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理性和情绪是对立的。或许,这样的说法过于绝对,其实理性中蕴涵着智慧,情绪中也包含着智慧,情绪智慧的高低决定一个人对情绪的意识水平,情商高的人都是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
试问,你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那么你还能控制什么呢?即便把整个世界都奉予你的手上,你早晚也会毁掉一切。所以,不要把不良情绪挂在脸上,那是一种令人讨厌的东西,你做不了心态的主人,必然会沦为情绪的奴隶。
我们都是性情中人,都曾有过年少轻狂的岁月,杨绛亦是如此。那时他们已经回国,被困在上海沦陷区,钱钟书的工作没有着落,杨绛的父亲杨荫杭便把自己在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教书的工作给了他,一家人才得以勉强糊口。
时局动荡,他们的生活是凄苦萧瑟的。原本杨绛是在母校振华女中分校做校长的,如今分校也停办了,失了工作的她,只得一边当家庭教师,一边在小学做代课老师。生活所迫,她不得不为了每月的三斗米来回奔波。
压抑的日子过得久了,总难免会产生一些负面的情绪,即使是豁达的杨绛,也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困居于上海时,他们的家是在法租界内的,而杨绛代课的小学却在公共租界,相距甚远,她每天不得不乘车到法租界边缘,然后再乘坐公共租界的有轨电车,甚是辛劳。
刚开始,当有轨电车经过苏州河大桥时,车上的乘客都要排队过桥,并且要向驻扎此地的日本兵行鞠躬礼,倔强如她,自是不愿向侵略者卑躬屈膝的,于是便低着头蒙混过关。
后来,乘客们不再下车过桥,但是日本兵会在桥头上车检查。每次日本兵一上车,全体乘客便会起立等待检查,车内气氛立马肃静而沉重。有一次,杨绛起立慢了一些,一个日本兵便瞪着她,还用食指挑衅地猛抬她的下颌。
这样轻佻的举动惹怒了杨绛。巾帼不让须眉,怎么能让这帮没有人性的日本人如此嚣张跋扈,只见她怒目相向,不甘示弱地大声呵斥道:“岂有此理!”
一句话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本就肃静的车厢更是静默得可怕。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日本兵转身走了,车厢过道回荡着笨重军靴的沉闷声响。
日本人下车后,电车继续开动,车内霎时炸开了锅,杨绛身边的同事早就吓呆了,她抚着胸脯说:“啊唷!侬吓杀吾来!侬哪能格?侬发痴了?”
其实,后知后觉的杨绛此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惹下大祸,对于这些残忍的日本人来说,当街斩杀一个弱女子并不是什么大事,她有些后悔自己往枪口上撞了。以后的日子里,她宁愿绕道而行,也不愿再受日本人的羞辱。
挑衅这样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只能说杨绛够幸运。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遇到日本人,她不再用情绪说话,而是用智慧行事。几年后,他们家突然闯进了两个日本宪兵,那时钱钟书在外上课,只有柔弱的她自己在家,但这一次她的表现很是机警。
我们的杨先生不卑不亢,先冷静地请日本兵坐下,然后便借沏茶的机会,将丈夫珍贵的《谈艺录》手稿藏到了楼梯上的亭子间,并悄悄差人告诉丈夫不要回家。
这一切做妥后,她端着茶水回到厅堂,客客气气地应付着两个日本兵,最后只让他们带走了自己的通讯录,外加一叠剪报,如此而已。正是因为她的机敏和不动声色,钱钟书智慧的结晶才躲过了盘查,未遭损毁。
最惆怅的雨季,上海文坛被日伪牢牢把控,处处皆是陷阱深渊,一不小心便会招来日本宪兵的一番搜查拷问,而她就这样惊险脱身。他们夫妻二人,韬光养晦,谨慎待之,耐心等待河清海晏之时。
有人如是评价她:“杨绛不是那种飞扬躁厉的作家,相反,她有缄默的智慧。她是一位勤劳的贤淑的夫人,白皙皙的……唯其有清净的优美的女性的敏感,临到刻画社会人物,她才独具慧眼,把线条勾描得十二分匀称。一切在情在理,一切平易自然,而韵味尽在个中矣。”
情绪是智慧不足的产物,以后的日子里,无论风云怎样变幻,她均用缄默的智慧对抗磨难。不知是谁说的,当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时,你就是优雅的;当你能控制自己的心态时,你就是成功的。是的,杨绛不仅是优雅的,还是成功的,她创作的两部喜剧《称心如意》和《弄假成真》颇受民众的喜欢。
都说文如其人,她的剧作一如自身,自然而平实,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郁的幽默感,给了沦陷区百姓宣泄苦闷郁结的出口。这便是她,这便是她的剧作,她善于同笔下的人物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又从来不失温柔敦厚的本色。
此情此景,此文此字,她自己是这样说的:“如果说,沦陷在日寇铁蹄下的老百姓,不妥协、不屈服就算反抗,不愁苦、不丧气就算坚强,那么,这两个戏剧里的几声笑,也算表示我们在漫漫长夜的黑暗里始终没有丧失信心,在艰苦生活里始终保持着乐观的精神。”
她的喜剧是空际传神、栩栩如生的,她的喜剧是幽默乐观、浅浅淡淡的。直面现实,梦想不断被拉扯,而她总是乐观相对,严肃思考,因为早已明了,你做不了心态的主人,必然沦为情绪的奴隶。
后来,无论是下牛棚、挨批斗,还是丈夫、女儿相继离世,她都一直乐观面对生活。睿智的她早已将一切看破,守住自己的情绪,守住自己的人生,这才是圆满的一辈子。
佛学大师赵朴初在自己的遗作中如是写道:“生亦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我兮何有,谁欤安息。明月清风,不老牵挂。”这是何等的境界!当我们看淡生死,看破人生,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对于情绪的掌控便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有人说,女人的自信来源于内心的淡定和坦然。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在这竞争的社会,女人的烦恼不比男人少,我们的生命舞台上充满各种各样的挫折和荣誉,所以不要太过狂喜,也不要太过悲伤,做到宠辱不惊,才能成为一名内心强大的坚韧女子。
有句话说得好,越是有故事的女人,越是沉静简单;越是肤浅单薄的人,越是浮躁不安。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呢?你是否也如杨绛这般,平静而从容?
生活之中,也许有很多事情都无法预料,也无法强求;生活之中,也许有很多悲欢离合让我们无所适从,也无法面对。但是,真正强大的内心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含着眼泪依然不动声色地向前奔跑!
享受淡定,品味优雅,智慧的女人,少了一份焦虑,多了一份豁达;智慧的女人,少了一份浮躁,多了一份魅力;智慧的女人,少了一份迷茫,多了一份幸福!
【坚强,是不动声色的理性】
我们常常在行走中迷失了方向,对前路的未知让自己变得迟疑、驻足不前。其实,这一切只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当我们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就会发现,每走一步,前路都会更加清晰。有时候想得太多,不如坚强地迈出一步,人生的方向就会越来越明朗。
坚强是身处逆境之人的心灵灯塔,只要在失意与厄运面前不对生活低头,你就是真正的强者。同大多数江南女子一样,杨绛有着纤瘦小巧的身材,可在困难面前,她内心爆发出的强大能量,却绝非一般人能够比拟的。坚强,与外形无关。
对于杨绛来说,1945年的春天是一个让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悲恸时期。姐姐从苏州打来电话,说父亲生病了,让杨绛即刻赶回苏州。
杨绛赶快与弟弟、妹妹商定,第二天一早一同回苏州。可铁路已经被日本人严格控制,火车票很难买到,他们唯一可以选择的交通工具便是长途汽车。似乎连天气也在为父亲的病情感到伤心,第二天一早便下起了雨,杨绛冒着雨总算买到了去苏州的汽车票。所谓客车,只不过是一辆破旧的大卡车,乘车的人很多,杨绛几乎是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到了车上。
卡车有着十个轮子,车上却只有四条长凳,虽然车顶有两片防雨布,可雨水还是不断地从每个缝隙中漏下来。特殊时期,车上自然是能装多少人,便装多少人,根本就没有超载的概念。车上的人全部挤在一起,仿佛装在沙丁鱼罐头里一样。车上不仅有人,还有乘客们携带的各种行李,甚至还有装满咸鱼和糖的麻袋。
卡车不胜重负,一路上摇摇晃晃地开着,乘客们随着卡车东倒西歪,随着颠簸上下起落。如果遇到被日军破坏的桥,全部乘客还要下车,和司机一同找来或长或短的木板将桥搭好,再让客车缓缓开过去,人们从残破的桥上走过去,再一哄而上,抢不到座位的,就只能一路站着。
杨绛和弟弟、妹妹已经无暇顾及沿途的颠簸,他们的一颗心全都飞到了父亲身边。杨绛不知道父亲得了什么病,更不敢往深处揣测。凭着一股勇敢面对的精神,她才支撑着一路没有倒下。
回忆起在父亲膝下恣意玩耍的岁月,她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长大。坚强与勇敢,变成了长大的标志。过去的快乐让她无法忘怀,可生老病死远远超出了她可以掌控的范围,她可以做的似乎只能是勇敢面对。
一路上,杨绛任凭眼泪默默流淌,心中却坚定着一定要再见到父亲一面。可是似乎天不遂人愿,当汽车行驶到太仓,路断了,河上不仅没有桥,连桥架子也没有,面对着这样的“道路”,卡车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太仓与苏州虽然相距不远,可也绝非徒步就能走到的距离。
卡车司机告诉乘客,只能原路返回上海,杨绛没有办法,只能重新上车。卡车在返程的路上一路飞奔,因为天色已晚,担心遇上土匪,性命难保,有时遇到残破的断桥,卡车只得猛然加速冲过去,有时后轮悬空,几乎就要翻过去,大家一动不敢动,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卡车司机。好在杨绛和弟弟、妹妹平安地返回了上海,却也留下了一生的遗憾。
当惊魂未定的杨绛回到上海的家里时,却被告知,苏州打来电话,杨父已经去世了。伤心至极的杨绛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一哭,几乎哭了一夜,没有入睡。
再坚强的女人,在噩耗面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只是,坚强的人在哭泣过后会重新整理思绪,规划日后的生活,而不会一味沉溺于悲伤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因为生活还要继续,活着的人要继续以最饱满的姿态,走完剩下的人生。
在钱钟书的陪伴下,杨绛渐渐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之中稍稍走出。可是,日本人还在控制着上海,日本兵四处横行,任意闯入民宅,搜查店铺,侮辱和逮捕市民。杨绛身在戏剧界,她的许多朋友都属于进步剧团,她也时常听说某位朋友被抓,每当听到警笛声呼啸而过,她便知道,又有人被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从与朋友的聊天中,她也在默默学习着“经验”,如果被抓,可以找什么人营救、怎样不牵连旁人。如果撒谎,会遭到更加严酷的对待,但是却要试着巧妙地隐瞒……
连杨绛自己也没有想到,危险的一天竟然来得那么快。一天上午,钱钟书去学校上课,杨绛正在厨房里择菜,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来的是一个日本人和一个朝鲜人。杨绛一面招呼他们,一面假装倒茶,一面飞快地跑到屋里把钱钟书写的《谈艺录》手稿藏起来。叔叔看到日本人的本子上写着“杨绛”,便要她出去躲一躲。杨绛借口去邻居家,从后门溜了出去。可是她也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要她不回家,日本人便不会走。
出来了半天,总要有一个交代,杨绛向邻居借了一篮鸡蛋,假装是出来买鸡蛋的。进了家门,她特意大声对婶婶说:“我给您买鸡蛋回来了。”从大门走向里屋的一路,杨绛看到日本人已经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柜子里、书桌里和抽屉里的东西全部被倒了出来,到处都是。
朝鲜人问:“杨绛是谁?”杨绛勇敢地大声回答:“是我。”朝鲜人又问杨绛为什么说自己姓钱,杨绛依然没有退却,说自己夫家姓钱,自己当然也姓钱。忽然又假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你们是找我啊,怎么不早说。”她一边假装道歉,说耽误了日本人的时间,一边又坦荡荡地要跟他们走。
日本人让杨绛明天上午自己到司令部去,家里人吓得够呛,杨绛却丝毫不觉得恐惧。她仔细检查着被翻乱的东西,发现只少了一本通讯录和一本剪报,还有剧团演员联名为她写来的感谢信。她不仅不觉得烦恼,反而感到庆幸,还好自己把钱钟书的《谈艺录》手稿藏了起来,否则恐怕难以得到保全。
第二天到了日本人的宪兵司令部,杨绛只是简单填了一个表格便被放了回来。后来才知道,日本人要找的“杨绛”并不是她。虚惊一场的一番大阵仗,硬是被杨绛凭着一腔沉着与勇敢应付了过去。
那一段处处笼罩着恐怖氛围的生活,让杨绛的内心真正变得强大。她懂得在危险面前掩藏情绪,也学会在冷静中撑过所有事情。也许,越是在危难的关头,越是容易找到那个最坚强的自己。她从不冲动,也从不蛮干,生活中没有跨越不了的山峰,哪怕是峰高让人望而却步,你也可以选择巧妙地迂回而行。这也是勇敢和坚强的另一种定义。
【一个“零”的旷达与从容】
如果说干脆洒脱是女人个性的精华,那平静从容则是女人内心的涵养。能够在平淡的岁月中刻意捡寻一抹诗意,无论春夏秋冬,用文静与素雅将自己熏染得如同莲花般脱俗、菊花般清淡,这样的女人就比花朵更加安静美丽。
用清幽的内心换取外在的宁静,任何事情似乎都可以宽容对待,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美。杨绛是美的,无论岁月在当年那个如花小囡的脸上刻下多少痕迹,她依然从未在人群之中迷失自己,从不妄自菲薄,更不骄傲自大。谦卑中带着些许傲气,将人生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杨绛曾说“我是一个零”,可如此低调的睿智,总是能让“零”这个数字,比其他数字更强大。自幼在江南长大的杨绛,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莲花般的优雅,即便是在病中,她也从不容许自己活得邋遢。为了让杨绛有一个更好的养病环境,钱钟书决定回清华执教。刚回到清华时,杨绛的身体很虚弱,连在校园里走一走的力气都没有,不管去哪,都需要坐人力车。
20世纪50年代的北京,列宁服在女同志中间成了服装上的潮流,人人都穿着灰色布衣长裤,胸前两排扣子,腰里扎一根布带。只有杨绛不落俗套,每天依然穿着她的上海旗袍,乘坐人力车时,还要撑一把小阳伞。并非是她故作姿态,而是她懂得什么是美,也从不羞于展示自己的美。
杨绛的装扮,在清华校园里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有人在旁边默默欣赏,也有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一次杨绛刚刚收起阳伞走下人力车,一位夫人走过来拿起她的小阳伞,用夸张的语气问:“这是什么东西呀?”杨绛知道她是想揶揄自己,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有时,面对他人的非议确实无需用言语反击,平静地一笑,反而比任何话语更有力量。就如同中国功夫中的太极,四两拨千斤的力道,便能将一切非议化为无形。
学校在“三反运动”中每天都召开“忠诚老实”会议,会议结束后就是评定每个人的薪资,薪资值多少斤小米由自己报数,再由大家评议。杨绛为自己报上的斤数很少,这并未给她赢得任何美名,同事们反而说她有“散工思想”,不愿意当专任教师,只愿意当“散工”,宁可工资拿得低一些,也不愿意为国家服务。
最终评定的结果,杨绛的薪资是六百五十斤小米。在当年,这是一个很少的数字,杨绛却已满足。不愿事事都得头筹,只愿平静地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好?用淡淡的笔墨去勾勒生活中一些素简的画面,虽不雅致,倒也足以一乐。
清华大学在“三反运动”中与多所大学合并,杨绛觉得现在的清华再也不是从前的清华,她最擅长的文学已经成为学生最不热衷的科目,她开始潜心研究语法,打算只教基础英语。不久之后,她与钱钟书一同被调进文学研究所,那种感觉就像被逐出了清华。可经历过一场运动,教师们已经害怕教书,被调进文学研究所就意味着不用教书,大家反而都很羡慕他们。
人们总是对幸福高谈阔论,却很少有人知道幸福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些事情看似吃亏,实则隐藏着大大的福气。愚者认为幸福是那样遥不可及,智者却认为幸福随处可得。
1952年的秋天,所有正在准备搬家的教师都带着被赶出清华的失落情绪,杨绛也夹杂在准备搬家的众人当中。钱钟书还有其他工作,没办法和她一起搬家,只有家中的保姆郭妈帮杨绛一起从家里把东西一件一件搬到车上,两个人手脚麻利地就把家从清华园搬到了文学研究所的平房里。
心静之人,再荒凉的场景都能看出景色。文学研究所的平房门前有个小院,杨绛亲手在院中种了五棵柳树,为灰白的画面点缀出丝丝绿意。她努力地用双手创造着那些可以实现的美好,至于那些自己无法左右的事情,她从不去争抢,任凭花开花落,属于自己的终会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也不去强求。
杨绛与钱钟书在外文研究所的薪资都不高,她被评定为三级研究员,薪资只有六百五十斤小米,钱钟书虽比她高一级,但也只有七百斤小米。所有的薪资评定都由文研所的副所长何其芳一人说了算,曾与杨绛同级别的其他研究员,薪资都比钱钟书高一些,而杨绛一直到退休,也依然是三级研究员的身份,几十年都未曾变过。
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让杨绛在意,当年她和钱钟书决定留在大陆为祖国效力,就已经知道注定要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也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心理准备。她认为,领导喜欢提拔自己的熟人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她只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服服帖帖地听任领导调遣就好。
真正纯净的心灵才是神圣的,如果心中被各种永不满足的欲望填满,一颗曾经明镜般的心便如同落满了尘埃。可她偏偏不肯随波逐流,硬是看轻一切欲望,在无欲无求中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快乐和幸福。
自从1952年被分配到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组,杨绛就再也没有离开,无论文研所的归属如何变动,她始终留在原地。她曾笑着总结自己在文研所的经历:“二十五年间,我是一个零。我开始有点困惑,后来觉得很自在,所以改革开放以后,还自觉自愿地把自己收敛为一个零。”
最初来到文学研究所,杨绛和钱钟书有着“反动教授”的身份。所里一共有四名反动教授,他们夫妇就占了一半的名额。没人看得起他们,也少有人主动搭理杨绛。杨绛所在的外文组又分成若干个小组,却没有一个小组愿意接纳她。她最初以为只是因为“重男轻女”,可后来渐渐发现,许多女副所长只是“副研”的级别,而杨绛虽然身为“正研”,却什么好事都没有她的份儿。她渐渐明白,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是党员的关系吧,在领导的心目中,她和钱钟书都是“外人”。
在1953年的第二次全国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上,文学研究所的全体研究员都是大会代表,只有杨绛和钱钟书不是。外文组曾经集体编写《西洋文学史》,也只有杨绛一人没有被批准参与。
杨绛仿佛披上了“隐身衣”,谁也看不到她的存在,她也安静得不闻不问。她也有着一点小小的“私心”,希望加入现代组,因为可以读到新出的书。可听到她的申请,现代组的副组长夏森让她写个报告,其实也不打算要她。写过一两次报告之后,杨绛终于认清了现实,便不再写下去了,只要能让她读书,她就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在团体之中遭受排挤,无疑是对精神世界的一种蚕食,可只要心灵纯净,就是自由的王者。一切的欲望不过是禁锢精神世界的枷锁,任何人口中的言语,都成为不了真正的你。这是披上“隐身衣”的作用,更是作为一个“零”的最高境界。
平淡的生活,简单中也充满着乐趣。淡是杨绛的生活态度,有人喜欢生活充满浓浓的味道,而杨绛却偏偏喜欢淡。她把生活过得如同家乡的清粥小菜,味道虽不浓郁,却充满回甘,无比香甜。
杨绛虽然并没有参与太多的工作,却觉得自己似乎浑身都是错,连已经翻译一半的Gil Blas也险些被终止。文学研究所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合作出版了三套丛书,所里的全部研究员都是编辑委员,钱钟书也是编委之一,又只有杨绛一个人不是。编委们每次开会,都能到同和居吃上一顿酒席一样的晚饭,每次听着钱钟书夸奖同和居的饭菜好吃,杨绛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羡慕,因为整个研究所只有她一个人与美食无缘。
编委和美食都没有杨绛的份儿,可得罪人的事却总是找上她。组里让她负责审稿,每次作者、译者与责任编辑意见不一致,僵持不下时,总是要找杨绛来仲裁。这是一项两面不讨好的工作,不仅烦琐,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得罪双方。如果发现错误不指出来,人家会说她不负责任;如果指出错误,则容易得罪专家。好在,凭借智慧,杨绛的每一次仲裁都让双方服帖,这是极其难得的。
像参加文娱活动这样的事,自然也没有杨绛的份儿。每次所里发戏票,钱钟书总是能得到一张,可杨绛不能去,钱钟书自然也不会去。直到多年以后,杨绛终于得到一张没人愿意要的国庆观礼末等票,她如获至宝,特地打扮了一下,想要去长长见识。可惜,末等票的位置太靠后,瘦小的她只能看到别人的后脑勺。
虽然处处遭受冷落,可分配给她的工作,杨绛却从来不敢怠慢。每一次的翻译,她都仔细制订计划,按时完成。翻译之后还要请钱钟书帮她校对,如果有钱钟书觉得不好的地方,她再重新翻译一遍,再誊写到稿纸上。有时计划定得太紧,来不及完成,她每天赶工作赶得面无人色,连女儿都觉得她可怜。可是工作成果按时交上去之后,人家只夸译文好,依然看不起她。
最让杨绛感到委屈的是,每当按时完成工作之后,旁边便会响起冷言冷语,说她之所以能按时完成工作,是因为她什么事都不管,别人都在忙着开会和搞“运动”,只有她一个人能按时完成工作。
也许,无论生活或是工作,杨绛都不算是最好的那一个,可她却始终保留着一颗真挚而善良的心。不论现实是丑陋或美丽,她依然不骄不躁、心平气和,怀着一颗坦然自若的心,以平易近人的姿态,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杨绛和钱钟书的住所一搬再搬,最后搬到了一个大杂院里。杨绛和院里的每家人都走得很近,尤其喜欢孩子,孩子们也喜欢她,她总是得意地说:“我在上层是个零,和下层关系亲密。”
在邻居们眼中,杨绛的心是一滴透明的水珠,入眼,清洁平淡,入心,温婉清新。再美丽的容颜也终将在岁月流逝中渐渐衰老,唯有一颗如莲如菊般素雅的心,无论时光怎样流逝,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她仿佛将平淡当成自己安身立命的处所,在淡淡的微风中自由自在地徜徉。
【动荡的是岁月,不是内心】
都说女人敏感,是因为她们有着纤细的神经,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件微小的事情都能触及女人的心灵。更有人说,女人大多冲动,当变故到来之时,总是难掩内心的慌乱,因此处变不惊的女人往往是最有智慧的。
女人从少女走向成熟,开始懂得让那些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东西,在时间的流逝中被风吹散,用一种微笑的心情去品味花开花落。冷静的女人最可爱,正因为有那冷静背后的一丝理性,才不至于在冲动之下办错事情。
杨绛曾经历过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堪称屈辱的事情,可她却用一种“怨而不怒”的冷静,将所有的恶言讽刺与残酷对待看得云淡风轻,并在多年以后,用平静的文字将这段不公平的往事娓娓道来,那清淡的语调,似乎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有人说卑微是最好的隐身,刚刚步入老年的杨绛,一下子从众人景仰的知识分子,变成身份最卑微的批斗对象。那一年,钱钟书刚好六十岁,杨绛本打算用一碗寿面为钱钟书庆祝耳顺之年,可还没等到生日那天,钱钟书便被下放了。杨绛带着女儿和女婿一起为钱钟书送别,可等到她被下放时,女婿已经承受不住迫害而自杀,来为她送别的只有孤零零的女儿圆圆。当火车缓缓驶出站台,女儿的身影消失不见,杨绛的眼泪早已溢满了双眼,她曾用文字这样写道:“我又合上眼,让眼泪流进鼻子,流入肚里。”
女人到了一定年纪,曾经得到过许多,也曾经失去过许多,本以为已经到了再也无可失去的年龄,可生命中总是隐藏着一波又一波的暗涌,唯有闭上眼睛,任凭风浪冲刷,平静对待,当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便会发现头顶又充满阳光。
只是,杨绛头顶的那片阳光,并没有很快出现。她最初被下放的干校在河南省的息县,她与一同被下放的其他三位女同志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后来又搬进副队长家储藏干草和木头的屋子里。屋子中有一个最黑暗潮湿的角落,室友都说,住在那个角落里一定会得病,她们照顾杨绛年岁大,让她第一个挑床位,可杨绛却偏偏挑了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面对室友们惊讶的神情,杨绛云淡风轻地说:“我已六十岁,来日无多了,有病也无妨,你们正年轻呢。”
女人的善良,就如同潺潺的小溪,虽细水长流,却终将汇入大海。杨绛那一句看似平淡的话语,却仿佛一缕清淡的香氛,沁入室友们的心里,回味悠长。这一份善良与冷静,让瘦小的杨绛,在室友们的眼中显得那样高大,无意中播下的一个善因,也在无形中结出了善果。
杨绛下放的息县,当时的路极其难走,每当下雨,道路就变得泥泞不堪,从外面走回住处,总是要摔成一个“泥团”。即便如此,杨绛却从未用自己的年龄做借口,要求搬离这条难走的小路。反而是领导体谅她,想要她搬到离厨房很近的一间房子。可同屋的三个人舍不得杨绛,请她不要搬走,担心换了一个人居住,相处得不如现在融洽,更担心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地说话。杨绛曾经对同屋的三个室友说过,要她们随意地聊天,自己带着一个小收音机,她自己听广播,听不见室友说话。面对室友的挽留,杨绛对领导说,自己在这间房子中已经住习惯,也不怕摔跤,因此拒绝了领导的好意,没有搬家,依然坚持每天走那条难走的小路。
其实,在喧嚣中保留一份冷静,一切的烦心都会省去。真正的乐趣不在于受到多少追捧,而在于无论外在如何冷落,内心依然热切。心灵宁静的人,总是能比别人品味到生活中更多的甜蜜,因为他们内心高远,却并不琐碎,能将枯燥演绎成恬淡。这便是杨绛用几十年的人生历练总结出的人生信条,这个信条也在她身边形成一层保护罩,让她虽饱经风雨洗礼,却安然无恙。
当他人躁动不安时,杨绛却依然淡然地只愿做自己,她清楚,所谓的各种称呼只不过是别人硬加给自己的标签,她依然是杨绛,那个只喜欢与书为伴的女子。
有一个被称为“刺儿头”的年轻人,曾经狠狠批斗过杨绛,可下放干校后,这名年轻人也面临着从严惩处的危险。“刺儿头”的家中既有老父,又有妻子和两个儿子,没有了他的薪水,一家人都没饭吃。无奈的他找到杨绛借钱,杨绛似乎从未将当年的事情放在心上,只让“刺儿头”给自己留了一个地址,她把钱按照地址寄到他家里。不过,杨绛也并没有忘记凡事谨慎的道理,她叮嘱“刺儿头”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如果一旦被发现,自己就再也没办法帮助他了。
杨绛对这件事一直守口如瓶,就连钱钟书也没有告诉。可这名年轻人在一次审讯时被打急了,险些供出杨绛。室友们都为杨绛担心,可杨绛却偏偏异常冷静,她早已打定主意,如果问到她,就坚决不承认,谁又能证明自己借过钱给“刺儿头”。室友们都为杨绛的冷静所折服,别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只求自保,哪有人会像杨绛那样,不顾个人的安危去帮助别人。
后来,“刺儿头”的妻子病重,他回家探亲之前,杨绛还借给他一百元钱,而她这次下干校一共才带了一百五十元钱。“刺儿头”回到干校后,杨绛还主动关心他妻子的病情。可“刺儿头”却误会杨绛是要他还钱,对她的态度很冷淡。杨绛却又从自己剩下的五十元钱里拿出四十元,让“刺儿头”寄回家去给妻子吃药补养。此举让“刺儿头”惭愧不已,杨绛的行为彻底让他感动了,他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压在了办公桌的玻璃下面,他说是杨绛教会了他什么是人、怎么做人。
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一样的眼睛,却总是培养出不一样的处事能力。同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出发点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便不同,造成的结果更是千差万别。人的困扰大多是自己造成的,如若像杨绛一样时常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给人以热情,也许世间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仇恨。
许多时候,过多的言语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杨绛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宁愿被误会,也不愿过多解释。一滴墨可以污染一杯水,却难以浑浊整条河,忍耐别人的缺点,宽容对待他人的误会,心绪自然平静。如果总是执着于某件事情而难以释怀,最终也不过是委屈了自己。学会让步与释然,用忍耐换取一世的风平浪静,日久自然见人心。
帮助“刺儿头”,并不是杨绛在干校里唯一做的好事。曾经有一个年轻人,脚上被扎了一个洞,血肉模糊的,杨绛看了就心疼,不在乎他的脚脏兮兮的,直接捧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为他清洗、敷药、包扎,这一举动让年轻人将杨绛当作真正的好朋友,更加信任她。
身处再苦的生活环境中,杨绛也有着难得的“大方”。她每天把钱钟书买给她的牛奶糖装满口袋,只要见到在干校里干活的人,就给上几块,她自己却很难得吃上一块。室友张佩芬也时常会把自己从上海买来的糖送给她,她却舍不得吃,总是偷偷留给钱钟书。
领导们对杨绛的大方反而看不顺眼,总是不点名地批评她,说有些人乱搞“人道主义”,这人塞几块糖,那人塞几块糖。面对领导的冷言冷语,杨绛丝毫不在意,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因“人道主义”而受批评,可她却深信,“人道主义”代表的是温暖,也代表着人性,不提倡人性,难道要提倡“兽性”不成?
人这一生总是要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要经历形形色色的事情,如果一切行为都由别人的语言和评价左右,那与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又有什么区别?
发扬“人道主义”时,杨绛从不挑选对象,更不会考虑对方是否做过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在难友被批斗之前,杨绛教他晚饭少吃一口,挨批斗时嘴里含一块人参,可以保持头脑清醒;在踩泥坯盖房子时,她又教另一位难友,带上一条毛巾和袜子,踩完泥换上袜子可以避免受凉。她帮助的这些人,许多都曾经欺负过她,甚至看不起她。有人说杨绛的行为是“糊涂好心人”,听到这样的评价,她却只是笑笑,依然不计前嫌地以德报怨,这是“人道主义者”对人性弱点最大的理解与宽容。
“人道主义”发扬多了,总有收到回报的一天。当杨绛被分配去麦田除草时,男同志一人管四行,女同志一人管两行,队长照顾杨绛年纪大,只让她负责一行。可两位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却偷偷告诉杨绛,要她一行也别管,他们来帮她做,只留几根“毛毛”给她交差。看着同伴在前面如同一阵风一般干活,杨绛捡着他们留给自己的“毛毛”,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
菜园班的班长也对杨绛非常照顾,为了不让她干活,就派她去看菜园,而钱钟书的宿舍就在菜园旁边不远的地方,走路也不过十几分钟。钱钟书在那边负责看守工具,班长就常常派杨绛去找钱钟书借工具,用完了再派杨绛去还,特意为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
笑看生活的刁难,暗处也能开出明媚的花朵。人生的河水不会永远平静,时常隐藏着波涛暗涌。用不蔓不枝的冷静为自己的航向掌舵,忽略耳畔一切想要主宰自己的声音,用宽容去对待这个世界,自然会收获一份坦然。
人生之路从不平坦,世事也永远不如想象中那般完美,保持一份内心的淡泊,接受世间所有的是与不是,再多的风雨也不过是对心灵的一场洗涤。残缺中依然可以发现美,失败中依然可以寻找到生机。
【再坏的事情也无须刻意规避】
人生的每一天都有白天和黑夜,只不过人无法决定日出和日落的时间,我们很容易爱上阳光的灿烂,却憎恶让内心无比纠结的黑夜。人们总是担心原本照耀在自己身上的太阳一旦落下,便不肯再升起,其实即便是生活在黑夜里,也总是能找到一些东西来代替太阳,哪怕不如太阳那般明亮,却能让黑夜不再黑暗,这份光亮就是信念。
懂得苦中作乐、悲里寻欢,这一切都是杨绛的精神境界使然。那段时光,杨绛与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被丢弃在穷乡僻壤,进行艰苦的劳动锻炼,可每当回忆起来,杨绛却总是能从伤感与愤怒的情绪中跳脱出来,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性格的力量。透过荒谬和苦难,坚守自己的真理,传递善良和乐观,这是她毕生的信仰,更是在黑暗之中滋生出的一种信念。
她能以最冷静的姿态平稳度过并不美好的光阴,是因为她心中有爱。心中有爱的人,在最黑暗的日子里,也总是能找到头顶的一片光亮。
杨绛曾经与一批老知识分子一同下乡锻炼,钱钟书想念杨绛,更心疼她,每天她都能收到一封钱钟书的信,密密麻麻的文字里饱含着绵绵的情意。一同下放的人,一两个星期才能收到一封家信,甚至有人从始至终也没有收到过一封信,唯有杨绛,每天都能在文字中感受到爱人从远方传递来的真心。她认为,这是钱钟书一辈子写得最好的情书,就像钱钟书自己写的那样:“‘以离思而论,行者每不如居者之笃’,‘惆怅独归,其情更凄戚与踽凉长往也’。”
每一封信都是杨绛的宝贝,她总是反复读上好多遍也舍不得丢掉,都收藏在衣袋里。衣服的每个口袋都被钱钟书的信塞得鼓鼓囊囊的,后来连行动都不方便了。她只好把所有的信都拿出来,藏进提包里,身上轻了,心却重了。虽然信中写的只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语,可她担心这些信会成为别人无中生有的借口。
信越攒越多,到后来甚至无处可藏,杨绛只好狠下心来,在公社的泥地上,将所有信件付之一炬。每当回忆起那些宝贵的信件,杨绛总是感到心疼,可在那时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说,如果留下了,也许会招来更大的祸端。
一切的爱都在心中,哪怕是书写在纸上的“爱的证据”荡然无存,那铭刻在心中的点点滴滴仍然是她一辈子的财富。
一次又一次地下乡接受社会主义教育,瘦小柔弱的杨绛吃了不少苦。再没有人向她提供帮助,所有的行李她都要自己来提。虽然行李已经减到不能再少,可走到半路,杨绛就已经筋疲力尽。男同志力气大,走得快,杨绛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根本跟不上。可她又不能停在半路上,只能拼命往前赶,等到赶到人民公社,她累得几乎丢掉了半条命。
在乡下,杨绛每天拿着一根木棍,跟着公社的老大妈们一块砸玉米棒子,将玉米粒全部敲落下来,然后再推着独轮车运送秫秸杂草。瘦小的她也学会了推独轮车,能把秫秸堆得比自己的身高还高。她学东西向来就比别人快,推独轮车时,走得非常稳,无论是上坡、下坡还是拐弯,独轮车从不翻倒。只不过,每天脚跟都非常用力,常常把袜跟磨破,露出脚后跟。
活儿干得多,饭却吃得不好。乡下每天的餐桌上不是玉米碴,就是窝窝头和白薯,吃了一个月后,杨绛在梦里都能梦到荷包蛋,可是在梦里她却没有吃,她心中怀念的是钱钟书亲手为她做的牛奶和红茶。好不容易吃上一次白米饭,一向饭量不大的杨绛竟然一连吃了两碗,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吃过那么香软的白米饭。
人生的滋味有千百种,苦涩当中的一点点甜蜜会让人倍加珍惜。那两碗白米饭,始终让杨绛感受到无穷的力量。人生并非只有享受,黑暗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接受生命赐予的所有,坦然面对生活中的人和事,不抱怨,不摒弃,这才是豁达从容的人生。
吃得不好,住的条件也自不必说。杨绛和女伴曾经在工人大嫂家住过几天,那里有热炕,不至于受冻,可没过几天,工人回家,她和女伴只能连夜搬到一间满是灰尘的空屋里,在冷冰冰的炕上住了一夜。后来又搬到公社的缝纫室,里面只有一张竹榻,在上面再架上一块木板,就算作上铺。女伴说自己身体重,爬不上去,杨绛就义不容辞地睡到上铺。每次扶着墙爬上床,躺下后就只能一动不动,否则就会滚下来。一段时间之后,杨绛又搬到托儿所的暖炕上住,早上起来要把铺盖卷好摆在里面,托儿所的孩子们就在炕上玩耍,她们的铺盖还曾经被不知哪家的孩子尿湿过。
再苦的生活条件,杨绛都能咬牙忍耐。吃和住,对她来说都可以对付,可如厕却成了一大难关。乡下的茅房,只是用秫秸围住一个粪坑,下面又大又满,全都被村民储藏起来当作肥料。粪坑上搭着两个又窄又滑的木板,每次踩在木板上,杨绛都觉得会一不小心滑下去。每次如厕她都战战兢兢,生怕掉进去。到了晚上,这样的茅房是无论如何不敢进的,她们只好结伴蹲在墙根下解决。
最让杨绛难忘的是一次半夜闹肚子,那一天白天,她吃了半碗绿豆粉做的面条,到了夜里,肚子疼痛难忍。可黑灯瞎火的,要走上半条街才能走到茅房,那时她还住在木板搭成的上铺上,她怕吵到女伴,悄悄地爬下床,带上手电出门,可一个人出门实在害怕,她想要女伴陪伴,可又不忍心吵醒熟睡的她,只好一个人摸索着走到大厅,可没想到大厅的门紧锁着,杨绛一下子就失了方向,借着微弱的月光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院子,直到走到一个没人居住的院落,院里落满了叶子,急中生智的她想到了猫儿,于是找到一片碎瓦,在地上刨了个坑,方便完了之后盖上土,再用落叶铺平,总算是解决了半夜闹肚子的难题。等到她回到住处爬上床铺,女伴一点都没发觉。
生活总是在变,以好与坏各占一半的概率,也许有人会认为在无尽的黑夜里等待虚幻的黎明根本就没有意义,可杨绛偏偏对生活保持着最初的执着和信念,她相信,无论是否愿意接受,好与坏终将到来,不如坦然面对,再坏的事情也无须刻意规避。
在乡下接受劳动锻炼的日子,只是为无尽的黑暗拉起了一个短暂的序幕。“文革”开始后,有一天,杨绛正在翻译《堂吉诃德》,却忽然毫无征兆地被迫要求交出全部译稿,而且当天晚上她就在宿舍大院被剃光了半个头。
没有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头发被弄成这个样子,就连钱钟书都替杨绛着急,可杨绛却平静得很,她顾不上忧伤,只是在冥思苦想该怎么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终于,在一次回家时,杨绛灵机一动,想起女儿圆圆几年前曾经剪下两条大辫子,至今还收藏在柜子里。她赶忙回到家中,找到一只掉了耳朵的小锅当楦头,又用钱钟书的帽子做底,将圆圆的辫子解开,把头发分成小股,再一小股一小股地缝上去,足足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她为自己做了一顶假发,只要出门,就戴着这顶假发。
她愿意做一个乐观的人,妥善应对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而不是在困境面前悲观低沉。杨绛总是有着乐观者的智慧,让她永远不会像悲观者那样萎靡不前,无法成功。
杨绛遭受的惩罚决不仅仅是剃“阴阳头”那么简单,这是心灵上的伤害,而身体上的惩罚就是劳动。杨绛的劳动任务是收拾办公楼的两间女厕所,可她不仅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反而觉得是一种生活的历练。
她自己准备了小刀和小铲子等工具,还用毛竹筷和布条自制成拖把,打扫时还带上肥皂、去污粉、毛巾和大小不一的脸盆。一切工具准备妥当,她就专心埋头打扫,擦洗得无比仔细。还不到十天,瓷坑和洗手盆上一层又一层的污垢,就被她一点一点铲掉,变得雪白锃亮,好像从来没有使用过一样。原本脏污不堪的厕所竟然被她打扫得焕然一新,就连门窗和地板也擦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水箱上的拉链都没有一点灰尘。每天她还要定时打开厕所的窗户,让空气流动,带走厕所中的异味,里面的清洁程度简直和家里没什么区别,所有进来如厕的女同志都对杨绛充满了敬重之情。
逆境可以映射人的一生。杨绛虽已不再年轻,却依然不会轻易选择放弃和悲观,她让自己的价值与毅力捆绑在一起,渐渐升华。
虽身处黑暗,倒霉的事情时有发生,杨绛却从未让自己的幽默感和同情心消失殆尽。她用自己智慧的双眼,守望着黎明出现的那一天。在面对不幸时,她不仅从不曾对生活绝望,反而更增添了一份自信,甚至对老天曾经赐予自己困难表示感谢。
【人生低谷中的“向上力”】
生活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总是在不经意间走进低谷。所谓得失,尽在尺寸之间,历经世间琐事,难免遭遇挫折与低迷。人们总是为人生的不顺而烦躁,其实所有的烦恼都是在与自己过不去。人生总有可能遇到低谷,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它会让人得到激励与磨炼,也会更知道什么是不容易。就像杨绛那样,一路隐忍,终会走到柳暗花明。
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杨绛夫妇本来有过离开祖国的机会,可他们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一定要留在祖国,亲眼见证解放的时刻。那个年代,知识分子越来越被视作没有用的人,从做出留在祖国的决定那一刻起,杨绛早已预见,等待他们的也许是“冷板凳”的待遇。
不喜欢参加各种“运动”的杨绛,越来越成为人们眼中的一个“零”,换言之,人们眼中的杨绛是那样“卑微”,“卑微”到可以让人视而不见。可她却因为人们的熟视无睹而自得其乐,没有人关注自己,正好可以保持自己最天然的本性。她本就不喜欢在人前出头,更喜欢守在安静的世界里,静观人间的世情百态。
“不出头、不张扬”是杨绛一贯的个性。她留给人们的印象是“个儿中等,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步履轻盈、端庄”;“没有一般知识分子女性常有的矜持,见人总是和颜悦色,说话慢条斯理,举止温文尔雅”;“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又是个‘文弱书生’”。
她在不完美的人生中活出了一种平衡,仿佛时刻都能找到一种超然物外的闲适。用从生活中提炼出的智慧,泰然面对一切,自然低调地处理一切事情,从未让人生输给心情,也从未让生活败给心态,堪称一种明智。
即使在各种接连不断的“运动”中被不断打磨,杨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棱角也不曾消失。她从不曾失去幽默感,这是她对逆境的嘲讽;她也从不曾失去同情心,这是她对同处倒霉之中的人们的一份关心。她的眼睛始终是那样清澈,没有人知道,在这清澈的背后,她正用锐利的眼光在观察着这个世界。
其实,很少有人愿意给斯文有礼的杨绛加上不好的头衔,尤其是那些目睹她在逆境中的表现的人们,更是容易对她心生敬佩。在生命的寂然中,她该静则静,以一种优雅的姿态笑对人生。那种纯澈坦荡的心灵是一种修为,生命赋予的一切都坦然接受,既然活着,就要沉得住气。
干校的生活给杨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与钱钟书虽不在同一个干校,却相距不远。每当钱钟书到邮电所去为干校领取报纸时,就会绕道到杨绛看守的菜园里去看看她。每次见面的时间很短,只能说上三言两语,却无比温馨,只要能够见面,就是两个人心中最大的满足。
杨绛曾亲眼看见军宣队在菜园的旁边埋了一具尸体。那是一位自杀的男性,只用芦席卷上就草草埋葬,甚至连棺材也没有一口。
有时钱钟书从干校来看她,她会特意提醒钱钟书路过菜园时小心不要踩到那座新坟,因为那位可怜的死者没有棺材,泥土下面就是他的身体。
后来干校搬家,所有的建筑都被拆除,土地也被拖拉机犁了一遍,临走之前,杨绛依然惦记那个死去的人,特意来到坟地看了一眼,算是告别,可是曾经的窝棚、井台等物都被拆除了,只剩下一片空地,那座浅浅的新坟也再找不到了。
善良的人才最美丽,也许善良无法为人生带来财富,却一定能带来快乐。她一直用心呵护着善良之花,将善待他人当作善待自己。哪怕是对待一位死者,也尽最大的可能去呵护,因为她从来不求回报,只求问心无愧。
心中装得下什么,眼中就看得到什么。哪怕世界再冷漠,也不要忘记保留生命的热度。在简陋的干校生活里,时光就这样在坎坷中一点一点流逝。两年的时光看似很短,却可以让生活变成另一种样子。经过了两年的干校生活,杨绛和钱钟书终于回到北京的家里。人虽然自由了,可还是要每天开会“学习”。
他们在北京的家原本有四个房间,但后来因各种原因,无奈之下,杨绛和钱钟书被迫逃离了本属于自己的家,经过了领导的批准,开始了四处流亡的生活。
女儿钱瑗的宿舍成为杨绛和钱钟书的第一个落脚点,那是一座朝北的房间,冬天很冷。钱瑗的邻居和同事们听说了杨绛夫妇的遭遇,都很同情他们,从家里为他们拿来被子、褥子、枕头、锅碗瓢盆甚至油盐酱醋,还有人拿来了炉子和蜂窝煤。
阴冷的房间里只有几张上下铺的双层单人床,还有几张书桌,房间里堆得乱七八糟,落满了灰尘。一向爱干净的杨绛将房间从里到外仔细地打扫了一番,点上煤炉,就可以做饭了。也许没有比这再简陋的生活了,可杨绛的心里却感觉无比舒坦,友好的邻居也给了她无限的温暖。
邻里间相互关怀的友情,超越了一切财富。拥有友情的人才是真正富有的人,你对别人付出多少爱,善待过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人用爱去回报你。就仿佛是一本账簿,只不过记录的是爱与被爱,收入与支持相减,剩下的就是盈利。斤斤计较的人,容易舍本逐末,往往失去的也会更多,有什么样的心境,就会获得什么样的人生。
从家中逃出来时,杨绛夫妇只穿着随身的衣服,天气一天一天变冷,简陋的房间无法抵挡住一阵阵的冷风,暖气也几乎没有,杨绛自己可以忍耐寒冷,可她担心钱钟书着凉以后会引发哮喘。她央求一位身材高大的邻居充当保镖,陪着她回到原来的家里取来冬天的衣服,可惜钱钟书还是冻感冒了。
钱瑗的同事听说了杨绛一家的遭遇,特意腾出了一间教职员宿舍给他们住,条件比那间寒冷的宿舍好很多,不仅家具齐全,还能照进温暖的阳光。已经感冒的钱钟书想在搬家时帮忙,可在打扫一堆尘土时不小心吸进了很多,引发了哮喘,在医院打了很多针也不见好,后来竟然越来越严重,几乎不能呼吸,抢救了四个小时才稍有缓解,杨绛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度过了寒冷的严冬,杨绛不好意思长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天气暖和一些之后,她请求军宣队给了他们一间堆杂物的办公室。她的遭遇让人同情,文学所的年轻人主动来帮助她打扫卫生,擦洗门窗,布置好一切家具,还装上了炉子,甚至为他们准备好煤,让他们安心居住。杨绛为大家的所作所为感动不已,其实这也是她善待他人的一种回报。
只要心中有温暖,寒冷的严冬也能活出热度。生活中有着太多的烦恼和不完美,谁也没有办法逃避,唯有放下烦恼去寻找一份快乐,才能活出一份洒脱。
无论处境多么艰难,读书与创作都是杨绛最大的乐趣。在这座“陋室”中,杨绛继续翻译《堂吉诃德》,钱钟书继续撰写《管锥编》,仿佛曾经的遭遇从来不曾发生,只要有书有文字,两人就无比欣慰。
总有一些或大或小的纷扰去搅乱平静的生活,陋室的生活已经不能再简陋,却还有“三灾”时刻困扰着杨绛夫妇:家里藏着一只老鼠,趁他们不注意,专门咬钱钟书的中文笔记;还有蚊子,多得直往脸上撞,厕所里没有灯,每次上厕所都要在脖子上挂上手电筒,还要用手不停地驱赶蚊子;还有杨绛最害怕的白毛虫,软软的,会变成飞蛾。杨绛鼓足勇气用筷子夹住小虫,埋进土里。
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影响杨绛夫妇的工作,在这间陋室里,杨绛完成了《堂吉诃德》的全部翻译工作,钱钟书写完了《管锥编》初稿,还完成了《毛主席诗词》的英文翻译工作。每当家中有人来讨论工作,大家便要一同挤着坐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这里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只有小凳子供大家坐。
一场大地震让杨绛夫妇居住的“陋室”成了危房。邻居们担心他们的安全,将他们全部的家当和两张行军床都搬到了安全的地方,年轻人轮流请他们吃饭,一家吃完再换一家,每当回忆起地震的日子,杨绛心头总是会流淌过阵阵暖流。
黑暗岁月,杨绛遭受了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磨难,甚至失去了许多亲人。可是,她仍然将某些行为看成头顶上的乌云,人们在黑暗中滋生出的互相关爱,则是她眼中乌云镶上的金边,无论世界变得多么黑暗,人性永远也不会泯灭,太阳迟早会出来,乌云无法永久地占领天空。
杨绛渐渐习惯了在陋室居住的生活,因为曾经遭受过恶邻的欺负,因此她对如今和善的邻居无比珍惜。她希望用自己的行动作为回报,每天主动去打扫三次厕所,还会保护自来水管道,无论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都对杨绛非常友善,孩子们也会经常来杨绛家里玩,她喜欢孩子,总是把家里的糖果和蜜饯送给他们。
杨绛曾经说过:“乌云蔽天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停留在我记忆里不易磨灭的,倒是那一道含蕴着光和热的金边。”你根本无法想象她曾遭受过怎样的磨难,有人性的人总是有着宽宏的气量,这也是一种高境界的表现。
人并非一定要拥有多少金钱,淡然的生活态度也是一种财富。一份清幽的心境,胜过无数繁华。其实生活中的痛苦也能酝酿出甘醇的美酒,一切都看你是否能用淡泊的心态去包容。每个人都会走进人生的低谷,至于能否顺利地从低谷中走出,全在自己的心态拿捏之间,当你走出低谷的那一刻才会发现,所有经历的过程才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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