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民国女子的爱与忧伤-繁华笙歌叹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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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烟花陆小曼:半生素衣只为情深一次

    陆小曼实为彼时之樱花。

    樱花尚未开时,殊为娴静淡雅,矗立路旁水畔,独享微风薄云之妙,览其身影,顿觉五内清宁,悠悠忽似忘却人间事,唯愿系半生执念于斯,长待花开,便那空中飞鸟,亦欲舍弃双翼,永栖于此间。

    待其开时,便是人世间最美之风景,朵朵粉白之色,悬于树丫,远观之时,竟似画笔点点所绘,及至近处,便忽觉踏入异域,与一步之前竟为两世界。独坐树下,顿生瑶池之感,瓣瓣轻拂肩头,亦如仙子起舞,若以手承之,实一生之所幸。恍惚间似是千百年已逝,其实只一瞬。

    一瞬之后,则花期已过。徒留伤感,却已难续前缘。身受樱色所染,心亦为樱雨所囚。奈何无意逃出,唯有一生来偿。姑且以数年之岁月蹉跎,换汝一瞬挚爱。

    陆小曼便恰似这瞬间之樱花,虽在此间,一瞬之光,却映入千万人之眼。只是可在近处纵观的,唯有那三人而已。

    (一)

    陆小曼其人,胡适曾称她为“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郁达夫更称之为“中国文艺界的普罗米修斯”,在刘海粟眼里她是“一代才女、旷世佳人”,在徐志摩的笔下她则是“一双眼睛也在说话”。似乎即使用全世界形容女子的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亦不能描摹其万一。然而看她的照片,却并不觉得有那样的美,似乎脸盘稍大,显出一种富态之感。唯有一张在读书时的照片,却把她拍得近乎完美。照片中的陆小曼清丽绝伦,右手扶头,左手按书,身穿一身淡色服饰,散发出名门闺秀特有的娴静淡雅,让人看后便忍不住要爱上她。

    这大概是在她最美好的年纪所摄。18岁之时,她已是名满北京社交界。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跟随,就像一颗颗行星,围着太阳打转,只希望她能时不时地赏赐一线阳光,温暖众人的世界。那时的她,占据着他们的内心,是他们的公主,他们的女王,他们的维纳斯。

    陆小曼的气质很好,这是与她接触过的人的一致看法。名门淑女,大家闺秀,自与常人不同。她又有名师指点,平时所结交之人尽是才子佳人、豪富权贵、大家名流,谈吐自是不凡。与她相处,绝不会厌烦,甚至有闻韶之感。

    陆小曼能有如此的境遇,与其家庭出身息息相关。其父陆定,出自常州陆氏一门。此族乃千百年来书香门第,亦是满门忠烈,西汉陆贾,唐朝陆蛰,宋朝陆游、陆秀夫,皆出此门。陆定年轻之时,留学日本,受教于早稻田大学,更是日本明治时代巨头伊藤博文之得意弟子。在日本期间,陆定加入同盟会,跟随中山先生。南京政府成立,在人推荐之下入度支部,历任司长、参事、赋税司长等职,凡二十余年。此外,他还是国民党员,创立了中华储蓄银行。有此背景,家中自然财用丰饶,陆小曼是生长在金窝银窝里的美凤凰。她的美丽承自母亲,母亲吴曼华,亦是出自书香门第,擅长属文作画,是标准的江南女子,明媚而有内涵。陆小曼擅长作画,据称就是学自母亲。其名为“小曼”,亦是取母亲之一字。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母亲,生出陆小曼这样的女儿,也就不足为怪了。

    陆小曼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父亲甚至为她请来了英国女教师来教授英语。而陆小曼天资聪颖,又肯刻苦努力,16岁时便已通晓英、法两国文字。

    在北京圣心学堂上学期间,容貌绮丽、风姿绰约的她成为了学校的中心人物,甚至还被同学们称为“皇后”。每次外出,身边都有一大群人跟随,鞍前马后、毫无怨言地为她效劳。而这些人在她眼里,却只不过是一群乍见名花的狂蜂浪蝶罢了,她殊不放在心上。那时的她,是如此高傲,好似她是真的皇后,他们尽是臣民一般。

    她在社交界的第一次公开亮相,是在外交部为外交使节们举办的一次宴会上。为了这次宴会,北洋政府的外交总长顾维钧特意要求圣心学堂推荐一名精通英法双语、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前往参加接待工作。陆小曼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

    当她第一次出现在宴会之时,众人的眼光就立即被她夺去了。清澈姣好,明眸善睐,柔情绰态,仪静体闲,“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其美其丽,眉眼发丝,神姿仪态,竟像极了曹子建笔下绝美之洛神。20世纪的她的美丽,似只有千年前的曹子建可以描绘了。

    在那次宴会之上,中外贵宾初次认识了这位名为小曼的女子。此后,她便经常参加这类宴会,每一次都能成为宴会的中心,人们的视线也追随着她的步伐。

    她精通英法双语,故在宴会之上常担任翻译之职。她的英语流畅通顺,似那英伦淑女,娓娓道来;她的法语曼妙绝伦,似将法语之美发挥到极致,惹人艳羡。与她交谈,听她说话,竟似一种愉悦的享受。

    然而她并不是仅仅依靠这些外在条件而出名的女人。在翻译过程中,总有一些外国人蔑视中国,说出一些难听的话,而她都能应对自如,既不失国家尊严,亦不失淑女之态。可谓内外兼备、德才俱佳。

    陆小曼逐渐成为了北京社交界的新宠,她散发出的光芒甚至令这座颓废的京师重获新生,她成为了北京城一道亮丽的风景。那一年,她18岁。

    再美的女子,也终究要嫁为人妇。神话里的瑶池仙女,也总是要嫁与凡人。转眼之间,陆小曼已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

    对这样的女子,哪家的男儿不觊觎。求亲的人把陆家的门槛都要踏平了,但陆家父母坚决不应。在他们看来,他们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自应当接受世间万万分的荣宠,岂能轻易嫁人。即使要嫁,也要嫁给世间最好的男子。这里的“最好”,可能仅仅指的是家世、前途,无关乎爱情,而这恰恰开启了陆小曼的悲剧之门。

    此时出现在陆家父母眼前的王赓,成为了女婿的上好之选。王赓家世清白,早年赴美国留学,先后在密歇根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就学,还进入西点军校修业,跟艾森豪威尔是同期同学。回国后供职陆军部,还担任过外交武官,出席巴黎和会,并晋升为陆军上校。在陆父陆母看来,王赓可谓是前途无量,假以时日,定能有名当世,高官厚禄自不待言,若女儿嫁过去,定能生活幸福。他们想得太过简单,却忘记了最重要的爱情。

    就在她19岁那年,她嫁给了他。那时的她,还不懂爱情。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是不懂爱情的,也没有资格谈论爱情。她嫁给他,只是听从了父母的愿望。因为父母告诉她,嫁给他,会有美好的未来。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未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令她茫然。既然父母这么告诉她了,既然他可以给自己最好的未来,那么自己也就只能如此了,不是吗?嫁衣、婚礼、丈夫、婚姻,这些全部都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她只能本能地应对。

    她爱他吗?或许爱,或许不爱。或许前一分钟尚不相识,后一分钟却成了自己的丈夫。或许现在不爱,过不了几年就爱了。她只能把所有的幻想托付给未来。

    遗憾的是,未来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将她的憧憬粉碎了。

    王赓是个知识分子,又接受过军事教育,是那种极为现实的男人。对于工作,他更是有着疯狂的执念,一旦工作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而这些对陆小曼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她是一个追求浪漫的女子,她渴望的是一种更加充满激情的生活,而不是枯坐家中,终日无所事事。她是一个人,她的天性是追求精神的愉悦,而王赓所能够给她的,仅仅是衣食无忧的富太太生活。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婚姻,绝不是她想要的爱情。

    结婚仅仅半年,两人就已失和。王赓调任哈尔滨警察局长,她随之前往。虽然哈尔滨人热情地欢迎这位北京名媛,但是她还是感到不适。一方面是哈尔滨的环境,另一方面则是王赓对自己的忽视。于是她返回北京,在娘家居住,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遥远的距离是爱情的敌人,无法战胜距离的爱情最终都会消失。她与王赓的感情也更趋淡漠,近乎路人。

    但她此时还是顾念着王赓,未提出分手。毕竟除了浪漫,王赓能够给她的已经全都给她了。或许他所拥有的全部,已全部给她了,只是那其中,偏偏没有浪漫。她大概也想,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爱情可遇不可求,何必如此在乎,女人的一生,无非如此罢了。

    谁料,她遇见了另一个他。

    (二)

    徐志摩能够出现在陆小曼的生命之中,绝非偶然,冥冥中自有天数。

    细想来,大概是因上天亦怜小曼,遂遣志摩来营救。小曼把握住了他,却未曾想,每一分的爱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两个,或许承担不起。

    在小曼跟志摩的故事里,王赓可算得上是“引狼入室”。两人第一次见面,据说是在一次舞会上。一个是风流才子,一个是旷世佳人,一个所娶非人,一个所嫁非人。两颗孤寂的心灵在这一刻相遇,两个相似的世界在这一刻碰撞。他们渐渐地融化在了对方的眼眸里,渐渐地映照进了对方的灵魂里。相爱,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王赓却依然故我。每天早早去工作,把小曼一个人留在家里。当小曼想出去玩时,他就对她说:“我没空,让志摩陪你吧。”当徐志摩来邀请他们夫妇出去玩时,他会说:“我今天很忙,叫小曼陪你玩吧。”他就这样一步步地将小曼推到了徐志摩的怀里,自己却浑然不知。

    与其说他是个傻男人,不如说他是个笨男人。他只是想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收入,这样就能更好地供养家庭。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只会用勤劳的工作来表现自己对家庭的忠诚。但是,这种忠诚不是小曼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一个知寒知暖的男人,是一个能够陪着自己的丈夫,而对一台工作机器,她全无兴趣。

    徐志摩同小曼的交往越来越密切,已经到了不得不令人怀疑的程度。志摩是小曼至今为止所遇到的最浪漫的男子,热烈、激情、朝气蓬勃,对自己更是有着十二万分的关心。她想要做的,志摩会陪她做;她想要的,志摩会想尽办法满足;她想要去的地方,志摩会随时随地陪同;她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激动的时候,郁闷的时候,志摩无时无刻不在她身边。对这样的男人,哪怕自己有再强的抵抗力,也抵挡不住,更何况她并未抵抗,她毫不犹豫地投进了爱情的烈焰之中。

    王赓也察觉到了小曼的异样。他感到了小曼对自己的态度愈加冷淡,感到了志摩逃避的视线。他隐约感到了一丝不祥,却又不愿承认。他甚至拿出枪来威胁她,却仍然得不到一个可能会让他失望的答案。

    此时的小曼与志摩,已沉浸在爱情的海洋之中,不能自拔了。志摩会给她写诗,她是志摩的女神,志摩的诗源,他告诉小曼:“我的诗魂的滋养全得靠你,你得抱着我的诗魂像母亲抱孩子似的,他冷了你得给他穿衣,他饿了你得喂他食——有你的爱他就不愁饿不怕冻,有你的爱他就有命”!而对于小曼,志摩是那样的完美,他是她“心目中的理想伴侣”,可是却“相识在不该相识的时候”。

    一个诗人,一个名媛,都是有名人物,他们的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徐志摩为减轻两人的压力,以赴德国办理丧事为名暂时出国躲避。小曼只能在孤寂的环境中辛苦度日,日日思念着志摩。

    志摩回来后,两人就有了向王赓摊牌的意向。王赓对妻子跟徐志摩的事听得多了,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心底里压着一团怒火无处发泄。他不想放弃小曼,但是自己却连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是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小曼良心发现,断绝过往,重新做自己的妻子。但这也只能是幻想了。

    志摩托刘海粟帮忙,试图让王赓自己提出离婚。他们摆了一桌酒席,也请了不少人,小曼跟她母亲也有出席。虽然觉得这极有可能是场“鸿门宴”,但王赓还是去了,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躲避不是办法。

    宴席上,刘海粟大谈封建婚姻的坏处,高声赞扬自由婚姻。王赓感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自己,心下甚是不舒服,连小曼跟志摩也不敢看他。散席之后,王赓回到家里,仔细考虑了几天,终于下了痛苦的决心。他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是标准的知识分子,头脑里有自由民主的观念。他也爱着小曼,只是方式略显笨拙。既然无法给她幸福,就放手让她去飞吧,这样,至少她会很好。

    这段四年的婚姻,终于结束了。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离婚前夕,小曼发现了自己已经怀有王赓的骨肉。她考虑再三,为了爱情与自由,决定流产。只是不能让王赓跟志摩知道这事,于是就找了个民间医生。谁想祸不单行,手术失误,竟然导致她以后永远不能生育,这成了她一生的憾事。

    虽然遭此大难,不过很快她就恢复过来了,因为马上,她就要嫁给他了。

    (三)

    俗话说,好事多磨。志摩跟小曼的婚事也多费了一番工夫。

    首先是家人的反对。无论是徐家还是陆家,都旗帜鲜明地反对这桩婚事。犹以徐家为最,徐父申如从来都只把张幼仪当作自家儿媳,徐志摩未请示家里,擅自跟张幼仪离婚,已令他甚是不满。这次又要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而且之前还跟志摩有私情,徐家这种大户最重名声,当然反对。最后还是经胡适、刘海粟等人斡旋,又询问了张幼仪的意见,徐父方才同意,不过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费用自理,徐家概不负担;二是婚礼必须由胡适做介绍人,梁启超证婚,否则不予承认;三是结婚后必须南归,安分守己过日子。徐志摩全都同意。陆家那边,只有陆母反对。不过陆母爱女心切,又有胡适从中劝解,最终也获同意。

    其次是周围人的反对。虽然小曼跟志摩有着自由恋爱、自由结合的旗号,不过那可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在一些人眼里,两人之作为实乃离经叛道,寡廉鲜耻。连徐志摩的老师梁启超也颇为不满,这一不满在日后为两人证婚时表现无遗。不过对两人来说,爱情的伟大可以击碎任何不满,这种乐观让他们无惧非议。

    有情人终成眷属。小曼与志摩终得喜结连理。婚礼虽然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不过证婚人梁启超的证婚词却甚为严厉:“徐志摩!陆小曼!你们懂得爱情吗?你们真懂得爱情,我要等着你们继续不断的,把它体现出来。你们今日在此地,还请着许多亲友来,这番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是我告诉你们对于爱情,负有非常的责任,你们至少对于我证婚人梁启超,负有极严重的责任,对于满堂观礼的亲友们,负有更严重的责任……”

    梁启超的证婚词在时人看来,颇为不吉,似乎小曼跟志摩得不到幸福一般。不过梁老夫子毕竟活了大半辈子,对徐志摩也看得透彻。这段证婚词一直像一团阴影,笼罩着两人的婚姻。

    小曼倒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只有志摩,只要志摩在身边,就一切都好。婚后的生活,对小曼而言,竟似活在童话之中。虽然亦有诸多不如意之事,但总体而言,她很喜欢现在的一切。志摩也好,家也好,吃饭也好,读书也好,游玩也好,都让她很是喜欢。她想,这才是拥有爱情的婚姻,这才是拥有爱情的夫妻。

    外界局势混乱,她与志摩却依然生活在世外桃源。不过兵连祸结,两人的平静生活逐渐被打破,只得移居上海。

    那时的上海,正有着“东方巴黎”的美誉。那里,到处都是冒险家、银行家、知识分子、名门淑女、贵族子弟、政府要员,到处都是灯火辉煌,纸醉金迷。从小生活在北京陆家的蜜罐子里的小曼,来到了上海,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般,如鱼得水。很快,她就沉浸在了大上海的无尽繁华之中。

    志摩同小曼的分歧与矛盾也是在这座城市开始,在这座城市结束的。

    小曼是名媛,要在上流社会活动。而要供养这样一个女子,实属不易。这对王赓或许来说没什么,但对徐志摩来说却是莫大的压力。小曼在上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志摩也很迁就她,给她雇了司机、厨师、仆人等等。她去打牌,去买奢侈品,去参加舞会,这些都需要一大笔钱,而徐志摩的本职工作显然支付不起。于是他只好多兼了几份工作,南京、上海来回跑,赚的钱仍不够小曼挥霍。虽然志摩多次劝解,但仍是无果,让他颇为失望。后来小曼又在翁瑞午的影响下,沾染了抽鸦片的恶习,更加重了志摩的不满。

    翁瑞午是志摩的朋友,志摩不在时,经常要他陪小曼,结果重蹈了当年的覆辙,自己反成了“王赓”。志摩越来越忙于工作,而翁瑞午却时常陪在小曼身边。渐渐地,两人的关系也就近了。小曼身体不好,害过肺病,得过昏厥症,翁瑞午有着一手推拿绝活,总是手到病除,小曼遂颇为依赖他。小曼苦于病痛,翁瑞午就教她吸鸦片,缓解痛苦。烟枪一拿起来,就再也难以放下。

    小曼的堕落,志摩是看在眼里的。他出于爱情的责任,数次劝诫,却都被无视。自己辛苦赚钱,却被挥霍一空,连穿的衣服都是破的,娶了陆小曼这朵美艳的花,只能摆在屋里看看,对家庭生活毫无助益。志摩厌倦、烦闷、痛苦,却始终不肯放弃她。

    小曼也知道,自己很是过分。但是,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如果无法承受的话,又何必娶她。她离不开徐志摩,也离不开翁瑞午。

    后来志摩在北大教学,小曼仍生活在上海,他们又上演了两地分居的悲剧。小曼发现自己又没钱可花了,随即打电报催志摩南返。谁想志摩一进家门,便看到小曼跟翁瑞午两人躺在床上“吞云吐雾”,一时愤懑,劝了她两句。小曼却生起气来,拿起烟枪就掷向志摩,志摩躲开,却被打掉了眼镜,玻璃碎了。一同粉碎的还有志摩那颗脆弱的心。

    志摩负气出走,本欲乘张学良的座机回京,可临行前,张学良通知他因事改期。他只得改乘一架邮政机,因为那天晚上林徽因要在北京协和小礼堂向外宾作讲演,他不能错过。登机前,他给小曼写一信,信上说:“徐州有大雾,头痛不想走了,准备返沪。”小曼本打算等志摩回来,谁想到,等来的却是他的噩耗:当日中午,志摩所乘飞机于济南触山坠毁,机上三人无一幸免,志摩死状亦是极惨。

    得此噩耗,小曼一时气绝,良久方苏,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木然,可见志摩之死对其打击之大。虽然婚后生活有不如意之处,但是在小曼眼里,志摩亦是完美的了。志摩遗物中,有小曼所绘图画一幅,志摩本欲带其入京请名家鉴赏,无奈机毁人亡。所幸图画藏在一铁匣中,未受损害。也许直到死,他都把小曼当作最爱的人吧。

    志摩死后,小曼便不再外出交际,似乎打定主意为志摩守情一生。她实在难以相信志摩竟这样离去了,在为志摩写的悼词《哭摩》里,她情深意切地写道:“直到如今我还是不信你真的是飞了,我还是在这儿天天盼着你回来陪我呢,你快点将未了的事情办一下,来同我一同去到云外悠游去吧,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逍遥,忘记了闺中还有我等着呢!”

    字字句句里都透着她对志摩的思念,都渗着她悲伤的泪水。

    志摩的死令小曼备受指责,尤其是志摩的一些朋友,都与她断绝了来往,以致她日后收集志摩的书信汇编成册之时还遭到了他们的拒绝。她始终是被误解的一方,是被伤害的一方。志摩已离开了,独留她一人承受人世间无尽的痛苦与悲欢。志摩,你怎么舍得!

    结果,也只是一个“志摩害了小曼,小曼害了志摩”的悲伤往事。

    (四)

    小曼的后半生,有两个重心。一个是志摩的遗作出版,另一个就是翁瑞午了。

    志摩的遗作在友人的努力下陆续出版,她还把与志摩的通信结集成册,付印出版,取名《爱眉小札》。其中的每一封信,都饱含着两人真挚的爱意、炽热的情感。这部书在当年销量颇为不俗。

    翁瑞午对小曼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常说,她对翁瑞午“只有感情,没有爱情”。即使徐志摩离开了,他也终究不能代替志摩的位置。

    翁瑞午也颇讲情义,徐家断绝了对小曼的支援之后,他毅然搬到了小曼家中,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细思前事种种,翁瑞午亦是一大丈夫,况且他们已共同生活甚久。小曼还不要翁瑞午抛弃前妻,只因翁妻乃旧式女子,离开翁后无所谋生。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有时善良得令人诧异。

    陆小曼的后半生是沉寂的,人们几乎忘了她的存在。还是陈毅在一次画展中看到了她的画,才知道她尚在人世,遂派有关人员多加照顾,还让她加入了文史馆,以保障她的生活。

    1965年4月3日,北京那道“不得不看的风景”、旷世佳人、“艺术的普罗米修斯”陆小曼在上海去世,享年63岁。她的灵堂上,与其夫志摩相比,颇为寒酸。志摩灵堂之上,曾悬挂几十副挽联,气势宏大。这里,却只有一副挽联,与她的寂寞甚是相似。挽联是由王亦令撰、乐亶写的:

    推心唯赤诚,人世常留遗惠在;

    出笔多高致,一生半累烟云中!

    去世之前,她曾拜托朋友,希望能与志摩合葬,以全夫妻之义。无奈这最后的愿望却难以实现,先是时事混乱,“文革”开始,活人的事尚且顾不得,哪里还管得了死人的事。再就是徐志摩的家属不同意,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后来,还是小曼的亲属为她在苏州建了一座墓,幸而她的父母也葬在此处。假若陆小曼泉下有知,仍会感到遗憾不已吧。

    小曼终究是一树绚丽的樱花,在极致的绽放之后,便是长久的孤寂。在最美的季节,有最好的人陪伴,却在孤寂的季节,只能独自落寞。那是一株悲伤的树,忍受半生寂寞。

    但是,她毕竟努力地绽放过,不是吗?

    墓畔哀歌石评梅:寒梅馨香,情归大荒

    故事里,有一对年轻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彼方,偶然邂逅于此间,相识、相恋,却未能相守。数年后,他已魂归九霄,她却着嫁衣,来到他的墓前。他来迎她,她纵身拥入彼之怀抱,遂化为一对蝴蝶,翩翩飞舞。他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现实中,也有一对年轻人,他们在百花凋零的初冬相爱,却又在生意盎然的初春永别。她只能在他的墓碑旁,守着那份冰冷的爱,吟着祭奠的诗篇。三年后,她的泪水已是干涸,随他而去,相守于天堂之上。他们是高君宇和石评梅。

    (一)

    在民国众多女作家中,石评梅是唯一一个没有活过30岁的。她在盛年的26岁泪尽而亡,追随爱人高君宇而去。她与君宇,堪称现代的梁祝。

    她跟他之间的悲伤结局,源于一个个的错过。她错过了青春尚未娶的他,他也错过了爱人正当年的她。她收到了他的告白,却又还给了他;他得到了被拒绝的消息,却就此放弃。一次的错过,是偶然的错误;两次的错过,却成必然的缘尽。终究,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是活着的两个人,错过彼此的故事。

    属于石评梅与高君宇的那个初冬是在1921年。

    那时的评梅尚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就是鲁迅跟许广平相遇的那所学校。在这里读书期间,她逐渐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她的文章既有浓厚的古典气息,也透着一股现代的味道。这自然与其家学渊源有相当大的关系。

    她出身山西省的一个举人家庭,父亲从小就给了她良好的传统教育,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评梅天资聪颖,一学便会。五四运动的呼喊将她召唤到了北京这个进步青年的大本营,她决定报考女高师的国文系,谁知这年国文系不招生,不想放弃的她遂报考了体育系。

    不过这倒不影响她的文学创作道路,只要有空,她就常常写作、投稿,她的文章也渐渐出名,为众人所知。在学校里,她也结识了不少兴趣相投的好友,如冯沅君、苏雪林、庐隐等,都曾与她诗文唱和,饮酒作对,对月高歌,纵情练达,过着一段很是浪漫的生活。

    在此期间,她还陷入了与吴天放的孽缘之中。来北京上学后,父亲托他的学生吴天放代为照看女儿评梅。天放亦是高才生,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与评梅很快便相熟了起来。两人经常在一起聊天,谈文学,谈校园,谈人生。当石评梅察觉到自己对他的爱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吴天放早已有妻室。不过,这是后话。

    有一天,吴天放带她去参加山西同乡会。就在那个会场,在那群密集的人中间,发现了他。

    他站在高处,慷慨陈词,大声疾呼,时而如微风般轻柔,时而如暴雨般猛烈,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在大厅里回荡。她赫然发现,伴随着他的话语,自己的心竟在猛烈跳动。虽然她觉得在天放身边这样的自己是不对的,但是她却怎样也止不住那颗悸动的心,好似有股奇妙的火焰在体内燃烧。

    她问天放,演讲的是谁。天放告诉她,是同学高君宇。

    很好听的名字,她心下想。只见他做完演讲,便向他们走来,她忽然觉得心里骤然紧张起来。来到面前的他,原来是这样高大,浑身散发出一种蓬勃的朝气,在青年的气息之外似乎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后来她知道,那是革命者的气息。

    天放介绍两人认识,他们彼此问好,似乎有些拘谨,不过毕竟同是山西老乡,细问之下,两人之家居然还是世交,所以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拘谨,变得熟络起来。临走前,他们互相道别,两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种预感,他们之间或许会发生一些故事。

    (二)

    高君宇在中共早期历史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也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男人。从他的履历中就可见一斑:投入学生运动,参加过“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运动,与李大钊一同组织北京共产主义小组,是中共第二、第三届中央委员,还担任过孙中山的秘书,在中国历史上留下过重要的足迹。

    他不仅是一个革命者,还是个浪漫的知识分子,会写诗、写文章。他身上既有革命者火一样的激情,又有知识分子浪漫的一面。这样一个男人对女人是有莫大的吸引力的,而他就这样出现在了石评梅的世界之中。

    同乡,再加上兴趣相投,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石评梅像那个时代的很多青年一样,对很多问题都抱着疑问,她总是写信询问高君宇,而他也会在信中一一为她解答。高君宇自己已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他鼓励石评梅“积极起来,粉碎这些桎梏”。这些都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在高君宇眼里,石评梅是一个难得的女子。既有才华,又有思想,美丽、内秀、坚强。渐渐地,他觉得他已不再满足于与她的友情了,他想要她的爱情,想要一段牢固的婚姻。

    但是他却不敢说,每次看到她,到了嘴边的告白就咽了下去,连他自己都要笑自己:平时的勇气都去了哪里?面对敌人的枪口、刺刀他都未曾惧怕,可是那一句话却让自己怕得要死,只是害怕得来一句否定。

    毕业后,石评梅留校当了老师,她也爱上了吴天放。而高君宇此时正投身于自己的理想,在各地奔波、开会、组织运动,躲避追捕,与石评梅的联系时断时续。

    石评梅此时还爱着吴天放,所以当她发现吴天放已有妻室的时候,内心无比痛苦。她有时感觉自己被骗了,有时会嘲笑自己的天真,这段失败的爱情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几乎摧毁了她对爱情的信仰。从此,她抱定了独身主义,决定不再恋爱。

    可就在这个时刻,她却收到了高君宇的情书。高君宇千挑万选,却选中了最不合适的时间,这真是上帝的恶作剧。

    那是一片红叶,采自西山碧云寺,火红的颜色似乎象征着他火热的感情,那上面写着这样的两句:

    满山红叶关不住,

    一片红叶寄相思。

    她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这每个字里所饱含的爱意。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意,只是不愿承认罢了。现在该如何是好,到底该如何答复?她一时没了主意,左思右想之后,她决定将这份爱完璧归赵。现在的自己是承担不起这份沉甸甸的爱情的,她已打定了独身的念头,而且她亦听说他在家里已有婚约,虽是旧式婚姻,但她不愿自私地为了自己的爱情去伤害另一个可怜的女子。

    她在红叶背后,写下了“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的答复,寄还给他。她想,他应是能理解的。

    (三)

    君宇总算得到了回答,虽然是否定的,但他总归勇敢地对她说了。遗憾是巨大的,但他愿意承受。他愿意去理解她、尊重她。既然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没有了爱情,还有理想。他不会怨她,那份感情是真实的,他怎么会去怨一个他所挚爱的女子呢?

    他告诉她:“你的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愿赴汤蹈火以阻之,不能这样,我怎能说是爱你!……请相信,我是可移一切心与力专注于我所企望的事业的……”

    他很快就投入了如火如荼的国民革命之中,准备将自己的满腔激情挥洒在这个国度。工作之余,他曾去买了两枚象牙戒指,一枚自己戴,另一枚送给她。这样,至少不会忘了彼此,至少还有一件东西能把彼此联系。

    过度的工作伤害了他的身体,那个初春,他突然发病,被送往医院救治。谁知已经太晚了,医生已是回天乏术,手术后第二天,他就去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他的遗憾、他的爱情、他的理想。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

    石评梅得知他已离去的消息,一时竟茫然了,她实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那个年轻的男子,青春的革命者,昨日还在征途之上奔波,奈何今日便已魂归九天。她难以置信,一条鲜活的生命怎么会就这样消失了呢?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像他这样的好男人,应该长命百岁,还要娶妻生子,还要安度晚年,奈何在29岁的年纪就撒手人寰。

    满心悲伤的她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她将他葬在了陶然亭畔。他们曾经在这里散步,在这里聊天,在这里欢笑,在这里察觉了彼此的爱,在这里隐藏了彼此的心。就把这里,当作他的家吧,他一定是欢喜的。

    在他的墓碑上,她洒下了泪水,刻下了她对他的思念: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这是君宇生前自题相片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

    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从那以后,她似乎就把自己的余生献给了他。她会拾起君宇的理想,按照君宇的方式活着。她参加社会活动,撰写文章,关心国家、民族。君宇的死使她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她开始积极地投入生活之中。除此之外,她所有的心都献给了君宇。每个周末和清明节,她都会来到他的墓畔,抱着墓碑,悲伤哭泣。

    她会埋怨自己的任性与绝情,竟会拒绝他的爱意,若自己能接受那份爱,该有多好。即使是沉重的爱,但只要两个人一同承担,就不会累。或许,若能将那份爱拥入怀中,他也不会这样离去。

    她会告诉他,她是如此的爱他,她对他的爱是言语所不能表达的,那种爱,是铭刻在彼此的心上,铭刻在缘分的天空上的。她要将她的爱,全部变成泪水,洒在他的墓碑上,或许,有一天,那泪水会滴在他的脸庞,滴在他的心上。

    她想对他说,她是如此高兴能够得到他的爱慕,感受到他爱的时刻,这个世间最美好的时刻。她早就爱上他了,只是太过胆小,她已后悔无及。他的爱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谢谢你,爱上我”,她想这样亲口对他说。

    她来这里,向他诉说自己的思念,那每一份思念堆积在心底,如同山岳。她想把她的思念透过冰冷的墓穴,传达到他早已停止的心脏,把她的思念,传达到遥远的天边。他,到底在哪里,是否能够看到这里,又是否看得到她的悲伤?

    她要告诉他,这里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小事、苦事、乐事。她要对他说,自己的每一件事,快乐的、喜悦的、悲伤的、忧郁的,还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朋友、家人。还有这个国度发生的每件事,好的、坏的。这样,大概他就会减少一些寂寞吧。

    三年了,她从未间断,好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在家里有个寂寞的人在等待她。

    她的身体也变得差了,她的泪水已变干涸,她隐约觉得,两人很快就要见面了。

    就在那一天,她忽然倒下了,在医院待了十几天后,她随君宇而去,年仅26岁。

    朋友依据她的遗愿“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将她葬在了君宇的墓畔。生前未能相守的一对,终于能够永远相伴了。

    不知相见之后,她会不会拥入他的怀抱,对他说着“我爱你”呢?

    情爱如戏蒋碧薇:爱之深,恨之切

    她曾是悲鸿画中的女子,美丽,不可方物,亦是画家身畔的一袭红袖,却最终与之分道扬镳。

    她曾得到过道藩的真爱,幸福,难以名状,亦曾甘心相伴不求名分,却又最终无缘对面不相识。

    她的一生是围绕着这两个男人展开的,前半生许了悲鸿,后半生给了道藩,却在最后孤独地离开。

    这段往事,也仅仅是三个人的往事,是她与悲鸿的往事,她与道藩的往事。

    她是蒋碧薇,一个一直渴望永远的爱情而不得的女子。

    (一)

    她是江苏宜兴人,父亲蒋梅笙是个饱读诗书的学者,蒋家在当地也算书香门第、大户人家。13岁的时候,她就由父母做主,跟苏州査家的公子査紫含定下了婚约。如果情况没有变化,如果没有认识那个叫徐悲鸿的男人的话,她的一辈子可能就会这样度过:跟査紫含结婚、生子,做一辈子的贤妻良母。

    她是从父亲口中听说徐悲鸿这个名字的,父亲对这个年轻人极为赏识,似乎认定他前途远大。那时的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当时徐悲鸿在宜兴一所学校教授图画,跟蒋碧薇的姐夫是同事关系。他也经常拜访蒋家,跟她的父亲相谈甚欢。徐悲鸿的生活颇为不顺,家里给他包办了婚姻,有着崇高艺术追求的他却不得不每日为了生活奔波劳累,后来才努力争取到一个到上海进修的机会,他才到上海半工半读。

    而此时的蒋家也已搬到了上海,蒋碧薇的父亲在复旦大学任教授,徐悲鸿到上海后,自然到蒋家拜访故人,一来二去,便与她相识了。

    在她眼里,徐悲鸿的勤奋好学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与她见过的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无聊青年截然不同。他的身上时时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活力、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这当然是徐悲鸿天生的艺术家气质使然。

    父亲是总在夸奖徐悲鸿的,似乎在所有年轻人里,只有一个徐悲鸿入他的眼。他夸奖徐悲鸿的时候,从来不避她,久而久之,在她心里,徐悲鸿几乎成了一个完美的化身。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会做梦的,都期望自己喜欢的人是世上最完美的人,都期望有一段完美的恋情,都以为自己是等待王子来接的公主。她亦在此列,徐悲鸿完全符合她梦想中的男人形象。

    而她的订婚对象在心中的地位却越来越低。本来这就是一场旧式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恋爱基础的这场包办婚姻,她心里是厌恶的,但当时的自己却无可奈何。毕竟自己生在这样一个传统家庭,接受的也是传统教育,“反抗”对那时的她来说还是个新鲜词,平时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付诸行动了。

    可是自从见到徐悲鸿后,她感觉心中的一道阀门被打开了,滚滚洪流似乎奔涌而出,难以阻挡。仅仅见了几面,这个男人就在自己的心底刻下了名字,她甚至感觉自己是属于他的,而他也应该属于她。大家闺秀的她为自己突然出现的这种感情感到羞耻,似乎想这种事就是犯罪一般,但她却第一次萌生了“爱”的念头。

    有时候,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扪心自问,这种心跳的感觉就是爱吗,她要去追求这份爱吗,她要反抗被决定的未来吗?

    未婚夫査紫含的卑劣行为让她很是失望,他竟然意图在考试之时作弊。这让她对这个未婚夫的人品产生了莫大的怀疑,甚至在心里泛起了一股对他的藐视。她想,如果嫁给这个人的话,自己的一生可能就会毁掉。她想,如果没有这纸婚约的话,该有多好。

    徐悲鸿越来越成为她憧憬恋爱的对象,这个男人追求艺术的那种坚定眼神让她喜欢得紧,她好想紧紧抓住这个男人,生怕他从自己的生命中溜走。但她也是不自信的,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肯不肯接受她的爱。

    这么想的她完全是多虑了。徐悲鸿早就爱上了这个女孩,在他来蒋家时,他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她就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纯洁、美好,好似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想抱在怀里,却没有接近的勇气。这原来就是一见钟情吧。

    徐悲鸿去日本前,还是放不下她,于是在心里,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是绝对不能容忍她嫁作他人妇的,所以,他要带她离开,远走高飞,去实现属于两人的那份幸福。

    在那个夜晚,她毅然答应了他,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心,留书出走,与自己的爱人一同航向爱的彼岸。她的勇气是如此巨大,为了她所渴望的一份爱,毅然决然,放弃了富足、安定的生活,随他浪迹天涯。

    他们在日本的生活过得颇为清苦,徐悲鸿很快就露出了艺术家的本色,他会花费巨资购买画作而不知节制,他把艺术追求看得比生活更重要,宁肯自己饿肚子。而她也初次意识到,浪漫毕竟不能当饭吃,爱情也不是生活的全部。

    不久,他们就把私奔时带来的钱花光了,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返回家乡筹钱。他们的私奔曾饱受指责,这次回来,也免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注视。所幸蒋家爱女心切,重新接受了他们。

    后来,徐悲鸿获得一个官费留学的机会,得以去法国继续深造。他们在法国的生活,因为有官费支持的缘故,宽松了许多。这一时期,是他们感情的蜜月期,他们成了一对共患难的恩爱夫妻。

    但艺术家终究是艺术家,在他们眼中,艺术的地位是高于生活的,即使饥寒交迫,也要保持自己的艺术追求。这种不现实的想法往往会让他们受到比平常人多得多的苦难。徐悲鸿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他可以为了画一幅画而跑得不知去向,可以为了买一幅画而不惜倾家荡产,而蒋碧薇却成了那个独守空房的女人。

    虽然在法国的生活不是那么拮据,但是她还是找机会工作贴补家用。一个本应坐在家里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却在做仆人,那时候的她是很辛苦的。徐悲鸿曾经很体谅她的痛苦,对她总是很好。有一次,她看上了一件衣服,却因为囊中羞涩而放弃,但心里总是不舍。徐悲鸿知道后,便更加辛苦地作画,卖得钱后,就去把那件衣服买回来送给她。她穿上这件衣服,只能用泪水表达她的感动。

    但是,这样的一对夫妻,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也渐趋平淡了。毕竟,两人最初的身份不同、性格不同、理想不同,也许在开始的时候爱情的冲动会淡化这种不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情逐渐变淡,被隐藏的不同也逐渐暴露,并且不断扩大。最后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巨大的鸿沟,将他们生生分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一个仍去追逐艺术的迷梦,另一个却要回归现实了。

    张道藩的出现,加速了这一进程。

    (二)

    张道藩是赴欧洲留学的学生,而且跟徐悲鸿一样,也是学绘画的穷画家。他与她的相识是在一次中国驻德国大使馆的舞会上,而当时的徐悲鸿已经小有名气。

    自从在那次舞会上见面后,他就对蒋碧薇念念不忘。他是被这个女人所征服了,仅仅看了一眼,就向她俯首称臣了。那天,他看到她穿的是一件鲜艳而别致的洋装。上衣是大红色底,灰黄的花,长裙是灰黄色底、大红的花,她站在那张红地毯上,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显得那么雍容华贵。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然归属于她了。

    但毕竟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张道藩也不敢贸然行动,只将她视作月宫的嫦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只能这样痛苦的暗恋了,唯一高兴的就是每次去拜访徐悲鸿之时都能看到她,他已是满足了。

    他以为徐悲鸿可以给她快乐、给她幸福,这样自己即使不是她身边唯一的那个人,他也是欣慰的。遗憾的是,徐悲鸿并没有实现他的愿望。徐悲鸿视艺术高于一切的态度很快就与蒋碧薇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冲突。北洋政府停发官费后,徐悲鸿与蒋碧薇的生活很快陷入了困窘,为了走出困境,徐悲鸿丢下蒋碧薇,自己一个人前往南洋卖画筹款。赚得钱后,蒋碧薇满以为可以解一时之困时,谁想到徐悲鸿竟用赚来的钱全部买了画。两人为此大吵一架,裂痕在他们的生活中公开亮相。多年以后,蒋碧薇仍耿耿于怀,在回忆录里大吐苦水:“我从十八岁跟他浪迹天涯海角,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不但不曾得到他一点照顾,反而受到无穷的痛苦和厄难。”

    但此时的张道藩已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情感了,他到意大利以后,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蒋碧薇,这么长时间的离别,令他万分痛苦,也让他确认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他写了一封长长的情书,遥寄给远方的佳人,焦急地等待着回复。

    她接到这封信后,就被信中那赤裸裸的爱情宣言所震惊。虽然她早就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但是没想到他对她的感情竟然如此热烈。她是无法回应他的,她已经嫁为人妇,她心里还是放不下徐悲鸿的。

    她只得给他回了一封信,劝他忘了自己,去找一个适合的姑娘结婚。

    恨不相逢未嫁时。她是遗憾的,若没有家庭拖累,自己或许就已经答应了吧。只是现在,这无可奈何之身又怎能托付于他?只能哀叹,命运终究把两人错过。她以为,这样是最好的。她以为,这件事已然结束了。但是,却只是个开始。

    徐悲鸿越来越过分。他常常一出门几个星期甚或几个月不归,去追求他所谓的“艺术”,而把蒋碧薇孤身一人留在家里。即使在她怀孕后,也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反而远赴新加坡,而这正好给了张道藩可乘之机。

    徐悲鸿走后,张道藩就经常过来照顾怀孕的她,孕期的女人都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她这种心思细腻的女人。张道藩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很是感动,也慢慢地在心里有了一个他的位置,只是仍不及徐悲鸿。所以当道藩再次求爱时,依然遭到了她的拒绝。

    她随徐悲鸿回南京不久,徐悲鸿就陷入了对孙多慈的恋情之中,这让她大为苦闷。虽然与徐悲鸿大吵了一架,还狠狠地以自己的方式教训了孙多慈,但是不可避免的,夫妻二人的感情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

    南京被轰炸时,只有她一人在家,徐悲鸿早已不知去向,她想,大约是到孙多慈家里了。独自一人的她顿生被遗弃之感,几欲落泪。而正当心理极度脆弱之时,张道藩适时地出现了。他不断地帮助她躲避轰炸,最后还接她到了自己的家里。

    事实上,早在之前,两人便经常通信,这之后,他们的关系又愈加接近,总是在心中互诉衷肠。蒋碧薇因徐悲鸿的背叛而痛苦,张道藩的家庭生活亦不如意,两颗疲惫的心灵只有在对方那里才能得到治愈。渐渐地,束缚两人的枷锁不再那么紧了,爱情最终生出了翅膀,得以翱翔。他们在某一天,住到了一起。只是,她是他的情妇。

    而徐悲鸿,为了追求孙多慈竟然在报纸上发表了他跟蒋碧薇的“分居启事”。她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为了他抛弃家庭,甘愿舍弃大小姐的生活,为他吃苦受累,到头来不但没有任何回报,却反而得一句“分居”了事。她总算看清了徐悲鸿,也总算卸下了沉重的枷锁,这一刻,她又是自由的了,她可以毫无愧疚地跟爱她的男人在一起了。

    当徐悲鸿追求孙多慈不得而又回来找碧薇的时候,她是冷言拒绝的,她告诉他,假如他和孙多慈决裂,这个家的门随时向他敞开。但倘若是因为人家抛弃他,结婚了,或死了,他回到她这里,对不起,她绝不接收。

    面对此话,徐悲鸿也只有苦笑不已,两人既然已无可挽回,就莫要再束缚对方。后来,徐悲鸿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又在报纸上刊登了一遍“分居启事”。而这次,蒋碧薇要为自己打一场官司,要争取自己的利益。她张口就向徐悲鸿索要一百幅画,一百万元。徐悲鸿都一一照办,没有一丝怨言。他明白他是对不起她的。

    彻底摆脱锁链的她终于可以与张道藩在一起了,虽然也免不了有风言风语,但她甘心情愿。她是真的爱着张道藩的,就算没有名分也在所不惜。一个人一辈子能为爱情牺牲几次,她当然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她对他说:“真挚的爱无须形体相连,让我们重新回到纯洁的爱之梦中。”

    但是张道藩仍然没有娶她,她也始终是作为他的情人出现。也许没有婚姻的爱情,别有一番滋味吧。

    (三)

    徐悲鸿去世之时,身边还依然珍藏着蒋碧薇在巴黎送他的怀表,她听说后,泪流满面。

    张道藩去世之时,她就在他的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徐悲鸿送她的肖像画,是在巴黎为她创作的《琴课》,她一直放在卧室里;张道藩给她画的肖像画,她也一直放在客厅里。

    她晚年写了一本回忆录,诉说她一生的情事,上篇取名《我与悲鸿》,内中对徐悲鸿多抱怨、指责,语言平实;下篇取名《我与道藩》,却是情深义重,将两人的两千余封情书收录在内。

    大约,这就是丈夫与情人的差别吧。

    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已是没有了一丝遗憾,毕竟她爱过两个最好的男人,也被他们爱着。一生至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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