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优秀,归于优雅:做杨绛一样的女子-人间没有永远的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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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渐渐老去】

    生活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温馨而精致,心思也更加细腻。对生活用心,一股由内而外的淡然就会在周身释放。淡然更像是一种情调,可以让人充分享受生活中的惬意和感动。

    虽然岁月侵蚀、心境变迁,可平淡素雅依然是杨绛心声的体现,更是她心灵的无声倾诉。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或多或少的精彩,可精彩总是转瞬即逝,只有平淡的生活,才真正记录下人生的点滴。

    已经不再年轻的杨绛,即便是在许多年以前,也不曾追求过那种轰轰烈烈的躁动爱情,她从来不屑于那些缠绵纠葛的枝枝蔓蔓,更喜欢追求那种在无言中便能读懂彼此心声的浪漫。几十年的爱情早已结出了累累硕果,淡然的生活就是这累累硕果的温床。

    似乎只有平淡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温暖,在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里,默契、信任、体谅、照顾,种种温情比任何的甜言蜜语更能触动人心。时光给了杨绛太多的颠簸,只有身处风平浪静中,才能细细体味岁月的静美。

    外面的世界依然多彩,可杨绛与钱钟书却更喜欢在家中享受灵魂之间的交流。他们懒得出门,更不愿意和不认识的人接触。最让杨绛头痛的就是家中总有各种各样的访客前来拜访,这让两个人应接不暇,几乎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对于惜时如金的人来说,浪费一分钟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都无比苦恼和心痛。

    杨绛甚至希望能够真的在现实中树立起一座围城,将外界的纷扰阻隔在外,他们在围城之中如同婴儿般随心所欲、自得其乐。也唯有在这座围城之内,她才能充满安全感。

    岁月不仅会为人增添阅历,也会逐渐消耗健康。杨绛的体质向来虚弱,一直在生病与健康的边缘徘徊,钱钟书也在多年的伏案笔耕中,感觉到身体大不如从前。他的血压时不时升高,头晕目眩起来什么都干不了,这也是最让杨绛困扰的事情。

    杨绛曾经试图让钱钟书通过运动来改善健康状况,更希望以此替代摆脱不掉的降压药。可钱钟书觉得运动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负担,远不如安享平静更让他觉得快乐自在。

    人在年轻时,总有许多的顾虑,要顾及他人的面子,顾及社会上的关系。可到了一定的年纪,才发现让自己活得舒心才是最大的幸福。哪怕是再高的学府来请,杨绛与钱钟书也不为所动,这是两位老人的权利,别人也无可奈何。

    时光如水缓缓流淌,人生的际遇让人感怀。经历是无价之宝,经历过期盼,经历过浮躁,经历过忧思,才能最终学会淡然。当《围城》重新出版之后,来访和来信的读者越来越多,杨绛尽最大努力替钱钟书挡驾,有些读者听了杨绛的劝阻,转身告辞,可是还有人不听招呼,闯门而入。

    有一家消费报的记者一定要采访钱钟书,无论杨绛怎样辞谢,依然纠缠了好长时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段时间之后他竟然自己走了。钱钟书对杨绛笑道:“他大概发现我穿的布鞋上面有一个洞,想想同他们提倡的消费很不搭界吧!”

    许多电视台想把《围城》搬上屏幕,北京、湖南、广州、辽宁电视台,甚至中央台都有人来拜访过杨绛和钱钟书,却一一遭到了婉拒。因为小说原著中的语言幽默、妙趣横生,钱钟书担心在影视剧中很难体现出来。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黄蜀芹、孙雄飞、屠岸德等人却很执着,他们反复阅读《围城》,仔细琢磨书中人物的性格特征,花了三年时间写出了一部电视剧本,还请了杨绛和钱钟书的老朋友、作家柯灵做介绍人,特意拿来给杨绛夫妇看。

    有了好友的介绍,杨绛再也不好把访客拒之门外,为了帮钱钟书节省一些精力,杨绛代替他来接待客人。她了解钱钟书创作的过程,更了解钱钟书,她给剧组提出的意见,总是能一下子说到点子上。她将当年钱钟书创作《围城》的整个经过讲给他们听,一句“写《围城》的是淘气的钱钟书”给了剧组无限的灵感。

    杨绛把《围城》的剧本读了两遍,然后提了四十多条修改意见,大到人物的性格塑造,小到如何开头和结尾,都做出了详细的修改。包括场景的选择、道具的设置、人物的动作设计方面,杨绛也给出了种种建议。关于《围城》的主题,杨绛的心目中有着自己的想法。她为剧组写了几句话,作为《围城》的内涵送给了他们:“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几句话不仅写出了《围城》男主人公对婚姻的态度,也写出了人性中可悲的因素。人们总是对自己生活的现状不满,却不知自己拥有的生活,正是他人无比羡慕却无法得到的。

    剧组将杨绛写的几句话当作了电视剧的开场白,这几句话如同画龙点睛一般,支撑着整个电视剧的构架。直到如今,这几句话依然被人们奉为经典。

    爱情原本就是一件简单的事,生活更是如此,只是有人对生活的要求太高,让它变得复杂。当爱情与亲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你会发现彼此的灵魂也已经合二为一。

    杨绛不仅时刻替钱钟书阻挡着访客,也在时刻照顾着他的身体。钱钟书身体弱,又有哮喘病,即使杨绛十分小心地照顾,病痛还是不时发作。自从钱钟书从美国访问归来,家中的美国访客变得越来越多。一次,一位美国客人带着儿子来访,小孩子患了感冒,尚未痊愈,竟然把杨绛和钱钟书两个人都传染了。不停的咳嗽终于引发了哮喘,钱钟书只好再次住进医院。同样也生着病的杨绛每天都在医院照顾钱钟书,还跟护士学习打针。每天她都硬着头皮为钱钟书打预防感冒的针剂,还试着给自己打针。每次打完针,钱钟书都会带着无限的情感对杨绛说一声“谢谢”,他知道,照顾自己的杨绛也是拖着病体,不甚辛劳。

    从年轻时起,杨绛在钱钟书眼中就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无论钱钟书如何“闯祸”,杨绛总能用一句淡淡的“不要紧”处理妥当。虽然时光流逝,青春不再,可上了年纪的杨绛,依然从来不让钱钟书失望。有天傍晚,起居室的灯突然不亮了,电工已经下班,可如果一晚上没有光亮,就会白白浪费一晚上的时光,什么都做不了。杨绛决定自己来试试,她拿来一张小桌子,上面再摞上一张凳子,凳子上面再摞一张小凳,如此年纪,爬上这“三层”的高度竟然也很利索。屋顶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扶一下,杨绛就一只手撑着天花板,一只手检查灯管。原来是灯管的两头接触不良,她很快就修好了。那时的杨绛已经将近七十岁的高龄,她的敏捷与勇气让钱钟书佩服不已。这次修灯管,杨绛还在天花板上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一直不曾抹掉。

    不假手他人、自己去尝试的女人,总是有着一种强韧的韵味。再瘦小的身材,也会被这样强大的气场衬托得伟岸,周身上下充满了让人仰望的光芒。用乐观的态度去面对人生,在生活琐事中也能寻求到快乐,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在两个人营造的围城中,杨绛和钱钟书生活得温馨快乐。那是一个温暖的城堡,他们早已成为彼此心目中那个最重要的人。在城堡中,仿佛世界上只有美好,这才是真正将爱情发酵成了亲情。

    所有的真心,都是用自己的真心换来的。钱钟书的病时不时就会复发,杨绛的身体也不像从前那样好,可她依然坚持着照顾钱钟书。每当夜深人静时,钱钟书睡着了,杨绛就会竖着耳朵仔细听钱钟书的呼吸,如果呼吸中有杂音,哮喘可能就会复发,杨绛就会准备好水,为他拍背。如果呼吸十分均匀顺畅,杨绛才能放心睡觉。可惜,能这样放心睡觉的日子实在太少,钱钟书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总是折磨得两个人睡不好觉。

    白天,杨绛还会发挥自己善于编织的特长,全家人的毛衣、毛裤、背心等保暖衣物,全是她用毛线一针一针织出来的。钱钟书将杨绛织给自己的每一件毛衣都视作珍宝,一次杨绛想把他的旧毛衣捐掉一件,可钱钟书双手抱着毛衣不肯放,他说:“慈母手中线。”那种如同孩子般的神色让杨绛感动不已,钱钟书自幼没有慈母,只有伯父待他最好,因此杨绛的确把钱钟书当作孩子一样来疼爱。

    一同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岁月将爱情发酵成了一份懂得。岁月改变了他们的模样,却没有改变他们对彼此微笑的容颜。杨绛知道,钱钟书离不开她的照顾,因此她也不允许自己不坚强。

    可再坚强的性格,也是血肉之躯,杨绛因为脑血管有梗阻,遭到了医生的“黄牌警告”。钱钟书担心得不行,甚至比自己生病还着急,他知道家中不能没有杨绛,她就像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无论如何不能倒下的。好在经过医治之后,杨绛的病情逐渐好转,痊愈之后,她一刻也不想浪费,马上就开始整理钱钟书的文稿,编辑成《老圃遗文辑》,还拟写了《前言》。

    疾病让她懂得以后的每一分钟都比从前更加宝贵,只有文字能让时间不被虚度。她希望生活中处处充满精彩,这就要求她始终保持一颗童心。即使生病,她也没有改变爱笑的性格,都说爱笑的女子,运气不会太差,几十年前,她微笑着迎来了自己的幸福,如今也要微笑着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总结。

    【人间没有永远的聚】

    人生不是童话,自然也不会有童话中“从此永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永不分离”那般美好的结局。在《我们仨》中,杨绛曾写道:“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总夹杂着烦恼和忧虑。”许多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苦难的人生。人生没有永远的快乐,可当回首往事,那些曾经的美好依然历历在目,则可以堪称一种幸福。

    人们总是憧憬天堂的美好,是因为渴望那里是一方纯洁的净土,没有争吵,没有纷扰,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美妙。可憧憬毕竟只是憧憬,到了真的即将步入天堂的那一刻,又有多少人渴望能够在人间留得更久一些?同样身为普通人的杨绛,当面对与亲人的死别时,心中也同样期盼着,那个美好的天堂能够离自己最亲的人再远一些。

    幸福与快乐无法如影随形,就连健康也不可能永远地伴随在人的左右。上了年纪的杨绛,身体渐渐大不如前,钱钟书也时不时要到医院住上几天。杨绛以为,也许这个给自己留下太多回忆的世界,不久就要与自己告别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女儿钱瑗竟然比自己先一步病倒了。

    女儿总是父母的贴身小棉袄,哪怕工作再忙,钱瑗也时常回到家里,陪在父母身旁,买上一些新鲜的蔬菜和日用品,再对父母讲一讲外面的新闻。很少下厨的钱瑗甚至还在忙中抽空研究菜谱,偶尔给父母做上几道小菜。杨绛的胃口不好,可是哪怕只吃上两口,钱瑗也高兴得不得了,嘴里还嚷着“谢谢妈妈”、“谢谢爸爸”。

    对于杨绛来说,女儿是自己最大的安慰。她从来没有刻意教过女儿如何为人处世,也许是缘于血脉中流淌的个性,钱瑗的性格和作风与父母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杨绛常说,女儿同样嗜书如命、惜时如金,就连翻书的样子也和父亲很像,看书很快,一目十行,并且全都记得。

    杨绛的头上曾经被冠以太多的头衔:她曾经是上海最受欢迎的“剧作家”,也是钱钟书的“灶下婢”;当《围城》轰动一时,她还是“钱钟书的妻子”;而后,她又被称为“著名翻译家”。可当岁月将杨绛带入老年,此时的她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头衔——母亲。

    时间悄无声息地偷偷溜走,健康也是一样,仿佛指尖的流沙,越想抓住,流逝得就越快。杨绛从未想过为自己留住青春,却想要留住家人的健康。可这一切偏偏无法如她所愿,眼睁睁地看着健康离丈夫和女儿越来越远,她却无力阻止。

    女儿钱瑗是个出色的人,在教育界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杨绛为女儿的成长欣慰,同时也为她担心,担心她的忙碌早晚会让身体吃不消。杨绛眼见女儿每天一大早就背着大包去赶车上班,下了班还要接上无数的电话讨论工作,常常备课到深夜,还要经常出差。一向对工作认真的杨绛也忍不住心疼女儿,问她“能不能偷一点儿懒”。女儿却总是笑着摇摇头。

    人们都夸赞杨绛的一生活得坚强,当繁华褪尽、时过境迁,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在平淡的流年中静静感悟,所有的伤口都会结痂,时光可以带走寒薄的记忆,每个灵魂深处都是孤独寂寞的,最终的最终,生命中也许只剩下自己,独自回味着未走完的人生。

    活着就该微笑,走着就该坚强。也许上天太过于相信自己对杨绛的历练了,一股脑儿地将三重压力堆积在了她的身上。钱钟书再一次生病入院,杨绛在照顾钱钟书的过程中也再一次病倒,偏偏女儿钱瑗也在这时住进了医院。

    钱瑗最初只是咳嗽,以为是感冒。杨绛不放心,要她去医院好好检查,钱瑗不想浪费时间,只在校医院检查了一下,结论是支气管炎。吃了药一直不见效,钱瑗却一直坚持着上课,可是咳嗽竟然越来越厉害,腰也忍不住疼起来,甚至疼到无法弯下捡掉在地上的东西,洗脚之后也无法弯腰擦脚,只能用一根小棍挑着毛巾擦。这一切她都瞒着杨绛,她同妈妈一样,善良的个性让她不希望别人为自己担心。

    懂得不让别人为自己担心是一种美德,可是如果一味地自己承担痛苦,反而容易伤害到最疼爱自己的人。钱瑗不愿意让妈妈因为自己的病再增加负荷,直到一天早晨,她腰疼得起不了床,这才无奈叫妈妈来帮忙。

    钱瑗一直认为自己腰疼是因为“挤公共汽车闪了腰”,她总是背着一个大包,乘客与她熟了以后还问她什么时候退休,因为她的包还要占上一个人的地方。虽然女儿把这件事情当作笑话讲,可杨绛听了不仅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心疼。

    都说平安是一种古老的歌谣,同样也是母亲对女儿最无法割舍的牵挂。如果懂得疼爱自己,就不要忘记心灵深处这份最朴素的渴求。尤其是女人,只有懂得照顾自己,才是一个珍惜生命、爱戴生命的人,也是一个对自己和亲人负责的人。

    医院为钱瑗拍摄的腰部X光片,显示她的腰椎有阴影,核磁共振的结果显示她的肺部也有阴影。在大夫的要求下,钱瑗这才放下工作住院治疗。临入院之前,她还笑着对杨绛说:“妈妈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还对家里的客人开玩笑:“阿姨,常过来看看我妈妈啊。”看着女儿的笑脸,杨绛只感觉到心里在流泪,她不想让女儿看出自己的难过,用平静来掩饰一切伤痛。

    此刻的平静,只是她在女儿面前戴起的面具。杨绛绝不似表面那样平静,她知道,女儿的病情也许不像她想的那样乐观。果然,自从住进医院,钱瑗便彻底卧床,从此再也没有起来。可无论身体上有多大的痛苦,她也不会对杨绛说,每天母女两个都要通电话,她们把每晚的通话叫作“拉指头”,因为不像手拉手那般亲近,只能像拉拉手指头。

    每当回忆起女儿生病的阶段,杨绛总是难掩悲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极力忍住不掉下来。钱瑗的诊断结果是晚期肺癌和骨结核,这一下,杨绛身上背负着照顾两个病人的使命,而她自己也是一个病人。听说女儿的病情后,她不敢告诉重病的钱钟书,担心他的病情加重,将所有的苦都独自默默承受。

    虽然已经习惯了在人生路上独立行走,独立去承担人生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可此时杨绛心中感觉到的只是无力,连表面的坚强看起来都是那么虚弱。

    女儿完美地继承了杨绛的坚强,哪怕是面对死亡,也用释然的态度坦然面对,亦可以称之为一种洒脱。

    钱瑗总是不让杨绛去看她,是怕妈妈看见她的状况伤心。因为要照顾钱钟书,杨绛也不能时刻陪伴在女儿身边。每次去医院,她都能看见女儿脸色苍白的样子,一次比一次严重,后来头发也掉光了。到后来,肺癌扩散导致了肺功能衰弱,钱瑗已经离不开氧气瓶,她长期平躺着,不能翻身,背上已经长了褥疮,甚至溃烂了。肠胃功能也几乎丧失,没办法吃东西,只能靠输液补充营养。后来血管也无处可扎,只能在肩胛骨下面开一个小口输液。

    女儿的一切全被杨绛看在眼里,这是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最大的折磨。当人们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劝慰别人时,总是思路清晰、利弊分明,然而有一天自己扮演了当局者迷的角色,才发现一切了然于胸的道理都已模糊不清。

    杨绛靠着仅剩的理智支撑着,任凭女儿病情的恶化在自己的内心剧烈煎熬,也坚决不让钱钟书的病情火上浇油。直到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书时,女婿才敢将钱瑗的病情如实告诉杨绛,他担心杨绛会中风,还特意带了医生前来。可知道实情的杨绛虽然心如刀割,却依然保持着镇静,就连血压也没有升高。事到如今,她只希望女儿能没有痛苦地离去。

    钱瑗知道自己没有康复的希望,便在电话里对杨绛说:“娘,你从前有个女儿,现在她没用了。”最后一次见面时,杨绛强忍着心如刀割般的痛,微笑着在女儿耳边轻声说:“安心睡觉,我和爸爸都祝你睡好。”

    在安睡中,钱瑗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生前留下遗言,不留骨灰,北师大外语系的师生将她的骨灰带回校园,埋在了她每天都会经过的一棵雪松下。女儿去世百天之后,杨绛一个人来到这棵雪松下,她想陪女儿坐一坐,她想到一句悼亡词:从此老母断肠处,明月下,常青树。看到这棵树,杨绛只觉得自己更加想念女儿。

    一条那样鲜活的生命,就在世人的哀婉叹息中悄然流逝,岁月的长河记录下了钱瑗生前留下的每一个点滴,静静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凄婉和沧桑。

    先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去了另一个世界,忘却了前尘,忘却了悲伤,而活着的那个人,强忍着“送别”的痛苦,望着渐渐消淡的音容笑貌,感受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寂,带着所有或开心或悲伤的记忆而心痛着。

    岁月的沉淀,让杨绛带着疼痛和理智清醒着,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也不曾呼天抢地、撕心裂肺,任由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只是静静地带着疼痛去思念,凭借着温暖的回忆写出了《我们仨》,字里行间没有任何煽情,有的只是她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在书中记录着一家三口互相照顾、互相关心的亲密,让人不免为那一室温馨羡慕不已。她带着笑意回忆钱钟书“生活不能自理”,回味着女儿出生时,丈夫一天干一件“坏事”。从年轻到年老,一家三口哪怕不能相聚在一处,也要分别搜集日常的琐事,等到相聚时再拿出来共同把玩。即便是至亲的人,也少有他们这般的亲密。

    人世间没有永远,只有将所有的记忆记录于文字,那温暖的过往才从此不朽。美好的精髓是永恒,有着这些温暖的回忆,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杨绛也并没有感觉孤独。也可以说,是习惯了孤独。当疼痛至极,便不再觉得痛;当学会了孤独,便不再惧怕孤独。也许,这是人生的一种新境界,一种新享受。

    在杨绛的心中,女儿的一生就像那棵松树一样,虽然从不曾枝繁叶茂,却敢于傲然挺立于严酷的寒冷中。也许人生谢幕,是为了再一次隆重登场,她甚至愿意相信,女儿化作了那棵松树,永远地陪伴着自己。

    【一个人守护“我们仨”】

    如果说,愿意时刻厮守在一起的是爱情,那不图回报,心甘情愿去付出一切的,就是真情。每个人对待爱情都有着不同的见解,从对待爱情的态度,足可以品出一个人的性情。

    自幼便见惯了父母之间言语不多,却彼此真心付出的爱情,杨绛也深受感染。她时刻按照母亲的标准要求自己,对待所爱之人毫无保留,却没有奢求,更不会有半点怨言。爱情总是会让时间显得短暂,还没来得及细数温情,转眼已经白头。

    20世纪90年代初,杨绛的脑血管病刚刚治愈,钱钟书又在一次体检中检查出疾病。他本来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可医院却要他住院治疗。杨绛在钱钟书身旁陪伴了一生,她不放心他一个人住院,于是一同陪他住进了医院。医生们理解几十年相守的意义,他们明白杨绛心里的焦虑,让她也坐在旁边一同看CT检查的屏幕。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钱钟书不要遭受手术的痛苦,可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输尿管中长了瘤子,那个部位已经变形。

    这是一项极大的手术,大夫们也慎重地反复检查、会诊,拍了许多片子,可一个月后还是通知杨绛需要手术。杨绛知道在手术通知上签字代表的含义,也许进了手术室的门,便从此天人两隔。她不敢让钱钟书知道自己的病情,可为了争取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咬牙签字同意手术。

    危机之中的选择,最能彰显一个人的智慧。做出任何一种选择,都代表着面临另一种失去,可如果一味地追求稳妥,可能失去得更多。

    真正的爱情是最强烈的依恋,是无私专一、倾尽全心全力的最真实的情感。彼此尊重才能相互恩爱。杨绛已经习惯了用一颗平常心去面对一切,用坦然去化解内心的纠结。她带着女儿在手术室外忐忑不安地等了六个小时,终于等到手术顺利结束,医生取出了输尿管中的肿瘤和一个坏死的肾,母女两个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杨绛看到大夫推着钱钟书走出手术室,几乎含泪给大夫跪下,她十分感谢做手术的邵医生,她知道,站六个小时已经是极辛苦的事情,何况还要保持同一姿势。经受着内心的极度煎熬,依然理解他人的不易,这就是杨绛一贯的个性。

    越是深爱,越是有着割舍不断的牵挂,看着钱钟书身上一共缝了四十多针的伤口,只有杨绛自己才知道有多么心痛。每天,她只被允许在医院看望钱钟书十分钟,直到离开特护病房之后,她才能重新入院陪护。医生不允许钱钟书看书,杨绛就每天陪着他说话,两个人的话说了一辈子,却依然有说不尽的话。

    哪怕是病魔,也无法拆散这份用大半生时间酝酿出的真情,这份神圣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

    钱钟书在春天出院了,对于杨绛来说,出院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春天真正地到来。她的心中早就被春风吹开了一座花园,那种欣喜甚至比当年结婚的时候更加浓厚。

    结束了在医院两个月的生活,回到家的钱钟书自然无比高兴。照顾他的重任,依然落在杨绛的身上。杨绛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体比钱钟书的好,照顾他是理所应当的。可她自己也患上了心脏病,经常心绞痛,胃也剧烈地痛。也许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回家之后,她竟然成了病人,只感觉到疲惫头晕,连走路也要扶着墙壁。

    杨绛从前也有过头晕的毛病,是因为不消化导致的,晕的时候会感觉天旋地转的,不能睁眼,不能吃东西,不能动,只能闭着眼睛休息。可这次却和从前的感觉大不相同,用她的话说,自己就像是一杯水,“杯子在旋转,水就随着旋转”。走路的时候仿佛踩在云雾上,飘飘浮浮,出去散步反而需要钱钟书扶着她,哪怕是身边有一辆汽车开过,带起的风似乎都能将她吹倒。

    当生命走到晚年,人们才能真正理解爱情与婚姻的意义,平静时相互扶持,病痛时彼此照顾,真正的情感无法被时间冲淡,反而需要时间去见证。

    杨绛得的是冠心病,左心室肥厚,主动脉硬化,还有高血压。她不好意思麻烦给钱钟书看病的李大夫为自己看病,只请他的女徒弟为自己把脉,可李大夫却认为,杨绛的病不好,钱钟书的病也不会好,坚持为杨绛看病抓药。这下,两个人一同成了病人,每天一起煎药,一起服药,反而滋生出了许多快乐。服药之后,钱钟书还要拉着杨绛出去走走,他说,这叫“行药”,通过散步来散发药性。也许,彼此搀扶间的那份真情,比任何良药都更加有效。

    也许,轰轰烈烈的激情,反而比不上平平淡淡的柔美。这种默然不言的平淡情感,能渗透进生活的每个角落,只要用心品味,就能发现它的美。浸染在这样一种情感里,就仿佛一股宁静深沉的清水浇灌在干渴的土地上,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感受,让人在任何焦躁的时刻,都能如同闲庭信步般淡定。

    珍惜生命的人,无法容忍闲暇的时光被虚度。杨绛敦促着钱钟书选定《诗存》,告诉钱钟书:“你我都已似风烛草露,应自定诗集,免得俗本传讹。”钱钟书认可她的见解,于是整天把自己的诗改了又改,杨绛就在旁边帮他推敲字句,如果感觉某处不妥,就马上指出。

    钱钟书改好的诗,杨绛就帮他抄下来。钱钟书以为自己的身体还健康,可杨绛却看得出来,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她心疼钱钟书,虽然头晕,也坚持抄诗,不过也抄错了许多字。她告诉钱钟书:“我只管抄,你管校;自己的诗,自己校容易。”有时杨绛觉得自己的字写得不好,打算重抄,钱钟书心疼她,硬说抄得很好,坚持不让她重抄。

    《槐聚诗存》是在两个人彼此心疼与照顾之间结出的硕果,整部诗集选定抄好之后,钱钟书拉着杨绛的手感激地说:“你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彼此守望,就是一种快乐,用最诚挚的心去对待最唯美的时光,也许做一件对的事,收获的是快乐,而守望一个对的人,收获的就是一生的幸福。

    钱钟书对杨绛说:“咱们就这样再同过十年。”杨绛却觉得这已经是一种奢望,她没有这么“贪心”,能够再一起生活三到五年,她就非常满足了。杨绛向来认为钱钟书“笨手笨脚”,他不会系表带,每天都是杨绛帮他戴上,晚上再帮他解下来。可自从发现杨绛对两个人健康的担忧之后,钱钟书就提出让杨绛教他戴手表,杨绛就为他换了一条松紧的表带。

    钱钟书从来没有见过杨绛身体这么虚弱,他也担心极了。他常说,杨绛是这个家的支柱,更是他自己的精神支柱,他认定杨绛是被这么多年的生活累坏了,积劳成疾。他无法想象杨绛倒下,更不能想象,如果没有杨绛,自己该怎么生活。

    也许是忧愁成疾,钱钟书到底还是先杨绛一步病倒了。先是高烧,发现是肺炎,再检查之后发现,膀胱长出了三堆癌细胞。手术切除之后,又导致了肾衰竭,抢救了十多天才渐渐恢复平静,可是身体却虚弱得没有办法进食。杨绛把鸡、鱼、虾、土豆、蔬菜等有营养的东西打碎成泥,加上骨头汤,用“鼻饲”的方法喂给钱钟书,一连照顾了两个月,自己的身体也支撑不住了,连医生也命令她回家休息。可她依然对钱钟书放心不下,每天上午都要去医院看望,下午在家里做鼻饲。

    她在用尽所有的努力去挽回钱钟书的生命,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虽然再大的努力也未必能换来想要的结果,可她坚持用心对待,即使让钱钟书在病中舒服地度过一天,也是极大的安慰。

    女儿时不时回来帮杨绛干活,可当女儿住院之后,家里真的只剩下了杨绛一个人。家里的保姆和医院的护工先后辞职,这下彻底累坏了杨绛,白天要在家做鼻饲,晚上要在医院通宵陪护钱钟书。为了防止钱钟书在夜里自己拔管子,杨绛经常手脚并用,一条腿压住他的袖管,两只手压住他的一只手,还要防止他掀被子,对于一位八十五岁的老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如果不是基于一生积累下的真情,也许根本没有办法做到。

    杨绛不敢告诉钱钟书女儿的病情,女儿住院期间,杨绛每天为父女两个“传话”,还把女儿写的文章读给钱钟书听。女儿去世后,杨绛传的话都是自己编的内容,钱钟书似乎有所觉察,闭上眼睛不愿意听。她尝试着一点一点告诉他实情,先是说女儿不咳嗽了,再说能睡觉了,再说病好了,直到一星期之后,才告诉钱钟书:“她已去了。”钱钟书马上开始发烧,却也心安了。

    这就是人间最奇妙的亲情,一家人相伴着度过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不求多么富贵,只希望每一天都充满温馨。这是灵魂上的愉悦,无论在何时,都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和力量。当亲人脆弱的时候,自己比亲人更加难受。

    在病中,杨绛就开始整理钱钟书的手稿,整理成册后,女儿还为册子题名《石语》,没想到,这竟然成为一家三口最后的合作。钱钟书在病中,不能为书作序,杨绛就代他写了一篇,写的全是钱钟书想说的话,他们是心灵上的伴侣,彼此的想法早就合二为一。

    钱钟书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杨绛坚持每天去看他,既是给他安慰,也想帮他减轻痛苦。两个人以前只要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后来钱钟书没有力气说话,就捏捏杨绛的手,到最后只能用眼神交流,眼神中充满无限的情意。

    杨绛从不希望自己能活太久,只希望自己能比钱钟书多活一年,照顾他。钱钟书交代过杨绛,自己死后不留骨灰,不设灵堂,不摆花篮,不举行告别仪式,不开追悼会。可是他在凌晨去世,杨绛陪了他一生,却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杨绛赶到时,摸着钱钟书尚温热的身体,轻轻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呐!”

    她谨守着钱钟书的遗愿,国家希望为钱钟书举办追悼会,可在杨绛的坚持下,中央领导也尊重她的意愿。面对安慰自己的人,杨绛反而显得无比平静,反过来安慰别人。

    火化的那天,钱钟书的中山装里面,穿着杨绛亲手织的毛衣毛裤,和女儿做的裤子,杨绛希望,一家人的情意,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消散。她一直陪着钱钟书的遗体直到焚化炉前,久久不肯离去,难舍难分,让人动容。她尊重钱钟书的遗愿,将骨灰撒到了北京郊外的大地。

    没有了钱钟书和女儿,杨绛只把这里当作人生旅途中的客栈,家到底在哪里,她还在寻觅。

    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可以沁骨,可以穿过岁月的经络,抵过世间万千的暖。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为了对方忘却了自己,不是诗,却比诗更加浪漫;不是酒,却比酒更加醇香。

    她要用余生去回味两个人之前的沁骨真情,那份暖仿佛可以穿越几十年的岁月,重回那个最美的年华,回到相遇的那个时刻。这份回忆比诗更加浪漫,比酒更加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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