两排青松护围着一丘坟墓。墓前立着一块汉白玉石碑,碑中刻着一行大字:“人民战士崔杰之墓。”

    崔征和姚海山神色肃穆地站在墓碑前。他久久地凝视着墓碑上的“崔杰”两个字……蓦然,那两个字仿佛在眼前跳跃起来:

    一个可爱的孩子,喊着“爸爸”扑到他的怀里;

    一个纯朴的青年,接过他给按上红五星的军帽,戴到头上;

    一个英俊的战士,在请战,在冲锋,在射击……

    他擦擦模糊了的眼睛。面前:冰冷的石碑、摇着枯草的坟丘……

    深深的怀念和刻骨的仇恨,化作滔天激浪,在他心中交织、翻腾……

    起风了。风在古柏顶梢尖声鸣叫,在青松林中呐喊呼吼……

    姚海山:“多么残酷的历史悲剧!”

    崔征怀着沉重的感情,把目光投向昏蒙的远方。

    “到军里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姚海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

    崔征:“应该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姚海山无限悔恨地:“都怨我。咱们是同生共死30多年的老战友,我早就看出来你这一次把部队带到这儿,肯定要重犯十年前的错误。可是我没有能够阻止你,以至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我,没有尽到责任……”说不下去了。

    崔征被他真挚深厚的感情感动了,抓住姚海山的胳膊拍了两下,但随即坚决地:“我感觉你阻止得已经够多了!”

    姚海山没有听出话意,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着:“你是我的老首长,我是你的老兵,我姚海山水平低,说一千次话你都可以不听,可是现在,你必须听我一次话!”

    “不要顶。”姚海山干脆上前抓着他的胳膊,擂着他的胸脯,一字一句地叮嘱起来:“到了军里无论如何不要顶!”

    崔征:“你要我放弃斗争?”

    姚海山:“错了就要认错,向真理低头成不了矮子。”

    崔征:“我崇尚真理,唾弃错误,可是真理不能与错误颠倒,更不能屈服!”

    姚海山:“就算你是真理,可现在不是要你去参加讨论会、座谈会。十年前的悲剧正在重演!”

    崔征:“有人要历史的悲剧重演,可是他们打错了算盘,历史是前进的!”

    “崔征同志!”姚海山发怒了:“这里躺着的是你的儿子,你也想来吗!”

    崔征被强烈地震动了。他心潮起伏转向古柏,望着、望着……激动、坚定、撼人肺腑地:“我可以来,可不会轻易来。来了,那是一个战士在捍卫真理的决战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躺下了,也要让他的战友和同志,让千千万万活着的人、后来的人,踏着自己的胸脯向敌人冲锋!”

    “我的老战友,你……你怎么这样固执呀!”姚海山再次扑上来,忽然山坡下传来喊声:“师长——”一个人飞也似地跑来。

    这是夏峰。他来到面前,一下子扑到崔征身边,坚决而急切地:“师长,因为我和我们九连,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你!我到军里去接受处理!”

    崔征激动地打量着这个勇敢坚强的战士,轻轻地:“不要这样,夏峰……怎么能说是你们连累了我呢?”两手搭在他的双肩正视着:“你觉得我们错了吗?”

    夏峰坚决地摇摇头,眼睛里射出不屈的光芒:“我要去向上级汇报情况,和那些攻击、污蔑的人斗争!”

    崔征信任地点点头,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肩膀:“留在这里也是斗争……”走向山坡的高处。

    下雪了,稀稀落落的雪花从天上飘洒下来……

    他们肩并肩地站在山坡的高处。崔征望着高高的古柏岭山峰和挺拔的古柏,激情满怀地:“风吹不倒古柏,雪埋不住古柏岭。风雪能猖獗一时,可是终究要化为污水。而我们的古柏和古柏岭却苍翠峥嵘、千秋不凋,巍然屹立、万古不摇!”

    夏峰回味着他意味深长的话,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崔征:“夏峰,要坚信上级党委,坚信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必胜!”

    夏峰无比坚定地:“师长,您放心吧!”

    一辆北京吉普开到山坡下——是走的时候了。崔征大手在夏峰肩上重重一拍,大步向山下走去。

    山下汽车旁。崔征与前来送行的徐浩重重地握手告别。

    林子野也来了,他握着崔征的手感情复杂地说:“崔师长,珍重吧。”

    “我会珍重的。”崔征微微点着头,直视着他:“哪怕是为了继续我们的争论。”

    林子野哭笑不得地:“我们的争论已经结束了。”

    崔征语气缓慢语调坚定地:“不会的。”

    姚海山随后从山上下来,可是他没有过来告别,而是站在旁边毫无目标地望着远处。崔征走过,拉起他的手深情地:“谢谢你,老战友的好心!”

    姚海山凝视着,眼睛不禁湿润了。

    崔征大步走到车前,打开车门迈腿上车……

    “师长——”突然,村口涌出一群人,向这边奔来,崔征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

    黄副政委、指导员、田惠娟、卢志生、杨波、秀莲和一群战士、民兵一股风似地扑到面前。可是,看着就要离开的崔征,谁也说不出一句话,呆呆地望着。

    杨波抬着湿润的眼睛站在崔征面前,忽然问道:“师长,你什么时候回来?还能参加我们的讨论会吗?”

    这个还有点幼稚的战士,在这种时候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一下子触动了人们心中的隐痛,大家默默地低下头去。

    “爸!”秀莲抑制不住了,一头扑到崔征怀里哭起来。崔征心潮起伏,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又双手慢慢地把她的头抬起来:“秀莲,不要难过。”

    秀莲哭得更厉害了。

    崔征推开她的手,深情而严肃地:“你现在是民兵连长,是个战士,懂吗?”

    秀莲紧咬嘴唇,用最大的力量控制着自己,迎着崔征期待、鼓励的目光,终于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肃立起来。

    这个情景,更使战士们热泪盈盈,滚滚欲滴……

    崔征感激地望着大家,思潮奔腾。“不要用眼泪来送别。”忽然他提议:“唱支歌吧。”

    惊奇的战士们一齐抬起泪眼,谁也不明白在这时候他怎么提出这样的建议。

    崔征却转向卢志生:“小卢。起个头,就唱我们的连歌。”

    卢志生,这个性格粗鲁的战士,在这个时候无法违拗自己亲爱的首长的意愿。

    奋勇!奋勇!

    钢铁的连队英雄的兵……

    他泪眼朦胧,低低地唱起来了。

    青龙河洒下赤热的血,

    古柏岭刻下光荣的名……

    崔征唱起来了,徐浩、夏峰唱起来了。

    炮火锻就筋骨,

    那怕刺刀对胸……

    黄副政委、指导员、田惠娟、秀莲、杨波和战士们也唱起来了,他们噙着晶莹滚动的泪水,把战歌越唱越响。

    就在这蓬勃而起的歌声中,崔征毅然转身,跨进车门。汽车启动,向前驶去……

    雪,下得大了。夏峰奔上古柏下的山坡,向远方凝望。神色凝重的徐浩,站到了他的身边……

    胜利的旗帜指引我们,

    向着敌人永远打冲锋!

    …………

    歌声像激昂的号角、震天的雷霆,在参天的古柏、高耸的古柏岭上空回荡、震响。

    奔驰的汽车,越上一座山坡,又越上一座山坡。

    崔征目光如火,注视着风雪迷漫的前方。

    十九

    雪已经下了厚厚的一层,还没有停,风带着细碎的雪花在飘着。

    姚海山踏着雪披着雪花,出现在村头。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支部队,顶着风雪在挖坑道、练兵。他看了看没有理会,径直向前走去。

    他走进师指挥所,来到一个门前,在台阶上跺了跺脚,走进去。

    屋里,林子野正坐在火炉旁的桌前翻着报纸,见姚海山进来,挪了挪屁股,指了指椅子。

    姚海山:“这鬼天气!老林,军里的情况问了吗?”

    林子野:“问了,军区首长亲自赶到军里,正在开会。”

    姚海山一震:“啊?军区首长也来了!”

    林子野叹了一口气感慨地:“师长这个人哪!人是好人,可是思想太右倾,又那么固执。别说人家上了一封信,就是不上这封信……”指着报纸给姚海山看。报纸上的通栏大标题是:“从资产阶级民主派到走资派”,文章签名“池恒。”

    林子野:“你知道这池恒是谁?”

    姚海山摇摇头。

    “张办,也就是张春桥。”林子野振振有词地:“人家是左派、新生力量。新生总要占胜腐朽哇。”

    “谁是腐朽?我们?”姚海山很不舒服,反问一句。

    林子野:“老姚,别不服气,不服气就是,”指着报上标题“民主派”和“走资派”两个名词:“从这儿到那儿的开始。崔师长就是例子。1974年搞儒法斗争,停了教导队和打坦克训练以后,他在礼堂给连以上干部讲的那次话你还记得吗?那些观点,跟后来夏峰那篇文章的观点同出一辙。”

    姚海山听着猛地抬起头来。

    林子野继续说着:“当时我就听出了他的矛头所向。给他提过一次要注意,他不听,可现在……”摇摇头。

    姚海山没心思听这些,站起来就向外走。

    林子野:“到哪儿去?”

    姚海山:“找夏峰。”

    林子野:“你到哪儿找去?”

    姚海山:“到他们连。”

    “连里?”林子野拉着他来到窗前,向外一指:“你看看在哪儿?”

    姚海山顺着手指,又看到了山坡上正在练兵的部队。

    盖着雪的山坡上。战士们正在练习山地刺杀,杀声震天。

    夏峰喊一声:“停!”徐浩手持步枪给战士们讲述和示范着动作。

    旁边一个土坎下,黄副政委和卢志生几个战士在挖防空壕。黄副政委正干得起劲,卢志生说了句什么,他看了看表,放下铁锹。

    徐浩作完讲解和示范,把枪还给战士,对夏峰:“我和黄副政委去有点事,你们继续训练吧。”

    夏峰目送徐浩和黄副政委走去,转向山坡的另一个方向,那里竖着一排草靶人。

    夏峰一声令下:“前进!”满腔怒火的战士们,勇猛地扑上去。

    张牙舞爪的草靶人被刺得歪鼻扭嘴、七零八落……

    师指挥所的窗前。林子野:“你看看这股情绪,要是让上级知道了……”

    姚海山火气冲冲地走了。

    山坡上一片空寂,只有卢志生和几个挖防空壕的战士。雪已经停了。

    姚海山来到面前:“卢志生!”

    卢志生跑过来。

    姚海山一指:“这些东西马上平死!”

    卢志生愣了:“团长这……这是防空壕……”

    姚海山:“防地壕也不行,平!”

    卢志生看了看他那副严厉的神态,应了声“是”,转身欲走。

    姚海山:“你们连长指导员呢?”

    卢志生向旁边一指:“到那边去了。”

    姚海山:“把他们叫来。”

    卢志生向那边跑去,另外几个战士赶忙平起防空壕来。

    夏峰和指导员跑来。姚海山铁青着脸:“谁告诉你们现在搞这些的?”

    夏峰:“团长,这是我们连……”

    “你们简直是!”姚海山打断他的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师长的处境你们没看到?你们是不是怕人家抓的材料少,要再给他增加几条罪状?”

    指导员:“团长,我们训练怎么成罪状了……”

    姚海山严厉地:“你们不要说!马上停下来,把队伍带回去!”

    夏峰:“团长……”

    姚海山不容置疑地:“带回去!”

    二人默然,转身欲走。姚海山向夏峰招招手:“你留一下。”

    二十

    连部。指导员正爬在桌前写着什么。他不时停笔凝思,翻一翻桌上的《毛泽东选集》,又奋笔疾书。夏峰走进来,他急忙盖起来。

    夏峰情绪沉闷没有注意。

    指导员:“团长找你干什么?”

    夏峰:“问我写那篇文章是不是受了师长的影响。我说,受了也没受。”

    指导员:“怎么?”

    夏峰:“怕连累师长。告诉我如果有人来问,无论如何不要说是受了师长的影响。”

    “哦。”指导员缓了口气。

    夏峰:“反映部队情况犯大罪啦!”看到指导员面前的纸笔:“你在写什么?”

    指导员:“没写什么。”

    夏峰半开玩笑地:“你可别犯我这个错误哇。”

    指导员也半开玩笑:“那也说不定啊。”

    夏峰哭笑不得地走了,指导员伏案又写起来。

    院门口。指导员手拿刚刚写好的东西走出来,迎面碰上了黄副政委。

    黄副政委:“训练停止了?”

    指导员:“嗯。”

    黄副政委有点激动地:“我马上找团长。”忽然看到指导员手里拿着的东西,问:“你写的什么?”

    指导员面有难色,没有回答。

    黄副政委看出了点名堂,伸出手:“我看看。”指导员犹豫了一下,递过来。他一惊,迅速地看了下去。问:“准备发出去?”

    指导员点点头。

    黄副政委想了想从衣袋里掏出钢笔,征询意见地看着指导员。指导员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里射出明亮的光彩。

    黄副政委在上边写了几个什么字,指导员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二十一

    街上。战士们正帮群众扫雪,雪已经差不多扫完了。

    徐浩和田惠娟拿着扫帚走进一个院子。房东大爷热情地打着招呼,把他们让进旁边一间屋。

    这是田惠娟住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铺盖,大概是房东家女孩子的。田惠娟让徐浩坐到床上,询问地:“政委,您找我……”

    徐浩:“小田,上次你和陶德高都谈了些什么?”

    田惠娟吃惊地:“怎么?”

    徐浩沉了沉:“小田,写黑信告师长和我们部队黑状的就是他。”

    “他!”田惠娟愤怒地站起来。

    “我们查对了,你妈妈在青龙河也发现了他们黑信的底稿。”徐浩示意让她冷静,说:“想想看,当时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田惠娟回忆着:“他问我夏峰是不是公社夏书记的儿子……说知道我们部队十年前来过,还牺牲了一位连长……对了,他说工地上都在议论九连出了问题,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浩:“你就告诉了他?”

    田惠娟惭愧地:“嗯。”

    徐浩冷静地:“再想想看,还给他说过些什么有关我们部队的事。”

    田惠娟极力地回想着:“……我还告诉他,师长坚决支持九连当突击队,姚团长反对……他还特别问了姚团长的名字。”

    徐浩一惊:“哦?”

    田惠娟难过地:“政委,是我让坏人钻了空子,让师长……领导上处分我吧。”

    徐浩语重心长地:“小田,要记住这个教训!用这个教训把眼睛擦亮!”站起来:“上级要核对情况,我走了。”

    徐浩走出门去,田惠娟陷入痛苦的思索中。她为自己缺乏识别能力、丧失警惕以至造成严重的后果而深深悔恨着。

    忽然,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声音:“部队里的田军医在这儿住吗?”

    老大爷的声音:“你是哪儿的?”

    “不认识?我是县里的……”

    “在那屋。”

    田惠娟惊愣地站起来,刚要向门口走,陶德高笑嘻嘻地走进屋来:“哎哟小田,你这地方好难找哇。”

    田惠娟一腔怒火涌上来,可是极力压住了。冷冷地:“你来干什么?”

    陶德高:“看看部队嘛。怎么听说演习停止了?”

    田惠娟:“陶副主任的消息可真灵通。”

    “不敢说,”陶德高得意洋洋地:“要是地方上的那……可对你们部队……”

    “就不大灵通?”田惠娟冷笑着。

    陶德高:“说不了解也是相对的,不是一点不知道。部队没有搞文化大革命,老家伙多,像你们这样参加过文化大革命的新生力量少,对新生事物……”连连地摇着头,又一本正经地:“不过问题总要解决,小田你想,你们一个师的问题,春桥同志就两次亲自过问,这说明什么?”

    田惠娟等着他自己的回答。

    “这说明中央首长非常重视抓军队!当然,也说明你们部队的问题很多、很严重。”他细眯着眼:“小田,我跟你爸爸和你都是老熟人,说句知心话,你可得看清形势啊!”

    田惠娟:“那陶副主任是要我……”

    “嗯。”陶德高狡猾地转着眼珠,“关键是自己嘛。比方我吧,你知道原先也是干医的,可后来我造反了,现在,啊……”得意地笑起来。

    “陶副主任的意思是要我造反,可怎么个造法呢?”田惠娟冷笑一声:“写黑信告黑状吗?”

    “嗯?”陶德高惊住了。

    田惠娟:“写黑信告我们部队黑状的是不是你?”

    陶德高:“小田,你这是……”

    田惠娟:“到底是不是?”

    陶德高一时无言以对,目光游移。

    田惠娟:“想拉拢我给你们当打手,搞垮部队,瞎了你的眼!”

    “小田,你这样对待我……”陶德高还要挣扎。

    田惠娟向门外一指:“走开!”

    “叫我走?”陶德高开始反扑了,“我是这儿的主人……”

    “滚!”忽然门口一声喝着,夏大娘正气凛然出现在门口。

    田惠娟满肚子的悔恨、痛苦和气愤一齐涌上来,她一下子扑到夏大娘怀里:“妈……”哭了。

    看到这个情景,陶德高明白了一切,急忙溜走了。

    夏大娘深情地抚着田惠娟的头:“好孩子……”

    二十二

    一个英俊、年轻的战士的头像。这是在夏大娘家,夏大娘深情地抚摸着镜框里的照片。照片上,夏大娘坐在中间,崔杰和还只有十几岁的夏峰站在身后。

    姚海山默默无声地坐在身边。

    夏大娘:“……崔杰这孩子被林彪那伙人害死十年多了……现今他爸爸又……”深情回忆着:“老崔呀……抗战开始那年他才14岁,就和大战一起参加了革命,他听毛主席的话,打死了多少鬼子啊!打灵山卫据点,他抱着个大炸弹从山上往下摔,炸开了鬼子的大地堡。那时候鬼子到处搜他、抓他,可他连根汗毛也没有伤着……谁知道现今……”坚定地:“他听毛主席的话犯了什么罪?我就不信他们能把他怎样!”

    姚海山痛苦地:“嫂子,别说宽心话了,这一次他……回不来了啊……”

    夏大娘不吭声了,过了会儿坚强地:“他要是真的回不来了,你老姚就应该顶起来干。”

    姚海山吃惊地:“我?”连连地摇着、低下头去。

    “你呀老姚,”夏大娘生气地责备起来:“30年前你是不怕死的战士,十年前你也很坚强、勇敢,可现今怎么变成这样!孩子们顶风啊雪呀地练兵,还不是为了把部队练得棒棒的,保卫祖国和社会主义,有什么错处?你也不让!”

    姚海山慌忙解释:“嫂子,这件事徐政委和黄副政委都批评过我,可现在这种情况……”

    “什么情况,”夏大娘打断他,“要是农村哪个干部不让社员下地种庄稼,他说出天大的理由,我也不说他半个好!”

    二班的屋子里。卢志生半依在背包上,眼睛望着屋顶生闷气。杨波在一边急急忙忙地翻着几本书。另外几个战士在擦着枪。

    卢志生烦躁地:“别擦了!反正往后这枪也得当烧火棍了!”战士们看他一眼,却还是擦着。

    杨波拿着一本《毛泽东选集》走过来:“班长,这条语录在这。毛主席说:‘我全军将士必须提高军事艺术,在必胜的战争中英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一切敌人。’”他又翻开另一本书:“毛主席还说:‘军队要严格训练、严格要求,才能打仗’。”

    卢志生坐起来,摆摆手:“毛主席的指示多了,可人家就不让你练!”

    一个战士:“当兵不让练兵,这算当的哪号兵!”

    卢志生:“你练,人家就卡你、打你、抓你,明摆着的是咱们师长……”

    战士们一下子沉默了。

    杨波:“班长,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师长押起来?”

    “他敢!”一个战士一抖钢枪,“我跟他拼了!”

    另一个战士:“要是真那样,咱这个兵也别当了,回家种地去吧!”

    连部。夏峰对指导员:“徐政委说得对,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咱们的训练越不能停。”

    指导员:“走,集合队伍去。”

    两人走出门,忽然听到街上有人在喊什么,他们急忙向外走,谁知一下子和迎面跑来的一个战士撞在一起。

    战士急促地:“……师长……师长……”

    夏峰和指导员大惊:“师长怎么了?”

    战士:“师长……他……”抹起眼泪来了。

    夏峰和指导员勃然变色,一把抓住他:“师长出了什么事?快说!”

    “师长……”战士忽然高声喊起来:“师长回来啦!”

    二十三

    “师长回来啦!”这声音在古柏庄上空回响。

    声音惊动了人们——

    夏大娘放下手中的照片,姚海山停止了踱步,林子野推开了窗子;

    黄副政委从桌边站起,田惠娟从病人身上拔出针头,秀莲和民兵跳下炕;

    二班战士们蜂拥冲出房门,夏峰和指导员撒腿跑起来;

    街上、路口,战士、民兵,人们带着各种不同的表情,向师指挥所奔去……

    师指挥所。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崔征满面笑容神采奕奕,正和徐浩在谈着:“……就这样,军区和军两级党委,根据大量材料一致认为,陶德高他们的告状信,纯系别有用心的攻击和诬告!”

    徐浩激动地拍着崔征的胳臂:“上级党委英明啊!”

    史参谋走进来:“大家听说师长回来了,都来了。”

    崔征:“哦!”走出门去。

    院子里,崔征与姚海山、黄副政委等干部们握手;

    崔征与夏大娘和几个民兵握手;

    崔征与田惠娟和几个女战士握手;

    崔征握住了夏峰和指导员的手,激情地:“军区和军首长向你们古柏岭英雄连全体同志问好!”

    夏峰不敢相信地:“军区和军首长向我们……问好?”

    崔征:“首长们高度赞扬了你们的精神,还特别表扬了你。”

    夏峰和指导员激动地互相擂起胸脯来。

    崔征站到台阶上,大手一挥,声音宏昂地:“同志们!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经军区党委批准,军党委决定对我们进行一次配属海、空、炮、坦诸军兵种的加强步兵师歼敌坦克团的检验性演习!”

    “噢——”整个院子沸腾起来了,人们欢呼着,跳跃着,互相祝贺着。

    姚海山吃惊地思索着,激动了。

    林子野摇摇头,向人群后边退去。

    二十四

    歌声——

    古柏青哟峻岭秀

    青龙河水入海流

    练兵又掀新高潮

    陆海空军好战友

    今朝练硬功

    来日歼敌寇

    红日在胸枪在手

    保我祖国安宁、人民幸福万万秋

    在男高音激越奔放的歌声中,出现如下画面:

    古柏岭下、青龙河边,崔征、徐浩、姚海山等与配合演习的海军、空军、坦克兵、炮兵干部们热烈握手;

    崔征等登上舰艇,观看水兵操作表演;

    崔征等站在机场,观看飞机打坦克表演;

    炮口高耸,各种口径的大炮,在作防空和打坦克表演;

    铁甲奔驰,夏峰和战士们、秀莲和民兵们尾随坦克演练冲锋……

    (叠印)舰艇出击、飞机俯冲,炮口旋转,铁甲隆隆……天空、海洋、陆地,练兵热潮如火如荼。

    夜幕降临。街上,崔征、徐浩和夏大娘说笑着走来。

    崔征:“准备什么时候走?”

    夏大娘:“晚会完了就动身。工地上让姓陶的这么搅混不回去不行。演习什么时候搞,民兵营保准按时参加!”

    他们来到村中广场。广场的土台上挂着幕布,几盏大汽灯照得通亮,台下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

    徐浩:“向青龙河的英雄们问好。我们师党委决定,这次演习一完,部队马上开上青龙河大干一场!”

    “那可太好啦!”夏大娘笑着,又一本正经地:“那人家更要说军地走资派勾结咯!”崔征和徐浩对视着,大笑起来。

    土台幕前,秀莲和一个女战士手拉着手在报幕:“军民联欢晚会现在开始!”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崔征、徐浩和夏大娘在前排的空位子上坐下来。

    第一个节目是表演唱“最深的情意献亲人”。秀莲和一群姑娘唱着、表演着:挑选最红、最大、最甜的苹果,准备迎接野营演习到来的解放军……

    台下掌声一片,崔征、徐浩和夏大娘鼓着掌。忽然史参谋来到面前,向崔征和徐浩说了几句什么,他们脸色一变,朝夏大娘打了个招呼,站起来向外边走去。

    一阵惊疑出现在姚海山的脸上。

    二十五

    合成军指挥所,还是在古柏庄公社办公室。

    史参谋把值班日记递给崔征:“这是电话记录。”崔征凑到灯前读起来:

    “我们是张春桥主任的特派工作组,是专门来解决你们部队问题的,现在已到军区。我们决定,你们的演习准备立即停下来,开展批判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反击军内走资派的运动……”崔征读着,他的脸色急遽地变化着,仇恨、愤怒在心头涌集。

    史参谋:“姓皮的组长说,这是张春桥的指示精神,必须贯彻执行,特派工作组这两天就到师里来。”

    “放屁!”崔征满腔的怒火爆发了,把记录本向桌上“啪”地一摔,“吭吭”地踱着:“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有什么问题?正确得很!资产阶级军事路线?搞军事训练是资产阶级军事路线,不准搞、破坏是什么路线?停止演习、停止训练?敌人打进门来凭什么保卫祖国?凭……”他从皮包里掏出一本《学习与批判》杂志,向桌上一丢:“凭这个,凭它的臭气吗?”

    一直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的徐浩,阻止地:“看看你,小声点嘛。”

    崔征:“怕什么,他们要是站在面前比这个厉害的我还有!”

    徐浩冷静而严正地:“不见得只有这样才算是勇敢吧?”

    崔征不能不承认徐浩的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心中的怒火却没在消退。他顺手从《学习与批判》上撕下一条纸片,又从衣袋里掏出半截烟头,用纸卷起来。可是刚刚放到嘴边又好像嫌脏似的,把纸片丢掉了,掏出烟嘴插上烟头,点着火抽着。他在桌边踱着:“特派工作组,好嘛,来吧,我倒要看看……”忽然他停住,大步向外走去。

    徐浩:“你干什么去?”

    崔征:“不是要我们开展批判运动吗?好,咱们就掀它个批判林彪破坏军事训练罪行的高潮!我把干部们召集来,你给大家点点火。”

    “反面文章正面作?哈哈,好主意!”徐浩高兴地笑着,又细眯着眼睛,有点讽嘲似地:“你看老崔,咱们党委还没研究,再说,总得让大家把晚会看完吧?”

    “真有你的,老徐。”崔征和徐浩同时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

    二十六

    团指挥所的一间屋里。姚海山焦虑不安地踱着,林子野拿着一份报纸坐在旁边。

    林子野:“军内走资派的问题,这就是正式提出来了。”

    姚海山沉重地摇着头:“不理解呀……”

    林子野:“理解不理解这是形势。特派工作组很快就要来了、师党委却搞起批判林彪来了。”

    姚海山:“批判林彪不能算错吧?”

    林子野:“不错?当前的大方向是什么?批判军内走资派、单纯军事观点。你看看这儿是怎么说的。”指着报纸上一段被划上红杠杠的话,读着:“……他们总是把军事训练当作单纯军事观点的护身符……”

    “……打着军事训练的幌子,推行资产阶级路线,向无产阶级猖狂反扑。因此可以说,单纯军事观点是军内走资派的显著特点……”

    合成军指挥所,崔征戴着眼镜坐在桌前,也在一字一句地读着这段话,同时用蓝铅笔在下边划上了杠杠。他读完站起来深思着走了几步。又坐下来,打开桌上那本《马恩列斯军事文选》,认真地读起来。

    门敲了两下,林子野走进来,把一份材料送到面前。

    “坐吧。”崔征放下眼镜指着旁边的椅子,林子野坐下了。

    崔征拿起报纸:“这篇文章看过了吗?”

    林子野:“看过了。问题提得很尖锐。”

    崔征:“问题是很尖锐,可正确不正确呢?依你说,什么是单纯军事观点呢?抓军事训练就是单纯军事观点吗?”

    林子野:“这样说当然不行,可过分强调军事训练的重要性,就必然宣扬单纯军事观点。”

    “过分强调,”崔征笑了笑,拿起桌上那本《马恩列斯军事文选》,“恩格斯说:‘部队应当经过良好的训练和教育。’列宁说:‘如果没有充分的装备,没有足够的给养和充分的训练,即使是最好的军队,最忠实于革命事业的人,也会马上被敌人消灭掉’。”他又翻到另一处:“斯大林说得就更加具体明确。他是这样说的:‘红军的任务,它的战士、它的机枪手、它的炮兵、它的迫击炮兵、它的坦克兵、它的飞行员和骑兵的任务是,学习军事,顽强地学习,熟练地掌握自己的武器,成为本行的能手,从而学会准确地打击敌人。’他接着还说:‘只有这样,才能学会战胜敌人的艺术。’你看老林,革命导师都是这样在强调军事训练,能不能说他们也是在宣扬单纯军事观点呢?”

    林子野无言以对了。

    崔征:“这张报上提出了个军内走资派的问题,人家也让我们打击军内走资派的进攻,照你的话说这是当前的大方向。可是老林,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这个军内走资派呢?”

    林子野:“从理论上说……”

    崔征:“不,我们讲讲实际。比方说我们这个师有没有呢?”

    林子野为难地:“这……”

    崔征向前凑了凑,更加直接地:“再比方说,我,够不够资格呢?”

    “师长……”林子野不安地站了起来。

    崔征微微笑着:“不要紧,讨论问题嘛,我的脾气你知道,喜欢直率。”他等着回答。

    林子野:“坦率地说,师长,从现在你做的事来说,我感觉你跟军内走资派很……”停住了。

    “很像!对吧?”崔征站起来缓缓地踱着:“如果我就是那个军内走资派……老林你知道,像我这种人在部队是很多的。拿咱们师来说,徐政委、几位副师长、副政委、几个团的领导同志,还有夏峰这些基层干部,那都是跑不掉的。再大一点的范围来说那就更多了。比如军、军区和军委的首长、干部,还有我们派人去参观的那个兄弟单位,那儿的演习规模比我们还大,也许像我这样、甚至比我更严重的人就会更多了。如果这些人都是军内走资派,都要打倒,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我们这支军队……”

    林子野神色悚然了:“师长,我确实没想到这些……”

    崔征:“你是没想到,可是提出这个口号的人呢?”

    忽然,一个干部急促地跑了进来。崔征知道出了什么事,站起来。

    二十七

    公社大院外的墙上,歪七竖八贴着一些标语:“打倒军内走资派!”“迎头痛击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翻案!”“对抗张春桥主任的指示决没有好下场!”“革命战士要做主人不做奴隶!”浆糊淋漓,显然是刚刚贴上的。

    一群战士和几个群众围在那儿,气愤地议论着。

    一群众:“我看清了,就是从青龙河来的那几个小子贴的。”

    另一个群众:“八成又是跳高健将搞的鬼!”

    一战士:“这明摆着朝咱们师首长来的嘛!”

    另一战士:“好家伙,打到家门口来了!”

    崔征和林子野走来。林子野生气地:“这是干什么!”对一战士:“撕了!”

    “对,撕啦!撕啦!”几个战士和群众一齐上前伸手就撕。

    “不要撕!”崔征喊住。

    林子野和大家不解地望着,他没有回答,而是仔细地看着,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炊事班院子里。姚海山坐在小板橙上,抡着斧头劈木柴。他敞着棉衣,汗水满额;木柴已经劈下一大堆了,他还是一个劲地抡着斧头。“嘭!”“嘭!”仿佛要把憋在心里的火气都倾注出来。炊事班一个战士几次想去劝止,可看着他那副神态都止步了,只是悄悄地倒了杯水,放在旁边一个小凳子上。

    夏峰和田惠娟走进院来,看到这个情景,吃惊地交换着眼色。

    “姚团长!”田惠娟蹲到身边,关切地:“看你累的。着了凉要感冒的。”

    姚海山抬头“啊”了一声,又继续抡起斧头。田惠娟急忙夺下,把水递到他手里。

    夏峰:“团长,这几天连里学习毛主席指示,批判林彪,大家的劲头更足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去讲讲话。”

    “我?”姚海山抬起头来。

    夏峰诚恳地:“团长,大家是想……”

    “行了,行了!”姚海山很没有好气地向外摆着手,示意让他出去。田惠娟要说什么,他又摆摆手,示意不要说,又一声不吭地拿起斧头,劈起木柴来。

    夏峰和田惠娟只好退出去。

    崔征走进院来。他看看姚海山,没有吭声,向炊事班的战士要了把斧头,坐到旁边那个小凳上也劈起来。“嘭!嘭!”木柴飞开。

    姚海山听到声响抬头一看,怔了。

    崔征劈得正来劲,帽子摘了,怀敞开了,一个劲地抡着斧头,对姚海山看也不看一眼。

    姚海山受不住了,丢下斧头站了起来。

    合成军指挥所。姚海山阴沉着脸在踱着,坐在椅子上的崔征递过一支烟,他没有接,烦躁地:“你要找我谈什么?演习吗?”

    崔征神情冷静:“不,随便聊聊。”

    姚海山:“有什么好聊的!”

    崔征:“我要问你一句话。”

    姚海山:“什么话?”

    崔征尖锐地:“我问你,在战场上当敌人的枪弹、炮弹打来的时候,有人犹豫畏缩、胆怯害怕,这是耻辱还是光荣?”

    姚海山一怔,激烈地:“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征:“我的意思很明白,现在面临的这场斗争,同战场上一样,在考验着我们每一个人!”

    姚海山:“这个比喻根本就不恰当!谁是敌人?在哪里?”

    崔征:“可子弹和炮弹已经打到了我们的阵地上,刺刀已经对准了我们的胸口!”

    姚海山不吭声了。踱了几步回过身来:“既然你知道眼前的形势,打算怎么办?特派工作组很快就要来了。这些人的厉害你还不清楚吗?你是50多岁的人了,我也差不了几年,从十几岁参加革命到现在,快40年了,容易吗?咱们又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老老实实叫干什么干什么不就得了,干吗偏要去碰那些倒霉的事?”他说得那样掏心剖腹、语重情切。

    崔征听着,眼前仿佛看到姚海山手持子弹撕裂的红旗,冲上古柏岭主峰的情景;仿佛看到十年前在青龙河边的小松树里,姚海山请求继续演习的情景……他无比痛心地:“老姚哇,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种话怎么样,”姚海山又激动起来了:“你还能活几年?”

    崔征毫不相让:“总不至于明天就死!”

    姚海山气呼呼地:“我看你也不会比我活得时间长!”

    崔征更加尖锐地:“要是像你现在这个活法,一天我都嫌多!”

    争论发展到这里,嘎然而止。屋子里空气凝结,连踱步也都停止了。

    还是姚海山打破了沉闷:“师长同志,说实在的吧,演习怎么办?特派工作组的指示还贯彻不贯彻?”

    崔征刚要回答,门被撞开了,史参谋急步而入:“师长:紧急电话!秀莲同志从青龙河打来的。”

    崔征一惊,大步走了出去。

    二十八

    作战值班室。崔征正在接电话。

    耳机里清晰地传出秀莲焦急的声音:“爸爸,不好了!陶德高带着一伙子人强令会战下马……”

    画面:青龙河工地,陶德高指挥一伙暴徒推开民工,拔掉红旗,推倒“点将台”……

    秀莲打电话的声音:“他们说民兵参加演习,就是支持军内走资派,强令解散……”

    画面:陶德高张牙舞爪地要驱散民兵,民兵与他讲理,他破口大骂……

    秀莲打电话的声音:“他们把夏大娘抓起来,正在进行残酷迫害……”

    画面:夏大娘怒斥陶德高,陶德高理屈词穷,命令打手把夏大娘抓起来,拖上高坡批斗。殷红的血,顺着夏大娘的嘴角向下流着,流着……

    电话机旁,崔征:“你们打算怎么办?”

    秀莲的声音:“我们正在向县委报告,没有县委的指示坚决不撤!”

    崔征:“好!我们知道了。”他放下电话,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姚海山,走上前来,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崔征对史参谋:“命令八团一营、二营,作好开往青龙河工地的准备。”

    史参谋响亮地:“是!”走去。

    姚海山急忙上前:“师长,这是地方上的事,我们可不能……”

    崔征坚定地:“支援农业学大寨,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党委的决定。”对门口的干部:“徐政委呢?”

    “徐政委来了!”一个战士推开堵住门口的人,徐浩大步跨进来。田惠娟跟在身后。

    崔征:“老徐,青龙河情况紧急。我建议马上派部队到工地参加劳动,支援会战。八团一营、二营离得最近,是不是把他们开上去。”

    徐浩稍一思索,果断地:“好!我亲自去一趟。小孙!”

    “到!”警卫员站出来。

    徐浩:“叫车!”

    警卫员飞奔而去。他又转向崔征:“立刻把我们的决定通知常委,同时向上级和县委报告。”

    崔征:“好”。

    徐浩转身欲去,田惠娟迎着:“政委……”

    徐浩:“不要难过。”

    田惠娟坚强地:“不,我请求跟你一起去!”

    徐浩一挥手:“走!”

    公路上,载着徐浩和田惠娟的北京吉普,飞速奔驰。

    田野里,扎着腰带、赤手空拳的部队,跑步前进。

    二十九

    山坡练兵场,九连战士们听到了青龙河出事的消息,激怒了。

    一战士:“班长,咱们不能眼看着这些家伙横行霸道!”

    杨波:“不能看着他们迫害夏大娘!”

    满脸憋着怒气的卢志生一抖手里的钢枪:“走,找那些龟孙子们算账去!”

    “走!”“走!”战士们嚷着撒腿就跑。可刚刚跑去不远,突然停住了。

    ——夏峰坐在山坡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捧着母亲送给的那枚金光闪闪的奖章,深情地在擦着、看着。

    战士们被这动人的情景感动了,慢慢走向前去。卢志生从夏峰手里拿过奖章,耳边仿佛响起了夏大娘嘱咐的声音:“孩子们,记住这笔账!学着你们老连长崔杰的样子干!”……奖章在战士们手中传递,悲痛在战士们心中奔涌。杨波一下子扑到夏峰面前:“连长,大娘她……”

    夏峰深情地:“我们要记住老一辈的期望,记住我们的英雄连长崔杰同志。”激奋地一挥手:“走,同志们!找师长!”

    合成军指挥所作战室。崔征和姚海山的争论已经达到白热化的程度。姚海山手指拍着桌子:“看到了吧老首长,夏大嫂的下场,批斗哇!”

    站在窗前的崔征回转身,严峻的目光直视着姚海山:“这值得大惊小怪吗?我们是革命战士,不是泥巴人!”

    姚海山:“为了一次演习冒这么大风险,有什么必要?”

    崔征:“有必要得很!这仅仅是一次演习吗?这仅仅是检验部队的训练情况吗?不!这是一场严重的政治斗争!它在检验着我、检验着你,检验着我们这支人民的军队!”

    姚海山:“我不跟你讲这些。我认为应该马上向上级报告情况停止演习!”

    崔征:“停止?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缴械、投降、完蛋!”

    姚海山暴怒了:“你以为你还能胜利了?别做梦了!军内走资派跑不了你!”他吭吭踱了几步,猛一转身:“我不能眼看着这样下去。”走到桌子前一把抓起电话机。

    崔征:“你要干什么?”

    姚海山:“向上级报告情况,请求停止演习!”

    崔征厉声地:“你代表谁?党委还是部队?”

    姚海山:“……我代表我自己!”

    崔征严厉地:“姚海山!”

    姚海山:“根据当前的政治形势,根据特派工作组的指示和民兵营撤走、地方上无法支援的客观情况,我有权力向上级报告自己的意见!”对着话机:“请接军……”

    “咔!”一只大手扣死了话机。崔征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暴怒:“这种电话你没有权力打!”

    姚海山怒气愤愤,把话机一丢:“那好吧!我向师长同志正式提出,演习再搞下去,我姚海山能力低,指挥不了!”说完,推门而去。

    激昂的音乐。

    崔征激动的面孔。

    他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一股劲风迎面扑来。他思潮奔腾。

    院子里,夏峰带领一群战士跑来,他连忙迎出去。

    战士们迅速列成队形,夏峰眼睛里闪着泪花:“七团九连全体同志,请师党委、首长,请祖国和人民检验我们!”

    “好同志!”崔征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夏峰。

    三十

    青龙河工地。夏大娘已被民兵和群众救出,正带领大家围住陶德高一伙怒斥。

    陶德高一伙十分孤立和恐慌,从堤坡上连连下退,但仍故作镇静,气馅嚣张,准备再次反扑。坡顶上的秀莲忽然指着一个方向惊喜地喊起来。

    徐浩率领飞奔赶来的部队,威武雄壮地开上了工地,民兵和群众欢呼着迎上去。

    陶德高一伙气急败坏,只好溜走了。

    民兵和部队热烈地握着手,拥抱着……

    民兵和部队热烈地握着手、拥抱着……

    古柏岭村头。黄副政委、夏峰、指导员和卢志生、杨波等战士们,热烈地迎接着胜利归来的民兵营。他们互相问候着,祝贺着,来到公社大院门口。

    一辆北京吉普车开来。车门打开,徐浩和田惠娟跳下,夏大娘随后走了出来。

    战士们蜂涌向前,把夏大娘围了起来。

    崔征与夏大娘紧紧握手。

    夏大娘激动地:“公社党委和乡亲们感谢你们,县委梁书记感谢你们!”

    崔征激动地:“不,应该谢谢县委,谢谢公社党委和乡亲们!是你们给部队作出了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榜样!”

    黄副政委、夏峰与夏大娘热烈握手。

    指导员、卢志生、杨波与夏大娘热烈握手。

    许许多多的干部、战士争着与夏大娘握手……

    战士们向着这位爱憎分明、坚强不屈的革命老妈妈,热烈鼓掌。

    掌声带着无限的崇敬和爱戴,带着胜利的喜悦和自豪,经久不息……

    站在人群外边的姚海山,惭愧地低下了头。

    三十一

    合成军指挥所作战室。

    崔征、徐浩和几个干部围在桌边的一张地图上,正在分析“敌”情。

    崔征比划着:“根据上级通报的情况来看,敌坦克十三团被我兄弟部队压迫南窜,只有两条路,一条向这儿,钻进古柏岭大山。”

    徐浩:“坦克钻山沟,恐怕‘敌人’不会那么蠢。”

    崔征赞同地点点头,又说:“再一条就是向那儿……进入海湾平原。”

    一干部思索地:“他们到海湾平原以后会怎么行动呢?”

    另一干部比划着:“还是两条路,一条从海上逃跑,再一条就是向西南方向,钻进路阳山区。”

    徐浩问一边的史参谋:“海上的情况怎么样?”

    史参谋:“根据通报,‘敌人’的军舰还在公海游弋,企图不明。”

    崔征用铅笔敲着手指:“这,情况就复杂了。”

    电话铃响,史参谋走过去。其他人又低头研究起来。

    史参谋:“师长,请你讲话”。

    崔征:“哪儿来的?”

    史参谋:“军里。”

    一干部兴奋地:“一定是命令下来了!”干部们面带喜色围到电话机旁。

    崔征接过电话:“我是崔征。”

    电话里一个公鸭嗓的声音:“哦,你就是崔师长?”

    崔征一怔:“你是那一位?”

    公鸭嗓:“我姓皮,总政张主任特派工作组组长。”

    崔征:“对不起,不认识。”

    公鸭嗓:“我在军区给你们传达的张主任指示,你们为什么不执行?”

    崔征:“不,有些还是执行了,比方我们批判了林彪……”

    公鸭嗓:“你们这是把矛头直接指向张主任!”

    崔征:“皮组长,总不能说林彪就是张主任吧?”

    公鸭嗓:“放肆!演习准备停了没有?”

    崔征:“我们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

    公鸭嗓:“张主任就是上级,我就是上级!我命令你们马上停!”

    崔征:“对不起皮组长,我们只能接受上级党委的命令,不能随便接受什么个人的命令。”

    公鸭嗓发怒了:“崔征!你敢公然对抗中央领导,对抗特派工作组?”

    沉默了一会,声音又响起来:“现在我以张主任的名义命令,停止你师长的职务,等候接受批判!你的工作……”

    围在电话机旁的干部们大吃一惊,愤怒地议论起来。

    徐浩毅然上前,拿过电话:“我是师政治委员徐浩。我以师党委和全师指战员的名义拒绝你这个命令。你们没有权力作出这样的决定!”

    公鸭嗓:“没有权力?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再说一遍,这个命令必须执行!几小时后我们到你们师里去!”

    徐浩愤怒地:“你!”

    “咔!”对方挂上了电话。

    沉默。徐浩暴怒了:“我马上向上级报告!”走出去。干部们难过地望着崔征。崔征示意,他们慢慢地退了出去。

    崔征神色凝重,没有更多的激动,倒是异乎寻常的平静,缓缓地踱着,思考着。

    姚海山猛地闯进门来。他看着崔征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拍桌子“嗨!”坐到椅子上。“老战友,这次你明白了吧?这还只是开始,他们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崔征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吭声。

    忽然,夏峰和战士们一下子涌进来。“师长……”夏峰难过地扑到他身上。崔征感激地望着战士们,示意让大家坐下。

    杨波两眼噙泪偎依在他的身边:“师长,您真的要离开我们吗?”

    崔征抚摸着他的头,问道:“小杨,你站过岗吗?”

    杨波不解,但点点头。

    崔征:“当你站在哨位上,有人无故让你离开你怎么办?”

    杨波:“那可不行!”

    崔征:“要是他逼迫你呢?”

    杨波:“我就跟他拼!”

    “说得好。”崔征对大家:“师长,就是党派给我为人民服务的哨位,没有党的决定,我能离开吗?再说还有你们这些多么好的同志嘛。”

    战士们放心了,站起来。

    崔征对夏峰:“九连长!我命令你们:加强训练,随时准备歼灭‘敌人’的坦克部队!”

    “是!”夏峰一个敬礼,英姿勃勃地带领战士们走了。

    一直坐在旁边的姚海山站起来:“老首长,你这是何苦来!你整天喊破嗓子、累掉膀子,训练!训练!可结果呢?挨批、挨整、撤职!这种干部咱干不了,可咱可以不干!我已经说了,演习我是不参加了,这会儿你也被停了职;正好,咱们老战友俩一起走,告老还乡。”

    崔征:“你想走?咱们走不到一块去了。”

    姚海山:“怎么走不到一块去?你到那儿我随那儿。”

    崔征:“特派工作组要你到师里来主持工作。”

    姚海山大惊:“什么,我?”

    崔征:“要我把工作交待给你——姚海山。”

    姚海山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脸色急遽地变化着,嘴角也抽搐了,突然拳头向桌子上狠狠一擂,破口大骂起来:“放他妈的屁!我姚海山一不想向上爬,二没那个本事,想叫我跟他们跑?办不到!”

    崔征冷静地:“老姚,激动什么呢?”

    姚海山急了:“师长,你是了解我的。我姚海山打牛腚出身,那一年是你领着我参加的革命,这么多年,咱们血流在一起、命连在一起,我心里装的几碗水你最清楚。党让我领导一个团,我还领导不好,怎么可能……我对你是有意见,可我……我决不会对你……”他越说越急,越感到有口难辩,恨不能一下把心掏出来。

    崔征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重重地拍着:“姚海山同志,我相信你,师党委也相信你!”

    “啊……”姚海山一下子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等他稍微平静下来,崔征才深沉地:“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值得我们深思啊。”

    三十二

    山坡上,姚海山在漫步着。远远近近都是练兵的人群,可他一点也没有理会。三连长见他走来上前敬礼,他头也没抬走开了。他在痛苦地思索着,紧蹙的眉尖不时在跳动着。

    “老姚,老姚!”林子野赶上来。他手里拿着一迭纸对姚海山:“这是准备下发的文件,徐政委刚看过,请你再看一看。”

    “我?”姚海山很感奇怪。

    林子野却认真地:“你主持师里的工作嘛。”

    姚海山:“你为什么不送给崔师长?”

    林子野:“他已经停职了。”

    姚海山争吵似地:“不!谁也不能停他的职!谁也不能!不能!”

    林子野为难地:“那这事……”

    姚海山走去,又回过头来:“老林,你也得好好地想一想了!”

    林子野自言自语:“想一想……”

    姚海山还在山坡上走着。一个战士拿着张报纸跑过来:“团长,报纸!”

    姚海山头也不抬:“我不看!”

    战士:“是《解放军报》,登了咱们的文章!”

    “啊!”姚海山一把夺过报纸。

    《解放军报》。战士们在争着、抢着。

    卢志生拿着一张,一群战士紧紧地围在一起看着。

    卢志生读着通栏大字标题:“为了打仗就是要严格训练、严格要求。”

    杨波指着文章的署名:“这是咱指导员!”

    另一战士指着后边的署名:“还有黄副政委。”

    报纸。崔征在激动地看着,忽然他向山坡一边跑去。

    山坡一边,夏峰正狂热地搂着指导员在祝贺着。

    崔征跑来,双手抓住指导员的手,激动地晃着。

    村头小河边。垂柳裹雪,玉树琼枝。

    徐浩和林子野边走边谈。徐浩:“不能小看这一张军报、一篇文章,它说明在我们部队里,从基层普通的干部、战士,到中央军委都在斗争。小林你要看清方向啊。”

    林子野深思地抬起头来:“政委,让我想一想。”

    “那好吧。”徐浩站住了,点点头,林子野走去。

    崔征和夏大娘走来。崔征:“你找他谈了?”

    徐浩:“中毒很深哪。”

    崔征:“政治部要对他进行批评教育。”

    徐浩:“批评是要批评,可根本转变思想观点不那么容易。”

    崔征:“那就让事实和历史去教育他吧,这一天不会很远的。”

    徐浩赞同地点点头,又看了看手表:“特派工作组很快就要到了,可姚海山……”

    崔征想了想,转向夏大娘:“嫂子,我看……”

    三十三

    夏大娘家。外间灶前,田惠娟、秀莲在忙忙碌碌地炒菜、烧火,夏大娘端着两盘炒好的菜走进里屋。

    里屋,崔征和姚海山坐在炕上喝茶、抽烟。夏大娘把菜端到桌上:“差不离了。你看老姚,也没好东西招待你们,这是海米炒鸡蛋,秀莲的手艺;这是我炒的蒜苗肉片,手艺不济,可冬天能吃上个蒜苗也算是新鲜。今天你们俩好好地喝两蛊,我也陪到底。就是徐政委没来可真是。”

    崔征:“县委梁书记来了,他非去陪不可。”

    夏大娘:“那好,咱们来。”拿瓶倒酒。

    秀莲和田惠娟一人端着几盘菜送进来。

    崔征:“你们也在这儿吧。”

    两人笑笑要走,夏大娘:“叫你们别走就别走,又没有外人。”两人只好坐到桌边凳子上。夏大娘给他们倒酒,两人忙摆着手:“不会,不会。”

    夏大娘:“过去妇女上不了席,说是上席就冲了喜气、财气。现今怕什么?每人一小杯。”又悄悄地:“甜的。”

    两人只好接过来。

    夏大娘举起杯:“来老姚,老崔,喝起来。”

    大家一起举杯,边喝边吃着菜。

    崔征:“老姚,咱们好多年没有在这儿喝过酒了吧?”

    姚海山:“28年了。65年咱们说过要来,可没来成。”

    崔征:“整整28年哪!那还是古柏岭战斗吃掉顽八旅之后,部队外线出击,老连长夏大战同志要带一部分同志留下来。分别的时候,夏大嫂把咱们请到这儿。你、我、大战同志,还有夏大嫂,就盘着腿坐在这铺炕上,吃着一盘咸豆子,喝了半瓶苦地瓜干酒。喝完就分别了……”

    夏大娘:“你们走后没多久,大战负伤被捕了。国民党听说他是古柏岭英雄连的连长,就……”

    (化出)一群国民党匪兵押着五花大绑的夏大战,向山坡上走着。夏大战浑身伤痕,气宇轩昂。

    乡亲们迎来,夏大娘怀抱小夏峰,手领小崔杰,急切地向前挤着。

    夏大战向乡亲们讲演,号召大家勇敢斗争,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一个匪兵不让他讲,夏大战一脚踢开了匪兵继续讲着。一群匪兵蜂拥而上,拳打脚踢。殷红的血,顺着夏大战的嘴角向下流着,流着……

    群匪把夏大战绑到古柏下,又在不远处架起了两门迫击炮。

    “轰轰”两声炮响,夏大娘和乡亲们涕泪横流,古柏被劈开了一道又深又宽的沟……

    突然枪声大作,崔征和姚海山带部队从山上冲下。敌人逃跑。崔征挥动双枪射击,姚海山端着机枪扫射,敌人纷纷毙命。

    崔征和姚海山向夏大娘寻问:夏大战同志在哪儿?夏大娘指着古柏告诉他们,已经牺牲了。

    悲痛压在崔征和姚海山心头,他们步履踉跄来到古柏下。姚海山扑到树前,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古柏上那条被炸开的又深又宽的沟……

    (化入)姚海山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古柏上被炸开的那条又深又宽的沟……

    松涛起伏、怒吼,像大海的浪潮。

    崔征无比深沉地:“站在这鲜血染红的地方,我们应该好好地想一想了。30年前,国民党反动派在这儿杀害了夏大战同志。十年前,林彪资产阶级军事路线,使崔杰在这儿躺下了。血迹还在,仇恨未消,如今有的人又把炮口和刺刀对准了我们。”

    夏大娘:“他们和国民党、林彪一样歹毒,要变着法的把咱们的部队搞垮呀!”

    崔征:“部队要搞军事训练,只有训练搞好了部队才有战斗力,这些普通的道理难道他们不懂吗?不,他们懂,正因为懂才更起劲地破坏。这是因为部队不在他们手里,军队的战斗力越强,他们的目的越不可能实现。对夏峰一篇文章的批示,对我们演习的勒令停止,对夏大娘的迫害和对民兵的破坏,还有对我的停职批判,这些都不过是他们整个大阴谋的一个小小的部分。”他停一停直视着姚海山:“他们要把你扶上台,那是因为把你当成了他们的人,要借你的手去干他们要干的事。我知道你不会干,那他们也决不会放过你!”

    姚海山注意地听着,他的心在剧烈地震动着。

    崔征更加深沉地:“老姚,不久前在这棵古柏下你说过,不能让历史的悲剧重演。可如果我们放弃了斗争,历史的悲剧就会重演,而且会更惨!千万个夏大战、千万个崔杰,就会流血、躺下,我们这只军队就会变质、完蛋!”

    姚海山听不下去了,离开古柏向山上走去。

    三十四

    姚海山跌跌撞撞地向山上走着,许许多多过去了的情景,出现在他的眼前:

    夏大战被国民党匪兵拳打脚踢,鲜血顺着嘴角向下流着;

    夏大娘被陶德高一伙拳打脚踢,鲜血顺着嘴角向下流着;

    炮弹爆炸,古柏被炸开一条又深又宽的沟;

    洪水咆哮,青龙河淹没了崔杰;

    古柏树下,30年前的姚海山抚摸着、痛哭着;

    青龙河边,战士们望着洪水痛哭、呼号;

    古柏岭下,战士们含着热泪,送别崔征……

    突然,回忆变成了幻觉:

    崔征被五花大绑押到古柏下;

    夏峰被洪水卷走;

    姚海山被人殴打,嘴角流着血……

    姚海山头脑发涨,猛地仿佛爆炸了一般——他使劲地摇了摇脑袋,一切都清楚了:自己已经爬上了古柏岭,崔征和夏大娘随后走来。

    崔征、姚海山、夏大娘站在了古柏岭峰顶。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幅醉人的图画:

    落日血红,如同一个巨大的圆盘,挂在远方黛灰色的山巅;远山逶迤,细波微浪,弹丸相接;云层、山峰、古柏都镶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原野之上,暮蔼缠绵,山村上空,炊烟缭绕;山坡、公路、村头,一队队战士在操练、在唱歌、在行进……

    崔征站到姚海山身边,激情澎湃地:“老姚,我们都是老战士了。党和毛主席培育了我们,祖国和人民养育了我们,解放军这座战斗的熔炉锻炼了我们,我们不能辜负这一切!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责任!要为把我们部队建设成为现代化的强大军队,奋斗一辈子啊!”

    夏大娘也走过来,深情地:“老姚,想一想过去,看一看现在,再听一听老崔的话,受教育呀!应该怎么办,你可得拿定主意!”

    姚海山两眼闪着泪花,看看崔征又看看夏大娘,忽然踏上一块崛起的山石,放眼向远方望去……

    轻轻的、但是坚强有力的歌声,唱起来了:

    奋勇!奋勇!

    钢铁的连队英雄的兵……

    在歌声的余音中,崔征和姚海山肩并肩大踏步地走进了师指挥所。

    徐浩迎上来。姚海山一个立正:“报告政委同志,老兵姚海山归队!”

    “知道你会归队的!”徐浩朗声地笑着和他热烈握手。

    电话铃响。崔征大步走过去:“我是崔征……是,‘敌’坦克十三团已进入海湾平原……我们保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把他们消灭!用战斗保卫祖国和人民!是!”

    崔征放下电话,向大家:“演习马上开始,军首长说,军区首长要亲自来检验我们。”

    一阵兴奋的议论。

    “叮……”电话铃又响起来。崔征又走过去:“我是崔征……”对姚海山:“特派工作组姓皮的,要找你讲话。”

    姚海山一怔,随即大步走过去拿过话筒:“我是姚海山……你们马上就到师里来?欢迎,我和我的战友以及全师指战员,将热烈地欢迎你们!”放下电话。

    崔征雄壮豪迈地:“让他们来吧,欢迎他们的将是歼灭敌人的炮声!”

    三十五

    “隆……”“隆……”炮声,歼敌的炮声,在天空中呼啸,在“敌”阵地上爆炸。这是黎明时分,演习已经开始。

    我炮兵各种口径的大炮喷着怒火。

    我空军,向“敌”阵俯冲、投弹、扫射。

    “敌”阵中,坦克爆炸,烟火熊熊,一片混乱……

    合成军指挥所。崔征站在观察孔前,徐浩和另一个干部站在旁边。

    崔征发出命令:“步兵出击!”

    团指挥所。姚海山命令出击。

    阵地前沿。一排土火箭冲膛而出,十几条长龙飞过天空,落到“敌”阵前沿。连声爆炸,布雷区被打通了。

    我坦克出动,炮口喷火,隆隆向前。

    夏峰、三连长挥动指挥旗,带领战士们尾随坦克冲了上去。

    杨波的火箭筒喷火,一战士的无后座力炮发射。

    卢志生的反坦克手雷抛出。

    一战士把炸药包挂上“敌”坦克。

    一战士把爆破筒插入坦克履带。

    秀莲按动电钮,反坦克地雷爆炸。

    “敌”坦克摧毁!“敌”坦克溃逃!

    夏峰、指导员、三连长分别带领战士搭乘坦克追击……

    夏大娘指挥乡亲们向前方送弹药、门板和其它物品。

    田惠娟和一些男女医务人员、宣传人员,带着药箱、担架尾随部队冲上去。

    山坡高地上挤着许多人,这是参观台。

    坐在最前边的是十几位上级首长。正中,一位鬓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首长,手拿望远镜观察着,高兴地:“好,打得好!”这是军区首长。

    忽然,他放下望远镜,向站在身后的一位干部说道:“蓝军向西南方向突破。”干部走去。

    合成军指挥所。史参谋报告:“‘敌人’向西南方向突破。”

    “哦?”崔征举起望远镜。

    从望远镜里看出去,“敌”坦克部队正在向通往远处山区的方向运动,整个阵势随之转移。

    干部:“‘敌人’要向路阳山区逃跑!应当马上命令部队穿插截击。”

    崔征摆摆手,意思是等一等,观察着、思考着。

    徐浩:“进路阳山区?奇怪!”

    史参谋走来:“海上‘敌’舰向岸边靠拢。”

    崔征蓦然转身:“声东击西,想把我们引开逃跑。命令……”

    我海军舰艇出击,劈波斩浪。

    导弹、鱼雷发射。

    (俯瞰)我坦克、步兵封锁海岸,“敌”坦克部队被团团包围。

    无数面红旗,无数个战士,如同大海的怒涛,劈头盖脸向“敌人”扑去……

    胜利的欢呼。参观台上的首长们向部队走来。军区首长走近崔征,崔征庄重敬礼。

    军区首长兴奋地:“祝贺你们胜利地经受了这次检验!”

    海边。崔征、姚海山、夏峰并肩站在一块巍然耸立的礁岩上。

    崔征望着波浪起伏的大海,意味深长地:“斗争没有结束,我们要准备经受更加严峻的检验,经受未来战争的检验!”

    大海卷起腾天的浪涛,凶猛地拍打着、冲击着礁岩。

    礁岩耸立,触地接天。

    1977年12月10——30日

    济南——昆嵛山——莱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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