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煜忙将焰缡扶上马,将身上的一件罩袍脱下将两人都遮住,策马奔向紫云竹苑。罩袍一会儿就湿透了,元煜身上也几乎都湿透了,焰缡缩在他怀里,感到他在瑟瑟发抖。
到了紫云竹苑门口,他们将马交给仆人,两人一起顶着那件湿透了的衣服跑进门去。
两人进了东厢房,皊印却不在。焰缡说:“你先等等,一会儿让表哥找一件衣服你先换上。”
仆人去寻皊印,屋里落汤鸡似的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不禁失笑。焰缡头发湿了,不时有雨水从脸上、头上流下水来,身上的衣服沾了水紧贴在身上,颇为不雅。她看到元煜的那件罩袍上粘满树叶,便讪笑着转过身去,用手摘掉那几片树叶子。
元煜笑着说:“你头上也有!”
焰缡忙伸手在头上乱摸了几下,果然摘下一片树叶来。
元煜说:“还有——”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动手从她头上摘下一片叶子。
她笑着从他手里拿过那片叶子,低头用手玩弄着。她头发上的雨水还在不住地流下。
元煜看着,忙拿出手帕递给她说:“快擦擦。”
焰缡接过他的手帕,擦了擦脸,顺手将两侧的发辫慢慢拧成一小股,里面的水便不住被拧了出来。刚拧完一边,她突然自省这样的举动似乎是搔首弄姿,便不再拧另外一边的,将那帕子拧干了还给他。
元煜果然看得出了神,皊印进门了,叫了两声他才答应。
两人的神情皊印看在眼里,当下便觉心中不乐。“元公子?难得来一次,看淋成这样!”皊印朗声道。
元煜红了脸,拜道:“冒然打扰,请白兄勿怪。”
皊印看着焰缡,笑着说:“哪里哪里。元公子跟表妹认识,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况且寒舍向来没有那么些规矩,元公子不要客气。”说罢,他吩咐家人治办酒席,说:“这场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在寒舍小酌,正好驱驱寒。”
元煜再三推辞,但皊印热情相邀,他最后还是留了下来。皊印先带元煜去他屋里换衣服。
焰缡回了自己屋子里,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将那湿掉的衣服展开来搭在衣屏上。元煜的那件罩袍刚才忘记给他,她呵一口气,令它立时干爽起来。无意间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只小匣子。她想了想,便用罩袍将那匣子包了起来,一手抱着,一手撑着樱红湘竹伞回到客厅里。
皊印和元煜已在东厢房的炕上坐好,仆人们鱼贯而入,端上上好的酒菜,酒先放在温酒皿热着,菜都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屋子里很快便暖和起来。
那图景就像一户在此住了多年的人家,焰缡几乎要掉下泪来。
看她进来,皊印笑着对元煜说:“女孩家是不是都这样?换件衣服的功夫,都可以做件衣服出来了。”
焰缡看那元煜已经换上了皊印的衣服,合身的就像他自己的,就笑着说:“这么看着,你们两个倒有些像。”
皊印和元煜听了,彼此看了看,都笑了。
焰缡说着将衣服交给元煜说:“衣服我已经烤干了,走的时候记得带着。”
元煜忙伸手过来接,手摸到匣子,心不由得一沉。
焰缡却已坐到皊印身边。
元煜从这时开始再无心情吃喝和交谈,失魂落魄。
皊印心知肚明,但不动声色,还是不住地劝元煜喝酒。“你我缘分匪浅,今天定要一醉方休!干!”
焰缡从上次大醉之后便谨慎了很多,每次只抿一口罢了。见皊印热情非常,深恐他酒后失态,便拦他说:“表哥,元公子一会儿还得回去,不能多喝。”
皊印拂开她的手:“喝醉了就派马车送他,难道还要冒雨骑马回去不成?况且,家里又不是没有住处,元公子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又有何妨?”
说话间,焰缡只觉得他眼光冰冷,似乎故意与她治气。她知道他不喜欢元煜来,但是她知道他不善饮,所以仍忍着性子继续劝说:“不说元公子,你也不能喝太多酒啊……”
皊印还要喝,她伸手去夺那酒杯。
皊印推开她,举起酒杯一仰而尽,将酒杯重重杵到桌上,向元煜道:“来,再来一杯!”
元煜看两人似有不睦,便说:“白兄,我不能再喝了……”
皊印冷笑一声:“你是怕她不高兴?她不过说说罢了,别理她!来,别扫兴,咱们喝咱们的,让她啰嗦去!”
元煜望了望焰缡,笑着说:“朱姑娘说得也没错,喝酒不可贪杯。今日我来得仓促,又是这样的天气,实在无法尽兴。”说着,他给皊印的酒杯斟满酒,自己也满上,举杯说:“天色已晚,喝了这一杯,我也该告辞家去了。改日我专程回请白兄,到时咱们再一醉方休!”
焰缡忙附和道:“好,表哥,元公子还要赶路,这是最后一杯了。”
皊印垂眼笑起来:“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焰缡顿时两颊灼热起来,元煜也坐立不安,忙喝了那杯酒,起身道别。
皊印已醉到浑身无力,焰缡吩咐家人备好车马,撑伞送元煜出门。
元煜抱着那衣服,低声说:“那玉佩,你不肯要么?”
焰缡说:“是你随身佩戴之物,怎么能随便给人?”
元煜急切地看着她:“我送给你,怎么能说是‘随便给人’?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
焰缡见他有了酒意,就说:“我不喜欢玉佩,下回你送别的,我要是喜欢了就留下。”
元煜听了这话,才面露喜色说:“真的?”
焰缡笑着点了点头。
焰缡送走元煜回来,发现皊印已经沉沉入睡,她命家人先扶他回屋,自己去为他泡解酒茶。
茶好了,焰缡端了来到皊印屋里。来到床边,见皊印气息轻匀,似乎已经睡着了,她不忍再叫醒他,便放下茶,为他掖好被角。她出神地看着他,像欣赏心爱的珍宝。在这个呵气成霜的日子里,她真像依偎在他身边,甜美地睡去啊……
啊……她不仅轻叹一声,回过神来。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她急忙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出一步,却有人从后抓住了她的衣襟,她回头一看,皊印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大睁着眼睛看着她。
“皊印——”她忙回来,端起茶杯,轻轻说,“来,先喝了这茶。”
皊印好像没有听见,孩子气地说:“不要走,焰缡!”
焰缡坐到床边,笑着说:“都这么晚了,我还能去哪里啊?”
皊印说:“元煜那里。”
焰缡呵呵笑起来:“你呀,说什么醉话呢?深更半夜地,我是要回自己屋里。来,快喝了这茶,早点睡了罢。”
谁知那皊印一抬手竟将茶杯打出去,杯子啪地碎了一地,热滚滚的水洒到地上升起丝丝水气。
焰缡吓得起身退出几步,愣住了。她知道他是不高兴她带元煜回来,便说:“快睡吧,你醉了。有话明天清醒的时候再说。”说完,便准备离开。
皊印从床上翻身跃起,赶上来拦她。焰缡正走到门口,他用力将门关上,一手撑住墙壁,将她圈在自己的胸前。“我不叫你走!”他低声说。
焰缡满脸愠色,倔强地将头偏向一侧说:“我累了一天,想睡觉了。不要闹了!”
皊印慢慢靠近她,哑声道:“不要回去。”
焰缡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和炙热的目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慌张起来,扭头不去看他,脸颊却贴到了他的脸上。她尖叫一声,低头从他的胳膊底下钻出去。然而,他又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
“皊印,你要干什么?你疯了?”焰缡说着,竭力要掰开他的手。皊印的胸脯紧贴在她的背上,将她抱得越来越紧。白天落下的伤口火灼一样痛起来,她咬紧嘴唇忍着。
究竟要怎样做,才算对?她在心里问自己。
外面雨依然瓢泼地下着,凉意从门窗渗进屋子里,丝丝袭到身上,焰缡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再挣扎,皊印缓缓转到她的面前,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说:“我不该对你发火……可是,你的心要走了,我感觉得到……”
焰缡无言以对。
“焰缡,你知道吗?我多么想让你成为我的吗?有时候我想,是不是应该把你关在雾灵山的密室,这样你就逃不了了……我心里想什么,你不是一无所知,我都知道,但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等了你九百年,你视而不见;那只人,你认识他才多久,你却为他动心!”
焰缡的头被皊印捂在自己胸前,她嗅到了他的淡淡体味,听到他怦怦的心声。她的心肝如被尖利的冰刀撕裂一样痛。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彼此就像一个妖一样的心灵相通,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啊……片刻恍惚之后,她猛然在心中呼唤自己:“焰缡,清醒一下吧!”
无数次,当她刚刚沉浸甜蜜之中,她都这样硬下心肠将自己唤醒!
她不能那么自私。
她抬起头,望着他说:“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何必这样呢?你的追随者漫山遍野都是……”
皊印不耐烦地打断她:“你难道不知道你挡住了我的眼,‘别的追随者’我一个也看不到?”
焰缡沉默了。
“是……因为雪渣儿?”皊印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是因为婆婆?”
焰缡身子一颤,心痛得更加厉害:“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婆婆我一共才见过几回啊?”
皊印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是因为雪渣儿,请你放心,我不会再抛下你;如果婆婆她跟你说过什么,那你不要当真,她只知道为了九世灵狐着想。可是,我却不在乎那些。”
焰缡默默望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言以对。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她怎能容忍可怕的事发生呢?她不在乎九世灵狐的圣名,不在乎整个狐族的兴衰,却不能不在乎他的生死啊……
也许,为了他,她也应该跟元煜在一起?她的心突然一颤。
“皊印,你是知道我的,除非自己愿意,我是不会被驯服的。你也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会这么好,对吗?”她说。
皊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逼我跟你在一起,因为那样我不会快乐,你也一样。”焰缡继续说。
皊印迟疑着,焰缡走脱他的怀抱,留给他一个看不到神情的背:“那么,我告诉你,我对你的依恋,是像一个落难的妖突然找到了依靠那样,因为我无论惹下什么麻烦,你总能帮我摆平;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你总可以及时赶到救我……说简单点儿,我是因为你对我‘有用’才喜欢跟你在一起……”
皊印默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笑说:“如果要骗我,就用高明一点的招数——你还没学会撒谎……”
焰缡红了脸。在他面前,她终究道行不深。她想了想,狠下心来说:“你也看出我对那只人动心了,对吗?没错,我真得喜欢上他了……”
背后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焰缡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的绝杀招数功亏一篑。
半晌,皊印哑着嗓子问道:“真的?”
她背对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随后,她听到了他的哭声,压抑的痛彻心扉的哭声。她极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了。
离开的那一段路,她走得踉跄而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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