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国

    从夜总会出来，肖甲心里有些疑神疑鬼。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糟糕的感觉。今晚的事，说到底不算个什么事，无非是几个朋友相聚，有人掏钱，在包厢里喝了点酒，唱了几首歌，旁边有小姐作陪而已。大家都比较文明，虽然眼睛不怎么安分，像织布梭一样穿来滑去，但手脚始终还是规矩的，这一点，肖甲尤其能够把握住自己。整个儿过程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让人捏住。

    但是，肖甲仍然感到不踏实。他站在夜风里怔了片刻。夜总会招牌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定，打到周围的建筑物上，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他忽然意识到似乎有人在玩弄阴谋，额头不禁沁出一层细汗来，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相聚？为什么多年不见的朋友突然就神秘出现了？为什么下午打过电话已经约定了相见的地点却又迫不及待地把车直接开到楼下提前将他拽走？这难道都是偶然的吗？许多问题不想则罢，想一想，就会发现破绽的。有多少很有希望的事情，就是因为你没有去想，根本不知道它毁在什么地方了。

    肖甲回到家中，先在厅里抽了一支烟。上床后，心里依然放不下，在床上又辗转了一阵子。他这么一番折腾，惹得他妻子老大不高兴。她忍不住坐起来说：“你搞什么名堂嘛你。”然后用被子把头蒙住了。肖甲讪讪地说：“人家心里有事情呢。”

    天亮了，肖甲的脑袋昏沉沉的，但是当他沿着绿化带夹成的小道走向办公楼去上班的时候，感到早晨的阳光那么好，清亮透明，让人感到像洗了个澡一样舒服；况且，还有那么多人尊敬地跟他打招呼，肖甲就不再郁闷了，他甚至觉得昨天晚上纯粹是庸人自扰，简直毫无道理嘛。

    日子就这样在不惊不诧中过了几天。一个下午，快下班时，一位肖甲平时非常欣赏、有时还不免为之心动的女下属约肖甲去咖啡屋坐坐，她想对他谈谈工作中的某些困惑。下级主动约请上级谈工作，这是个好现象，起码表明了一种积极热情的工作态度。肖甲本已含含糊糊答应了，跟一个具有情韵的女下属去一个富有情调的地方，哪怕光谈论枯燥的工作问题，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肖甲却立即警觉起来，脑子里闪出一串诸如“别有用心”“陷阱”之类的词。他锐利地盯了女下属一眼，口气严肃地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谈工作？”女下属无以回答，张了张嘴，很委屈地转身走了。

    周末，肖甲照例要和妻子去岳父家。因为离得不远，他们一般步行而去。肖甲和妻子并肩走在街上，不时东张西望。他老觉得有人在什么地方用眼睛探他。经过电影院门前时，围上来三四个卖花的小女孩，跟着，缠他买一束花。肖甲回过头恼怒地一挥手，吼道：“走开！走远点！”引来许多侧视的目光。肖甲的妻子加快步子，与肖甲拉开距离。她不能容忍和她走在一起的人在大街上那么粗鲁。

    “这些孩子死缠活缠，真讨厌。”肖甲赶上去对他妻子说。

    “讨厌的是你。你不买也就罢了，吼什么吼，太没风度了。”肖甲的妻子说。

    穿过一条人渐稀少的小巷，就到岳父居住的小区门口了。肖甲左顾右盼一番，再扭身朝后看看，才抬脚跨了进去。他妻子极为不满地说：“看什么看？像做贼一样。”肖甲说：“你误会了。”他妻子说：“我并没有以为你在看别的女人，后头只有你的影子。”

    这样到了岳父家，两个人就有点别扭。岳父问他怎么了，肖甲谦卑地微笑着一声不吭，肖甲的妻子则抱怨了一通。

    肖甲的岳父，肖甲妻子的父亲，这位和蔼可亲的离休老干部，朗声笑了起来。他接着以过来人的口气对女儿说了下面的一番话：

    “你怨不得他。你知道，小肖目前正在敏感期，就像你们女人怀胎的时候免不了妊娠反应一样，他怎么能不处处倍加小心呢。想想看，四个科长，只能上一位副处长，谁上？谁不上？草木皆兵呢！有时候，连自己的影子也要防备呢！依我看，小肖还真是块搞行政的料儿，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不过，他比我那时候强多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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