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洪波

    俄罗斯搞免费医疗，中国有不小的讨论，比斯诺登揭露美国搞监听热闹得多。主流的声音很明确，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免费医疗不必羡慕，不可行；免费医疗造成浪费。

    世上根本没有免费的东西，这是“世上没有免费午餐”的重申。绝对来说，正确得很。一切公共免费品的提供，无非来自税收，这就不是免费。好吧，就算“免费终究是虚伪的”，交税后还能得到些免费的公共品，总比只交税什么都得不到要好吧。

    “免费医疗不必羡慕”，这是在说什么呢，是说不免费比免费好吗？“不可行”的意思，是条件不具备所以不可行，还是无论社会何时都不可行？若只是现在不可行，那就是免费的想法还可以有；如果无论何时都不可行，那就是免费的念想都该消灭。

    免费医疗造成浪费，这确实是个道理。在医疗可以公费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乱开药的事情，有的医院甚至能够开到生活大件物品。不过，这算是管理漏洞，还是免费医疗要消灭的理由呢？世界上有汽车，就有车祸死人，每年死在车轮下的人可能上百万，我却没听谁说消灭汽车以杜绝车祸。

    医疗是不是应该免费，是不是可以免费，我其实说不清楚，但不管免费不免费，道理都应该说得讲究一点。反对免费，是因为免费在逻辑上永不成立？还是因为免费在现阶段不具可操作性？是为了避免免费造成的浪费，还是为了保障得更好？要说得让人信服才好。

    最不能令人信服的，无过于享受着免费医疗的人来说“免费医疗不可取”这样的话。绝大多数人已不再享受公费医疗，但仍有极少数人是有公费医疗的。没有资格免费医疗的人，也没有资格去制定医疗政策；能制定医疗政策的人，却基本上属于享受免费医疗的人群。

    如果免费医疗是个坏东西，为什么享受这种政策的人不放弃，道理不能以身作则地讲，能说服谁呢？如果说免费医疗是个好东西，只是现在还不能普遍提供，那么为什么不能“人人平等”，让公务员群体跟别的群众享受一样的待遇呢？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应是这个社会中“关键的少数”，人不多，支配资源的能力却很强，制定政策是其拿手好戏，消耗的医疗费用也往往以一抵百。如果把这些“关键的少数”开销的医疗费用平摊给普通人，大家的医疗保障能够提升很多，为何他们不做此退让，而只去讲“没有免费午餐”和“不可行”的道理呢？

    要求不免费的还有学者。现在可不是“脑体倒挂”的时代了，“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造导弹不如煮茶叶蛋”的往事不堪回首，但一去不复返了。想当年，他们也曾嗷嗷叫唤，要改善待遇，要大呼度日之艰，现在不会了，他们已经富起来，“世上没有免费午餐”，差不多已经成了流行而且不二的信仰，其支付能力、保障水平也大抵可以支撑得起“不免费”的信仰，不是剃头匠和扫地工可比。

    产业界人士也不会同意免费医疗。任何免费的想法，都是与市场背离的；如果没有市场，产业就不复存在，“以盈利为目的”的行为就失去了基础。因此，免费医疗，医院不能赞同，医疗产业不能赞同，任何产业界人士都将反对。

    不只是医疗不可以免费，所有福利都在被当成有害的东西。对此，官产学是有共识的。官产学的人数相加不会超过人口的20%，但掌握的话语资源、决策资源和经济资源，远超过80%。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越来越多地听到对民粹主义的批判，甚至对民主主义的警惕。在一个民主的制度里，多数人的意志决定社会的走向，只是不得对少数人施行暴政，所以建立基本的福利会成为普遍的政治许诺；而在官产学共享决事的地方，多数人成为被提防的对象，福利也成为需要清除的无益开支。

    当然还不好过于赤裸裸地彻底反对福利，有伤其人道的形象，而是在基本无福利可言的环境里大声批判“高福利”，就像福利已经大大过剩了似的，要大家吸取欧洲因高福利而老迈，发放一点最低生活保障则很怕“养懒汉”，用冰箱的不给，有手机的不给，不参加社区劳动的不给等等。福利造成效率的损失，而效率是最要保证的，所以最好是没有福利。低保总共发了多少呢？从舆论看，似乎到处都有冒领低保、不想做事吃低保的人。“应保尽保”做得如何，我们不太知道；存在“冒领低保”的现象，报道很充分。

    这是一个原本难言福利的社会，却时常读到对“高福利”的警醒；这是一个原本没有免费的地方，却总是看到对免费的驳斥。这很滑稽，就像看守对着囚犯揭露自由之虚伪，就像胖子指着饿殍批判营养过剩。要人认清高福利和免费之害的，一部分恰好正是这个社会中极少的享受着高福利和免费的人，还有一些却是自以为认清了社会真理的帮闲者，正所谓“虽无有闲者的位置，却有有闲者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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