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夏美英就下楼遛弯去,看了下时间,知道阿姨也快来了,打算在她来的时间再上楼。反正儿媳的孩子就跟金枝玉叶一样,不情愿让她这个做奶奶的抱。她觉得奇怪又窝火。
一个人遛达到一处小广场,广场安静,远处传来的音乐让夏美英情不自禁的舞蹈起来。就这样在广场上跳起来,直跳的心情无比舒畅,还不忍作罢。有遛小狗的走过来,夏美英就慢下来,踱步走着,但那腰身哪像一个老人呢?她走的格外轻盈,身材娇好的她,就这样只要一有时间就想跳几步。离开没两天,可她太想她的伙伴们了。
这时万国贞打来电话,问她在这边待的好不好,并向她汇报,让她放心,大家每天还是坚持跳舞,只是换成万国贞领队了,大家都挺齐心的,没有不来的,这两天反而还多了几个陌生人,大家跳的都挺开心。
“那两个男士也还来吗?”夏美英不禁问道。
“哪两个?李长青吗?来啊,一天都不落,人家还问你呢。对你蛮关心啊我跟你说老夏。还有谁?不就他吗?”
“小崔啊,崔凯。”
“他啊,他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儿,用着我们给介绍对象就来了,不用就不来。人家年轻,有自己的事儿做,哪能跟一群老头老太太瞎混呢。”
“你没把他发展成姑爷儿?”
“没有,跟闺女说过,闺女说没看上。烦他一天天的跟大妈们跳舞,说他没出息。我看这孩子挺好,闺女没相中,我就继续给他介绍。”
“好人哪,那小崔的婚事就交给你了,上次我给介绍的没介绍成,我心里还不得劲儿呢。”
“那有啥不得劲儿的,咱们给他介绍就不错了,成不成就是天意了,跟咱没多大关系。行了,老夏,我得出去一趟,冰箱里啥都没了。闺女回来又喊没吃的没喝的。”
“去吧。我还有个想法要跟你说呢。等我回去再说吧。”
“说嘛,说完了我再挂,你不说我这心里就跟搁了块石头一样,天天惦记。”
“我那天在网上看到网店卖的T恤,挺好的,又不贵,我觉得咱们要是都穿相同的衣服,更整齐更像样。”
“亲,你可时时念着大伙呀。这真是个好主意,就是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买。等你回来再说吧。”
听到万国贞跟她叫亲,把夏美英乐的差点笑出声。经常在网上转的夏美英自然知道这个字的意思,比如在网店购物,卖家就爱这样和买家打招呼。不过一般都小孩子爱说“亲”,这万国贞也跟着凑起热闹来,夏美英禁不住对她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时髦了,还亲亲的叫着。万国贞就说是受女儿伊莉的影响。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挂断电话,夏美英告诉自己得上楼了,要迎接新阿姨的到来了,也就是她找的新月嫂。并说只要她来了,她夏美英就又可以回家了。上楼以后看昨天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想不到很快门铃就响了,那女人竟提前来了。
儿媳妇在睡觉,孩子也在睡觉,夏美英给对方开了单元门,再轻轻打开防盗门等待。等到那个很优雅的女子走进门之前,跟她打了个嘘的手势。对方没吭声,轻轻的笑了一下,她心里定是知道了,孩子睡了。大人或许也睡了。她进屋换了鞋子,夏美英就把她让到了自己的卧室。
夏美英对女人交待一番,然后穿衣出门,一个人遛遛达达到了公交车站,她要去杨高丽家。这一次她什么也没买,她想着虽然儿媳妇跟她汇报过,说娘家妈感冒还没好,但她这次不打算买东西了。当自己家人一样,空着手就去了。三四站地就到了目的地。
敲门,里面有应答的声音,但是好半天才开门,夏美英感觉到里面的人通过猫眼看到她了。可是好半天不开门,这让夏美英觉得奇怪,一个单身女人家里,难道还真的有故事?夏美英猜想杨高丽或许找老伴了?看样子够速度的。杨高丽和夏美英一样,都是丧偶。杨高丽的丈夫比夏美英的老伴老郑死的早,听说以前还真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失败了。她夏美英也不方便问她原因,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这样一想,夏美英有点后悔来这里了,这让她是走也不对留下似乎也不合适,真正的进退两难。
想想自己来都来了,既然屋里有人,那就停下等吧。而里面的人也清楚自己趴在猫眼上往外看的时候,外面的眼睛也盯着猫眼往屋里看呢,定是知道屋里一定有人的,不开肯定也说不过去,怕是给门外的人造成更深的误解。门就在这个时候开了,杨高丽有点尴尬的看着夏美英:“亲家,怎么没打个电话就来了?小燕谁照顾呢?”
“这么近还打什么电话啊。”夏美英一边往里走一边探头往里看,只见沙发上坐着三个女的,坐的一溜齐,跟商量好似的,同时跟夏美英打招呼。杨高丽瞪了她们一眼,觉得她们一齐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点假。夏美英被让到沙发上,那三个女人往一起挤了挤,好给她让些地方出来。
“亲家,感冒好了?”夏美英关心道。
“好点了,还是有点不舒服。”话说到这,杨高丽摸着脑门,“难受,这人上了岁数,感冒一次都得折腾好几天。”
“就是的,咱们年龄大了,可不能感冒。”三个女人之一说。
“对,千万不能感冒。”之二说。
“感冒太受罪,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之三说。
看三个女人陆续说完,夏美英才说:“没好得多喝水,吃药。孩子坐月子也关心不了你,你可得好好保养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好身体,才能出去玩山玩水玩麻将。”
听到麻将,三个女人面面相觑,杨高丽赶紧掩饰着什么:“玩啥啊玩,这腿脚还能出去玩?就在家玩玩不错了。玩啥麻将啊,有这功夫我去照顾闺女呢。唉,这真是病来如山倒啊。就是在家玩,那不也是出去遛个弯?散个步?还能有啥新花样?”
“玩麻将呗,这个不是挺好的?”夏美英狡黠的说,一进屋她就觉得屋里气氛不同寻常,并且她看到了被拉到角落的桌子,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有一大包被毯子包裹的东西,她再傻也猜到那一定是麻将。只是她不想走过去揭穿。人家也是找点乐子,她凭啥要干涉呢。早就听儿子郑板说过,说她丈母娘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搓麻。
“老杨,我给小燕找了个新月嫂,旦愿这次她能留住人家,这个可是人家月嫂中心牌子最大的服务人员了,金牌的,别再给人家辞退了,你跟小燕说一声吧,我这当婆婆的也没办法伺候她。我做的汤,她不是嫌咸就是嫌淡,加酱油加味素,你说这做月子能吃这些东西吗?”
“那不行,月子餐可得精细的做,哪能放这些东西,到时候满脸长斑,丑死了。”杨高丽声音提高八度。
“我这做婆婆的也挡不住她啊,她要吃这样的东西,我不给她做好像我在亏待她一样。说重了怕她往心里去,孩子这么小,我可不敢深说她,也许你这当妈的还行。反正我从她家撤出来了,一会儿我就直接回我家了。月嫂已经到家里了,你是她亲妈,还是多跟她沟通吧,别有事没事的就辞人家。人家挣点钱也不容易,得给人家点机会。”
“你要回去?小燕怎么说?”杨高丽赶紧问。
“我走的时候她在睡觉。新来的保姆一看就是能让人放心的,再说我和他们中心签了合同,也押着她的身份证。没事儿。”
2、
夏美英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家,她之所以没等到儿媳妇睡醒,交待完再走,就是怕她又起什么玄蛾子。反正人已经到家了,她也回家了,看她也耐何不了她。再说了,还有洪小燕亲妈在那挡着,她有什么可怕的。
夏美英离开杨家的时候,杨高丽可是客客气气的把她送到了楼下的,那三个女人也要下楼送,被夏美英挡在了门口。她想尽早离开杨家不是真的想急于回到自己的家,她是想赶紧走吧,不走那三个女人不定心里咋烦她了。她可不想耽误这四个女人的集体“狂欢。”她走出门之前似乎都能听到哗啦啦的搓麻声。很明显,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一台麻将。夏美英有自知之明。
还没下公交车,万国贞就打电话给夏美英,问她在儿子家待的习惯不,两个人东扯西扯的,万国贞就把头天晚上老姐妹受伤的事向她汇报了一下。在他们跳舞的地方,不知道是谁在地面上钉了几个钉子,钉的那叫一个结实,把两个老姐妹的脚给扎了。万国贞说,每次跳舞都近傍晚,天快蒙蒙黑了,谁还能看到地面上都有什么?如今那两个人不能跳舞不说,连走路都不方便了,都在家里静养呢。
夏美英想象不到钉钉子的这个人是怎么想的,他们从小区广场跳到了学校大门口,又没防碍学生们上课,又不能防碍小区居民的休息,他们谁都没有防碍,为什么还对他们这样下毒手?
“会不会是谁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夏美英说完这话就觉得肯定是猜错了,怎么可以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来,只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反正对面是自己的老姐妹,如同亲姐妹一样的。也就无所谓了。
万国贞气愤地说:“怎么可能不小心掉的,就算是钉子掉到地上,它也不可能直直的站着吧?它又不是一个人,能站地上。钉子掉地上肯定是歪躺着的,这明明是有人故意钉上去的。”
“那怎么办?我们难道还要换地方?我们往哪里换?”夏美英一边走一边说,“我回来了,走到小区门口了。一会见面说吧。”
当夏美英得知万国贞不在家,去超市购物了,也就没在楼下逗留,直接回家。好几天没在家了,回到家的感觉真是不一样,夏美英赶紧给她的花花草草浇水。再屋里屋外的转了转,看哪哪都亲切,无论是窗玻璃上已经黯淡了的窗花,还是窗台上攀爬的丝瓜苗,她熟悉的地方才是她觉得最舒服的地方。在这里,她才是帝王,她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也不用别人看她的脸色。她主宰着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默默的为她服务。她打算烧水先洗个澡,在换衣服之前,她还用鼻子闻了闻衣服上的汗味,着实有一种味道,看来自己的鼻子还是好用的。她能感觉到儿媳妇洪小燕一定也是会闻到自己身上老旧的味道,尽管夏天每天都要洗澡,可她身上的这种味道,或许就是老了的味道,也许每个老人身上都有。她不例外,将来洪小燕老了也不会例外,可那小女子现在还不懂,她如果懂了,她就不会不让她夏美英这个做奶奶的抱抱那孩子了。也好,无论怎样,自己也抱过那个小人儿了。
洗澡前她把假牙取下来泡在水杯里,她没有照镜子,她知道摘掉假牙的嘴巴一定是瘪着的,瘪的难看极了。这两天在儿媳家,去之前忘了带泡牙的缸子,导致她这两天都没有刷牙,她觉得很难受。当然,她怎么就忘了跟儿子要纸杯了?不过也是,纸杯又太小,上下两排牙怎么泡呢?又没带牙刷。其实如果在那边长住,她完全可以到超市买回这些东西。她想反正不会多待的也就没买,这些事情儿子是不会想到的,要是在郑乔家就不一样了,郑乔心细,姑爷也心细,他们肯定给自己备好牙具,就算不用牙膏,这牙齿每天都是要泡一泡,刷一刷的。她这样想着,呵了一下口气,觉得有一股烂苹果的味道,于是洗澡前先漱了下口。还没洗完澡,就听到有急促的敲门声,夏美英匆匆走出浴室,听到是万国贞大声的叫她开门。确定门口只有她一个人,夏美英才打开门。
“老姐姐,李长青跟人家动手了,脸都被打出血了。你快去看看吧。”万国贞着急的说。
“啊,他怎么了?被谁打了?”夏美英一边穿衣服一边着急地问。
“还能是谁,就是往地上钉钉子的人。”
“啊,还真有人往地上钉钉?怎么这么巧就被李长青看到了?”
“李长青昨天晚上把两个老姐姐送到门诊,发誓一定找到这个肇事者。”
“昨天晚上的事儿,今天就找到了?”夏美英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李长青就一直在那遛达,结果就逮到那人了。”
“他现在人在哪?”夏美英穿好衣服就要跟万国贞出去。
“在卫生所呢。小护士给处理脸上伤呢。那叫一个吓人,吓死我了。”
两个人匆匆忙忙下楼,刚走过楼房拐角,万国贞就被林业一把拉住:“你去哪?我这腿脚还没好利索你就不给我在家做饭,这都中午了你不做吃的,你是想饿死我?”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这还有事呢。一会就回家做饭,我也没看饿死你啊,你这又不是不能走路。”万国贞不乐意了。
“先说这要去哪?一天天的抓不着人影儿,一老娘们不在家待着到处乱窜。”
“你说谁老娘们呢?你说谁老娘们呢?”万国贞上去就推了一把林业,她本来没使劲,无奈林业刚出院不久,这一把就把对方给推倒了,这林业不干了,爬起来抓住万国贞就不让她走了。
“我就说你了,你还翻天了?哪个老娘们不在家伺候老爷们吃饭,一天天的到处乱跑,发什么骚贱?又去找那个老爷们去?天天在一起跳,还没看够?不知道他妈的跳个什么劲。”
“我找谁?我找谁了?”万国贞也不愿意了,使劲甩掉林业的手。
“还狡辩。受伤了?哪个情敌把他打成那个样儿?好看,你欠登的还送人家去治伤,你犯哪们子贱?”林业越说越不像话。
“林业,你把嘴给我闭上,李长青受伤了,我把他送卫生所怎么了?都一个院住着,你看着能不管吗?你冤枉我。”万国贞无限委屈,眼泪都要出来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没关系吧,没关系你就不要管。”林业不依不饶。
“老万,你跟老林回家吧,他刚出院,也要人照顾。我一个人去看老李。”夏美英劝万国贞回家。
万国贞有一刻动摇了,想跟林业回去,可是一想到刚才被他当着众邻居骂,眼见着物业都出来人在看,她觉得自己很丢脸,心里不免憋了一肚子的气,还偏就不回家了,甩掉林业的手,快步往门外走去,把夏美英也给甩到了后边。林业气的直说我看你还回来不,说我不信你就不回来了。
夏美英这一路上直劝万国贞,说她应该回去,说林业那么个大男人,院里人都看着呢,你说你得给他点面子不是。说你跟他回去你还能缺了什么啊。万国贞还偏不信邪了,说我就不回,他爱咋咋地,他还翻天了,越来越管她,看他还能把自己怎么样。两人说着话就到了社区卫生院。
卫生院门口好几个人比比划划在吵架,惹了好多人围观。
3、
“我就是不服,地方之前是我的,凭什么让你们给占了。”一瘦瘦的男子大声说,“医药费我只出一半。”
“那么大块地方是你的?你花钱买了还是租了?我们跳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有谁用过。”李长青也不示弱。看那样子,脸上的伤已经处理好,贴了医药纱布。
“我是回家了。之前我就在门口卖衣服,你们占了,我去哪卖?”瘦男子气的脸色不是很好。
“小伙子,刚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的人受伤了,先治伤。”万国贞劝对方。
“这不治好了吗?还怎么治?”瘦男子不满的看着万国贞。
“治好了,那也不能在这吵架啊,冤家宜解不宜结。吵架伤身。”夏美英说。
“不就伤了表皮吗,大夫给抹药了。又不是我故意把他碰倒的。”瘦男子显得很委屈。
“都流血了,你还说只伤了表皮?你就庆幸吧,小伙子,这要真是伤大劲儿了,我看你就麻烦了。派出所来人,就没这么简单了。”夏美英说。
“还能把我怎么地?本来我就是在那卖衣服,这几天出去上货,回来地方就被你们给占了。凭什么?”
“那地方又没写归谁不归谁的,旁边不是还有地方吗,你不一样可以卖衣服吗?前几天我看你在那卖的不是挺好吗?”万国贞说。
“好什么好?地方大,我能多摆点,地方被你们一占,遛弯的都看你们了,哪有几个人看我衣服的?”
“你的意思,我还抢你生意了?我们又没卖服装,根本也算不上同行之间竞争啊。这么说你可就不讲理了,又不是我们挡着别人不买你的衣服。”万国贞也来气了,这气似乎还挺猛,“都说同行是冤家,你说你凭什么把我们当冤家?那两个脚伤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伤能好呢,就冲那两个脚伤的,也得把你扭派出所去。”
一听到这里,瘦男子一下子矮了。要是不提之前受伤的两个人,他还觉得自己占满了理儿,眼下这人越聚越多,显然人多势众,他一个人已经对付不了这几个老头老太太,再加上旁边看客人多嘴杂,他一时只想着赶紧脱身。
“小伙子,先别说那地方归谁不归谁,你往那地上钉钉子,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吗?我们应该拨110,让警察管这事,何必跟他费口舌。”旁边围观的老太太插嘴,看来她听明白了意思,表示不满。
瘦男子要抽身离开,万国贞赶紧拉住他,回头对李长青说:“老李,要他电话没?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利索,医生说过让还来吗?医药卫生费得管到底。”
“电话我都留了。”瘦男子有点不满意。
“你还不高兴了。你动手伤人伤的这么重,你有啥不高兴的?医药费你是得负责到底。为了块地盘,至于吗,你钉钉子的时候就没想想,要是你爹妈走路脚底扎了钉子,你心不心疼?你这是作的节奏啊,对你没什么好处。”夏美英看对方要走,也不高兴了,一边说一边试图查看李长青的伤,恨不得要用手碰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很疼,看自己能不能体会到伤者的痛苦。手在伸出去的刹那赶紧又收了回来。余光看看旁边,人这么多,自己有点过份了。事后她总在想自己的这个举动,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到底说明了什么?
瘦男子唯恐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大有立刻逃脱的架势:“大叔,我电话也给你了,晚上我不跟你们抢地盘总行了吧?我得赶紧回去,新上的货一大堆堆在屋里,还没理货呢。不理好,晚上没法儿卖,不卖就没吃的。”
“行了,老夏,就让他走吧,他也是无心,也是为了吃口饭。”李长青示意夏美英和万国贞不要再为难对方了,“他把电话给我了,有事再找他。”
“那能行吗?他要是把手机卡一丢,你哪里找他去?”一不认识的老阿姨提醒李长青,“医生要是说没啥大事还行。”
“没事儿,你走吧。”李长青放瘦男子走了,然后对夏美英说,“没事的,医生就说皮外伤,又不是他真打我,都是不小心。我要是没摔倒没磕旁边石块上也没啥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夏美英说完又对身边的人说,“散了吧,没事儿了。”
三个人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似乎刚才都说没了。主要是万国贞还沉浸在刚才和林业的争吵当中,一时半会的还没回过神儿来。而夏美英的脑海里一直转着刚才失态的表现,李长青倒没什么,疼点没关系,只是耽误他最近的游泳了,心想这伤可决不能碰着水,碰了水感染可就麻烦了。看样子自己要休养一段了。
“这几天我是不能游泳了。”李长青一边笑着一边解嘲,“不过没关系,正好当休息了。总去游都快成鱼了。”
“成鱼了好啊,成鱼精了你还能来个鲤鱼跳龙门。”夏美英笑着插话。
“你们都快成鱼精吧,我还在陆地上脚踏实地的好。”万国贞说到这,故意压低音量说,“不是我说你老夏,你还是把那人收了吧,你收了,我家老林就不会吃干醋了。”万国贞小声对夏美英说,唯巩被李长青听到,又仿佛就是为了说给李长青的。
夏美英有点不好意思,心里猜想是不是万国贞刚才看到了她伸手欲碰李长青伤口的举动,如果真被她偷窥到,自己这老脸可真没地方搁了。一想到这,就不知道说啥了,倒是万国贞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最后一句她听到了:“老夏,反正你也一个人住,我一会儿就去你家。你不收了他是吧?你不收别哪天我给你收了。”
“老万,你疯了吧你?”夏美英吓了一跳。
“我没疯,他不是吃醋吗,我就让他吃个够。”万国贞不管不顾,声调似乎也大了点,害的李长青也忍不住回头看了过来。
“行了,你赶紧回家,收敛点吧,刚才都怨你,男人都是好面儿的,你说你给他个台阶回家,他不就不跟你厉害了吗。”夏美英看李长青继续往前走着,这才压低声音说。
“他那是厉害吗?他那是凶。”万国贞气不大一处来,声音一点不想降低。
夏美英不吭声了,心想如果换作她是万国贞,之前和林业的那场对手戏会不会和她不一样?自己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因为她不是万国贞,她的家里也没有这么个林业。所以要是换位思考的话,她也一时不知道万国贞的这个角色怎样做才是对的。
4、
其实万国贞是个非常好心的人,不管家里的纸盒还是一些空瓶子,她都舍不得扔了,虽然卖不了几个钱,但是都攒给小区里的清洁工。每次下楼都能看到那个清洁工,边打扫卫生一边就把垃圾筒里别人扔了不要的废品收集起来,攒到一定数量就骑着小三轮车到小区南边不太远的收购站卖掉。
最早没跳广场舞的时候,万国贞是乐于把家里的这些东西卖给收购站的,只是每次卖不上几块钱,也就不再积极了,何况骑着自行车驮运这些东西很是不方便,再加上女儿伊莉总嘟哝她太会过日子,不会享受人生,现在好嘛,她会享受人生了,可家里的老倔头不愿意了。林业宁肯她收集废品去卖,也不愿意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外面丢人现眼。万国贞生气林业还有一点,他不喜欢她穿裙子,可自从跳舞穿上裙子以后,她才发现女人这一辈子没有个几条裙子那真是人生最大的缺撼。
都说女人的柜子里要多几条旗袍,万国贞对林业说过,她还没有买旗袍呢,等哪天也买两件穿着看看效果。只是她也想过,本来就把林业气的恨不得打开柜子扔掉她所有的裙子,要是哪天胆敢对旗袍有了感情,那还了得。在林业的眼里,那得闷骚成什么样了,到她万国贞穿上旗袍的那一天,林业是担心自己再也管不了她了。那一天,也是他林业和她万国贞决裂的一天吧。万国贞这样想。
两个人晚上睡觉背靠背,还好,不再有年轻时候的打架模式,那个时候打完就一个睡沙发一个睡床。其实后来想想折腾完了,那个睡沙发的还得抱着被子再回到床上,于是再也没人去睡沙发了。大不了背靠背。
夏美英不让万国贞去她家,她也就只好不强去,回了家,林业不在屋,万国贞就开始打扫卫生,把阳台卧室卫生间全翻了个遍,似乎要从那角角落落里抖落出一个大活人来一样。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好久没这样大扫除了。每次只要一打扫都能找出一大堆破烂没用的东西来。这些东西就送给小区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东西虽多,但是卖不了几块钱,可接受的那个人却总是万分感恩她。她万国贞每次获得这点小满足,心里就很开心,很愉快。这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
收拾完卫生,万国贞把可以回收利用的物品打包放在门口,等着下楼的时候给清洁工送过去。眼下,之前她和林业的堵,现在全输通了。吵了一辈子了,她也不想再跟他吵了。女儿都被他们吵大了,难道女儿不恋爱不结婚是因为父母总吵?给她造成了心里阴影?一想到这里,万国贞还真是被骇到了,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女儿迟迟不恋爱,不着急嫁人,快三十岁的人了,这样下去,她这做老人的将来可怎么闭得上眼睛?于是对林业的怨恨就星星点点的散去,心思全用在了女儿的身上。等闺女回来,她想着一定要和她好好谈谈。
有钥匙旋转门锁的声音,万国贞假装没听到,转到阳台上给花草浇水,喷壶喷出的水雾浇在花叶上,如甘霖。
“哎呀,你还回来了?你还知道回来?没跟跳舞的人私奔?”林业大声说。
“私奔?你想让我私奔我就私奔?我那恁听你的。”万国贞打扫卫生换来了一个好心情,不想跟他沤气。
“不是人家把你甩了吧?也就我不嫌弃你,踏实过吧,别一天心里又长花又长草的,长多了堵毛细血管。”林业不饶人。
“神经病吧,你还没完了是不是?你要真没完,我现在就走。”万国贞把水壶放在窗台上,做出一副要离家的模样。
“你再走也走不出这一亩三分地,你闺女电话说晚上要吃大虾,我买了,还得你做,油焖虾,我不会做那玩意儿。”林业把袋子放进厨房的台子上。
“油焖大虾是个人都会做。”
“我是会做,我没说我不会做。”
“刚说了不会做那玩意儿。”
“我说了也不代表我不会做,有啥难的?我这辈子就没遇到过难事,要难也是难你这儿了。做大虾还不容易,水煮,加油加盐加调料,是料就往里加,然后就闷呗,谁不会闷。你闺女是要吃妈妈牌的。他爸爸牌的她嫌不好吃。”
“都你惯的。”万国贞白了下眼睛。心想,之前两人在楼下的争吵难道就因为这道大虾冰释了?她想还没这么简单,如果哪一天她把旗袍摆在柜子里,眼前这男人会不会给扯出来扔了?剪了?她一想到这就觉得可怕。自己就悔,这辈子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无理的男人。一想到夏美英穿着旗袍婀娜的模样,心里一千一万个羡慕。心想总有一天自己也要把那么好看的衣服套在身上。
做饭还早,万国贞就把收拾好已经打包的废品带到楼下,总能看到那个清洁工的,如果看不到就先放到楼下。运气还不错,没多大功夫就看到清洁工手里拎着笤帚,肩上背着撮子向物业宣传栏走去,走到地方停下来,开始撕玻璃上的纸,撕完又用湿毛巾擦。这个时候,万国贞已经走到她身边,告诉她家里有点废品放楼下了,让她去取。对方听了自然万分感激。
“一天天的打扫卫生,挺累的吧。”万国贞问对方。
“还行,都习惯了,就是也不知道是谁,总把那纸贴这玻璃上,把里面物业的公告都给挡上了。擦的可费劲了。贴一次我擦一次,费死劲了。”清洁工抱怨。
“啥样不讲究的人都有,没办法。你就多辛苦点了。”万国贞安慰她,一边安慰一边看向扔到撮子里的纸,是打印体,有攻击跳广场舞大妈的字眼。万国贞好奇,从里面拣出来。上面只有抬头没有落款,满纸都是跳广场舞大妈是多么的无趣多么的无聊,满纸怨言和劝告语,并说他们这拨人就是人民的公害。这让万国贞气愤万分,不禁把手里的A4纸团成了团。
清洁工倒还在那絮叨:“没辙,谁让咱吃这口饭哪。干呗,咋整。”
“这谁贴的呢?真不知道什么用意。”
“我都撕好几回了,也不知道是谁贴的。你说人家跳个舞防碍他什么了?想不通。这不就是个爱好吗。大姨,没事,我见一次撕一次,保证让它站不住脚。”清洁工看出万国贞的不高兴了,表示坚决支持力挺她。
“也不知这是什么鸟人,看别人跳舞碍他眼睛了,我看是他腿脚根本就不利索,跳不起来,才羡慕嫉妒恨。”万国贞的嘴里自觉不自觉的又遛达出来女儿伊莉常说的网络语言。
“哎呀妈呀,大叔,您啥时候过来的?吓我一跳。”清洁工掉头看到林业站在眼前。
“你们两个女人这是背后议论谁呢?背后不能嚼别人的舌头根子,对自己不好。”林业看着玻璃穿上残余的A4纸说,“这不太好擦是吧?不好擦你就甭擦,你擦它干嘛?我想看看都写啥了?是不是又是小广告?”
“不好擦,太不好擦了,这人太缺德了,没事往这上面贴啥啊?他个人攻击也代表不了全体社区人民。”清洁工使劲用湿布擦着上面的残余。纸贴的不是太牢固,看样子也是贴的时间不太久,很快就擦掉了。还玻璃一个干干净净。
“你这个清洁工也是,要让老百姓畅所欲言,你不能禁锢来自民生的声音。”林业不高兴的说。
“就是够缺德的,就不信他爸他妈不跳。”万国贞说完就要走,走了一步又回头对清洁工说,“你擦完就把那些东西拿走吧,就在单元门口放着呢。”万国贞指了指家的方向。
清洁工又是一番感谢。林业左右看看,也不插话了,往前走,独自遛达去了。
万国贞心里嘀咕,这腿脚都不太利索,刚上楼,怎么又火急火燎的下来了?回头看着林业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又看了眼正擦橱窗的清洁工,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愣了一下,又觉得这实在是不太可能。
上楼没多大功夫,林业也回来了,林业一进屋就不高兴的说万国贞不该把那么多废品都给清洁工,说她以前不是骑着自行车驮着去卖吗。万国贞回他说卖不了几块钱,不如送给别人。还告诫他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林业说不懂什么叫余香,然后就说万国贞是不是用什么香水了,喷这么香又想诱谁去?两人总有争吵的话题,万国贞一生气,把自己关女儿卧室不出来了。午饭也不打算吃了,反正那虾也是留给女儿晚上回来吃的,晚上再做饭好了。万国贞心说:“我还不伺候你了,爱咋咋地。在医院被人伺候着,回到家了还这么多事儿,人该知恩图报,这想不到还待出脾气了。我看你是更年期了。”
5、
夏美英终于回到自己家了,这心情是无比愉悦的。当儿子郑板打电话过来,她还是迟疑了一下,之前已经打好腹稿,可马上要接通了,心下还是有一点担忧,不知道这亲儿子会对自己说什么。会不会很大的怨言。果真,儿子第一句话就问她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跟他和儿媳妇打声招呼。
夏美英就反问儿子:“你在上班,怎么知道了?洪小燕打电话的速度还真是快。”
“她能不告诉我吗。妈,您也是的,要走跟她打声招呼啊,怎么说走就走呢。”
“我给你们找到干活的人,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不回来我住哪儿?我可不想跟个保姆挤一张床上,我有精神和思想以及生活上的洁癖。我把我那间腾给人家保姆住,她照顾孩子也方便。放心,这个人肯定没有问题,我查了她之前挺多资料,细心,厨艺又好,主要是特会照顾孩子。倒是你,郑板,不是我说你,你的媳妇这样一次次换保姆,你就不知道挡着她吗?惯的。”
“找来的人是伺候她,可不得听她的。”
“没出息。行,我以后不管你们了。你跟你媳妇明确说,我就帮你们这一次,这个要是给我辞了,别说让我给你们做饭做汤照顾孩子,就是让我帮你们找帮手,我也不找,也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
郑板一听就知道老妈生气了,赶紧赔不是,并说一定管住媳妇不让她再生什么幺蛾子。挂断电话,夏美英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把儿子先打发了,想想刚才还真是第一次跟儿子和媳妇说狠话,虽然没有直接说给儿媳妇,但通过儿子间接也能传递给她,只要她知道婆婆的心思就好。甭以为这个婆婆好欺负,有本事欺负娘家妈去。你娘家妈不伺候闺女月子,躲在家里搓麻,那我干什么就不能有我自由空间?我那舞不跳,哪天不就生疏了?这一把年纪,不出来锻炼身体哪行呢。忙乎了快一辈子了,就为儿女活了,再不为自己活几天,还能有多长时间?
在卫生院门前看到李长青,有一刻真的是很同情他,也许都是老年人,又都是单身的原因吧,夏美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自己虽然总想远离儿女,但好歹还有儿女叨扰。李长青就不同了,他孤身一个人,病了谁给倒水拿药呢?其实自己不也一样,小毛病也不愿意麻烦儿女,就算大毛病又如何?大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孩子们过的平安踏实幸福自己也就满足了。就算身体哪里不舒服,她又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让他们担心?这样一想,先前是可怜李长青的,可怜来可怜去,想想自己和李长青其实是一样一样的,自己比他多的地方就是有两个孩子跟自己叫妈妈。
李长青一看就是运动型男子,身材好,跳起舞来身体也不笨拙,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可看到脸上贴着纱布的李长青,夏美英有一刻恍惚,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老郑。那次老郑骑自行车躲机动车,把自己摔倒在马路牙子旁,脸也磕破了,出了血,后来也贴了纱布。光阴真是催人老,想想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可当她看到受伤的李长青的时候,多年前的画面立刻就和现实的画面重叠了。
当时的阳光太刺眼,差点晃坏了自己的眼睛,那只伸向李长青脸上的手及时收回。她一直能想到李长青看向自己的眼睛,现在想想,夏美英还觉得自己太失态了。当时,她以为看到了老郑吧。她现在只能这样解释了。晚上去学校门前跳舞,夏美英和万国贞都没想到李长青也会去,可他去了,纱布还在脸上贴着,夏美英不禁问他这样能跳吗?别让伤加重了。李长青就说没有关系的,就是蹭破点皮。调好音量,音乐响起,大家开始用舞步表达自己的心情。
夜色渐渐袭来,几天之内卖衣服的商家都没有出现,不出一个星期,那个瘦男子又把服装摊支了起来。近距离的广场舞仍然在跳着,瘦男子和这些人仿佛隔空相望,他再也不敢得罪这些人了,他庆幸的是那两个受伤的老人并没有找他算帐。夏美英和李长青以及万国贞都没有把这男子钉钉子的事情说给那两个受伤的人听,他们也唯恐事态的发展,只要各自相安无事,就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不仅仅这样想,他们觉得应该给人家谋生的权利。
倒是最近夏美英发现李长青原来是在最后一排跳的,因为人群里女人占大部分,偶尔崔凯会来,最近也是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就李长青这么一个男人,他每次都站在最后一排,恨不得要站到队伍外面去了。眼下不同了,李长青竟然跳到了自己的身边,当舞蹈中有一段两人对跳的时候,夏美英才发现。其实她哪里知道,是几个女人跳着舞的时候,硬是把李长青给挤到了夏美英的身边。于是,两个人对跳的时候,夏美英的脸颊一阵阵的发热。当她从万国贞嘴里知道是这些老姐妹故意的,想撮合她和李长青的时候,心里娇嗔的暗骂着这些坏女人。
只是,李长青没有表示什么,夏美英更是不想表示什么。虽然几个老姐妹总暗示或者直接跟她挑明,让她和李长青结为伉俪,可夏美英现在不能接受,也许将来也不会接受。她想就一个人过最后的日子吧,不要给任何人添麻烦。一个人有退休养老金和医疗保险,就算将来真是动弹不了,好歹孩子们还会管她。把业余生活弄的丰富快乐点,其他别的,她还真的不愿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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