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巍峨的、金碧辉煌的古庙,一株高耸的、枝叶峥嵘的古柏。
香烟缭绕。古庙外、古柏旁,一群道士手抱“太极图”,齐齐地跪在垫上念着经。为首的大炼师(60多岁)头戴九莲巾,道貌岸然,神情虔诚;微闭的双眉下,闪着两团晶莹的泪花。
他的面前是一座肃穆的“灵位”。“灵位”上一行金字:“如师如祖齐之华仙位”。
“灵位”前,松柏花草铺成的灵床上安卧着一位年青英俊的战士;黄衣黄帽,洁白的胸章上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
许许多多百姓和学生、绅士模样的人聚拢四周。人们满怀悲痛悼念死者,有的在抹眼泪,有的默默祈祷……
一侧的古柏下默立着一排解放军战士,司令员(40岁)和晓雁(26岁)站在中间。他们注视着面前的情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念经的声音更响了。
又响起了钟声。“当——当——当——”太乙天钟浑重宏亮的声响传向四面八方。
太城,青烟如柱,微风不吹。
岱顶,云涛似雾,挽臂低垂。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晓雁的脸颊滚落下来。念经声、钟声在她耳边交汇,渐渐地化做了急骤的枪声……
二
急骤的枪声。
一道土堰前,某部营长齐之华(28岁)、区中队教导员晓雁,率领战士们奋勇抗击敌人的进攻。
已是黄昏时刻,战斗愈发激烈了。成群的土顽军“呜呀”地叫着向前扑来。
齐之华一脸尘灰,沉着地指挥着抗击。
二连长(30岁)左臂负伤,卫生员给他包扎;他一把推开,骂一声:“娘个姥姥的!”用右臂操起机枪狂扫。
小教员(20岁)的眼镜被震碎了,枪无法瞄准了,又抓起手榴弹投去。
机枪狂扫,手榴弹飞爆,敌人被压住了。
一座古墓后,土顽团长老伍(40多岁)气急败坏地向一群炮手咆哮。
炮口喷火,敌人又发起了进攻。
土堰后。炮弹连连爆炸。一颗炮弹飞来,土堰被炸塌了半截,躲在一侧的齐之华倒在了地上。
“营长!”通讯员小龙(16岁)惊呼一声。晓雁闻声跑过,两人扒开土块扶起齐之华。齐之华的腰和腿上淌着血。
“之华!齐营长!”晓雁呼喊着。
齐之华睁开眼看了看,随即跃起,向土堰扑去——他没有成功,又倒下了。
晓雁上前扶住,齐之华一把将她推开,指着土堰艰难而坚决地:“快!”
晓雁坚毅地点了一下头,示意小龙扶住齐之华,随即跃到土堰前。
土堰前,二连长又一次中弹趴在了地上。
晓雁命令一名战士背下二连长,拉过机枪,用银铃般的声音喊道:“同志们!坚决挡住敌人,保证大部队胜利完成任务!”
机枪又吼叫起来了,各种武器也一齐发出怒吼,扑近了的敌人纷纷倒毙,落荒而逃。
阵地一侧,一位年青的战士飞奔而来。
他把一张指令交给晓雁:“司令员命令你们立即撤退。”
夜幕四垂。晓雁和战士们抬着齐之华、二连长等负伤的战友,匆匆撤离。
背后,敌人的枪弹雨点般地向土堰倾落。
三
夜。月色昏淡,雨云聚集,风吹林响。
晓雁带领队伍沿着山路急急而来。她不时看着被抬着、背着的伤员们,心如火急。
队伍踏上大路。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建筑群的轮廓。晓雁低声传话,部队又加快了速度。
他们来到一座古庙前。庙门关闭,门楼竖匾镶金大字:太庙。晓雁上前敲门,无人应声;她用力一推,庙门竟然开了——门是虚掩的。她略一沉吟,命令部队进庙。
这是一个宽敞的庭院,里面一座大殿里亮着灯光。晓雁示意部队停住,自己来到大殿前;透过窗户看去,里面塑着一座神像:太上老君手拄一柄虬拐,拐头上竟是一朵精心雕刻的莲花。
晓雁正要入殿,殿门开了,一个小道士——金童(14岁)推门而出,看到晓雁和院里的部队大惊:“你们?”
晓雁和蔼地:“小师傅,我们想在这里包扎一下伤员行吗?”见金童不敢吭声,又道:“我们是解放军……要不我去见见你们师傅?”
“不,不。”金童慌忙摆摆手,示意不要乱动,退走了。
晓雁指挥大家把伤员抬到庙廊进行包扎。她来到齐之华面前,边帮助包扎伤口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齐之华强忍疼痛摇头,说:“大家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晓雁:“我这就去想办法。”
金童从内殿走出,迎着晓雁:“大炼师有话,道教重地,外人不得擅入。你们快走吧。”
晓雁一怔:“小师傅,我们……”
金童:“我们师爷的规矩,向来不与兵家来往。”
晓雁略一思忖,对金童道:“我有话对大炼师说,请小师傅方便。”
“这……”金童正不知如何是好,内殿里传出一声咳嗽,随即,一群道士拥着大炼师走了出来。他气宇轩昂旁若无人:“是谁私闯山门聚众喧哗?”
晓雁上前:“我们是解放军。”他指指正在包扎的伤员:“请大炼师行个方便。”
“善哉,善哉。”大炼师上前几步环视伤员,两手抱成“太极图”,默默念了几句经,随即冷冷地:“山门乃清净之地,决非医伤治病之所。还请大军速速另寻他处。”
晓雁惊住了,气愤地:“你!”
夜风过院发出“呼呼”的啸声,雨云遮住了星光。战士们忧虑地注视着天空,注视着晓雁和大炼师。
大炼师面若冷铁。一直随在身边的一位十三四岁的女道士银童,惊讶地望望晓雁,又忧虑地望望伤员们,伏到大炼师面前低声地说着什么——看得出是在求情。大炼师不悦地“哼”了一声,不容置疑地吩咐道:“金童银童,还不开门,送大军出庙!”
银童无奈,只好与金童上前开门。
“等一等。”齐之华由小龙和卫生员搀扶来到面前。他注视大炼师,不觉大惊:“你?大炼师!”
大炼师打量他,也不觉愣了一下。
齐之华目光如炬,注视片刻,极力抑制着道:“大炼师,我们解放军历来保护宗教文物故地,这你应该是清楚的。”
“承教,承教。”大炼师手一抬,断然地:“贵军既是保护宗教文物故地,就请即刻出门。”
晓雁、小龙等气愤难按,就要上前讲理。二连长和几个人也挣扎着坐起来。齐之华摆手制止。他目视大炼师,决然地:“好,我们走!”
四
春花盛开的季节,阳光是那样明媚。
晓雁踏着轻松的脚步,走在鲜花与阳光铺满的路上。
她越过一座小桥,走进一个秀丽的村镇。
村镇一角。一个具有民族特色的古建筑。宽敞的庭院里井然有序,洁净清新。
这是部队的临时驻地。院子里,战士们席地而坐,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课。齐之华坐在最前面一排,手里拿着笔和本子。
讲课的是小教员。他身后的一块小黑板上写着:“中华民族——世界文明古国。”他手拿一本小册子,声调昂扬地读着:“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有素称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有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发明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有丰实的文化典籍,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指南针的发明……”
他拿起粉笔向黑板上写着。
街上。晓雁穿过熙攘的人群走来。
她来到大院外,向哨兵说了几句什么,走进。
院内。小黑板上写满了“指南针”、“造纸法”、“活字印刷”、“火药”、“王衡”、“蔡伦”、“毕升”、“屈原”、“岳飞”、“文天祥”等字样。
小教员提问,许多人举起手来。小教员叫了一个名字,小龙站起来回答;小教员示意,他坐下。又一个战士站起回答……课堂上热烈、活跃而又严肃认真、秩序井然。
站在不远处“参观”的晓雁,禁不住笑了。
传来几声哨子响,下课了。院子里立刻出现了一番火热的景象。二连长大个子向中间一站,十几个战士一个挨一个随到身后,形成了一条龙;旁边又跳出一只“虎”。立刻,“龙虎斗”开始了。“虎”千方百计要抓住龙尾,“龙”头——二连长极力躲闪抵挡:“虎”扑“龙”迎,“虎”抢“龙”转,嘻笑声、喝彩声顿时响成了一片。晓雁看着笑着走上前来。小龙看见了她,迎上一个敬礼:“教导员。”
晓雁亲切地拉住他的手,问:“你们营长哪?”
小龙张目回望:“哎,刚才还在这儿……”
旁边响起一阵喝彩声,“龙”尾的一个战士被“虎”捉住了。按照规矩要罚唱歌,那个战士想逃脱,“虎”不肯,围观的战士们也不肯;那个战士只好唱起了《八月桂花遍地香》,刚唱完一句,又跑进了“龙”尾。
于是,“龙虎斗”又开始了。
这一次“龙”头很机灵,龙尾也配合得很协调。“虎”扑东捉西都没有得手。“嘟”担任指挥和监场的小教员吹响了哨子——规定的时间到了,“虎”输了。
“唱歌!唱歌!”“龙”得意地嚷起来。“虎”想耍赖,围观的战士们嚷成了一片。二连长和一个战士带头拉起号子来:
“输了耍赖羞不羞?”
“羞羞!脸红蒙个大兜兜!”
“输了不唱成不成?”
“不成,不成!嗓子哑了掏个洞!”
“虎”无可奈何,只好举起双手“认罚”。
“营长!”小龙指着“虎”嚷着。
晓雁搭眼望去,果真,“虎”正是齐之华。
战士们静下来了,齐之华亮了亮嗓子,高声唱起来了:
风卷着红旗哗啦啦飞,
红旗下面排成队。
脚步刷刷凯歌亮,
刺刀闪闪放金辉。
同志哥哟,
你看这队伍美不美?
晓雁、二连长和战士们齐声应唱起来:
美!美!
山美,水美,彩霞美,
怎比咱战士心里美。
齐之华:
赶走了东洋日本鬼,
打得老蒋折了腿。
南征北战称好汉,
红旗伴着捷报飞。
同志哥哟,
你看这队伍威不威?
众:
威!威!
虎威,狮威,蛟龙威,
怎比咱解放军好军威。
齐之华:
美不美,威不威,
听咱的歌儿脆不脆?
众:
脆!脆!脆!
齐之华:
哎——
众人齐声响起:
心里美,歌声脆,好军威,
咱们是人民的好军队。
歌声结束了,战士们发出一片欢乐的笑声。
小龙跑去拉着齐之华来到晓雁面前。二人握手,向一边走去。
晓雁:“想不到你的嗓子这么好。”
齐之华:“在抗大分校时你没听我唱过歌?”
晓雁:“可好像没有现在这样好听。”
齐之华笑了:“你呀。”
二连长跑过来,老远就是一个敬礼:“教导员。”
晓雁连忙还礼,打量着:“看二连长这身体,倒比受伤前更壮实了。”
二连长乐了:“教导员,你这可不是新发现。我从16岁开始挨枪子,挨一次长一块。”比量着,又指着自己:“你看看现在这块头,娘个姥姥的,敌人的枪子硬是不顶事。”
齐之华笑了,却指着他:“看看你这嘴。”
“啊?”二连长没有明白,向晓雁点了点头走了。
二人走进一间屋。屋里宽敞明亮,摆设讲究。
齐之华:“怎么样,这土顽团长的办公室还可以吧?”
晓雁点点头,道:“可大部队一来,他们就钻到老鼠窟窿里去了。”
“只怕老鼠窟窿也没几天钻的了。”齐之华倒过一杯水,送到晓雁面前。“听纵队首长说,东北野战军已经入关,北平和天津的敌人也被包围起来了。”
“真的!”晓雁乐了,小姑娘似地跳起来,拍着手原地转了一圈。“噢,对了。”她从随身带来的小包裹里,大把大把地向外掏着红枣、花生米、冰糖和用面烙成的果子。
齐之华:“哪儿来这么多?”
晓雁:“你说呢?”
齐之华指着冰糖和果子:“这呢?”
“人家结婚送的呗。”
“送给你的?”
晓雁羞红了脸,嗔怪地:“送给我的,你就不兴吃?”向他手里塞着。
齐之华幸福地笑着,把一块冰糖含到嘴里。
“报告。”小龙跨进门。晓雁忙指着桌上的食物:“来来来,小龙。”
小龙把一封信交给齐之华:“纵队首长派人送来的。”
齐之华接过看了看,对晓雁:“司令员要我们马上到他那儿去。”
晓雁大为惊异:“司令员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五
纵队司令部前的土路上。
个子不高,但精悍而文雅的司令员刚刚打完球,一手搭着衣服,与齐之华、晓雁一起走来。
他笑吟吟地盯着晓雁:“怎么,你以为我的侦察兵都是吃干饭的?告诉你,你们俩的事我全知道。”
晓雁一笑,不以为然。
司令员:“哦,你以为我讹你、诈你呀?”指着齐之华:“他养伤的时候你去过几次?有一次下大雨,你淋成了落汤鸡,回去还打了两天喷嚏对不对?嗯?”
晓雁两眼大睁,说不出话来了。
司令员细眯着眼睛,得意地笑着:“嘿嘿……有一首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用来形容你们怎么样啊?”
晓雁含羞地笑了,齐之华也不安地把头扭向一边。
“哈……”司令员更加得意起来了。
来到司令部门前,司令员指指大杏树下的石凳让二人坐下,自己接过通讯员拿的毛巾洗起手来。
齐之华和晓雁打量起周围。这是所整洁的农院,院门上贴着大红对联。院外一株杏树一棵樱桃;杏子发青,樱桃却已经像一树红玛瑙。另一边,葡萄张着嫩嫩的绿叶爬满一架;靠墙跟的阳光地里,整齐的小畦子里,花红叶绿。清新、静谧、秀丽,小院前充溢着一种乡村的特有的美。
司令员洗完脸,笑道:“敌人叫我们是土八路,怎么样,咱们这土八路住得地方还挺美吧?”
晓雁:“敌人还骂我们是土匪,可司令员是个大诗人、大文学家。”
“嗯。”司令员连忙摇着头:“我算个什么哟。要说大诗人、大文学家,咱们陈老总那才当之无愧。像我这样的,光咱们华野少说也有那么千儿八百的。”他指着齐之华:“这一个也比我强,进过道门当过小道士,进过抗日速成中学和抗大分校——哦,你们是一期的同学对吧?我们自己的土知识分子哟。”
齐之华不安地站起来:“司令员。”
司令员拍拍他的肩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用陈老总的话说,咱们的部队是群英荟萃、荟萃的群英嘛。”
他示意让齐之华坐下,自己坐到对面:“大部队马上就向外线出击了。大部队走后,敌人肯定要回来。纵队决定把你们营留下来,和地方的同志一起打击敌人,保护乡亲们。”望着晓雁:“我和分区李政委商量过了,你们那个区中队和他们那个营合到一起,组成一个小支队。名字嘛……我看就叫后方支队好了,大部队在前方你们在后方嘛。为了加强领导,党委决定齐之华任支队长,你任教导员。”
晓雁:“我?”
司令员:“模范区的女英雄嘛。你们两个有什么意见?”
齐之华、晓雁一齐站起来。
“我还没有说完。”司令员拉拉手让他们坐下,又说:“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太城里有个自称甫公的人你们听说过吗?”
齐之华:“是不是在南京的那个大学者。”
司令员点点头:“他前几天回来了。他这次回来背景比较复杂,据消息,要打太庙的主意。”
“太庙?”齐之华、晓雁不解。
“太庙。”司令员目光炯炯:“那是一座文物的宝库,有不少无价之宝——国宝!”
齐之华:“是那尊馏金太上老君塑像?”
司令员:“那尊馏金塑像很有价值,但更珍贵的还是太上老君手中的那柄莲花拐。你们听说过吗,有个外国古董商曾经出几百万美元要买那个莲花拐。”
晓雁眼前出现了太上老君手柱莲花拐的塑像,那莲花拐仿佛放射着光彩。
司令员的声音:“那是600多年前,南宋最后一个丞相文天祥留下来的。他本来是个文状元,在元兵入侵、南京濒临灭亡的紧要关头投笔从戎,带领宋兵奋勇抗击,恢复了不少州县。1277年被元兵所败,第二年在五坡岭被俘,始终坚贞不屈。后来,元朝皇帝亲自下令,将他押送大都——也就是今天的北平……”
随着司令员的声音,出现下列画面:
文天祥考中进士第一,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文天祥投笔从戎,率领宋军奋勇杀敌;
文天祥兵败,抽出莲花短剑,被元兵俘获;
文天祥怒斥元将,挥退献到面前的金银、美女;
文天祥遍体鳞伤,囚在槛车里被押解北上……
司令员的声音:“押解途中,有一天……”
黄昏,槛车停在一座古庙前,一位鬓发斑白的老道士站在庙外恭迎,他偷偷地注视着被押进庙内的文天祥。
夜。文天祥在灯下向短剑鞘上刻着什么,老道士悄悄推门入内。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食物,跪到文天祥面前。文天祥连忙将他扶起。
老道士老泪纵横地诉说着什么,文天祥大为感动。
文天祥将莲花剑鞘郑重地送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双手颤抖地接过剑鞘,注视着上面新刻的一行遒劲的字迹:“浩然正气丹心汗青”。
老道士热泪流落……
凝重而深情的歌声:
一腔浩然气
巍然中华魂
丹心如火在
灿灿照后人
画面:大都(北京)柴市,文天祥慷慨赴义神色昂然。
古庙内,老道士跪在案前焚香祈祷,案上是素绢裹着的剑鞘。
老道士把莲花剑鞘装进新塑的老君拐杖里,拐头上雕起了一朵精致的莲花。
老道士带领道士们在塑像前烧香念经;
一群百姓在塑像前烧香祈祷;
一个又一个老道士在塑像前烧香念经;
一群又一群百姓在塑像前烧香祈祷……
(化入)纵队司令部门前。司令员郑重地:“莲花拐是我们祖国和民族的珍宝,决不能落于他人之手。庙中的大炼师是个对道教经典很有研究的人,听说他正在编撰一部经学大典,很有价值,你们也一定要保护好。”
二人怔了。晓雁忽地站起来:“这……”
司令员:“嗯?”
晓雁看看齐之华,又看看司令员。
齐之华敏捷站起:“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晓雁心有不甘、却随即一个立正:“是!”
六
花一般的原野。齐之华和晓雁飞马驰来,小龙和一名战士远远随在后边。
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一株干如柱、枝如盖的银杏树拔地参天傲然矗立。二人在山前下马,漫步向山上走去。
晓雁兴致勃勃:“真没想到,我们又可以在一起战斗了。”她采来一束野花,闻了闻送到齐之华面前。
齐之华淡然一笑,躲开了。
晓雁又见一群山雀在树上叽叽喳喳,眼珠一转,拣起两个石块,塞到齐之华手里一个,有点顽皮地指指树上的山雀,轻声喊着:“一二三——”把石块投上前去。
石块打落几片树叶,几只山雀飞起抖了抖翅膀,又落回到原处。
晓雁颇感失望,对齐之华:“扔啊,扔啊。”
齐之华仿佛没有听见,把石块丢到地上径直走去。
晓雁颇感意外,赶上去。
“把你留到后方,你不高兴?”
齐之华没有回答,但摇了摇头。
“那你是因为保护那个老道?”
齐之华还是没有回答。
晓雁极力开导地:“那个老道确实可恨,可司令员不是说了,他很有学问,将来……”
二人登上一座石崖,遥望远方。齐之华默然片刻回过头来:“还记得我说的那个‘黄毛老道’吗?”
晓雁如雷贯耳:“他?黄毛老道?”
齐之华脸色铁青,默默地点了点头。
晓雁神情陡变,愤怒和仇恨的火焰顿时从眉宇间喷射而出……
(化出)一片大田。面黄饥瘦的父亲,艰难地弓着腰在收割小麦。只有八九岁的小之华,两腿跪在地上拼力地挥着镰刀。
太阳火一样烧着,父亲头晕目眩,挣扎着一头栽倒地上。
小之华跑过来惊惶地喊着,嚎啕大哭起来。
小之华跪在父母的坟前。一个中年道士来到面前拉起就走。陪在旁边的一位大婶上前争说,道士抖了抖手中的账本,毫不理睬。
小之华被拉进了一座高高的庙门。
清晨。穿着一身又宽又长的旧道服的小之华,正拼命地打扫庭院、清理香盆。他累得满头大汗,中年道士还是催促着、喝斥着。
庙门大开。大炼师——当年被称为“黄毛老道”——陪同甫公走进。甫公一副学者绅士派头,文雅而高傲,向排列迎接的道士们谦恭地行过礼,走进大殿。
大殿内,太上老君塑像前甫公跪垫烧香,大炼师和中年道士等陪在一边。
一支香毕,甫公阖目默祷,小之华连忙上前续香。突然他头一晕,一个踉跄扑倒在香盒上。
——香盒被打碎,香摔在了地上。
甫公面露不悦,拂袖而去。
大炼师勃然变色,示意中年道士等上前将小之华拖出。
后院。黄昏。小之华被中年道士等踢倒在地上,大炼师走来,手抱“太极图”念了几句经,吩咐将小之华拖出庙去。
庙外。昏倒在地的小之华艰难地抬起头,望着紧闭的庙门,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夜。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小之华挣扎着行走着,终于昏倒在野地上。
晨。一支过路的八路军发现了小之华,司令员——当年的团长,试出他鼻中还有气息,抬手喊过一副担架……
(化入)晓雁眼睛里喷射着愤怒和仇恨的火焰。她一甩手:“我找司令员去!”向山下走去。
“你要干什么?”齐之华喊着。
“这种反动老道我们不能保护!”脚步不停。
“晓雁!”
没有回声。齐之华急了,跑上前去拉住她:“你站住!”
晓雁站住了。齐之华神色严肃地注视着她,像是责备又像是劝说地:“不要忘了,我们是革命战士,要坚决服从……命令。”
晓雁紧咬着嘴唇,用力控制着感情,把目光放向远方。
七
太城。古香古色的宅院。
客厅里,风度翩翩的甫公(60岁)正与几位绅士模样的人饮酒。
一绅士:“甫公才华横溢,为当今之名士,亦为同乡之荣耀,此次还乡,实为我等增光不少。”举杯。
“岂敢岂敢。”甫公举杯,众人同饮。
院子里。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引着土顽团长老伍走进。
客厅。管家模样的人在甫公耳边低语了一声,甫公离座走出。
他走进内室,对一位娇艳艳的女人道:“他来了,你先去一下。”
女人不高兴地一扭屁股:“他个屁,土匪!”
甫公:“看看你,不是说好了吗。”
女人不满地:“都是你,破庙里那么一个破玩艺,丢到大街上也没有人要!”
甫公:“你呀……”低声地:“那是国宝,再说……”听不清楚了。
女人听乐了,却故意长叹一声:“算我倒霉。”走出。
她来到一间大屋,推门走进。
大屋里,老伍正傻看着满墙的古字古画,听到脚步声连忙转身站好;一见是女人,立刻换成了另一副面孔:“哦,是二太太呀。”凑到近前;“二太太,共产党来了这些天,你是怎么过的呀?”
女人啐他一口,向室外指了指示意要他规矩点;随即坐到一边拖腔拉调地:“伍团长,你想不想发财呀?”
“二太太,你想不想发财呀?”老伍学着她的腔调。
“那好。”女人向屋外叫了声:“孙老头。”
管家模样的人端进一个盘子放到桌上,又退出。
女人上前揭开蒙着的红布,原来是一盘白花花的银元。老伍惊住了。
女人:“怎么样?”
老伍笑逐颜开:“有咱二太太的。”一拍胸膛:“你就开口吧。”
女人一撇嘴,凑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老伍大为愕然:“要那破玩艺干啥?好吃好穿?”
女人卖弄地:“你真是个老杆。不好吃不好穿就不兴是宝贝呀?”
“嘿!”老伍笑着:“那总不是金子元宝吧?”
女人语塞,有点气恼地:“你到是说这银元你要不要吧。”
“那好。”老伍一跷二郎腿:“下半晌我叫人给你送来。”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女人说着轻佻地一露眉眼,做出一副媚态。老伍眼珠一转刚要靠前,一声咳嗽,甫公走了进来。
老伍毕恭毕敬地:“甫老太爷,晚辈……”
“是老伍哇。”甫公热情地:“坐,坐。咱们爷儿们好多年没见面了,怎么听说你当团长了?”
老伍摸着脑袋傻笑。
甫公:“可这太城怎么落到了人家手里?”
老伍气鼓鼓地:“那些正牌军根本不顶事儿!”
甫公一摆手:“我对你们这个军那个军的一概不感兴趣。”望着他:“是特意来看我的还是有事儿?”
老伍疑惑地瞥了女人一眼,女人佯做不见,他只好支吾道:“是……有个人……想要庙里太上老君那根莲花拐杖。”
甫公佯做惊讶:“哦,有这种事?”
老伍见女人示意让他讲,道:“甫老太爷是知道的,我老伍从小为别人就能两肋插刀。回去后我即刻派人到庙里去,保准手到擒来。”
“大胆!”甫公拍案而起:“莲花拐杖乃是无价之宝,你如此明火执仗,纵然庙中道徒不敢奈何,太城百姓岂能干休!”
老伍和女人都惊住了。
甫公缓缓地:“太庙乃是神圣之地,明日我要专程前去烧香叙旧。”
老伍眨着狡黠的眼睛。
八
次日。太庙。
大殿里香烟袅袅,甫公一副虔诚的样子在太上老君塑像前烧香膜拜。大炼师和金银二童等陪在一边。
殿外院子里,不少香客聚集观看。两名土顽匪兵乔装打扮,也挤在人群里。
人群外露出了齐之华、晓雁和小龙等的面孔。他们也都化装成烧香的百姓。
这里的一切,齐之华都是那样的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玉柱雕龙,飞檐馏彩,庭廊鸣翠……当年甫公烧香的情景忽然涌现到面前:香盒摔碎了,甫公拂袖而去,大炼师勃然变色……他的手猛地伸向腰间,但随即又缓缓地放下了。
殿内,甫公烧完香,大炼师亲热地引着他向后殿走去。
院子里,两名匪兵悄悄离去。
后殿一室。诗文字画琳琅满目,案上放着一对精致的檀香狮子。
大炼师陪同甫公走进。
前殿。许多群众进殿烧香,金童在一旁照应。
院外忽然吆吆喝喝抬进一顶轿子,一直抬到大殿门口停住,里面走出一位白鬓老者。
金童连忙迎上:“老爷。”
一个家人模样的人上前道:“我们老爷要来烧香。”
金童深施一礼:“师傅方才进去,我这就去通报。”转向后殿去。
家人上前拦住:“这倒不必。”看着烧香的群众:“这些人倒是要避一避。”
“这……”金童为难地:“这些都是远道而来,再说……”
家人不容置疑地:“我们老爷是特意从济南府赶来还愿的,需要绝对安静!”
后殿。甫公神情悠然地欣赏着墙上的字画。一个《正气歌》楷书竖轴和一副描绘文天祥过零丁洋的画轴摆在显要位置。
甫公赞赏地望着大炼师:“大炼师对文丞相真可说是古月之心一片赤诚。”
大炼师真诚地:“文丞相乃我民族千古英雄,贫道岂有不敬之理?况且这也是先师遗训。”
甫公连连点头,颇为感动。
又一副竖轴,字迹拟古,遒劲有力:
仰之弥高钻之弥深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甫公似作惊讶地:“在下丑笔如何也摆到这里?”
大炼师:“甫公乃当今名士,且又文笔非常,岂有不高悬于堂之理!”
“过誉,过誉。”甫公走到案前看着摆在上面的檀香狮子道:“好一对稀世珍宝。”
大炼师:“这是清室之物,有人要盗卖国外,被我重金收回。”
“炼师爱我故国文明之心可钦可敬。”甫公道:“听说大炼师经典大作编撰将成,不知可否一饱眼福。”
“唔。”大炼师稍一沉吟,一摆手:“请。”
一行人又向后院走去。
前殿。烧香的群众被“请”出殿门,人们愤愤不平。
白鬓老者被家人搀扶进殿,两名轿夫顶住了大门。几个香客不服,被推到一边。殿内,白鬓老者上好了香,向家人示了一个眼色。家人对在一旁侍的金童道:“请小师傅也到外面避一下。”
金童愕然了:“……你们……”他看出了蹊跷,转身向后殿去,但立刻被另外两名轿夫顶住了。他大惊失色。
殿外。齐之华看出有鬼,和几个战士来到门口。
轿夫拦住:“干什么?”
“烧香。”齐之华向群众:“太庙是我们大家的太庙,不是那个老爷的,为什么不许我们进?”
愤愤的群众见有人领头,也一齐围过来嚷着:“说得对!”“为什么不准进?”“老爷烧香我们也是烧香!”“进!进!”一齐向前拥着。
“退后!退后!”轿夫拼命抵挡着。
后殿,大炼师书房。陈设古朴,典雅有致。大橱里、案头上堆放着各种道教典籍,墙上是几幅名人字画。
大炼师打开一个大橱,里面整齐地放着许多木制书匣。他拿出一个打开,里面原来是书稿,书稿用小楷写成,字迹秀丽端庄,第一页上的名字是《金刚大成》。
甫公欣喜而惊讶地翻阅了几页,连声赞叹:“十年心血,古今大成。国宝!国宝!”
大炼师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甫公放下书匣又打量着大橱:“大作已经完稿?”
大炼师:“尚需半年。”
“唔。”甫公点着头,沉思着。
前殿。群众拥到门口,两个轿夫急了,“呜啦”一下敞开怀,露出了腰间的手枪:“你们谁敢再拥?”
小龙一惊,伸手就要拔枪。齐之华抓住他的手,边向后退边嚷着:“有人偷宝啦!”
“有人偷宝啦!”小龙等嚷着。
“有人偷宝啦!”群众也嚷起来。
殿内的白鬓老者听到喊声,向家人连连催着:“快!快!”没等家人爬上太上老君塑像底座,他自己跃起爬了上去。恰在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了钟声:“当——当——当——”
敲钟的是晓雁。随着她挥动的手臂,“太乙救苦金钟”发出了急骤的、震耳欲聋的声响——这是“警钟”,是庙中发出的紧急呼救的讯号。
警钟惊动了人们:
书房中的大炼师,急忙向前殿跑去;
各殿作课的道士们一齐涌到院里;
街市的群众、田野的农夫、作坊的工友,纷纷拿起家什,嚷着喊着向太庙奔来……
“轿夫”、“家人”惊慌失措。刚刚爬上底座要伸手偷取莲花拐杖的白鬓老者大惊失色,一把抹掉云鬓——原来是老伍。他拔出手枪,跳下底座,推开轿夫,仓皇而逃……
大炼师来到前殿。殿前空荡无人,金童向他禀报着……
百姓们集来了,大炼师站在庙外的台阶上,连连施礼致谢。
九
夕阳西下。后殿,大炼师寝室。
大炼师听完金童的话,站起来问道:“你敢肯定没有看错?”
金童:“我看得清清楚楚,白胡子老头就是姓伍的,领头起哄的就是那个受伤的共产党支队长,还有那个女的敲的钟。”
大炼师心事沉重地踱了几步,道:“美国人要买让我拒绝了,日本人要抢被我骗走了,想不到国民党、共产党眼睛又都盯上来了。”果决地:“如今只有请甫公出面……”低声交代着。
夜,三星初上。
书房里,大炼师伏案在编写经著。窗外一片漆黑,风铃不时“丁当”作响。他心绪不宁,几次落笔出错。
银童送上茶,不安地瞥他一眼,退出门去。
大炼师揉揉脑袋,站起来走进旁边一室,跪到太上老君画像前,默默地祈祷起来。
殿外,金童推门急急走进:“师爷。”
大炼师站起,露出急切欣喜的目光。
金童气喘吁吁,嘴张了几张才吐出几个字:“刚才去找甫公老爷……”
(化出)甫公住处一室。甫公看过手中书信,且惊且疑地:“竟有此事?莲花之宝知者不多呀……定是庙中道友走漏了消息。”
金童要说什么,他轻一抬手,决然地:“莲花短剑乃是无价珍宝,断断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回去告诉你们师爷,就说保护国宝甫某义不容辞,明日我即当筹划机谋,定然不使有失!”
(化入)大炼师缓缓而踱:“明日……”注视窗外,略一思忖,一呼:“来人哪!”
银童连忙走进。
大炼师:“传我的话,今晚所有道友分班巡夜,不得有半点疏失!”
银童应声退下。大炼师又向金童一摆手:“随我来。”二人出殿。
十
夜。太庙院内,几个道士手持棍棒在巡逻。
寒蛩唧唧,几只老鼠窜过草地。道士们惊惶地注视着。
冷风簌簌,风铃发出一阵丁当。道士们紧张地倾听着。
三星西斜,风停息了,万籁无声。道士们有的进殿去了,有的坐到台阶上。
庙墙外。老伍带着一群土顽士兵攀越上墙。
他们爬上墙头,道士们没有发现。
他们落到地上,台阶上的几个道士被惊动了,惊慌地喊叫起来。
土顽兵手持大刀逼上前来,银童等慌忙举起棍棒迎对。
土顽兵凶猛上前挥刀乱砍。前边一个道士的棍棒被砍落地上,他大喊一声撒腿就跑。其他的道士立刻动摇了,向后退去。
土顽兵趁机相逼,道士们如鸟兽四散。
老伍哈哈大笑,直奔大殿。
大殿里一团漆黑,老伍不顾一切爬上塑像底座,一手掏出斧头,一手去摸莲花拐。
他摸空了;又摸,又空了。
“点火!点火!”他喝令着。
几个土顽兵点起火把,大殿里亮堂起来。老伍大吃一惊:太上老君手中的莲花拐不见了!再仔细一看,塑像没有受到破坏,莲花拐显然是被人巧妙地拿走的。
老伍气得像头吹起来的猪,骂一声:“好个老混账!”跳下底座一挥手:“把黄毛老道去给我抓来!”
大炼师被带来了。他看也不看老伍和土顽军,凛然而立旁若无人。
老伍满脸凶相,手一指:“莲花拐哪儿去了?”
大炼师仿佛没有听见,眼珠儿不动一下。
老伍:“只要你交出莲花拐,一切都好商量!”
大炼师毫不理睬,一声不吭。
“不开口?”老伍牙一龇:“那你就别怪我冒犯道长了。”头一摆,几个土顽兵上前抓住大炼师头上的“绺”,吊到墙边一个架子上。
大炼师脚尖踮起,额头顿时涌出一层汗珠。
老伍:“开不开口哇?”
大炼师双目如火猛地喷向老伍,但随即又闭合起来,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神态。
老伍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好一个王八老道!今天老子倒是要看看能不能让你开口!”
向土顽兵:“让他把牙一颗一颗吞到肚子里!”
一个土顽兵抡起枪托猛地砸去——大炼师嘴上顿时鲜血四溅。
“开不开口?”老伍吼着。
大炼师还是眼睛紧闭,一声不吭。
“给我向死里打!”老伍气得像一只疯狗。
院子里。墙头上露出两个人影,眨眼间翻进了院内。
一个土顽兵发现了:“谁?”喊声未落,倒在了地上。
“共军!”“共军来啦!”几个土顽兵惊慌地叫着逃去。
齐之华、晓雁带领战士们翻墙入院。
殿内,老伍情知不妙,拔枪射击。一阵弹火打来,他连忙向后院溜去。土顽兵胡乱地放着枪随之逃去。
齐之华命令部队随后追击,自己和晓雁直奔大殿。
大殿内,大炼师发绺缠在木桩上,道服撕裂,头偏倒一边;鲜红的血顺着嘴角、脸颊淌流着。
同情和怜悯涌上了晓雁的心,她欲上前,可立刻又停住了,脸色变得冷酷起来。
齐之华神情严峻,一幕幕往事涌到眼前:趴在父母坟头的小之华,被中年道士强行拉走;遍体伤痕的小之华,被大炼师挥手赶出门外;身负重伤的齐之华,被迫离开庙门……他怒火中烧,脸色如铁。
一群道士和二连长等跑来。金童银童欲上前,看到齐之华、晓雁的神情又停住了。
齐之华望望众人,走到大炼师面前;沉静片刻,解开了大炼师的发绺。
金童银童上前扶住大炼师:“师爷!师爷!”
大炼师醒来了,缓缓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众人,目光停在齐之华身上。
齐之华极力和缓地:“大炼师……”
大炼师默不应声,突然“呸”地一口血吐到齐之华面前。
齐之华愣了,众人也一齐愣了。
银童连忙摇着大炼师的胳膊:“师爷,这是解放军,救命恩人!”
大炼师傲然漠视,毫无所动。
齐之华郑重地:“大炼师,我们是奉上级命令来保护你的。”
“多谢了。”大炼师声音像冰一样又冷又硬:“你们有何见教就请讲吧。”
晓雁忍不住了:“我们是来保护你的,你不要……”
“保护……”大炼师冷冷一笑,道:“贵军好意贫道领了,但安危祸福自有天命,不需他人多虑。还请贵军速速他往!”
众人大为震惊,不敢相信地望着他。银童焦急地拉着他的衣袖:“师爷,这是恩人!是恩人……”
大炼师眼睛望着别处,置若罔闻。
晓雁气愤难忍,一步上前指着大炼师:“你……”
小龙、小教员等怒目而视,恨不能把满腹怒火喷到大炼师身上。
“娘个老子的!”二连长勃然气发,上前一把揪住大炼师的衣襟,伸手就要拔枪。
“二连长!”齐之华一步上前推开二连长。他仇视地打量了大炼师几眼,一字一板地:“好,大炼师,咱们后会有期!”向战士一咬牙:“走!”大步出殿。
庙外。齐之华、晓雁和战士们怒视庙门。
门楼上的“太庙”二字似乎歪扭了形状,显得分外刺目。
庙内。道士们又惊又急一齐围住大炼师:“师爷!”
大炼师冷冷地训斥道:“你等懂得什么!唐朝安史之乱,两京秘藏经典七千余卷,焚于兵火者过半。唐末王季之乱,灵文秘轴几被焚之无余。元末兵乱,《道藏》大典也多亡逸。清末八国联军攻进北平,一座富丽堂皇的圆明园只剩下了断垣残壁。打从盘古开天地,兵就是匪、匪就是兵,兵匪统为文明德教之天敌,岂有所谓保护之理?”见众人还不明白,又道:“土顽军抓我打我,为的是得到金莲国宝,解放军救我、保护我,为的也是得到金莲国宝哇!”
众人仿佛明白了,又仿佛还带着疑问。
银童:“师爷……”
“我祖有教。”大炼师手抱“太极图”念着:“夫惟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断然地:“从现在起,所有门窗关闭,各位道友分班值哨严加把守,不准任何外人入内!”
众道士诺诺从命。
日。太阳高照。
太庙闭门锁户,严如无人古堡。
十一
夜。一匹快马驰过原野。
后方支队住地一间大屋内。齐之华指着沙盘给干部们下达命令:“……土顽部队想趁我主力部队远离后方,夺回太城控制要道。司令员命令我们,决不允许敌人碰太城一根毫毛。”
晨。城外野地。
齐之华、晓雁等带领部队挖壕筑垒,修建工事。
野外一地。土顽军士气低落,缓慢行进。
老伍焦急万分,对一个军官说:“传下话去,打下太城放假三天,让弟兄们好好开开洋荤!”
军官跑到队伍中嚷了一阵,土顽军龇牙咧嘴活跃起来,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
十二
太城郊外,我军阵地。
工事进度很快,许多百姓在帮助抬麻包、扛门板。
齐之华、晓雁等边指挥边带头干着。
齐之华和小教员抬着一个麻袋,喊着号子向堰上摆:“一二三——”
“向这儿抬!加土!”晓雁发着命令。
“支队长!”一班长和两个战士气呼呼地跑来:“支队长!”
晓雁:“怎么回事?”
一班长:“刚才我们到太庙,老道士他……”
(化出)太庙短墙外。一班长和两个战士抬着一个半截木桩路过,忽然发现庙内院中有一堆木桩,三人来到门前。
庙墙上站出几个手持棍棒的道士。一班长指着阵地的方向解说着,道士们有些犹豫。
大炼师忽然出现在背后,他厉声吆喝着,道士们慌忙推下墙头的擂石。
擂石滚落,险些打中一班长和两个战士。
(化入)齐之华怒气横生,望着太庙的方向恨恨地:“老道!”小龙跑来:“支队长,李区长找你。”指着一个方向。
齐之华点点头,气犹未消。
二连长:“娘个老子的,我去找老道理论理论!”
晓雁拉住他:“你在这里指挥,我去。”
齐之华:“告诉他,这是打仗,军事需要!”随小龙走去。
晓雁向几个战士一摆手:“走!”
太庙。墙头上的道士发现晓雁一伙人来势汹汹,连忙退到院里。
晓雁等来到门前。一班长上前敲门:“开门!开门!”
没人应声,晓雁一努嘴,几个战士上前一齐用力,门被推开了一扇。
战士们涌进院内,晓雁一声令一齐动起手来,有的摘殿门,有的搬碑石,有的扯下横匾竖条……
大炼师和金银二童赶来,见状气极败坏:“你们!你们!”
一班长故意挑衅地摘下一块竖匾,用力摔到地上。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大炼师浑身打着哆嗦。
晓雁走过,道:“怎么,大炼师老爷,还想把我们赶出去吗?”
大炼师一怔,没及开口,几个战士扛着门板、字匾等物品走向门外。他要上前阻拦又止住脚步,对晓雁急切地:“这是历史文物,你们不能……”
“这是打仗,军事需要,懂吗!”晓雁搬起一个小双龙方鼎向外走去。
“土匪!土匪……”大炼师不顾一切上前阻拦。晓雁用力将他推开,恨恨地:“谁是土匪?你这个反动透顶的家伙!”大步出门而去。
战士们抬着扛着许多物品出庙。
大炼师嚎啕大哭,边哭边骂:“土匪!土匪……”
十三
野外工事处。战士们一边把搬来的物品加到工事上,一边笑谑着大炼师。
一班长模仿着大炼师骂人的神态,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齐之华走来,对晓雁:“区委动员了上百名民工支援我们打这一仗。”拿过一柄铣锹铲着土。“太城工商界也拿出一部分物资支援修工事。”
铣锹下碰到一块石头,他铲了几下没有铲动,忽然发现是一块汉白玉,上面刻着字。他蹲下扒开土一看,惊奇地:“乾隆御笔……好家伙,哪儿来了这么个宝贝?”
晓雁“哼”一声,指着旁边:“这儿还有呢。”
那儿是一个雕花殿门和几块木匾。
齐之华奇怪地注视着,扫视四周又发现几件埋进土里的文物,他一下子明白了:“是从庙里搬来的?”
晓雁点点头,得意地:“这一回可把黄毛老道给气坏了!”笑起来。
齐之华跌足而叹:“坏了!坏了!”
晓雁:“什么坏了?”
齐之华:“这些都是历代名人留下的,宝贵得很,这一来岂不全毁了!”
晓雁:“你是说不该搬?”
齐之华:“不是该不该,是很错误!得赶快送回去,向人家赔礼道歉!”
晓雁恼了:“你不该是得了神经病了吧?”
齐之华:“不要忘了,我们的任务是要保护太庙和老道士。”
晓雁:“保护该教训也得教训他!何况这是军事需要!”
齐之华怔住了,他以拳击掌:“都是我……”看看表,又看看火气正盛的晓雁,果决地:“我说错了以后检讨。敌人很快就要来了,你组织部队做好准备。二连长!”
“到!”二连长跑来。
“抽两个班,把从庙里搬的东西带好,跟我送回去。”
“啊?送回去?”二连长惊了。
齐之华抱起双龙方鼎走去。
二连长望望晓雁,晓雁不语,他一甩手:“娘个老子的!”
齐之华回过头,严厉地:“你说什么?”
二连长慌了:“我……我不是指你,我是骂……”
“骂谁也不行。我们是解放军,讲话要讲究文明。回去在军人大会上检讨!”
二连长不吭声,他又严肃地:“执行命令!”
“是。”二连长连忙应着。
晓雁望着他的背影,欲呼又止。
“教导员……”小龙跑来张口报告什么,她劈头打断:“少啰嗦!快去做战斗准备!”
小龙莫名其妙,一下子呆住了。
太庙内。大炼师呼天抢地在骂着“土匪”。道士们如临大祸,在忙着关锁门窗,收藏各种文物。
金童透过门缝发现了齐之华等人,连忙报告大炼师。大炼师怒气勃发,操起一根木杖,道士们也纷纷拿起“武器”。他们来到门前,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传来开门的呼唤。大炼师一声喝:“开!”庙门猛地一下拉开了。
门口,齐之华和一班的战士们抬着、扛着、拎着各种物品站在那儿。
大炼师很是惊异,但怒气丝毫未减。
齐之华坦然地放下双龙方鼎,又示意战士们放下手中物品,上前诚恳地:“方才多有冒犯,请大炼师恕罪。”
大炼师迷惑的神情,但脸上依然挂着凛然之气。
齐之华:“我们解放军保护祖国的每一寸土地,也保护宗教和文明。请大炼师看看还缺少什么东西吧。”
大炼师呆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枪声。
野地。老伍喝令部队摆开队形,向我军阵地进攻。
太庙。齐之华急急地:“文物珍品请大炼师查对收藏,如有损坏丢失,打完仗我们一定赔偿。”言毕,带领战士们迅速离去。
大炼师又惊又喜地呆立着,银童上前拿下他手中的木杖。道士们也纷纷丢下了武器。
大炼师抚摸着一块竖匾,悲喜交集,不仅泪水盈眶。
阵地方向又传来激烈的枪声,金童等匆忙将送回的物品搬进后殿。大炼师不由自主地站到庙台上,向外张望着。
十四
阵地上。齐之华指挥战士们向蜂拥而上的土顽军扫射,土顽军纷纷倒毙。
另一边,晓雁边射击边命令小龙:“告诉支队长,防止敌人从左边包抄。”
小龙应声而去。
他来到齐之华身边,向齐之华传达晓雁的话,齐之华又下达着新的命令。
一个战士倒下了,小龙拿过他的枪,边射击边向旁边的小教员打上了腔:
“眼镜同志,打中了几个?”
“两个半。”
“怎么还有半个?”
“那一个腿断了还没趴下。”
“补上一枪啊。”
“那还用……”一声枪响。“你哪?”
“半打。”
“瞎吹,我才不信哪!”
“我是说目标,今天要完成的!”
“完不成哪?”
“完不成……”一声枪响:“嚯,又是一个。完不成明天多学10个字!”
射击声、叫好声。
“轰轰!”几颗炮弹落到阵地上,几名战士倒在了地上。
“注意防炮!”齐之华喊着。
又一发炮弹呼啸飞来。“不好!”小龙跃身而起,猛地把齐之华推倒,随之又扑了上去。
一声轰响,齐之华安然无恙,小龙昏了过去。
“小龙!”齐之华抱起他喊着。
“小龙!”晓雁跑来把小龙接过,对齐之华:“快去指挥!”
齐之华起身,又一次组织火力,敌人被压住了。
阵地对面。老伍喝令土顽军反扑。突然一声枪响,他身中一弹倒在了地上。
开枪的是小教员,他擦了擦眼镜片。
子弹打中了老伍的肩膀,他咬紧牙想起身还击,刚抬身又一颗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去。
小教员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指紧紧地扣在扳机上。
老伍一动不敢动,片刻才突然一个滚身,滚下了一道土坡。他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嚎叫着:
“开炮!开炮!给我打!庙!庙!”
太庙。几发炮弹在庙院内爆炸,道士们乱成一团。
一发炮弹击中一座精巧的“御碑亭”,“御碑亭”轰然倒塌。
大炼师指天划地,朝着土顽军的方向大骂:“土匪!土匪!”
银童跑来拉他回去,他坚持不肯,一个劲地骂着。银童急得直跺双脚。
庙外,几个乡亲抬着受伤的战士匆匆而来。银童毅然打开庙门,将伤员接入包扎。
大炼师脸色沉郁,想发怒却又忍住了。
阵地上。我军发起冲击,土顽军丢下辎重尸首,狼狈逃窜。
太庙台阶上,大炼师脸上微微露出欣慰的笑容。
十五
日。我军驻地一所院内,晓雁与二连长走过。
晓雁:“……支队长和大家的批评都是为你好。咱们是解放军,讲话做事都得讲点文明礼貌,就是对敌人也不能……”
二连长捶着脑袋:“都怪我不开窍。”
“以后注意就行了。”晓雁认真地:“看来咱们的脑子都得好好开开窍,要不……拿我说吧,过去总以为只要对敌人狠、能打胜仗,就什么都有了。可现在看……”摇摇头站住了,指着手里的一份文件:“不管怎么样,对上级的指示咱们可不能含糊。”
二连长:“教导员,这你放心。”
晓雁笑了,二人走进一所大屋。
大屋内,晓雁向战士们宣讲文件。
战士们认真地听着、记着。
夜。宿舍里,一班在讨论。
一个小战士:“上级的指示咱没说的,可……”望着一班长:“班长,我说真实思想你不批我吧?”
一班长:“瞎扯,谁说真实思想表扬谁。”
小战士:“我琢磨着,咱们只要打胜仗解放受苦的老百姓就得了呗,上级为啥还要让保护什么物……”
“文物,历史文物。”小教员补充着。
“看看你这思想成问题不!”一班长绷起脸来:“上级叫做什么咱就做什么,你哪来那么多琢磨呢!”
小战士:“哎,刚才你不是说表扬我吗?”
“表扬你执行上级指示不自觉呀?”一班长一本正经地:“关于保护古物——就是太庙里那些破烂玩艺——的问题,啊,这是正确的,啊……”支吾了片刻:“这是咱们的……传统……”
一战士:“班长,往常上课可没听说这也是咱们的传统。”
一班长支吾不出声来了。
“不对。”小教员开口了:“保护历史文物是咱们部队的光荣传统。红军时期毛主席、朱总司令就号召打仗的时候注意保护古庙寺院。八年抗战,太岳军区一个营的八路军老大哥,为了和日本鬼子争夺一部经书,叫什么来?《赵城金藏》,对《赵城金藏》,是一部国宝,牺牲了八个同志。还有一个连为了保护一部古经书,把书轮流地背在背上,行军打仗都不放下,一直背了三年,最后完整地交给了上级。八路军首长还特别嘉奖了呢。”
大家都听迷了,一班长半信半疑地:“小眼镜,你说的这是真的?”
小教员:“这都是咱们报上登的嘛。”
众人一齐乐了,讨论会活跃起来了。
村头。星光闪烁的小路上,齐之华与晓雁漫步而来。
晓雁:“我感觉野司这次的指示预示着一个重大的转变。”
齐之华:“很快就要向全国进军了嘛。你没听司令员说,这是夺取新中国的最后一战。”兴致勃勃地:“我们很快就要胜利了,当然要把保护重要建设和文物提到议事日程上。”
晓雁:“你呀,一说到那些老古懂精神头就来了。”戏谑地:“你是想胜利后当文物总管吧?”
齐之华认真地:“这我可不够格。那天我脑子发热,一个‘军事需要’差点没惹出大乱子来。”
“你呀,检讨起来没个完了。”晓雁笑着:“是嫌我检讨得不深刻吧?”
齐之华也笑着:“看你这嘴。”
二人向一所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屋内,小教员正在给小龙讲唐诗,小龙一臂缠着绷带聚精会神地听着。
小教员:“……‘盈胸生层云,决眥入归鸟’。就是说云彩一层一层翻滚着,使人胸怀也觉得又宽又大。‘眥’当什么讲来……”他翻翻书:“眥就是眼皮,决眥就是进了眼皮,是说看到回窝的鸟在飞,更觉得眼界空阔了……”
小龙两眼眨巴着:“我们家的龙王岭也是这样,老高老高,人上去就钻到云彩里去了。”
小教员:“哎哎哎,谁要你讲龙王岭了。你要是不愿学我可是要走了。”佯作起身。
小龙连忙拉住他,陪笑道:“谁说不学了。”两臂趴在桌上听着。
小教员:“‘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就是说……”
齐之华和晓雁跨进门,见状轻轻地走到背后听着。
小教员讲完了,忽然发现二人,连忙站起。小龙也要起来,被晓雁按住了。
齐之华:“好家伙,你们俩要成大诗人了。”
小教员不好意思地:“嘿嘿,我是给他瞎讲着玩的。”
齐之华:“我都听见了,讲得不错。以后有机会给大家也讲一讲,让大家都学一点诗呀词呀的有好处。”
“不,不……”小教员紧张了,连忙敬了个礼退走了。
晓雁问小龙:“换药了没有?”
小龙点了点头。晓雁端过药和水,看着小龙吃了下去。
齐之华:“快去休息吧。”
小龙答应着,拿起书和本子欲进里屋。晓雁一把夺过,嗔怪地:“休息就是休息,别打埋伏。”
小龙伸了伸舌头,做了个怪脸进到里屋去了。
晓雁看到一件衣服掉了扣子,坐到椅上缝起来。
齐之华拿出本子翻着:“一连提出的问题恐怕有点代表性。有些文物是老封建主义的怎么办?帝国主义的怎么办?”
晓雁:“我看也不能说不是一个问题。”
齐之华:“哦,原来你这个教导员就没有搞清楚。”
晓雁:“不说别的,就说太庙吧……”
齐之华:“地盘是老封建的、宗教迷信的地盘,老道是反动的、敌视共产党的老道,对吧?”
“哼。”晓雁把缝好的衣服扔给齐之华,没有好气地:“谁像你,对仇人对比亲人还好。”
齐之华愕然了:“……我对哪个亲人不好了?”
晓雁两眼滚圆,不吭声。
齐之华恍然大悟:“你是说对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
晓雁孩子似地:“就是!”
齐之华有点急了:“那天是情况紧急……再说那是上级命令……”
晓雁故意低着头,两手捂着耳朵不听他说。
“看看你……”齐之华有点不知所措,上前一步嗫嚅地:“看看你……”
晓雁抬起头来,看着齐之华着急的样子,先是想笑,但随即流露出动人的目光。
两个人的目光如同两颗星星碰在了一起,立刻迸发出明亮的火花……
他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支队长。”小龙只穿着短裤短褂突然闯出来,龇着洁白的牙齿:“支队长,嘿嘿,教导员,岱,岱宗的岱让我给忘了。”
晓雁满脸羞红,极力掩饰地:“好个小龙,还没有休息呀。”
小龙:“嘿嘿,刚才我在肚皮上写着写着,不知怎么岱字就给忘了……嘿嘿。”
齐之华板着脸:“嘿嘿。”
小龙更高兴了:“嘿……”
晓雁:“快去休息,明天告诉你。”
“那不行。学不会,躺在被窝里心里也怪痒痒的。”
“嚯,看样子小龙这次是要争当学习模范了。”
“哎,是你和支队长说的,咱们解放军要个个能写会画、能文能武,还有什么……”
“好了好了。”晓雁拿起笔要给他写,齐之华拦住,对小龙:“要是爬一次岱顶,能记住这个岱字吗?”
“那当然。”小龙两眼一眨:“爬岱顶,这是真的?”
齐之华:“这就看咱们教导员有没有这个勇气了。”
晓雁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挑衅地:“你以为我像你那样胆小哇?”
十六
日。风和日丽。岱顶凌云,气象万千。
通往峰顶的山路上,齐之华、晓雁和一群战士兴致勃勃,攀登而上。
路边一石,朱颜刻字:“二。”
齐之华:“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字?”
战士们围拢上来。二连长:“是个什么二字。”
一班长:“虫二。”
一战士:“什么虫二呀,上边还有一撇,是个虱,虱子的虱。”
“虱二,虱二是什么意思呀?”
“不对。”小教员扶着眼镜:“虱字上边还有这么一划。”比划着。
一班长:“那你说这是什么字呀?”
“……”小教员回答不出来了。
“大家看,”齐之华拿起一块石子,在“二”上各划上了几笔,道:“如果这样写是什么字呢?”
“风月。”有人抢着回答。
“对了,是风月。”齐之华又擦掉划上的几笔:“大家说这应该叫什么呢?”
小教员琢磨片刻道:“叫风月无边对吗,支队长?”
齐之华点着头笑了。
大家仿佛明白了。一班长:“风月……那风月是什么意思呢?”
小教员:“风月,风月就是清风明月,好看的景色。”
一班长:“那风月无边就是很好看很好看的景色了?”
齐之华:“就是这个意思。”
战士们乐了。二连长咧着大嘴:“真还有点鬼名堂哩。”
齐之华指着周围的景色:“大家看一看,这儿有没有一点风月无边的味道。松林,流水,瀑布,小亭子,风……”
战士们真的环顾四周,观赏起来。
“嚯,还真有那么点味道来。”
“好美呀。”
“风月无边嘛!”
齐之华碰碰晓雁的胳膊,示意让她也观赏观赏。
晓雁兴趣索然:“都是些书生酸的。”径直走去。
齐之华一笑,招呼大家前行。
他们越过一道流瀑的小河,一座寺院迎面而来。
寺内陈设简陋,正殿佛像前燃着几柱香,只有几个零星香客。
一个老和尚把齐之华等迎进侧院。
侧院一边的木兀上摆着几件文物,正中是一个镂着面貌狰狞酷似魔鬼头像的方鼎。
小教员和几个战士诧异地端量着。
老和尚边招呼大家坐边说:“那是西汉时期的,是一个王府里量米用的鼎。”
“哦。”齐之华也饶有兴趣地凑过去。
小龙:“上边怎么还有一个鬼呀?”
“这可不是鬼。”和尚道:“传说这是龙王的第九个儿子,名字叫饕餮,是个贪吃无厌的馋鬼。”
一班长:“怎么把个馋鬼刻到这上边来了?”
和尚:“方鼎是装吃的东西的,刻上饕餮是让人家放开肚皮吃的意思。”
大家哄然笑了,晓雁也凑上前来,打量着:“这个鼎这么大呀……”
和尚笑了:“饕餮鼎本来是盛饭食的,后来被一些富户人家改了。这个方鼎是王府收租米用的。”
齐之华心中一动,道:“这就是说,王府要像饕餮那样贪得无厌地吞食百姓的血汗对吗?”
和尚默然了。
战士们受到了很大震动,惊讶而又仔细地端量着方鼎,仿佛看到西汉王府张开的饕餮一样的血盆大口,在吞噬着百姓的粮米。大家变得激动起来。
“坐,坐,各位师傅请坐。”和尚招呼着,可谁也没有动一动。
十七
对松山。虬杆奇枝,隔山相对,有如两排起舞的仙女。
战士们心旷神怡,边攀登边观赏着。
十八盘。陡峭如切,有如九天飞瀑。
齐之华、晓雁和战士们互相扶携着、笑着、追着,奋力攀登。
“南天门”巍然耸立,遥遥在望。
“我们上天啦!”小龙等欢呼着飞奔而上。
天街。战士们擦着汗,漫步而行。
山顶寺院。庄严的大殿里,笑面大佛神态可掬,在领受着人间的香火。
大佛两侧的墙壁上,朱颜妙笔描绘着一副巨大的“祭庙图”。
战士们来到图前。一战士:“看,龙王爷祭海。”
小龙:“是大元帅出征。”
小教员:“是皇帝祭庙。”
战士:“祭庙,什么叫祭庙呀?”
小教员:“就是来拜佛的呗。”
另一战士:“哟,皇帝也拜佛哇。”
“那当然。”小教员神秘地:“皇帝是天子——天的儿子,佛是天上的祖宗……”
晓雁来到面前,批评地:“你怎么宣扬起这些东西来了!”
小教员:“我是说这画上。”
晓雁:“什么画呀,纯粹是宣扬封建迷信的破烂。”
“那可不一定。”齐之华插上言来,他把大家招呼到面前,指着图的一角道:“大家看看这些跑在地上的是什么人?”
小龙:“迎接的小官和道士呗。”
齐之华向后依次指着:“这些呢?”
“开路的?”战士们七嘴八舌回答着。
“这些?”
“耍杂技的。”
“干嘛耍杂技呀?”
“为皇帝壮威添彩呗。”
“这呢?”
“护驾的。”
“这?”
“……”
“这是随同皇帝祭庙的朝廷大臣、皇亲国舅。”齐之华又向后指着:“大家看,这才是皇帝本人。”
大家打量着。小龙:“嚯,好威风啊!”
战士甲:“胡子怎么是向上飘的?”
“看这车,这马。”
“马还有官带着来。”
“带马的官也够威风的。”
“……”
齐之华:“大家看,皇帝祭一次庙有多么威风排场!这些前拥后护的有多少等级。下层官吏多么卑下,皇亲国舅多么骄横。还有开路的、护卫的、驾车的、耍杂技的。这不就等于让我们看到了几百年、几千年前封建皇帝统治的社会,看到了皇帝出游的情景吗?”他又指着图:“大家再看这皇帝身上的龙袍,大臣身上的朝服,将军的盔甲,还有这些衣服,颜色多么鲜艳、逼真;这将军的嘴、胡子,皇后娘娘的笑,轿夫额头的汗,多么细致、生动,简直活龙活现,对吧?这幅画是宋朝的,到现在七八百年了,还是这个样子了得吗?这是古代艺术家和劳动人民了不起的创作。”他停了停,目光扫视着大家:“这样一副壁画,能够让我们生动地学到历史、学到社会,又能学到艺术,大家说这算不算历史珍品,是不是无价之宝哇?”
战士们赞同地、默默地笑了。二连长咂着嘴,边仔细地看着边点着头。晓雁瞪大着眼,仿佛不敢相信地端量着、思考着。
齐之华:“这是我们祖国珍贵的文化遗产,是属于人民和子孙后代的。这样的珍贵文物太城里还有不少,我们有责任把它们保护好,大家说对不对呀?”
战士们心悦诚服地笑了。
殿外。战士们向山顶攀登。
齐之华和晓雁落在后边。晓雁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你可真会想办法整人。”
齐之华愕然了:“怎么……”
“就是。”晓雁一扭头快步向前走去。
齐之华一愣,刚要追上去,晓雁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笑咪咪地盯着他:“这一次山真不该爬,上了你的当了。”见齐之华还没明白过来,朝前一努嘴,咯咯地笑着跑起来。
齐之华明白了,笑着追上去。
二人笑着登上岱顶。
岱顶凌云。举目四望:远山若浪,近岭若奔;原野似毯,黄河似练;云涛如海,红日如轮;天高地远,气象万千……
他们的眼睛一下子开阔了千百万倍,他们的胸怀一下子敞向了整个世界。
“好家伙,真美呀!”小龙等欢呼着、跳跃着。
“真美!”晓雁如痴似醉,自语着。
“真美。”齐之华无限的深情和感慨化做了诗一样的吟咏:“这是历史的馈赠,劳动的结晶,也是大自然的杰作。她属于祖国、民族和人民,属于过去、现在和未来……”
晓雁会意地笑了。她笑得那样甜美。
十八
太庙后院一室,门窗紧闭。
室内,案上供着莲花拐,莲花拐前燃着一柱香。大炼师至诚至敬地念完经,站起来,对陪在一旁的金童庄重地:“这莲花出自先师之手,更有文丞相珍贵遗物和一腔浩然之气。先人世代相传奉为至宝,我辈更当百倍珍爱,不使半点有失。”
《一腔浩然气》的歌声从远天缓缓飘来,庄严而深情。
大炼师语重情长地:“童儿,你和银童自小跟着我长大,我一直把你们当做亲生儿女。银童是个好孩子,可终究是个女的。如今知道莲花珍宝的只有你我二人。倘若日后我有不测,你可要记住我的一片心哪!”
金童感动万分地跪到面前:“孩儿记住师爷的话。”
大炼师点点头,示意金童搬开了屋角一个方鼎,把莲花拐放进暗穴里,又重新把方鼎盖好。
大炼师坐到安乐椅上闭目静神,金童连忙拿过一张皮毯盖到他身上。
大炼师轻轻地:“你也歇息去吧。”
金童悄然退出。
院里。金童打水浇花,见缸中已空,提起一只桶走向后院。
后院古井旁。金童打满一桶水正要提起来,两手突然被人抓住了;他惊惶回头,头又被蒙住了。
野外。一座峭壁旁,老伍和几个土顽军围住金童。金童连哭带嚷:“饶了我吧老爷,我实在不知道哇!”
“啪啪”几个耳光落下,金童不敢哭了。
老伍露出一脸假慈悲:“你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就长了个古铜脑袋呢?为那么一个破拐杖丢下一条命值得吗?嗯?”拿出一包银元,碰得叮当响:“讲出来,愿意当道士就回去;不愿意,回家娶个小娘们多美呀。啊?”
金童心有所动,两眼逡巡,还是哭着:“我实在不知道哇老爷,饶了我吧老爷!”
老伍看出门道,一示意,两个土顽兵把一根牵着大石头的绳索套到金童腰上,把他推到峭崖边上。
峭崖下,无底深渊,冷风呼呼,阴森可怖。
金童吓呆了,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十九
太庙。大炼师醒来,喊了两声“金童”没人应声,起身来到院外。
他做了两个长呼吸,摆开架势,练起了太极拳。
银童端着一壶茶款款而来:“师爷。”
大炼师略一点头,继续练着。
前院传来一阵叫嚷,大炼师停住,才要询问情由,已见老伍带着一伙土顽军闯进院来。他大吃一惊。
老伍装腔作势地一抱手:“大炼师这一向可好哇?”
大炼师警惕地注视着,一言不发。
老伍:“这一次我老伍可是专门来烧香的。”
大炼师情知不好,但坦然地:“团长既是烧香,还请到前殿去。”
老伍哈哈大笑:“今天我倒想观赏观赏大炼师的后厅。”向寝室就去。
大炼师:“你要干什么?”
“参观参观怎么样啊。”老伍推开大炼师径直走进。大炼师连忙随之进屋。
老伍环视室内,眼睛停在屋角那个方鼎上。他冷冷一笑,向土顽军一努嘴,土顽军上前就要搬。
“你们要干什么?”大炼师不顾一切扑上前去阻拦,但立刻被土顽军抓住了。
两个土顽军搬开方鼎,从暗洞里拿出了莲花拐。
大炼师面色铁青浑身哆嗦,忽然发现了站在门旁的金童,顿时恍然大悟。他怒从心起,猛然挣脱土顽军,扑到金童面前,扬手“啪”一声打了一个耳光;随即又抓住金童脑后的绺,发了疯似地向墙上碰着;边碰边骂:“畜生!畜生……”
金童痛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突然一头撞到大炼师胸前,大炼师被摔倒在门旁。
老伍手擎莲花拐,在他面前得意地晃着。
大炼师扑上要夺,双手却被土顽军抓住了。
后方支队驻地。
一群战士围在缴获的那门新炮前,观看二连长做操作示范。
齐之华急急而来,向二连长下达命令。
部队全付武装跑步前进,一班长等拥着炮尾随队后。
太庙外的路上,甫公匆匆而来。
他一反文质彬彬、慢条丝理的常态,快步入庙。
庙内。道士们被土顽军赶到一所侧殿锁了起来。
大殿被推开了,宝库被砸开了,屏风被推倒了,神像被推倒了,玉圭被砸碎了,竖轴被撕毁了,檀香狮子、双龙瓷瓶等落进腰包,各种书画古物散落一地……
大炼师书房里,老伍不知从那里找来一个半截口袋,向里面胡乱地塞着各种古物,看到一个小金壶,又抓起来得意地端量着。
甫公穿过殿院走进门来:“老伍。”
老伍眯缝着眼:“哟,甫老太爷。”招呼一个土顽军:“把莲花拐杖给甫老太爷拿来。”
土顽军连忙呈上,甫公接过端量片刻,用力拧开莲花头,从拐杖里拿出了一柄莲花剑鞘;他仔细地察看着,露出了笑容。
“甫老太爷,咱老伍够意思吧?”老伍龇着牙。
甫公并不搭理,问道:“大炼师呢?”
老伍:“这老儿不识好歹,让我给揍了一顿。”
“他的那些书稿呢?”
“书稿,什么书稿?你是说这些废纸?”老伍向地上努努嘴。
地上书匣横七竖八,手稿散落一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胡闹!”甫公恼怒了,抖着莲花剑鞘:“我要这个,也要人和书稿。”指着地上:“这部书稿,集古今道教经典于大成,价值连城,你们懂吗?”命令地:“赶快收拾好。不得有半点丢失!”
老伍颇感意外,怔了怔哈哈大笑起来:“怎么,甫老太爷也管起我们这些丘八来了?”
甫公一笑,衣兜里掏出一个蓝本本,傲然地递到老伍面前。
老伍打开一看,不禁惊了:“高参……”不敢相信地打量着。
甫公:“太庙之事是美军顾问交办的,军政部也有明确训示。”
老伍被震住了:“……请甫老太爷,不,请甫高参……”
甫公:“庙中古物珍品收集一处,不得损坏,古籍手稿妥为装箱。另外,赶快派人去找车,准备送我回南京。”
老伍连忙点头应承,又指指装满古物的口袋:“这……”
甫公大方地:“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由你处理好了。”
老伍喜出望外,连忙向几个土顽军传令。
甫公:“那个老道士在哪里?”
老伍:“让弟兄们关在后院。”
甫公抬脚要走,又停住了,打量屋内,道:“请他到这儿来。”
“是。”老伍转身出门,甫公又叮咛一句:“不要难为他。”
后院一殿。大炼师双臂紧捆倚在墙边。他双目闭阖稍一用力,臂上的绳索崩断了一根;正要再用力,门开了,两个土顽军走进,给他解开绳索,喝道:“走。”
来到书房前,土顽军走开了,他疑惑地走进去。
室内,书籍手稿散落一地,甫公正蹲在地上收拢着。
大炼师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地:“甫公老弟!”
甫公起身:“大炼师!”打量着心痛地摇摇头,又指着地下,愤愤地:“太不像话!”
大炼师这才看到地上的书稿,他心痛如焚,猛地趴到地上,抚着书稿哽咽起来。
大炼师急切地:“甫公老弟,莲花之宝已被抢走,你……”
甫公坦然地:“大炼师放心,莲花之宝小弟已代为收存了。”
“啊!”大炼师又惊又喜,一把抓住他的手:“甫公老弟,敝庙祖传珍宝天下少有,倘若有失老朽无有脸面再生人世,安危祸福全仗老弟了!”
甫公:“大炼师言重了。保护古籍文物乃我辈不辞之责,在下焉能不尽微薄之力。”指着窗外:“庙内珍品我已关照过了,不会有失,大炼师尽可宽心。”
大炼师大喜过望,感激涕零:“甫公老弟之情,老朽有生之年不敢稍忘。”手抱太极图念起经来。
甫公推心置腹地:“此次灾祸所幸尚可挽回,但太城乃是非之地,灾祸朝夕可至。长留此地后果恐怕……”
大炼师无可奈何地:“我等不幸生此乱世,只得听天由命。”
甫公:“不然。依小弟所见,师祖创道百世相衍,天下同为一脉。以大炼师之名望才学何需老死一地。”诚恳地:“小弟久居金陵,教中好友颇多。大炼师如以为可,小弟愿为铺桥搭路,管保万无一失。”
大炼师颇感意外,稍一思忖摇头:“太庙乃先师所创,贫道岂能弃之他去。何况南京乃虎踞龙盘之地……”
甫公:“嗯,暂避凶险以保全祖传珍品教义,正是大义之所在。至于大炼师无意于南京这倒好说,江南国土千里,还怕没有称心如意之处不成?”
大炼师默默无语,依然摇头。
甫公:“小弟不过为大炼师和庙中珍品着想,大炼师如无此意也就罢了。”加重语气威胁地:“只是日后再有危难小弟就爱莫能助了。一旦兵匪重来珍品再失,小弟真不知大炼师何以上报师祖下告黎民。”
大炼师震动了,思忖片刻站起:“请容我三思。”
甫公一笑:“也好,只是不容迟疑呀。”指指地上的书稿,起身:“我去喊人把这些收拾起来。”退出门去。
大炼师默默苦思难下决断,缓缓踱到窗前。透过窗户望去,院子里几个土顽军抬着背着许多文物珍品走向前院。大炼师一惊,又见甫公和老伍一前一后走出侧殿。甫公说了几句什么,老伍连忙喊过土顽军吩咐着。
一个土顽军送过莲花拐,甫公看了看交代了几句什么,土顽军退走了。
大炼师呆若木鸡,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怒气横生,扑到门前一拉——门被反扣着;运足气力再一用力,门“哗啦”一声倒下了。他奔下台阶,冲过院子,来到甫公面前:“你!”
甫公一愣,但随即露出笑容:“大炼师,考虑好了吗?”
大炼师:“你把莲花拐还我!”
“这也不难。”甫公淡淡地:“只要你离开太城,小弟一定……”
大炼师断然地:“要我离开师传故地,贫道不敢从命!”
甫公默然片刻,态度一转:“既是如此不妨把话说明。小弟此次返乡,是奉军政部之命请大炼师携带莲花之宝及《金刚大成》赴京的。现车马已经备好,还望大炼师不使小弟为难才是。”
“呸!”大炼师痛心疾首地:“想我把你视为至交好友,却原来……”抱手念经:“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
甫公冷冷一笑:“既是这样我也无能为力了。”向老伍一使眼色,几个土顽军立刻上前把大炼师捆了起来,向偏殿拖去。
“慢!”甫公一声喝,对大炼师:“小弟为了不辱使命,只好请大炼师先委屈一下了。”扯了扯身上的绳索,对土顽军:“换铁索。”
“败类!”大炼师全身哆嗦,怒骂着被带走了。
一个土顽军从前院跑来:“团长,共军!”
二十
大路上。齐之华、晓雁等带领部队直扑太庙而来。
太庙围墙内,土顽军支起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老伍望着墙外越来越近的队伍,喝道:“准备!”
“慢。”甫公缓缓地:“不准暴露!”
墙外。部队停止前进。
齐之华观察围墙没有发现情况,与晓雁交换了一下眼色,正欲下命令上前,忽然发现围墙一边被捅开了一个洞,再看又发现了几个。他立刻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一声命令:“散开!”部队散开了。
墙内的甫公大为泄气,喝令开枪。
部队摆成进攻队形向太庙逼近。弹火交织,急骤的枪声打破瞬间的寂静。一群鸽子、燕雀飞上天空。
庙内一座偏殿。关在里面的道士们侧耳听着枪声,有的惊恐,有的欣喜。
银童惊喜交加,脸上闪着明亮的光彩。
一颗流弹打在窗棂上。有人吓得抱做一团,银童嘴角露出了微笑。
另一座偏殿。大炼师被铁索绑缚,力挣却不能解脱。
枪声密集传来,他倾耳凝目,不知是欣喜还是恐惧。
庙墙外。进攻的部队被土顽军的弹火压住了。
齐之华组织弹火封锁枪口,一班长等手持炸药包跃上前去。
庙内。甫公指挥几个土顽兵捣毁正殿门窗、太上老君塑像,又喝令把机枪搬上殿楼。
庙外。一班长等被殿楼上的机枪压在地上不动了。
“机枪!瞄准殿楼!”晓雁命令着。
一个大个子战士架起机枪,二连长上前拉过,瞄准殿顶的窗户扣下了扳机。敌人的机枪不响了。
“第二爆破组!上!”齐之华命令着。
小教员和几个战士跃起,小龙一把夺过小教员手中的爆破筒冲上去。
“小龙!”小教员喊着也要冲上去,被齐之华抓住了。
小龙几个像离弦的箭向围墙扑去;近了,越来越近了……
突然,正殿上的机枪又响起来了。
“小龙!注意!”齐之华和晓雁一齐喊着。
小龙机警地改变着跃进的线路,可是没有跃出多远,又扑倒了。
“小龙!”二连长和小教员齐声呼喊,跃上前去。
“瞄准殿楼!开火!”随着齐之华的命令,长短武器一齐呼啸,敌人的机枪又被压住了。
二连长和小教员等背回了小龙和几个负伤的战士。
小龙头部中弹,血流了一脸。
“小龙!小龙!”晓雁呼唤着。
“小龙!小龙!”齐之华呼唤着。
“小龙!小龙!”二连长、小教员等呼唤着。
小龙没有回应,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二连长默默地放下了小龙的遗体。
小龙机灵的身影却仿佛一下子在大家面前复活了:
小龙在给齐之华传达命令;
小龙在给晓雁敬礼;
小龙扣着板机与小教员斗胜;
小龙猛然推倒齐之华扑到在他身上;
小龙在跟小教员学诗;
小龙只穿着背心裤头问字;
小龙在向“南天门”奔跑……
敌人的机枪又发疯地叫起来,已经跃出的小教员等又被打倒了。
“娘个……”二连长怒声欲骂又卡住了。他两眼喷火,一声命令:“架炮!”
没有回声,几个战士用闪电般的速度把炮推上前来,又用闪电般的速度,把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正殿主楼。
瞄准镜里,喷着毒火的窗户压在了十字线上。
二连长:“目标正殿主楼,预备——”
“停!”晓雁突然一声喊:“不能开炮!”
众人一齐住手,惊诧地回转头来。
二连长:“嗯?”
晓雁:“那里是正殿,炮弹一落就毁了。”
二连长:“我的教导员,那里是敌人的火力点!”
晓雁:“可它很快就会成为人民手中的财富。”
二连长:“战士们在这里流血!”
晓雁:“不要忘了,我们的任务是要保护这座古庙。”
“我们要战士的生命还是要一座无用的大殿?”二连长急了,火气冲冲。
不少战士也焦急地议论起来。
“我们要保护太庙也要保护战士的生命。”齐之华上前一步,对二连长:“教导员的意见是对的,我们不能开炮。”
“……支队长……”二连长还要争辩。
晓雁果决地:“执行命令,撤炮!”
二连长只好和战士们一起把炮推了下去。
齐之华和晓雁交流了一个感激和欣喜的目光。
齐之华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太庙周围,对晓雁:“你带一连二连佯攻,三连随我从庙后进攻。”
部队立刻行动起来了。
二十一
庙内后院。甫公指挥着一群土顽军将书稿装箱、装车。
庙内偏殿。银童拼力推开窗跳出窗外。
她顺着墙根飞快地跑到锁着大炼师的偏殿;四顾无人,推开窗子跳了进去。
她手脚并用,扯开了大炼师身上的铁索。大炼师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一抹嘴角上的血,从墙角拿起一柄龙头拐,伸手扯开了门,和银童一起来到了门外。
他分辨了一下枪声,拉着银童正要向后殿走,突然又一下子怔住了:金童拐过墙角向这边走来。
大炼师脸色陡变,双手攥紧了龙头拐。
金童也发现了他,吓呆了,目光逡巡不知如何是好。
“嗨!”大炼师猛地上前,龙头拐一挥当头劈下。金童立刻倒在了地上。
大炼师一下子呆了,突然发了疯似地扑上前去,抱住金童哭了起来。
银童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大炼师深情地擦去金童脸上的血,端祥着。片刻,突然把金童的尸体一推站起来,手在眼上一抹,对银童:“起来!他值不得你哭!”
银童起来了,大炼师拿起龙头拐,拉着她的手向后院奔去。
太庙前。晓雁指挥部队佯攻。
几个爆破组同时上前,但一接触机枪封锁区就退了回来。
土顽军得意了,发出一阵叫嚷。
后院。甫公装好了车,命令两个土顽军去带大炼师。
土顽军来到偏殿一看,怔住了。
大炼师和银童穿过一条秘密狭道,来到一侧的墙边。不远处有一个紧闭的侧门。他们正要过去,忽然怔住了:门那边几个土顽军在巡逻。
侧墙外。齐之华带领三连悄悄逼近。
墙内的土顽军发现了悄悄逼近的部队,端起枪来瞄准。
墙外,齐之华布置部队准备一次突破。
突然,土顽军手中的枪软绵绵地滑落了。
大炼师、银童和几个道士手持拐杖、棍棒,出现在土顽军身后;各种武器齐举,土顽军瘫倒在地上。
银童等发现了齐之华和部队,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后门。齐之华指挥部队,通过后门入庙。
齐之华一声喊:“注意保护文物。”带领部队向前奔去。
大炼师、银童等紧随其后。
二十二
后院。甫公听到枪声,大为惊异。
侧院。冲进来的部队与守护的土顽军激战。
战斗在厅殿廊宇间进行。
土顽军胡乱放着枪向前院溃逃。
前院。老伍发现有变,慌忙准备还击,已经晚了,一阵猛烈的弹火打来,土顽军纷纷倒毙、弃枪溃逃。
殿楼上的机枪也哑了。
墙外,晓雁、二连长指挥部队发起冲击。
老伍见势不妙,慌忙溜着墙根逃走。
后院一殿。甫公抱着莲花拐悄悄逃出。
刚出殿门,他突然惊住了:大炼师手持“降魔宝杖”站在面前。
他连忙后退。大炼师攥紧“降魔宝杖”逼上前来。
“……大炼师……”他慌了。
大炼师露出一丝冷笑,还是向前逼着。
“……你……你……”甫公终于定住神,腰间拔出手枪对准大炼师:“跟我走!”
大炼师忽然哈哈大笑,声泪俱下:“……学者……名士……跟你走……”双手颤抖地举起宝杖,无所畏惧地逼上前来。
甫公连忙后退几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大炼师——
“大炼师!”一个人突然飞奔而来,用身体挡住大炼师,手中的枪同时指向了甫公。
“砰——”两支枪同时发出了尖利的声响。
甫公一头栽倒,手枪和莲花拐跌落到地上。
掩护大炼师的人踉跄几下也倒下了。这是齐之华。
“支队长!”一个战士呼喊着跑过来。
“支队长!”晓雁也跑来。她双手扶住齐之华,焦急地呼叫着:“支队长!之华!之华……”
齐之华醒来了。他看清了晓雁,深情地注视着;忽然挣扎起身,看看大炼师又看看落在地上的莲花拐,目光停在了晓雁脸上。
晓雁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奔涌而出。
齐之华深情的目光停在她那清瘦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终于闭上了眼睛。
“哇——”一个战士哭出声来。
小教员臂上裹着绷带抽泣着,泪水粘湿了眼镜片。
围上来的二连长和战士们、银童和道士们,默默地环绕在齐之华遗体旁,一张张脸上挂着悲痛的泪水。
晓雁单膝跪在齐之华面前,久久地凝视着那熟悉的、坚毅的面庞。
她缓缓地放下逝者,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捡起了丢在地上的那柄闪着历史光芒的无价珍宝——莲花拐;心潮起伏地凝视着,又缓缓地走向大炼师,双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大炼师双唇翕动,眼圈潮湿,双手颤抖地接过莲花拐,无比深情地注视着,随即双目闭阖仰首向天……
一幕幕难忘的情景珍珠一样串联起来,在面前闪现:
化装成长鬓老者的老伍偷取莲花拐,化装成香客的齐之华发出警号;
老伍喝令吊起大炼师发绺,逼迫交出莲花拐,齐之华打退土顽军,为大炼师解下发绺;
齐之华带领战士送回庙内物品赔情道歉,老伍喝令土顽军向太庙开炮;
老伍推开大炼师抢走莲花拐,甫公带着莲花拐要逃,齐之华奋不顾身夺回莲花拐,晓雁郑重地送到面前……
少年时的小之华,被大炼师喝令拖出庙门;
受了伤的齐之华,被大炼师赶出门外;
救了大炼师命的齐之华,再次被赶出门外;
齐之华赔情道歉,宣传解放军的政策;
齐之华用身体保护大炼师,击毙甫公……
大炼师心潮激荡不能自抑,“扑通”一声跪到齐之华面前:“天兵天将……恩人哪……”
他老泪纵横,顺着面颊滚滚淌落……
银童和道士们也热泪盈眶,齐齐地跪到了地上……
二十三
巍峨的、金碧辉煌的古庙,高耸的、枝叶峥嵘的古柏。
香烟缭绕,钟声沉重……
隆重的、道教的葬仪已经结束,一堆泼上了油的象征着“仙床”的木柴熊熊燃烧,火光直上青天。
一群战士:晓雁、二连长、小教员等抬着齐之华的遗体,缓缓地走上了松柏苍翠的山坡……
《一腔浩然气》的歌声在回荡:
一腔浩然气
巍巍中华魂
一片丹心在
灿灿照后人……
按照革命的、战士的仪礼,齐之华安息在这片他为之战斗和献身的土地上。
晓雁、司令员含着满眶的泪水,向亲爱的战友和同志告别。
大炼师和银童等道士们、太城各界的乡亲们来到他们面前,献上了一面精致的锦旗。锦旗上金线锈字:“正义之师文明之师”。
“正义之师文明之师”的锦旗化做了飞扬的红旗。
红旗下,晓雁英姿勃发,干练而又沉稳。
她的背后是二连长、小教员等许许多多老的和新的战士们组成的长长的队列。
这队列像不尽的江河、逶迤的长城,奔腾、屹立在这片古老的、无边无际的土地上。
1980.11——1981.11初稿于济南
1982.1——1982.2二稿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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