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嫌你是人-失心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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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面,元夫人站在床边,元煜躺在床上,又昏睡过去了。

    漱玉仙妪坐在床边,为元煜号完脉,摸了摸他的胸口,惊讶地说:“病中怎么还戴着玉?”

    元夫人说:“是他护身的东西,一直戴着。”

    漱玉仙妪摇头说:“玉是最吸聚人气的东西,人若是健旺,它便吸聚健旺之气,即使人偶有祸难,它也可以助人逢凶化吉;但要是身有病患,它也能聚集病浊之气,就算人要康复,也会给它延搁时日!现在,还是先摘下来散散浊气,要不再去求一块新玉也好。”

    元夫人一听,慌忙说:“那就摘了它去吧。”

    漱玉仙妪说:“就让老身来吧——虽然算不上福寿之人,活了这把年纪,大概还挡得住那浊气。”说着,她轻轻将那玉自元煜颈上摘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锡箔袋子,将玉放进去,将袋口紧紧系好,回头交给皊印。

    皊印低头接过了小袋子。

    漱玉仙妪又掏出一只小瓷瓶,取了一丸药,就水给元煜服下,然后对元夫人说:“他这病是因为风寒所致……”

    元书在旁连连点头:“对,我哥哥就是因为去朱姐姐家淋雨才生病的……”

    元夫人狠狠看了她一眼,她才闭上嘴。

    漱玉仙妪说:“后来是吃药吃差了,寒气淤积在体内发不出去,所以会冷一阵热一阵。只要驱除寒气,这病就能治了。”

    元夫人期待地看着她。

    漱玉仙妪笑着说:“放心吧,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夫人先带他们回避一会儿,我给他针灸一下,让寒气散出来。”

    元夫人忙领着众人离开。

    皊印正要跟着出去,漱玉仙妪叫住他:“印儿,你留下来帮我。”

    皊印不情愿,也只好留下。

    众人走了,漱玉仙妪吩咐皊印给元煜褪去衣裳,然后她从药匣子里摸出一袋冰晶石药针,一边扎针,一边说:“印儿,我怎么扎针的,你用心看着。”

    皊印手里捧着盛药针的托盘,抬头看了看她:“婆婆,你怎么了?”

    婆婆笑着说:“没什么,以后你要是再给人施了咒,也好自己给人治。”

    皊印说:“既然施了咒,就是想他死,为什么又要救他?”

    婆婆扎着针,叹了口气:“罪过!你还不知错吗?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条性命,怎么能轻易残害!”

    皊印看她辛苦,心下不忍,没再辩解。

    “印儿,你还记得从前你老是问我你爹的事情吗?”婆婆从托盘里取了一根最粗的针,闲闲地说。

    皊印愣了。小时候他总是问婆婆自己爹娘的事情,他从出生后就没有见过他们。但是,婆婆总是说“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然而,等长大了,他却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也许他并不想知道了。

    “哦……”皊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婆婆将那支针小心扎进了一个主穴。她仔细查看了一下扎进去的针,确认无误后,捶着背从床边坐起来。皊印忙扶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你长得跟你爹一摸一样,脾气也一样,所以,我看着你,就像看着你爹一样……”婆婆慢慢说道,“那一年,你爹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火狐族狐王的女儿。他们两个很要好,可是火狐族跟灵狐族是不能通婚的。所以,我和你爷爷、你娘的父母都反对他们来往。可是,你爹不听话——他就这一次不听我的话!他带着你娘跑到了北边的雪山上……等我和你爷爷找到他们的时候,你娘已经快要生产。我和你爷爷见事已至此,就一心照顾你娘,希望母子平安。谁知,无论我们怎么努力,祖先留下的警诫还是一一应验:你娘生你的时候痛苦万分,生下你来,她的血也差不多流尽了,只看了你一眼就死了……”

    皊印急切地问:“这么说是我害死我娘了?”

    婆婆长叹一口气说:“其实也不能怪你,要怪他们两个不听话!灵狐族质属冰雪,而火狐族性本炽热,他们结合后不但自己无法长生,生下的后代也都早夭。所以,他们这才立下这条族规,使族众可以长久延续!”

    “那我不是活得好好的?”皊印问。

    “所以你爹才这么早离开我们!”婆婆不禁提高了嗓门。她最疼爱的儿子早早离开了她,这是她心里最深的伤痛。

    “为什么?”皊印问。

    “一命毙,可换一命生……”婆婆竭力平静,但泪水还是飞泄而下,“你娘死了,你爹痛不欲生,加上你生下来的时候十分虚弱,他便耗尽自己所有的法力延续了你的生命,自己却……”

    皊印愕然看着婆婆。他知道这条族规,但他从未想过这与自己有何关系,从未想过身上流淌着一半火狐的血……

    “你以为族规是无中生有、为了给大家制造麻烦才定立下的吗?我们的先祖之前也没有不准火狐和灵狐结合的戒规,是因为这样的结合造成太多悲剧,所以才严厉禁令……”婆婆悲伤地垂下眼帘。

    皊印的心突然一沉。——这就是婆婆曾经跟焰缡说的话吧?她因此而疏远他!“啊——”他不禁痛苦地低叫了一声,为父母,为自己和焰缡,为所有火狐与灵狐。

    “印儿,你知道你娘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婆婆显然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皊印默默望着婆婆。

    “她看着你,笑着对你爹还有我说:‘他是白色的……’”婆婆叹了口气,说,“其实,她和你爹在一起,心里也很苦,他们都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所以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他们为你担惊受怕,怕你突然夭折……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皊印有话想要问婆婆,可是,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又忍住了。

    这时,婆婆道:“该拔针了。”她迟缓地起身,将药针一根根取下。

    皊印看她行动迟缓,吃了一惊:“婆婆,您这是……”

    婆婆笑了笑说:“这药针是我琢磨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得来的,耗费了一百年的修行——费了多少功的东西,还须费多少功才能化解……印儿,‘失心咒’是害人害己的咒语,你切记不要再用。”

    “婆婆,”皊印急了,“您为什么一定要救他?天帝的惩罚能有多重,到时候由我来承担就是了!”

    婆婆低头收拾起药匣:“我救他,是为了焰缡。”

    皊印不解,婆婆痛惜地看着他说:“日后你自然明白——你去请元夫人过来吧。”

    元煜缓缓醒过来,看着全家人都围在自己身边,感到奇怪。他一眼看到焰缡站在身边,便要起来,但挣扎了一下,他便放弃了。“我这是怎么了?”他虚弱地问道。

    遭诅咒的人多生怪病,他这样问也不奇怪。元夫人便说:“你得了风寒,昏睡了好些天。”

    元煜仔细回忆,但什么都没想起来,只得作罢。他有些羞怯地对母亲说:“我饿了。”

    围拢在床边的元家人听了这话仿佛听到妙语伦音,顿时都舒了一口气,纷纷抚胸念佛。

    元夫人笑逐颜开,忙命人去炖汤熬粥。

    漱玉仙妪又到书房写了一个药方给元夫人说:“你按着这方子给他调理半个月,再找一处清静的地方静养几个月,务必不要见生人,不要拿琐事烦他。”

    元夫人接过药方,道谢不迭。

    漱玉仙妪正要辞别,元夫人跟元世贤相视一下,双双跪倒在地。

    漱玉仙妪讶异:“你们这是……”

    元世贤犹豫了一下说:“老夫人,我夫妇还有一事相求——”

    漱玉仙妪问:“什么事?”

    元世贤说:“犬子一直爱慕老太君的外孙女,前些时也跟内人说起过提亲的事,我们当时觉得他年纪尚轻,所以没答应。经过这场病,内人和我也都想通了……犬儿得您老妙手相救,想必不久就能痊愈,所以,我和内人冒昧恳请老夫人,希望您老答应小犬跟令外孙女的亲事。”

    漱玉仙妪沉吟不语。

    元夫人忙说:“老夫人有什么不放心的,请尽管说,晚辈们一定照办。”

    漱玉仙妪想了想,说:“两位可是为了报恩?或者是想留下我家孩子照顾令郎?若是这样,老身不能答应。令郎是你们夫妇的掌上明珠,我家孩子老身也千金不换啊……”

    “绝不是您老想的那样!”元夫人忙说,“我们夫妇是愚人,但也看出他们缘分匪浅……”

    漱玉仙妪思前想后,还是犹豫不决,便说:“这事提得突然,我确实做不了主。”

    元家夫妇相顾无言,元夫人落下泪来:“提亲的事,老夫人尽可与家人仔细考虑再决定,我家绝不勉强。但有一点请老夫人和慕阳放心,犬子是赤诚之人,对慕阳一往情深,日后绝不会委屈她……”

    漱玉仙妪一笑:“元夫人,恕老身直言,俗话说‘易得千两金,难得有情郎’,男女之情开始谁不情真意切?只是岁月流逝,世事难料,再深的情意也转淡漠……尤其世间男子最无定性,若不解夫妇情义,离弃是必然之事。”

    元夫人想了想,道:“老夫人,若您老不放心,那可否先让慕阳留在寒舍小住,让他们两人相处一段时间,看他们是否情投意合?若慕阳不答应,我们家绝不勉强。您老刚才也看见了,连娘都忘记的人,见了慕阳倒还清醒些,所以,她在这里,他也许会好得快些……”

    漱玉仙妪没料到,焰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你可想清楚了?我只是不叫你见皊印,你不必勉强自己……”

    焰缡笑着说:“婆婆,我自有我的道理,请您转告他们,我答应了。”

    漱玉仙妪叹了一口气,便去跟元夫人说了。

    元氏夫妇感激不尽。

    漱玉仙妪又说:“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你们要先认了她做干女儿,日常跟家中女孩一样。至于其他的,待元公子病愈之后再议。”

    元家无不应承。

    翌日,漱玉仙妪和皊印告辞离开。

    人生最苦不过生离:从此后,虽然大家都活着,却不得再见。那是另一种的“死别”。不,其痛楚更胜“死别”,因为死是一了百了,而一息尚存就会心有不甘和怀有期待。

    焰缡默默为他们送行,目光一直回避皊印。但皊印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和不舍。他猜到了婆婆和元家的约定,怨恨又无奈。只要可以跟焰缡在一起,他不会在乎自己是否可以长生不老,也可以放弃做灵狐族仙王……可是,他不能想象焰缡因此而不能长生,不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想必,焰缡对他,也是一样的心思。可恨自己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些,想想焰缡因此一直拒绝他,拒绝了他九百年,她该有多难过?他简直恨自己是灵狐族。

    送到城门口,焰缡随元家人停下脚步,目送漱玉仙妪和皊印出了城。

    皊印肝肠寸断。这次分别之后,她会怎样?重逢在何时?

    望到漱玉仙妪和皊印的马车看不见了,焰缡才重新回到马车上。门帘放下的瞬间,她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捂着嘴痛哭起来。

    陪她来的蕙儿见她如此,想起家里仆人们的议论:她与表哥白玉庭不像表哥表妹,更像一对情人。作为元煜的忠心丫鬟,她不免为主子不平,对焰缡就有些怨恨。见焰缡哭个不停,她索性挑帘出去,坐在车厢外。

    焰缡越哭越伤心,突然感到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背。她一惊,抬起头来,只见皊印不知何时进来了。

    焰缡顾不得哭了,立即擦干眼泪。她怀疑自己眼花。

    的确是皊印,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是我。”皊印用心语说。

    “你怎么回来了?婆婆知道吗?”焰缡用心语问道。这次分别让她深刻体会到皊印在她生命中的分量。原来,她一直挚爱着他,这份感情深沉隐蔽地躲藏在内心深处,经受住她无数次回避、摧折,如今根深叶茂,枝叶参天。

    皊印笑而不答。

    焰缡猜到,是他偷偷溜回来的。说不上为什么,焰缡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以漱玉仙妪的神通,他没办法从她眼皮底下离开。但如今他顺利溜出来了……是漱玉仙妪法力衰退的厉害,或者故意放纵?还是……皊印用了邪魅法术?

    “啊,真希望病倒的是我啊……”皊印突然说。

    焰缡苦笑:“你不要咒自己,婆婆老了,你是她唯一的依靠。”

    皊印望着她,欲言又止。

    马车摇摇晃晃前进。焰缡疲惫多日,昏昏欲睡。恍惚中,她感到皊印慢慢靠近自己……

    “姑娘……”突然,蕙儿挑起门帘,叫了她一声。

    焰缡睡眼惺忪望去。

    蕙儿愿想说什么,可是,见她精神恹恹,又改变了主意,说:“哦,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您先休息吧。”说着,她放下了门帘。

    焰缡此时睡意消退了几分,她看了看周围——车厢内没有皊印。

    她的心顿时想被剜去一样,空落落得难受。他真的曾经来过,还是自己思念太深出现了幻象?

    元家将元煜送去芳满庭养息。元夫人、焰缡和几个丫头仆人随去照料。

    去除了贴身咒语,元煜一天天好起来。焰缡每日都陪伴左右,这让他非常开心。元夫人看儿子日益康复,他们又那么和睦,心里也高兴。不过,偶尔看焰缡端茶递水时毛手毛脚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攒眉叹息。

    焰缡每天有所期待,但皊印却没有再来。她偷偷去了一趟紫云竹苑,里面已空无一人。“真是可恶……”她恨得牙痒。

    有一天晚上,她正睡觉,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笑她:“好个珍重的姑娘家啊!”

    焰缡回头,看见小青坐在床边。

    焰缡惊喜无比:“你怎么来了?”

    小青笑着说:“还不是为了你?”

    焰缡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为了我?”

    小青幽幽叹了口气:“是皊印叫我来的。他不放心你,自己又来不了,叫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提到皊印,焰缡忙问:“他现在哪里?”

    小青疑惑:“在雾灵山啊,还能在哪儿?”

    焰缡想起他走那天的情形,又陷入迷思:自己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是因为太过思念有了幻觉?

    小青看她魂不守舍,故意说:“听说漱玉仙妪忙着拜访灵狐族的各个大族呢,要给皊印找合适的伴侣。皊印呢,自从回去后就失魂落魄,整天不声不响,像变了一个妖一样……”

    焰缡若有所失,垂头道:“只有彻底分开,他才能恢复正常……”

    小青替她心痛:“你呢?你打算怎么办?不会就此成了人的妻子吧?”

    焰缡苦笑:“你说什么呢?我只要了断这段尘缘就走啊。”

    小青狠狠打了她一下:“你还不明白吗?你留在这里,跟那只人的缘分就会更深,只怕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

    焰缡叹息一声:“我正是要加深跟他的缘分啊,只有这样,跟皊印的缘分才能浅薄啊……”

    小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天缘注定,但尘缘可以改变,只是……我们真的能与天意对抗吗?”

    焰缡苦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一直留在地宫里,不见他,我没法活,所以,我到人间避一避也好……这里么,你放心吧,我不会被人骗,被人欺,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绝不留恋谁。”

    小青默默审视她的神色,过了一会儿说:“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焰缡摇头。

    “你是不是久在人间,沾染了俗气,所以灵性迟钝了?”小青忧心忡忡。她,焰缡和聂小倩三个,焰缡灵性最强,从前都是她来提醒她们。

    焰缡问:“你感觉到了什么?”

    小青幽幽说道:“是十分凶险之事将要发生,但我无法感知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焰缡尝试着凝神静坐,但接连几次都无法入定。妖气侵人,事关生死;人气损妖,是消磨其灵性。她无端地联想到那天见到皊印的事。

    “你该怎么办啊?”小青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焰缡也感不安。若继续留在这里,她会像漏袋盛米,不知不觉中消耗自己。恍惚之间,她想起了灵儿羸弱的身形,疲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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