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时节,落过雪的天幕分外清明,青天浩渺幽寂,整个雍城在一片白茫中庄素如裹。
皇城之内,管乐歌箫,声声入云。这日,皇城内外,人流纷动,雪光映照着绯纱宫灯,红晕微微的光,与雪色相映,别样的明丽与华美!
“丹霄殿”中,朱色宫灯高悬如星,明彩柔丽似云,迢迢长红毯似水流长,明珠纱幔映夜斑斓,宫人内侍们碎步匆匆,捧了珍馐菜肴、美酒鲜果,穿梭来往于宫阁楼殿之间。
殿内,更有美人优伶,坐于“丹霄殿”两侧,鼓瑟弄箫、抚琴低唱。
册妃之夜,宫内一片奢靡。
纤纭素指捻裙,自白玉宫阶拾阶而上,踏足殿堂,裙裾卷了细雪盈盈,一身长虹纤丝贡缎长绒裙,惹得纤细身量愈发婀娜美好,裙摆点了别致风华的细绒羽毛,莲步微移,步履蹁跹,犹若回风弄雪。
乌发高挽如云,缀了散碎的珍珠碎玉,嵌在发丝间,珊瑚璎珞金雀簪灿灿生华,本便天姿国色的女子,更若谪仙临世,不可窥见!
殿堂内霎时静谧,仿佛席内每个人的呼吸俱随着纤纭的一行一动而存在着,赵昂更自龙座上站起身来,幽深目光含着由衷笑意,仿佛欣赏一副至美画卷,那画中女子正盈盈向自己走来。
赵昂迎身上去,握住纤纭微凉的手,落座于大殿主位之上,虽不过册妃大典,却因太后与皇后同时缺席,杜贵妃又是识相,杨辰妃又是不争,而令主位只帝王与淑妃二人而已。
左旁有楚诏国公主漠芙令侍人献上礼品。捧着礼品的侍从,依旧一身黑绸长衣,将礼品递在宫人手中后,目光自纤纭脸上扫过,纤纭与那目光一触,跌落舞台的一幕再现眼前,心上竟不由得一颤。
为何,那人的目光如此犀利?
不及想他,已被如潮的恭贺声包围,她含笑应承,一副高贵雍容!
突地,侧眸之间,倏然见赵昂脸色顿时沉暗,心上一惊,随即向堂下看去,只见南荣景须与南荣子修、南荣无天父子三人姗姗来迟,南荣景须手捧精致木盒,目色肃然,一身白衣,赫然站在了殿堂上。
“臣恭贺皇上,恭贺淑妃娘娘。”刻意加重淑妃二字,眼神在纤纭脸上一扫,纤纭目光随即敛笑,冷冷的望着他!
堂下不免哗然,今日,皇帝册妃之喜,整个皇宫皆被绯纱明彩装点一新,然南荣景须竟着了一身白衣,带丧而来,如此目无君上,怕这满朝文武,亦只有南荣家敢于如此!
赵昂指节作响,紧紧一按,正欲发作,却被一只温腻素手悄然按住,冲他柔然一笑,对着堂下的目光亦柔和下许多:“南荣将军有丧在身,还为我这个做晚辈的前来恭贺,实在过意不去。”
示意身边侍人接过礼盒,笑道:“将军且入座,待席散,纤纭自向您请罪。”
两句话,不亲不疏、不紧不慢,赵昂望向她,指节缓缓松开,亦含了笑道:“是啊,南荣将军与公子且入座吧。”
南荣景须面无表情,只一躬身,便落座在席。席宴间,杯杯饮尽,满目肃然,竟是无人敢于接近问上半句。
南荣子修失神地望着堂上女子,那一身锦绣,风华绝代,只是眼角眉间多了分贵气,少了分冰冷,那眼神迷蒙如雾,却似更加看不到她的心里去。
歌正在好,舞正于妙,奢靡殿宇、轻歌曼舞中,人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一切便好似一场国宴,渐渐的早已忽略这不过是一场册妃大典!
突地,殿外匆匆跑进一人,扑通跪倒在地,曼舞优柔的女子们连忙散开,惊颤颤去望帝王,赵昂蹙然凝眉,只见那人一身道服,满脸焦急,与这舞池歌殿甚为不衬。
“臣参见皇上,臣有要事禀报,还请皇上恕臣无状。”那人几乎整个身体趴了下去,甚是夸张。
赵昂隐有不悦,望着堂下之人,乃国师郑子峰,因受昔太后重用,而有随时出入朝堂殿宇奏事之权,自己也奈何不得。
于是道:“爱卿有事说来便是。”
郑子峰依旧跪着,那声音颤颤,好似天灾将至一般:“皇上,册妃典礼,必须立刻停止!”
赵昂豁然一惊,立时站起了身子:“郑子峰,你好大胆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皇上,皇上容禀,因皇上新册淑妃,臣欲向天祈福,便夜观天象,为君占卜,却……却……”
郑子峰顿住,纤纭隐有不祥预感,果听郑子峰继而道:“皇上,还请务必停止册妃大典啊!”
“荒唐!”赵昂厉声道:“朝臣命妇、楚诏公主皆在,如何停止?哼!郑子峰,若你说不出个所以来,便休怪朕不念情面!”
“皇上!”郑子峰慌忙道:“皇上,那么便请恕臣直言不讳之罪!”
赵昂冷冷一哼,果然狡猾,将罪责全数免去方才肯说,甩袖落座,淡淡道:“说!”
郑子峰眼神在纤纭身上一掠,纤纭怵然一怔,却听他道:“启禀皇上,臣夜观天象,只见客星大而黄白,似有芒角,此乃……此乃天灾人祸、兵乱祸国的大凶之兆啊!”
“放肆!”
赵昂拍案而起,龙目烁然一凝,他紧紧盯住郑子峰,狠厉道:“郑子峰,如此良辰吉日,岂容你在此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来人!”
向左右忙一吩咐:“把他给朕拖了出去!”
“皇上!”郑子峰再次拜倒在地,左右侍从互看一眼,却谁也不敢轻易动手,毕竟郑子峰乃太后宠臣,只上前立在郑子峰身侧,并不动他,任由他说下去:“皇上,请务必相信臣之所言,不仅如此,天象之所以有此明示,乃是有妖星伏灵(1)隐现宫中,皇上……”
“住口!”赵昂向侍从们狠狠瞪去:“朕的话,你们听不到是吗?速将郑子峰给朕拖下去,恕他失言之罪,然若再敢胡言,便以妖言惑众之罪论处!”
“皇上,臣冤枉,请您务必停止册妃大典,您一定要相信臣啊!”郑子峰犹自言语,侍卫们见龙威赫赫,亦不敢再做耽搁,拖着郑子峰向殿外而去,郑子峰的喊声却仍旧不绝于耳:“皇上,请务必相信臣啊,若是继续册妃,只恐天灾降临,祸及天下,江山危矣啊!”
一句句一声声,徒令人听得心惊胆战、毛骨悚然,他言语真切,煞有其事,真真令人心头颤抖!
殿堂之上,顿时肃穆,犹若无人。
天灾降临、祸及天下、江山危矣!
人人面面相觑,郑子峰一言一句似犹在耳边!
赵昂是真真愤怒,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纤纭望见,压抑下亦有惊动的心,缓缓起身,立在赵昂身后,淡然一笑:“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便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一声犹似天际缥缈而来的莺子,泠泠动听,众人这才回神,却见帝王面色阴沉如铁,暗自运气,心知如此日子,不论郑子峰所言是否是真,皆是扫人兴致的!
南荣景须坐在一边,抿下口清酒,始终一言不发。
南荣子修不可置信的望父亲一眼,郑国师,那日父亲便叫无天请郑国师来,难道……便是为了今天这一幕吗?可是……又有何目的呢?只为煞一煞纤纭而已吗?所谓夜观天象,又哪里来得那么恰巧的事情?若是没有所谓的报应降临,恐怕此事亦不过不了了之,一向精明的父亲这又是何必?还是……
还是他另有何深意,而自己尚未曾领会?
心思虽在烦乱,却未动声色,抬眼略略望望重回坐上的绝艳女子,暗自握拳——
纤纭,我一定尽自己最大所能,绝不能令父亲伤害了你!还有那个欧阳夙,我不管他与你是何关系,但,他若要利用你的美丽,我……亦不会放过他。
想着,悄然起身,投给无天一个会心的眼神,无天会意,冲他点点头,子修便匆匆离席而去。
夜色弥漫,雪光晶莹,子修一身锦袍而来,步履匆匆,行至医馆,正见御医们正自相谈,唯一人立在窗边,悠然吹箫,那箫声辗转滂沱,又似幽幽哀戚,南荣子修没叫人通报,走近医馆,轻咳一声,人人侧眸间,一惊,连忙各自起身施礼:“南荣公子。”
因南荣子修的身份,御医们皆是恭恭敬敬,子修亦回了礼,侧眸再望窗边男子,却箫声依旧,不动分毫。
欧阳夙着了便衣青袍,纤纭最讨厌的颜色,子修缓步走近他身后,道:“可以与你谈谈吗?”
欧阳夙这才回头:“南荣公子深夜驾临便是要与我谈谈吗?”
南荣子修沉声道:“不是,今日皇上册妃大典,我自要前来,只是突然有话要和你说。”
册妃大典,欧阳夙眼神一暗,将碧玉箫收在衣袖中,长发飘展,轻步向医馆外走去。
夜色凝腻,树蔓摇风,抖落细雪融融。
欧阳夙轻轻掸去肩头落雪,道:“南荣公子有何贵干?”
子修立在身后,语声却见急切:“欧阳夙,你与纤纭究竟是何关系?你……可便是他的师傅吗?”
上一次,欧阳夙没有回答他,可是这一次,他却一定要他回答不可!
欧阳夙回身,幽幽一笑:“这很重要吗?”
“自然重要!”子修踏上一步,看着他如此悠慢神情,心内不觉火起:“究竟为什么?你要操控她?要她杀人,要她入宫!”
“要她入宫的是你!”欧阳夙打断他,举头望漫天凉星无色:“当初,不是你亲手将她送进宫的吗?”
一句,几乎戳穿子修心肠,这是他心中最深最疼的一处,他黯然垂下眼去:“我,没有办法!”
欧阳夙亦是无奈一叹:“是啊,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我亦有我的,便请南荣公子不要追问了!”
“可是纤纭现在很危险!”子修的激动,令欧阳夙心头一紧,猛地回眸看他,子修不禁轻轻摇首:“我不知她与父亲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父亲如此恨她!定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也许是因为菡烟的死……”
提及菡烟,欧阳夙不免一声叹息。听闻菡烟死因,他便心中有数,那日纤纭特意向自己问起菡烟的病来,想来此事,不会与纤纭无关!
“若你是他师傅,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请你不要再利用纤纭,她现在……非常危险,我爹不知道要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她!”子修眼神一肃,突地严厉了脸色:“若你不肯罢手,那么……便休怪我不念恩情!”
欧阳夙望着他,不禁失笑:“若我没记错,南荣公子乃是在下手下败将!”
“就是打不过你,我亦不会再令你留在宫中!不能……让你这样毁了纤纭!”子修迎身上前,抓住欧阳夙青色衣领,怒目瞪着他:“欧阳夙,你可知道,我爹不知与那郑国师商量了什么,适才册妃大典,郑子峰突然跑去胡言乱语,说什么凶星降临宫中,明眼人都知道他所指的便是纤纭,你可知她现在有多危险?若郑子峰的话没有应验也便罢了,要是一旦应验……”
子修话未说完,欧阳夙亦冷下了脸色!
难怪,难怪他会突然跑来!
欧阳夙拂开他抓着自己的手,心内一阵翻滚,神色却依旧淡淡:“你会保护她的,对不对?”
“对!”南荣子修坚然回道。
欧阳夙微微一笑,那笑中却似有风雪的哀凉:“好。若我可以将纤纭带出皇宫,你可愿意与她远走高飞,抛弃了荣华富贵,甚至……妻子?”
南荣子修一怔,不解的望着欧阳夙,一时无语。
欧阳夙敛笑,青袍被夜风扬起,他转身而去,背影挺直而飘逸,若非知道他乃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那背影,真真是位翩然公子,高洁而幽寂……
南荣子修虽然没有回答他,但是欧阳夙却知道,他可以,他可以为了纤纭放弃一切!
而所谓妖星降临,他深知这皇宫中于此等神灵之事的忌讳,他虽面色无动,心内却早已纠结如剧,不可否认,他亦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想,今日册妃礼上一出,不过是个序幕罢了!
也许,他该往“水芙宫”一行,就在今晚……
夜深沉,雪光依旧盈盈,册妃典早已结束,以欧阳夙身手之高,来往于宫廷各殿之中并非难事,他来到“水芙宫”时,正见皇帝与一行人匆匆离开,他微微凝眉,想今日这个时候,他缘何会离开?
已然顾不得那么许多,他本想着,若是皇帝在,亦要冲进去的,如今他走了,许是天意如此!
飞身入宫,“水芙宫”比着“关雎宫”更为庄华些,听闻除皇后所居“凤元殿”外,“水芙宫”乃后宫之中最是奢华的一处。
今夜便更是如此,绯纱宫灯高挂如悬,描金飞凤舞动屏风。
欧阳夙闪身至屏风之后,只听有隐约抽泣的声音,偷眼望去,只见高烛冷焰、锦被帘纱下,女子衣衫凌乱,墨发长披,纤纭紧紧蜷缩着身子,将头深埋在臂腕中,隐忍哭泣的声音,叫人闻之悲切。
“纤纭……”欧阳夙不禁一声低呼,纤纭一惊,一双泪眼朝屏风处望来,欧阳夙闪身而出,纤纭瑟缩的身子豁然一僵,凝泪的双眼便似霜月凄冷凉白,她冷冷地望着自己,纤指几乎扯裂衣袖。
欧阳夙,竟会是欧阳夙!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人,不是存心要令她伤心彻骨吗?
纤纭愈发紧致地抱住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是安全的,她望着他,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凄苦的!
今日,郑子峰在册妃大典上一番言论,显然刺激到了赵昂,适才,赵昂突地温柔全无,定要今夜要了自己,自己几乎认命了,恰逢兰淑媛诞下一子,他匆匆去了,留下不甘的眼神!
她不知,她能逃避赵昂到何时,更不知赵昂的耐性还有多少!
尤其,杨家因南荣菡烟已与南荣家两立,杨家定是稳住了的,那么……
她不敢想,只是……她更加清楚的知道,抱着她的人,若不是欧阳夙,她只会感到万般屈辱与痛楚!适才,她已切身的体会过一次,她不知下一次,她会不会崩溃,还可不可以承受!
欧阳夙暗自叹息,他太了解纤纭,她每感到无助与彷徨时,才会用这般愤恨的目光望着自己!
“纤纭,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你在折磨我吗?”欧阳夙眼神纠结,纤纭眼角带泪,却冷冷一笑:“欧阳夙,你终还是来了!”
“是不是我来了,你便不会再折磨自己?”男子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遮覆住殿内耀亮的烛光:“跟我走,纤纭!”
纤纭缓缓低头,望着他伸来的手,淡漠一笑:“欧阳夙,此情此景,你还以为我仍是那个任你一句话便可上天入地无所不从的小女孩吗?”
“纤纭,你现在很危险!”欧阳夙眼光焦急,望在纤纭眼中,四目交会,无限情惘。
纤纭冷冷一哼,将凌乱衣衫整好:“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一句刺入欧阳夙心中,犹若刀锋!
纤纭,难道,你定要这样来伤我的心吗?
“从小,我看着你长大,你纵是有些个小伤病,我都会紧张心疼的,你明明知道,又何必故意这样说呢?”欧阳夙眼神怅惘、纠痛不已。
纤纭默默笑了,轻轻垂首,那飘零的声音好似消隐在袅袅轻细的淡烟中:“你有心,就好了。”
说着,缓缓起身,披一件锦袍在身:“你走吧,我不会和你走的。”
“纤纭……”
欧阳夙正欲再言,却听殿外脚步声匆促而来,欧阳夙与纤纭对望一眼,忙闪身至屏风之后,烛影摇辉,依稀可见屏风后的人影,纤纭忙脱下披袍,将锦袍悬于屏风之上,遮掩住屏上人影。
便听芊雪与莓子的声音匆急而来:“娘娘。”
二人双双跪地,气喘吁吁。
纤纭凝眉道:“何事慌张?”
眼神掠过芊雪,直落在莓子身上:“莓子,你说。”
莓子喘匀气息,急声道:“娘娘,听说兰淑媛才产下了小皇子,可是……可是……”
纤纭心内隐约不安,果听莓子继而道:“可是才出生不久的小皇子,本是好好的,刚刚却……却突地呼吸困难,窒息……窒息猝死!”
什么?不过一刻间,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纤纭一时怔住,来不及思索,便听芊雪平静道:“娘娘,太后与皇上、皇后正在‘凌华殿’中,太后传淑妃娘娘速往!”
纤纭秀眉一蹙,望在芊雪脸上,芊雪容色平淡,并不似莓子的惊慌失措,哼,想来,她是恨她的吧,眼神不自觉向屏风处一瞟,然若叫她知道屏风后另有一人,只恐怕这静淡的眼神便会作刀剑齐发了!
静一静气,道:“好了,我知道了,待我换件衣服,你们殿外候着。”
芊雪与莓子起身,芊雪目光莫名移向屏风,无端觉得那悬在屏风上的锦袍格外刺眼。
待二人出殿,欧阳夙方闪身出来,眉色纠结,目光深幽。
纤纭回眸而望:“你怎么看?”
“阴谋!”欧阳夙闻之,心内涌现唯一的两个字,想郑子峰才在册妃大典上闹过一出,兰淑媛才产下的小皇子便夭折于宫中,只怕不是巧合!
纤纭边褪去一身华衣,边是清幽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会帮我吗?”
丝锦华绸在欧阳夙面前毫不遮蔽地褪下,只余一身紧裹的纯白色内裙,露出香肩似雪白皙,纤纭微微侧眸,欧阳夙却慌忙别开眼去,只道:“你要想法叫我去验小皇子尸身,否则恐怕……”
纤纭披上件简洁的胭脂色绒毛外裳,回眸笑道:“否则恐怕便被南荣景须陷害了?”
欧阳夙不语,纤纭思绪紊乱,强笑着:“怕南荣景须要陷害于我,也并没那么容易!”
言罢,拂身而去,宽摆裙裳曳地生华,欧阳夙紧凝双眉,风俊的脸上笼起一层黯色,想来风雨不过开始,这后宫之中本便许多争斗,偏偏纤纭又树敌太多,怕只怕要她死的人,不仅仅南荣景须而已!
自后窗而出,匆匆赶回到医馆,只望纤纭可争取到由他来验小皇子之死,不然只怕这小小一关,纤纭亦不容易度过!
行至凌华殿,已几近清晨,天色濛濛如雾,褪去了夜的凝腻,唯余冷冽的冬风刺人心骨。
踏进凌华殿便觉一股暖意袭身,扑面而来的熏香厚味令人微微目眩,一阵隐忍后,纤纭方缓缓低身,行礼道:“参见太后、皇上、皇后娘娘。”
抬眼而望,但见凌华殿内,气氛肃然,人人面色凝重,眼神暗淡,纵是昔太后向来平静的眉眼,亦凝了丝丝沉重。昔太后身旁还站着一人,正是郑子峰!
是啊,兰淑媛虽是无宠的女子,但她所出乃五年来赵昂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个皇子,却未及一夜,便夭折而去,自是令人扼腕。
“来人,将淑妃沐氏拖下去落发放血,以血来祭小皇子!”昔太后嗓音微微嘶哑,显是恸哭过一场。
纤纭不禁大惊,落发放血,这是何种酷刑?她闻所未闻,所谓放血又是如何放法?
惊异在她眸中闪过,突地映见郑子峰丑恶阴笑的嘴脸,纤纭眉色一敛,豁然明白,看来如此邪门妖术,定是这装神弄鬼之人的主意了!
“母后,事情尚未查明,如何可这般轻率了事?”纤纭未及回话,赵昂便起身恭敬的向昔太后道:“婴孩生命本是脆弱,才出生便夭折者亦是有的,怎可责怪在沐淑妃身上?”
赵昂与昔太后说话的语气果然是不同的,不再凌厉亦没有与南荣景须般的淡漠,在昔太后面前,他的嗓音温润而柔和,亦透着些许敬畏!
而昔太后却只是漠然的看他,眼神不假颜色,看来杨辰妃所言非虚,赵昂与昔太后间确是有芥蒂的。
昔太后冷冷一哼:“皇帝,你就只会向着她,可会秉公办事吗?这个妖女,自她入宫,这宫中便未曾平静,惹出了多少祸端?一会儿嫌弃宫中侍女,一会儿又闹出中毒之事,册妃大典更是蛊惑你如此劳师动众,我不作理会已是格外施恩,可如今,我孙儿因这妖女而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过她!”
说着,凌厉眼神便刺向周围侍从:“把她给我押下去,交由郑国师,以这妖女的血祭我孙儿之命!”
“慢着!”纤纭闻言,目光望向昔太后,冷笑道:“太后,您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了小皇子,可有证据吗?难道,身为太后,便可以这般草菅人命吗?”
一句令满堂皆惊,赵昂亦凝眉望向她,只见她眸色冰冷,容颜淡漠,仍似平常一般模样。
昔太后目色一暗,怒道:“哼!你休要逞口舌之能!郑国师夜观天象,分明看到妖星伏灵隐现后宫,这才去阻止皇上册妃,而皇上却被你美色所迷,一意孤行,这才酿成了今日之祸,上天警讯如若无睹,日后岂不是要有更大的祸患来!”
说着起身挥袖,向左右严厉吼道:“速将此女押往郑国师法室,待到吉日吉时,落发放血,祭我孙儿,未得我的命令,谁人亦不准探望,更不准为她说情,否则以同罪论处!”
厉生生的一句,震彻整座凌华殿。纤纭举首,目光直向赵昂,赵昂却双眉紧凝,缓缓垂下头去,双拳紧握在袖管中,急在心里,却一时无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致命弱点,而母后,便是赵昂自小便不能反抗的!况且,如今来讲,赵昂立足未稳,更加需要他母后的支持!
纤纭已然明了,心中冷笑,冰雪目光犹若寒刃刺来,嘲讽地看着赵昂,那般尖锐的冰刀冷箭,无端刺痛赵昂的心!
他看着她,看着她嘲弄、讥讽、鄙夷的不屑眼神,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怯懦与无能!
心,仿佛被烈火炙烤灼烧过一般,几乎要炸开来!
赵昂狠狠瞪向一旁站着的郑子峰,几欲一拳挥去,可是,却终只能暗自隐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郑子峰……朕在此对天发誓,然若哪日,朕真正得到了天下,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你!
攥紧的双拳,指节欲裂!
天色该已大亮,而所谓法室却是暗沉沉一片,纤纭展目望去,昏黄幽弱的火烛,燃着如妖魅双眸一般殷红的焰火,不知燃的是什么烛,那香气,香得诡异。
纤纭被褪去一身胭脂色外裳,只着纯白内裙,凝白香肩裸露,长发披散,冷冷的黝黑色砖地,触肤冰凉。
这究竟是何地?为何比着地狱还要阴森千百倍般?
想着,门声吱的响起,纤纭循声望去,但见四周铜墙铁壁,门更以青石雕刻而成,一道缝隙漏进点滴迷蒙的光线,刺得眼目迷离。
只见三人缓步走进屋室中,厚重石门闭合,方才看清,为首的正是国师郑子峰!
郑子峰眼神微眯,向身后两个道童打扮之人吩咐道:“你们且先下去,我有些话要与淑妃娘娘说一说。”
两名道童面无表情,只依言退去,石门一开一闭,沉重的声音,仿佛令心都沉了下去。
纤纭举眸望他,本是幽暗的法室,因着这一双冰雪双眸而有了一分光亮。
“我与你有何可说?”纤纭冷然望着他,以清冷目光应承他打量的眼神。
郑子峰缓步走近身前,望女子墨发如绸,披下一片锦绣,遮掩了光洁如雪的玉背香肩,绝秀玉致的凄美容颜,可绝尘寰,明明一副妖可惑国的狐媚容貌,却偏偏一双水眸灵透,冰雪盈盈,硬是叫她艳媚姿容中徒增高贵风华,气质脱俗,乃他生平未见!
禁不住拨动她垂坠的秀发,纤纭蓦的一惊,反手隔开他放肆的手掌,一回身间,已立在另一边。
郑子峰微微一惊,随而笑开来:“哦?竟是个带武的?”
说着,侵身上前,掌上生风,向前探去,粗壮的臂腕,便将纤柔的女子揽在胸怀,纤纭欲要挣脱开,却觉周身绵软无力,适才那一个反手,似是耗尽了所有心气,如今方一运劲,便感到胸口剧痛如刺。
这是……
纤纭眸光肃然一凝:“酥骨香!”
郑子峰又是一惊,唇角含一丝猥亵笑意:“你知道的可真不少!不错,正是酥骨香!”
他粗糙大手穿过她绵长柔发,直探她的背身,柔滑细软有若珍惜绸缎的肌肤,已令眼前男子血脉膨胀,不可抑制,倏然倒下身去,将纤纭死死压在身体下,厚厚的嘴唇抵在纤纭耳边,模糊地说着:“若你依从了我,叫我舒服了,我自可救你!若是不依……”
“不依又如何?不依我便是真真的妖星临世,祸国殃民,理当处死是吗?”纤纭丝毫无惧,只暗自运息,她依稀记得,欧阳夙曾提起过酥骨香来,酥骨香无色无味,之中含有洋金花,燃烧在香炉中,烟雾便可令人力道全失,不时便会昏迷过去。
她不曾想,郑子峰竟是这等小人!
不行,自己绝不能就此昏死过去,绝不能!
“呵,淑妃娘娘,自在花园中无意见您头一面起,微臣就再也忘不了您了。我真不明白,你明明就是南荣家世女,却为什么要害你的就是南荣景须?是不是……他也垂涎你的美貌,而你不从呢?”郑子峰手上用劲扯下她素白锦裙,裂帛的声音刺入耳鼓,巨大的屈辱亦随之席卷而来。
内裙中仅剩薄透的小衣,男子升腾的欲望令她一时无措,抬眼看去,法室内高矮不一的烛台幽幽光晕迷离,离着自己最近的一台,放在地面上,伸手便可抓到,忍一时之辱,被他覆住樱唇,她紧闭双唇,他的攻势却愈发凌厉,双手更加肆无忌惮地抚弄她柔软的玉峰。
难道,自己多年的守身如玉便要葬送在这样一个小人手中吗?
她努力伸着手,微微触及那烛台一点,却无力抓住!
他湿热的唇游走在她脸颊耳际,雪肌玉肤,令人作呕的男子气息,几乎撕裂她的心肠!
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大意,只是不曾想,郑子峰竟可在太后指令之下如此放肆,竟连当朝淑妃亦感如此轻薄!
郑子峰身子一动,倏然令纤纭身体松弛了些,努力向右一探,终于抓住那盏烛台,用尽周身仅余的力气,向郑子峰挥去,虽只是幽弱的光火,灯烛油光与火相合,依旧燃起了郑子峰华美的衣襟!
背上吃痛,火苗攒动生疼,郑子峰豁然大惊,连忙放开纤纭,倒地一滚,纤纭立忙将裙衣扯起,覆住几乎裸露的身子。她坐立不稳,却依旧紧紧握住烛台,将半截蜡烛拔除,烛台尖利的针对向自己喉间,唇边沁着狠厉生冷的笑:“郑子峰,若你敢再进一步,我……立马死在你的面前,太后叫你用我的血发祭小皇子,若是吉时未到我便死了,想来,你亦不好交代!”
郑子峰一怔,腾腾的情欲,立时被大煞风景的女子尽数浇灭。须臾,缓缓站起身,整整衣襟,低身在纤纭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你既是识得‘酥骨香’便会知道,你迟早……会昏迷不醒!”
说着,钳住纤纭修细的下颌,狠狠甩开:“到那时候,你不早晚还是我的!”
纤纭心中一刺,不错,他说的没有错!自己凭着习得那一点武功,比着平常女子坚持得久些,可是……
握住烛台的手倏然收紧,郑子峰未及反应,只见眼前金光一烁,纤纭举手便朝着白玉香肩狠狠刺去,见那力道,定然用了十成!
立烛台刺穿肩际,立时盛开妖冶鲜艳的血莲!
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她祈望尖锐的疼痛能令她撑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郑子峰勃然大怒,吼道:“好,好啊!真是个刚烈的女子,倒是对皇上忠贞不二!哈哈,蠢女人,可惜啊,皇上又是怎么对你的!他对你,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如此刺心的字眼!可是……他说的都没有错!
意识迷蒙间,心内倏然凄苦一片,思及过往,种种种种,历历在目——
她所经历的三个男人,最爱的欧阳夙弃她不顾,背信弃义;南荣子修情深义重,亦懦弱不敢与父相争,终将自己亲手送入皇宫;皇帝赵昂,他的心里,恐怕只有江山天下,女人之于他又算得了什么?
不禁冷笑,眼睫渐渐沉重,耳边萦绕郑子峰蔑然的笑。
心中一定,烛台啷当坠地,用力扯下雪颈上晶莹坠子,打碎在地,一颗朱红色丹丸滚落,纤纭勉力拾起,吞入到口中!
郑子峰连忙上前,抓紧纤纭手腕,他亦怕她就这么死了,他的确是不好交代的:“你吃的什么?”
握住她手腕的手,渐渐感觉掌心冰凉,只见纤纭一双水目盈盈有光,脸色煞白如雪,双唇仿佛渐渐凝结一层白霜。
“冰魄丹,国师可曾听闻!”纤纭弱力说着,愈发凉冷的身子,抵御着来自酥骨香的灼烧感觉,如此强烈的冷,定然可驱散昏昏欲睡的迷蒙,她……坚信!
郑子峰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冰魄丹早已在这世上绝迹,你如何会有?况且……”
凝了眉看她,她笑得阴凉,便似打碎在地的晶莹琉璃,令人心头俱冷。
冰魄丹他是知道的,此药为绝迹多年的强力毒药,中毒者不会立时死去,如霜雪裹身的冷意会渐渐深入到肌肤骨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直至筋骨冻裂,五脏俱废,气绝而亡,乃将人折磨致死的一种毒药,丝毫不亚于任何一种酷刑,且……无药可解!
不由得心生寒意,难道,此女竟真真是妖星降临不成?否则她的笑意怎会令人如此战栗、毛骨悚然!
寒冷入心,便不会睡去,纤纭指节已然僵住,郑子峰犹自立在当地,不能回神,却只听石门被缓缓推开,幽暗法室,豁然明亮!
“大胆,谁叫你们……”
言犹未完,便见一人长身挺立,锦袍龙腾,赫赫走下阶台,正是皇上赵昂!
“皇……皇上!”郑子峰连忙跪倒在地,他殊不料皇上竟会突地前来,平日里,他这法室便如圣地一般,便是太后亦不曾踏入过!
赵昂身后亦有一男子,墨绿色医官服,望见地上虚弱的女子,心神俱是一抖。
竟顾不得赵昂在旁,连忙脱下官服外衣,将衣裙撕裂的女子紧紧裹住,纤纭迷蒙目光望过去,坚强倔强的眼眸,终究滴下清泪两行!
欧阳夙,是……欧阳夙!
此时心内只有满腹委屈与脆弱,那披在身上的衣,熟悉的温度,炙热几乎可抵御那来自冰魄丹的寒气!
肩上血渍,因着发自体内的寒而早已凝结,却仍旧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薄弱的细肩,竟是已被刺穿!
欧阳夙低眼在那一边的烛台上,烛台上鲜血淋漓,犹自新鲜,自可相见当时的惨烈与惊险!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紧,再用力碾碎!
他想要抱起纤纭,马上离开这里,赵昂却倏的凑近身来,将纤纭揽在怀中,龙目凝聚痛悔与懊恼的光泽:“纤纭……”
震怒,令他身子颤抖,回眼望在郑子峰脸上,与那目光一触,郑子峰膝上一软,扑通倒地:“皇上……是……是要……要为此女沐浴洁身,方才可……方才可……”
“妖人!”赵昂放开纤纭,转身一脚踢在郑子峰肩头,他怒目看他,龙眸中有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好个郑子峰,真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当朕是三岁孩童不成?如此小人,面对纤纭这般绝色美人,还敢说什么……沐浴洁身!
纤纭的身子,连他都未曾进犯分毫,岂容此等小人如此亵渎!
“来人,来人!”赵昂狂怒向外吼去:“将此人给朕押入天牢!朕……定要重重办他!”
赵昂狂怒间,欧阳夙将虚弱的纤纭扶好,无需诊脉,观她苍白脸庞、染了薄霜的嘴唇和那冰凉僵冷的身子,他便可知,定是冰魄丹无疑。
疼惜的目光,令纤纭一时迷惘,欧阳夙这样的眼神,似许久不曾见到!
热泪莹润眼眶,随即便被冷意结成冰凌。
左右侍人战兢地望着赵昂,却不敢动手,毕竟郑子峰乃昔太后宠臣,谁人都要敬畏三分,赵昂见状,龙目骤然如冰:“怎么?都想替他去死吗?”
侍卫们一惊,如此神色俱厉的皇上,亦是他们不常见的,急忙低身将颤抖的郑子峰押了,向法室外而去,郑子峰犹自大喊:“皇上,冤枉啊,皇上,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声音一点点消隐,赵昂重又低下身子,欧阳夙只得退开在一旁,然而目光仍旧凝在纤纭凄美容颜上,她的冷,似乎已深入到自己心中,那样疼!
赵昂抱起纤纭,只觉她身子冷若冰霜,凝眉望向欧阳夙:“欧阳御医,淑妃这是……”
欧阳夙急切道:“冰魄丹,皇上速将淑妃娘娘带回宫中,令人尽量多的生了火盆来。”
赵昂见欧阳夙神色如此焦急,心内更有慌乱,冰魄丹,是什么?他已不及思索,连忙抱着纤纭急急向“水芙宫”奔去!
欧阳夙跟在他身后,纤纭虽是躺在赵昂怀中,眼神却望着欧阳夙,他的焦急、他的心疼,便似是人间最灵验的仙丹妙药,谁说冰魄丹无药可解?若是他一生都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那么……纵是这冰魄寒毒亦会融化!
可是她却知道,那……早已经不可能了!
泪,飘零零落下,伤心欲绝!
天际飘起银亮如星的雪珠子,簌簌打在“水芙宫”静谧的奢华上,宫宇一片皑皑,殿阁深处寒意袭人。
内殿,赵昂令人升起十余个炭火盆,耀耀火芒映红绯纱朱灯,相映明红。
纤纭躺在床上,僵冷的身子,犹若冰雕,刺骨寒意,令浑身血液几乎冻结成冰,赵昂握紧她冰冷的手,目光深切:“怎么样?很难过是不是?”
温腻的指抚上纤纭苍白脸颊,纤纭却冷冷避开了,双目紧闭,赵昂蓦的一惊,随即一股酸涩涌入心间。
她……恨他!
他知道,此时的她定然恨透了他!恨他的软弱无能、恨他的熟视无睹、恨他的见死不救,几乎断送可她的性命。
“朕知道,你怪朕。”赵昂缓缓收回手来,深切目光逐渐哀凉:“可是……那样的时候,朕有朕的无可奈何!”
被他握在手中的手猛然抽出,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更不想……睁眼看他!
她想要看见的人,不是他,她想要的温暖双手,不是这一双。
她犹自颤抖,赵昂的眼神却凝结似冰。
双拳紧紧握住,仿佛是握在了心尖上,尖锐的疼痛!
不错,她理应恨他,狠狠的恨他!
想来,若非欧阳夙进谏自己,极力要求验看小皇子尸身,查明乃注入过多贝母(2)汁液而至喉咙肿胀窒息而亡!此定是人为无疑,而当时人人皆去兰淑媛处贺喜,唯纤纭留在水芙宫一步未出!
赵昂豁然起身,牙根紧咬。
“朕,定会给你个交代!”一字一句,溢出唇齿:“欧阳御医,可需要帮手?”
欧阳夙默然摇头:“不需要!”
他的声音冰冷阴沉,眼神肃然如冬。
只道江湖之人,自有几分秉性,赵昂点头,一身锦袍抖落寒意万千:“好!那么一切便拜托欧阳御医了!”
说着,甩袖而去,精锐龙眸厉生生望在内侍身上,目光狠绝:“摆驾‘凌华殿’。”
凌华殿!
侍人一时未能回神,如此深夜,想昔太后已然睡下,极尽孝顺的皇上怎会如此?
犹豫之间,被那一双冷眸瞪住,拂身而生凛然寒气,连忙趋步跟了,满殿耀亮红火灿灿,熏然暖热便遗留在身后。
欧阳夙连忙夺步床前,只见一滴泪滑过纤纭眼角,瞬间成冰。
欧阳夙心中一痛,立忙吩咐一边的芊雪与莓子:“快,快再去加些火炭来。”
整个水芙宫已被红光染亮的殿宇,一阵阵熏热气息袭身而来,蒸蒸如笼。
莓子略一犹豫:“欧阳御医,再多……只恐怕浓烟不去,难以……“
“快去!”欧阳夙将锦被紧紧裹在纤纭身上,声音似有微微抖动:“芊雪,再去取些床被来,将水芙宫所有床被全数拿来。”
芊雪望着他,他的眼神惊恸纠结,尽皆凝在寒正蚀骨的女子身上,未曾抬眼一分,整整一夜,皆是如此,他的目光……从不曾在她的身上停留半刻!
她默然去了,回眸之间,是他满目焦急!
大哥,若此时躺在床上的是芊雪,你可会有这般彻骨的心痛?
耀亮的火焰,滚滚如洪的炽热,在十余个炭火盆中肆意翻滚,炙烤着欧阳夙纠缠的心扉,他额间渗出涔涔汗珠,滴落在纤纭冰凉的眼睫上,染了白霜的墨睫轻微一颤,便缓缓张开,凝冰双眸淌下温热泪珠,四目相对、痛心凝望,刹那间,如火如冰、如梦似幻,他的凝望,便是温热她周身的火,又是冻结她心意的冰!
“纤纭……”他突地心痛如绞,望着女子苍白面色如若冷雪浇灌,夺了胭脂绝美的娇红,周身颤抖如剧,唇上寒霜成尘,薄薄白霜下是赫然发紫的嘴唇,他几乎痛断了心肠,那种蚀骨裂心的痛,他终于懂得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却只是唤她:“纤纭……”
纤纭不语,只默然流泪,这双手,方才是她想要的温暖,方才是融化她周身寒意的热流,这一双眼眸,方才是她想要的关切,方才是抚慰她伤口的良药。
身子越发冷得刺骨,颤抖加剧,彻骨森寒汹涌而来,厚被裹身,仍是忍不住战抖痉挛!
欧阳夙一惊,连忙将她抱起,将厚重锦被牢牢裹紧,拥着她,摩挲她的肩背:“纤纭,定抵过这一遭才行!”
冰魄丹,本是疗伤圣药,因它独有的寒气,逐渐变作至阴毒药,欧阳夙便再不曾炼制,却不想纤纭竟随身带了它!此毒,无药可解,除非以意志抵过那伤及五脏的至阴绝寒,方可保命,然若不能……
欧阳夙不敢再想下去,只紧紧地拥住她。突然,很害怕她变作窗外的一片雪花,消融不见!
纤纭靠在他温暖肩上,虚浮的笑,低在他的耳边:“我说过,我……为你而冰清玉洁、守身……如玉。”
臂上力道更紧,欧阳夙声音哽咽:“你会死!”
他的胸怀起伏而滚热,是烫在她心上的炭火,纤纭淡淡微笑,颤抖的唇,声音却柔润:“我不在乎!”
红艳的炉火映不红纤纭苍白脸色,她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好似落在欧阳夙心间的冰雪,她的声音明明若碧水幽湖,明明是暖春骄阳,却怎么竟寒透了他的心!
欧阳夙眼中波光重影,一滴泪流落她如墨秀发,轻轻支起她的身子,与她目光深深相对,四目交结,恍若梦中,一眼,仿似一生那么长。
“可是……我在乎!”唇齿间是如丝如煦的暖阳,映着腾腾灼烧的炭火,目光里却难掩哀凉,他望着她,望着她蓦然泪落,望着她眸若隔世,她颤抖的、冰凉的指尖抚上他俊毅脸廓,触肤冰凉,是她这许多年,伤寒的心吗?
她哀哀的望着他,一言不发,泪意却如水如洪、似涛似浪,划过凝霜的红唇。
他如此温切的凝望,如此动情的言语,如此深切的悲伤,依稀皆是梦里曾见,可此时此刻,竟无语凝噎!
欧阳夙目光疼惜,顾怜地抚着她冰凉脸颊,吻落她眉上寒霜,她缓缓闭目,热泪淌淌,欧阳夙的唇薄而柔软,有暖意横生,腾腾炭火炙热在纠结的心里,那至阴绝寒,便冰霜瓦解。纤纭闭目,他的唇在眼睫上吻过,融化她睫羽冰凌、吻干她萧瑟苦泪。
由心而生的悸动,令热流滚过心间,撕心裂肺的冰寒,变作滚滚而来的火热。
他吮干她冰凌似的泪水,贴着她刺骨冰寒的脸颊,点点融化她身上结起的淡淡薄霜。
“好些了吗?”他试图温暖她,炙热的男子气息拂在纤纭鬓际,落在唇边。
她仍瑟缩不止,浓墨睫羽仍旧挂满冰凌:“好冷……”
欧阳夙疼惜地望着她,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犹疑之间,将她颤抖的、凝满冰屑的唇含在口中。
她的冰凉、他的炽热,她的动容、他的情不自禁!
三年、九年、十二年!
曾纠结在心的几个年头,在彼此纠缠的唇瓣间流淌,压抑许久的情愫顷刻变得无法阻挡!
她的笑、她的泪、她的绝望与悲伤霎时穿过脑海,赫然发现,这许多年,他竟负了她这么多!
纤纭,原谅我,给我机会弥补你、爱你!
“纤纭……”他迷蒙地轻唤,在啄吻间微哑,她轻声应了,泪水不绝,寒冷,似不再那般难以忍受!
一双眼睛在殿阁外炙热、燃烧、崩溃!
锦被在手中攥紧,转身而去!
随而殿外传来匆急的脚步声,欧阳夙连忙放开纤纭,令她躺好在锦床上。
只见莓子匆匆跑进来,与喜顺一起添加着盆中炭火。
欧阳夙坐在床边,纤纭唇际带笑,他的手探进锦被中,握紧她的手——纤纭,你定要挺过这一关去!
殿外有轻缓的脚步声,徐徐而来,欧阳夙抬眼看去,握着纤纭的手一滞,看芊雪拿着两床厚重的锦被,走近床前,欧阳夙伸手接了,芊雪的目光却始终不曾与他相对。
他蓦的一叹,此时并顾不得许多,只将棉被盖紧在纤纭身上,逐渐加剧的炭火灼烧,令他额上汗渍涔涔渗出,热气早已令衣襟湿热一片。
纤纭虚弱地望着他,疲累地撑着眼睫,她恐怕适才不过只是梦一场,梦醒了,便再也不见了他温柔的眼光。
她的眼神,他是懂得的,他冲她微微一笑:“好些了吗?”
她点头,颤抖亦不似先前那般剧烈:“许是我功力终究不行,那冰魄丹总也炼制的不够好。”
莓子与喜顺自不懂二人言语,芊雪却是一怔,双手紧扣!
冰魄丹,欧阳夙独门伤药,在她家养伤时,他曾用它来抵御火烧火燎、深入脾肺的创伤。
她咬唇,转身走出殿外。夜风凛冽,割破春宵,她靠在水芙宫精雕的宫柱上,身子突地虚软无力!
(1)伏灵:金星之精的妖星。金星之精的妖星分别是:天杵、天拊、伏灵、大败、司奸、天狗、天残、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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