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作三种-愤怒的笑声(四幕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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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中人物

    马克·吐温——演说家、作家

    奥莉维娅——马克·吐温之妻

    苏茜——马克·吐温之女

    哈维——哈珀兄弟公司董事长,出版商

    豪威尔斯——马克·吐温的朋友

    记者

    客人

    第一幕

    [马克·吐温演讲会现场,舞台中央摆放着一个立式话筒。十余位群众演员分别散坐于观众席东南西北中各处,负责适时叫好、鼓掌、吹口哨和提问,营造舞台上下互动交流的热闹气氛。

    [主持人(戴着高筒帽)上。

    主持人(走到话筒前,热情洋溢地)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各位光l临今晚的活动现场,亲耳聆听美国最著名作家、超级演说家马克·吐温先生的精彩演讲。在他闪亮登场之前,我想向在场的观众提几个简单的问题,请大家踊跃回答。首先,请听说过马克·吐温名字的朋友举手。

    [全场观众一齐举手。

    主持人 好,请放下。看来马克·吐温是一个响亮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你们认识我吗?

    观众异口同声 不认识!

    主持人 太遗憾了!请问在场的各位,有谁见过马克·吐温先生吗?

    [全场静。

    主持人 有没有人遇见过马克·吐温本人?

    一观众(举手,站起)我见过!

    主持人 嘿,您太幸运了!请问您在何时何地见过他?

    观众 我是检票员,我刚才在会场门口先后见过三位自称是马克·吐温的人,他们都说是今晚的演讲人,我只好让他们免票进来了。

    主持人 哈哈,请您坐下。我再请观众回答两个问题。请读过马克·吐温小说的朋友把手举起来。

    [观众纷纷举手。

    主持人 好,我请坐在中间那排靠左边的那位漂亮的小姐告诉我们,您认为马克·吐温是个什么人呢?

    女观众 他是一个幽默大师,他把笑声带给我们,他是我心中最崇拜的偶像!

    主持人 好的,谢谢!请前扫}右边这位先生告诉我,在您看来,马克·吐温是个什么人呢?

    男观众(大声喊出)他是刚才那位小姐最崇拜的偶像!(全场笑)除此之外,我敢肯定马克·吐温先生一定还活着。

    主持人 您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男观众 傻瓜!他马上就要演讲了!如果他突然死了,你就得给我们退票!

    主持人 好,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看来大家都非常非常熟悉和喜爱马克·吐温先生,并急切地期待着一睹他的风采。十分抱歉,因为马克·吐温先生闹肚子,此刻正在洗手间里解除他的后顾之忧。请各位再耐心地等上两分钟,借此机会,我十分荣幸地向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演讲人马克·吐温先生。

    吐温先生是本世纪美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者,是美国文学史上第一个用纯粹的美国口语写作的小说大师,在他死后将被誉为美国的荷马、美国的塞万提斯、美国的托尔斯泰、美国的拉伯雷、美国的莎士比亚、美国文学界的林肯。我赞同这个评价,我认为他当之无愧,他的名字将永载史册,这是美国总统们不敢奢望的。一切想通过权力改变人类命运并留名青史的政客,在马克·吐温的名字面前都会黯然失色,昙花一现。

    一观众(喊)完全正确!

    主持人 我们都知道,马克·吐温是美国最伟大的开玩笑者,却忘记了他是美国最深刻的哲学家之一。在我们为他讲的笑话而捧腹大笑的时候,往往忽略了隐藏在许多笑话背后的批判精神和深邃思想。他属于那种笑在脸上而苦在心里的人,因为人类的某些愚蠢令他不知所措,于是他只能戴上可笑的面具遮住绝望的眼泪。受苦最多的人笑得最好,马克。吐温的幽默感来自于痛苦的童年。他从小学徒做工,12岁失去父亲,他当过水手,到西部淘金,做过记者,一度还竞选过州长(观众席有笑声)。他的姐姐和哥哥年纪轻轻都死于非命,他可怜的孩子……算了(哽噎),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很少有人比马克·吐温更有名望,也很少有人比他不幸。

    他懂得如何开怀大笑,在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悲泣、痛苦和愤怒。说到底,马克·吐温是个悲观主义者,这是因为他对世界了解得太多了。好,现在我们就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马克·吐温先生隆重登场。掌声还不够热烈,我们要用掌声来换笑声!

    [主持人,退后几步,又走到话筒前,摘下高筒帽。主持人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我就是今天的演讲人——马克·吐温,刚才那位检票的小伙子,放进了三位自称马克·吐温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向观众鞠躬。)

    观众(发出笑声、掌声、喊声、欢呼声、口哨声)好!太棒了!

    马克·吐温 女士们、先生们,多年来我一直四处演讲,几乎跑遍了美国各州,每到一地,演讲开始之前,总有主办方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委员会主席充当主持人,把我介绍给听众和观众,说一些肉麻低俗吹捧的话,让我脸红心跳很害臊,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搞这些虚情假意的客套。今天,我要打破常规,自我主持,自我介绍。我自己评价自己,舒坦,爽快!我把委员会的主席晾在一边,剥夺了他出头露脸的机会,所以他很气愤,刚才在舞台后面跟我争得面红耳赤,死活不肯把主持人的角色让给我。没办法,我看他实在不可理喻,就随手抄起一块砖头猛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此时他正躺在地上等待苏醒呢!

    一观众(喊)好,应该砸死他!

    马克·吐温 哈哈,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我砸死他,您偿命吗?

    观众(喊)我不怕,我爸爸是警察局长!

    马克·吐温 您早说啊,我肯定再砸一下。好,女士们先生们,按照主办方的要求,他们今天让我谈一谈初恋和死亡之间的关系问题,哈哈,瞧,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好意思提起与夏娃那段似是而非的往事呢,还是留给我的兄弟亚当说吧。

    提到初恋,我自然想起了一位叫玛丽·米勒的漂亮姑娘,她虽然不是我的第一个情人,却是第一个让我心碎的人。我爱她的时候,她十八岁,我九岁,我当时多年轻啊!她竟然看不上我。这个世界是多么冷酷啊!九岁以前我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为此我痛苦不堪,茶饭不思,彻夜难眠。好在没过几天,我又爱上了阿莱米希亚,她比玛丽·米勒大两岁,刚二十出头儿,当我向她求爱时,她并没有反感,也没嘲弄取笑我,只是说她不喜欢小孩儿,我立即表态我也不着急要孩子!看,九岁时的我,多么有担当!

    一观众(大声)傻瓜,她是说你是小孩子!

    马克·吐温 真聪明!您要是不提醒,我至今还搞不懂她的意思呢!

    [观众席中有笑声、口哨声和起哄声。

    马克·吐温 初恋的话题就此打住。这是演讲会主办方为了迎合某些人的低级趣味而试图出我的洋相。这正是我用砖头砸破主席先生脑袋的另一个原因。虽然我看起来还很年轻,但喊我爷爷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在地上打滚儿可以逗人发笑,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在地上打滚儿就没那么有趣了!所以,今天我要跟各位谈论一个十分严肃的话题,尽管大家听了以后会十分反感。

    观众(喊)您是想讲讲什么是狗屎吗?

    马克·吐温 不,它比狗屎更恶心,那就是政治!

    [观众席中有人吹口哨,出怪声。

    马克·吐温 尽管政治很肮脏,但我对它非常着迷。

    一观众(喊)我有个邻居,他对政治更着迷,他是个疯子!

    马克·吐温 噢,是吗?好像您并不住在我的隔壁!大家可能都知道,四年前,一位叫马克·吐温的先生,也就是本人,被提名为纽约州州长候选人,代表独立党参加竞选。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才华横溢的人,但我诚实敦厚,品行端正,道德高尚,周围的同学、同事、邻居、亲戚对我的品德修养给予高度评价。就连我八十八岁的老奶奶都出面证明,说她的这个即将当上州长的孙子从小就善良懂事,从未做过哪怕那么一点点亏心的事儿,从没把尿尿到别人的裤子上。

    可是,自打我作为州长候选人参加竞选开始,就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恶棍,我的竞争对手利用报纸编造和散布了许许多多从来没有发生的故事,对我进行恶毒的诽谤、残酷的攻击和冷血的指控。说我欺负孤儿寡妇,小偷小摸,酗酒闹事,盗窃尸体,一脚踢开讨饭的老太太,还行贿受贿,欺骗讹诈,通奸犯科等等,每个故事都编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像真的一样,我被报纸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退出了竞选。

    竞选前,我在熟人眼里是一个老实巴交、善良朴实、遵纪守法的大好人,刚一参加竞选,很快就成为别人眼里臭名远扬、劣迹斑斑、肮脏可耻的贪污犯、诈骗犯、盗窃犯和酗酒狂、色情狂。所以,我发誓,这辈子永远不要涉足政治,绝不染指政治。

    一观众 是的,要珍惜生命,远离政治。

    马克·吐温 不、不、不,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重返政界!为什么?因为当年那些造谣诽谤我的竞争对手们,一路官运亨通,一个个竟然恬不知耻地挤进了国会。不久前我在一次演讲中明确指出,现在的国会议员有一半是腐败分子。其实我本来想说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贪官污吏,但我心地善良,想给他们留点面子。这些议员老爷们竟然还不领情,扬言要指控我犯了诬陷罪。没办法,迫于官方压力,为了维护稳定,顾全大局,我不得不昧着良心,在报纸上发表声明,向他们道歉。我道歉的文字只有一句话——“现任国会议员有一半不是腐败分子!”他们接受了!

    [观众席中有叫好声和笑声。

    马克·吐温(清了清嗓子)女士们,先生们,我已决定重返政界,并借此机会正式宣布我要作为独立候选人竞选下届总统!

    观众甲 好,我支持您!

    观众乙 我也支持您,马克·吐温先生。

    马克·吐温 谢谢你们!有人会问,您为什么要竞选总统,而不是重新竞选州长?因为我这个年龄做州长有点偏老,而当总统正适合。也许有人会说,瞧他那副模样,根本就不像总统,代表不了美国形象。那么,我要反问一句,我的长相难道比林肯总统还难看吗?

    一女观众 您比林肯帅!

    马克·吐温 谢谢,我同意您的看法!作为总统,重要的不是长相,而是要诚实。历史必须清白,不能给政敌留下把柄,让人揭穿他的老底。现在,既然我已打算竞选总统,那就当着大家的面,坦白承认自己的所有罪恶,而不做任何隐瞒!

    首先,我承认,在1850年那个寒冷的冬天,我把患风湿病的祖父赶上了树。爷爷年纪大了,不擅长爬树,但我生性残忍,没心没肺,我用猎枪对着他,把几乎是光着身子的他赶出家门,他狗急跳墙般地爬上了一颗老槐树,我一枪打中了他的腿,他嗷嗷地叫唤着,在树上待了一整夜。我之所以这么狠心,是因为他睡觉打呼噜。烦死我了!如果我再有个爷爷,我也会照样这么做!如今,我和1850年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残忍。我坦白承认,我在葛尼斯堡战役中当了逃兵,因为我惜命怕死;我当然盼望国家得到拯救,但我希望别人去拯救,我乐意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如果荣誉必须在炮火中才能获得,那我情愿逃回家里,放弃荣誉。

    观众甲(高喊)逃兵可耻!胆小鬼!

    观众乙(大声)猪头,闭嘴!

    马克·吐温 不管你们怎么骂我,我还得承认,我不喜欢穷人,更不愿意做他们的朋友。在我看来,穷人就是一堆垃圾,当作肥料也许还有点用处,就像我把死了的姑妈埋在葡萄架下一样,因为葡萄藤需要施肥!

    观众男 去死吧,我们不要这样的总统!

    观众女 滚下去!

    马克·吐温 诚实的人说出的心里话总是很刺耳。尽管有人反对我,但我还是要当总统,因为我渴望权力!

    人的手中一旦掌握权力,就意味着压迫。权力是压迫的保证。权力永远意味着压迫。即便用权力干好事,也只能惠及一部分人,而使另一部分人受到损害。权力不可能得到非常公平的分配,剥削和压迫是权力的本质。

    [轻咳几声,清清嗓子,有人走上舞台,递给演讲人一杯水。

    马克·吐温 谢谢,演讲时我尽量不喝水,因为水喝多了,我讲话的水分就大!(喝了一口水。)

    嗯,我接着说。如果把权力交给俄国沙皇,他只需一挥手,就把大批年轻人、孕妇、白发苍苍的老人、温柔优雅的姑娘,全部像一文不值的苍蝇,打发到冰天雪地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如果把权力给予中世纪贵族,他们就会四处搜捕自由民,把他们当作奴隶并据为己有。如果把权力给了教会,它就会无情地动用火刑和鞭刑,惨无人道地对异教徒进行折磨和迫害。如果把权力突然交给法兰西君主国的暴民,他们就把杀戮变成一种消遣和娱乐,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甚至连不起眼儿的马车公司的老板,一旦大权在握,也会让马车夫每天工作18个小时,让他们忍饥挨饿。是的,我们可以放眼看去,从上到下,从皇帝到马车公司,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压迫和剥削。

    [观众席中出现欢呼声、口哨声。

    观众 说得对!

    马克·吐温 千百年来,国王和一小撮人压迫着我们大多数人。少数人手中掌握着权力,一切都由他们说了算。我毫不含糊地宣布,这种制度已经腐朽没落,已经崩溃,从今以后它将在美国博物馆里化为陈迹。因为我将当上美国总统,我会让饥肠辘辘的人得到面包,让衣不蔽体的人得到衣服,让绝望的眼睛闪烁希望的光芒,让骗子贵族和无赖政客见鬼去吧!

    [观众掌声,齐声叫好。马克·吐温示意听众静下来。

    一观众(大叫)别听他的,他在撒谎。

    马克·吐温 这位先生说对了,我确实在撒谎!撒谎是我们生活的一种必需,是生存能力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对于政客来说,撒谎格外重要,它几乎是为官者的全部本领。正因为撒谎的至关重要性,所以我建议在公立学校从小学到大学,都应该开设专门课程,培养和训练撒谎技巧,提高撒谎者的水平和境界。

    古老的格言告诉我们:孩子和傻子永远说真话。推论自然是:成年人和聪明人从不说真话。我现场验证一下,女士们先生们,请自认为说真话的人举起手来。

    [全场静,一些人开始举手。

    马克·吐温 谢谢各位,请把手放下!(搓着双手)嗯,今天的听众中没有孩子,那么刚才举手的这些人又是什么人呢?

    一观众 傻子!

    马克·吐温 我没有冒犯各位的意思。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跟天天说真话的正人君子生活在一起会让我们感到恐惧。好在这种人现在没有,以前也不曾有过,以后更不会有了。有些人自以为从不撒谎,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其实,人人都在说谎——每日每时每刻;清醒时、做梦时、快乐时、悲哀时;有些谎即使没用嘴巴说出来,但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动作都在行骗,连牧师在布道时都会这样。当你说“见到您很高兴”这句话时,难道都是真话吗?当你讨厌的客人告辞时你会说“您早该走了”吗,你十有八九会说成“您再坐一会呗”或者“欢迎再来”!

    我想,所有这类礼节性的撒谎,都堪称一种充满善良的爱心艺术,这是一种美德,应该倡导和培育。

    玩笑归玩笑,我觉得,既然我们全都必须撒谎,那么我们就应当理智地看待撒谎这个现象,好好琢磨一下哪些谎言必须说,哪些谎话不能说。据我所知,今天前来听讲的各位女士和先生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值得我好好学习,在撒谎方面我自愧不如,甘拜各位为师!

    今天的演讲超时了十分钟,算我免费赠送的。

    现在我提议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祝贺我的演讲取得巨大成功!这也是善意的撒谎行为!谢谢!

    [马克·吐温面向观众鞠躬,下。

    幕落

    第二幕

    [1886年前后,马克·吐温50岁左右,其妻40岁,长女苏茜14岁。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马克·吐温家。客厅兼书房,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雅致的装饰。

    [马克·吐温外出演讲归来,兴高采烈赶回家里,上。

    马克·吐温(喊)亲爱的,亲爱的,奥莉维娅,奥莉维娅……(无人应答,马克·吐温四处张望)苏茜,苏茜……嘿,人呢,有人吗?这娘俩儿跑哪去啦呢?(接着喊)奥莉维娅!苏茜!

    [妻子奥莉维娅和女儿苏茜手里各提一个小篮子,从舞台的另一侧上。

    苏茜 妈妈,好像是爸爸回来了,我听见他喊你呢!

    奥莉维娅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是不是你太想爸爸了?

    苏茜 我听见的,他喊了好几声呢!妈妈,你听你听……

    马克·吐温 奥莉维娅!奥莉维娅!苏茜!苏茜!

    奥莉维娅 嘿,我听见了,还真是他!你耳朵可真灵!

    苏茜(丢下妈妈,跑向马克·吐温)爸爸,爸爸……

    马克·吐温 噢,苏茜,我的小宝贝儿!

    苏茜(双手勾住了爸爸的脖子)你可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奥莉维娅 快松手吧,这个疯丫头,让你爸爸喘口气吧!

    马克·吐温(拥抱了一下妻子)我亲爱的老太婆,身体还好吧?

    奥莉维娅 还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的年轻人!

    苏茜(冲观众)我妈妈可逗了,总管爸爸叫年轻人、小伙子,可他已经是个老头子啦!真肉麻!

    奥莉维娅 苏茜,你又在那儿嘀咕啥呢?这丫头,从小就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跟她爸爸一个毛病!

    马克·吐温 刚才喊了半天你俩也不答应,我还以为你们娘俩让狗熊叼走了呢!

    苏茜 什么呀,昨晚下了一场雨,一大早我就陪着妈妈到后院的树林里采蘑菇去了。爸爸,你不在家时,可没意思了。

    奥莉维娅 亲爱的年轻人,你这姑娘就喜欢听你讲笑话。只要你一出去,她就坐立不安,一个劲儿地抱怨,说家里一点笑声都没有!

    苏茜 唉,爸爸,这可不能怪我!你说我妈她除了做做家务,连个故事都不会讲,太无趣了!爸爸,快给我讲个笑话呗!

    奥莉维娅 去,让你爸先歇会儿。年轻人,这几次演讲很成功吧?

    马克·吐温 谁知道呢?观众除了掌声就是笑声,我根本就听不见我自己讲了什么!

    苏茜 你的演讲反响可强烈了,特别特别受欢迎!我和妈妈从报纸上都看到了,说马克·吐温用砖头砸昏了主持人,自己主持自己演讲,自吹自擂自问自答,讽刺总统,挖苦政府,针砭时弊,幽默诙谐,使整个密西西比河流淌着汹涌的笑声。

    马克·吐温 都是些小把戏,别信那些新闻记者。不管他们骂我捧我,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也一样,我当记者的时候,也喜欢撒谎,我当年散布的那些谣言,至今仍在流传。

    奥莉维娅 喝杯水吧,别跟小孩子讲这个。

    苏茜 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你说呢,爸爸?

    马克·吐温(用手轻轻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当然不是,我的苏茜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

    苏茜 本来嘛,我今年都十四岁了,我们班上好几个女同学已经交上男朋友了。

    马克·吐温 噢,是吗?那你有男朋友吗?这事儿咱可不着急!

    苏茜 当然有了!

    马克·吐温、奥莉维娅(异口同声)他是谁?

    苏茜 是爸爸呀!爸爸是我心中的偶像,是我最忠诚的男友!

    马克·吐温 傻姑娘,总有一天会冒出个傻小子推倒你心中的偶像,把你从爸爸身边拽跑的。

    苏茜 才不会呢,我要一直陪伴在爸妈身边,听爸爸讲笑话。

    马克·吐温 那你可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女孩啊!

    苏茜 我一直都是个乖女孩!你还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你在我们学校的那次演讲吗?题目就叫《对乖女孩的忠告》,我们班同学都会背诵。

    马克·吐温 是吗,我早忘记了。你背几句我听听。

    苏茜 你是这样说的:乖女孩不应该一遇到小小的不愉快,就朝老师做鬼脸,这样的报复行为只有在十分恼火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马克·吐温 呵呵,你们做到了吗?

    苏茜 当然做到了,我们总是向老师做鬼脸,因为我们总是十分恼火!你别打断我!

    [假装变了变声调,模仿其父。

    苏茜 你决不能强行抢走小弟弟的口香糖,你最好骗他上当,答应用圣诞老人送给你的那一分钱跟他交换,他会以为这是绝对公平的交易。

    假如你认为一定要纠正弟弟的错误,不要凶神恶煞般地大吼大叫,那会伤害弟弟的形象,最好的方法,是用少许开水烫他一下。

    奥莉维娅 天哪,你爸爸太环了!

    苏茜(接着模仿)假如妈妈叫你做事,不要马上回嘴说“我才不干呢”,最好先假装答应听从她的吩咐,然后根据自己的判断悄悄行事。(转身朝向妈妈)我就是这么做的。

    奥莉维娅 瞧这孩子,就是让你教坏的。

    苏茜(接着模仿)你该牢牢记住:多亏了慈祥的父母,你才有可口的饮食,才有了舒适的被褥,才有了美丽的衣服,才有了装病不上学赖在家里的特权。因此,你必须尊重他们小小的偏见,迁就他们小小的怪念,容忍他们小小的缺点,除非他们逼你太凶。(冲着父母做恐怖状。)

    [马克·吐温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苏茜 乖女孩应该永远不讲条件地尊重老年人。你绝不可以与老年人顶嘴吵架,除非他们先与你吵架和顶嘴!

    马克·吐温 我宝贝姑娘的记忆力可真好,说的一句不差,难道你们班里全是女生吗?我记得也给男生提过建议的。

    苏茜 是的,你对男孩儿是这样说的:千万别拿不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拿不动的话。如果你不顾后果,在另一位同学的座位上放一枚图钉,那么等他坐下时,你可千万别笑,除非你“忍不住”;知道自己要挨揍时,在衬衫下面垫一块羊皮的做法并不可取,最好躲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为自己做的坏事大哭一场。绝不可以做了坏事嫁祸于弟弟,因为你完全可以嫁祸于别的同学。绝不能把年迈的爷爷叫做“老怪物”,除非你特别想逗人发笑。绝不可以用棍子把小妹妹打翻在地,你可用一只猫,因为猫很柔软。如果说真话好使的话,就千万不要说谎,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奥莉维娅 你这说的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小孩不可以听这些忠告。

    苏茜 可是妈妈,我的朋友们可喜欢听爸爸讲话了,也特别喜欢看他写的小说呢!

    马克·吐温 是吗,如果说实话能让我高兴的话,你就千万别说假话,我相信女儿说的都是真的,对吧,苏茜!

    苏茜 绝对是真的,我还给爸爸写了篇传记呢,叫《我的爸爸》,你们要不要看看?

    马克·吐温 好啊,好啊!

    [苏茜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笔记本。

    苏茜 我来念,你们听:我们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有爸爸、妈妈、吉思、克拉拉和我。我写的是爸爸。要写他,并不难,因为他的性格太奇怪了。

    爸爸有美丽灰白的头发,不太浓,也不太长,刚合适。那罗马式的鼻子,大大增加了他外形的美。那和善的蓝眼睛,还有小胡子,从侧面看,特别帅气!

    马克·吐温 别那么夸爸爸,我会骄傲得睡不着觉的。

    苏茜(接着念)爸爸的脾气很大,不过,我们全家的人都有脾气。

    马克·吐温(故意发火,一拍桌子)瞎说,我脾气大吗?

    苏茜 ……爸爸走路的样子很特别,我们很喜欢,因为他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多数人不喜欢,说他走路的样子像个傻子!

    马克·吐温 什么呀,我怎么又成了傻子啦?

    奥莉维娅(抢过本子)我来接着念:爸爸很喜欢动物,尤其是猫。他给我们的那群猫起的名字也很逗,叫迷路的基梅、艾布纳、小丑、懒鬼、德国小姐、克利夫兰,还有两只竟然取名叫做瘟疫和饥荒。

    马克·吐温 苏茜,你忘了,你小时候咱家还养了一只黑黑的猫,叫作撒旦。撒旦有个黑黑的小崽子,叫做罪恶。对小孩子来说,抽象名词难以掌控。有一次,你跑到我跟前,黑黑的眼睛里露出愤怒的神色,说:“爸爸,你应该揍一顿撒旦了,它老是躲在温室里,老那么待着一动不动,可它的罪恶在楼上使劲叫唤呢!”

    苏茜 那两只猫我还有印象。我接着读:爸爸说话有时很重,有些玩笑让人受不了。我猜想,他和妈妈刚结婚时不会是这样的。我认识一位太太,喜欢打断别人说话。可我爸爸对这位太太的丈夫说:“当上帝说大地有光的时候,你夫人幸亏不在场,谢天谢地!”

    马克·吐温 本来嘛,如果那位太太站在旁边,肯定会打断上帝的话,那我们至今仍处在黑暗之中。

    奥莉维娅(接过本子)爸爸根本不喜欢教堂,是什么原因,我一直不明白。直到今天我才搞清楚,他告诉我,听到人家老是讲自己,他最受不了啦!不过,他更喜欢讲自己,一讲就是几个钟头,一点也不厌烦。他当然是在说笑话,不过我相信他讲的笑话也都是实话。

    马克·吐温 这孩子真是个忠实的历史学家,既不掩饰别人的缺点,也不放大别人的优点。

    苏茜(拿过本子)爸爸最近出版的新书中,有一本叫《王子与贫儿》,我特别喜欢。有人说《哈利贝里·芬历险记》最好,这让我很纠结。他们认为马克·吐温是个对什么事情都开玩笑的幽默家,“长了一头蓬乱的红棕色头发,一张悲伤忧愁的脸,眼角布满了皱纹”,别人对他的描写就是这个样子,其实他在我们心中可帅可帅了,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爸爸。我曾要求爸爸写一本书,展示他那富有同情心的天性,而《王子与贫儿》在我看来就是这样一本书。书里充满了可爱的想法,还有那语言多好啊!真是十全十美!哦,写得多好玩,写得多有趣!爸爸写的东西,没有一行不幽默的,我看他以后也会永远是这样!

    马克·吐温 瞧瞧,我的女儿真是个天才,是爸爸的最知心的读者。苏茜,在我看来,纯幽默的作家是不可能长久存在的。幽默只是一种香味,一种装饰,重要的是思想,它一生一世都会在人的头脑中吹袭。我不仅仅是个幽默家,我更是个思想家和布道者。来,女儿,走过来一点,爸爸今天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哟!

    苏茜 放心吧,爸爸,你小点声,别让妈妈听见了。

    马克·吐温 没关系,你妈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我告诉你:爸爸我是个大人物,而大人物是用时代的精华铸成的!

    苏茜 爸爸,你也太幽默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马克·吐温 你不信是吧?亲人眼里无伟人呢!在女儿眼里爸爸像个傻子!

    奥莉维娅“传记”念完了吗?我看看。你瞧还有一段呢:我们知道爸爸小时候老是逃学。为了逃学,爸爸随时准备装死,他也太狠了吧!

    马克·吐温 爸爸不是装死,是真死了。苏茜,还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敢对你说。当年,你奶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也就是我和我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谁都分不清。有一天,我们俩洗澡时淹死了一个。他们说淹死的是我,活下来的那个是哥哥。

    奥莉维娅 你们先别笑,说说咱姑娘写得怎样,像你吗?

    马克·吐温 苏茜写得真好!对我的揭露是彻底的,又是公正的。如果别人也像苏茜那样一针见血的话,我这辈子的许多力气都白费了。当然,苏茜在夸奖爸爸的时候并没有言过其实,总是冷静、客观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把批评和表扬分配得恰到好处。不像那些马屁精一下子把我捧到天上,也不像那些毒舌妇又咣当一下把我摔到了地下。

    苏茜 爸爸,我看过你自己写的传记,就是那篇荒诞无稽的家族史,太恶搞了!说我们家是一个百年望族,从我们家的祖先起,为了免招人笑,就常常自我解嘲!一位叫奥古斯坦斯·吐温的祖先老是爱任性地开玩笑,把马刀磨得很锋利,夜里躲在暗处,趁有人过路,就扎他们几刀,看到他们一蹦一跳地号叫,就开心得不得了,太逗了!

    马克·吐温 好姑娘,那只是一个特例。在此后的二百年里,我们家谱里出现了一系列军人,都是一些高贵、勇敢的人,他们投入战斗时总是引吭高歌,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当撤退时,他们则是大声号叫着,抢在军队的最前面。

    苏茜 哈哈,都是些胆小鬼!

    马克·吐温 不、不、不,也有胆大的。咱们家族中还有一位号称学者的呢,名字叫博·吐温,他字写得漂亮,能模仿任何人的笔迹,叫你看了能笑掉脑袋。后来他跟政府签了份合同,给一条公路砸石头,就他一个人砸,不让别人插手,实际上他一直砸了42年,日子过得很愉快,最后死在岗位上了。他的去世是国家的一个重大损失。

    苏茜 他可真无聊,靠砸石头为乐!

    马克·吐温 又过了几年,我们家庭中又出了那位大名鼎鼎的约翰·摩根·吐温。他于1942年搭上了哥伦布的船,一同来到这片土地。看来他脾气很古怪,跟别人合不来。一路上光知道抱怨伙食不好,老是威胁人家,除非改善伙食,否则他就跳海游回岸上。他还经常嘲笑哥伦布,说不相信他能把船开回陆地。当别人欢呼“看到陆地啦”,他却朝远处望了望,然后说:狗屁陆地,那是个筏子!

    奥莉维娅 苏茜,别去缠着爸爸讲故事了,那些都是他瞎编的。

    苏茜 我最喜欢听爸爸东拉西扯了,多有趣啊!

    马克·吐温 爸爸正在写《亚瑟王朝上的康涅狄格美国人》,那才叫有趣呢。等我写完了,一定让我的小宝贝儿先睹为快!

    苏茜 那你快点写,别再出去演讲了。

    奥莉维娅 苏茜说得对,我们把爸爸留在家里讲故事!好了,让爸爸休息一会儿好吗?

    苏茜 好吧,那我先去找朋友玩去了,等晚上再听爸爸讲笑话,要讲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哟!

    马克·吐温 好吧,宝贝儿。那是爸爸的强项,讲笑话嘛我随口就来。

    [苏茜快乐地蹦跳下。

    奥莉维娅 这孩子全让你惯坏了!整天就知道听笑话。

    [苏茜跑上。

    苏茜 妈妈,我就知道你背后肯定会说我坏话的。

    奥莉维娅 苏茜,吓我一跳,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茜 爸爸,咱家门口聚集了好多人,说是什么报社的记者,非要见爸爸,要采访你!

    马克·吐温 我就是一条臭鱼啊!

    苏茜 爸爸怎么又成了臭鱼了呢?

    马克·吐温 不管走到哪里,周围总跟着一群苍蝇。

    苏茜 你是说那群记者吗?

    奥莉维娅 让我出去把他们打发走吧!

    马克·吐温 算了吧,还是我来吧。对新闻界我正憋了一肚子火呢!

    奥莉维娅 那好吧,不过你别太认真了,他们也不容易!

    马克·吐温 放心吧,我肯定不认真!

    [马克·吐温下。

    幕落

    第三幕

    [露天凉亭。几把椅子,两张茶几。五六个背着照相机的记者。马克·吐温抽着烟斗,面向观众。记者们有正端着相机拍照的,其他人手里都拿着本和笔。

    马克·吐温 各位,请稍安勿躁,请不要上蹿下跳,大呼小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个个说,咱们“单挑”,一问一答行吗?不要一拥而上,我们用不着打群架!(指一个女性化装扮的小伙子)你先说,女士优先!

    记者甲(抢上前去)您好好看看,看看我到底是女士还是男士!

    马克·吐温 这得问你的父母,我的眼睛经常会被一些表面的假象蒙骗。你完全可根据自己的某些生理特征和生活习惯自我做出性别判断。

    记者甲 我是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马克·吐温 那就好,就怕搞不清白己是男是女!请问你找我有何贵干?

    记者甲 我是《雷暴日报》的记者,他们也是报社的记者。我们今天想麻烦你接受我们的共同采访!

    马克·吐温《雷暴日报》?没听说过,真够雷人的!

    记者乙 是昨天创办的,明天正式出版!

    马克·吐温 噢,明白了,后天说不定就停办了。你们为什么要采访我?

    记者甲 因为你是个大名人,是全国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只要你的采访上了头版头条,我们的报纸就火了!

    马克·吐温 如果你的报社火了,火光冲天了,我就成了纵火犯了。我建议你采访我以后,最好赶紧去采访一下消防局。

    记者甲(没反应过来)好的,好的,我记下了,要采访消-防-局!请问,消防局是干什么的?

    马克·吐温 消防局嘛,消防局是免费供应饮用水的。

    记者甲 噢,我明白了,我要记下来。

    马克·吐温(指另一位)好,下一位,请问你是哪个报社的?

    记者乙 我是《明日新闻》报社的,我很荣幸能近距离采访我的心中偶像。

    马克·吐温 那么你的问题是?

    记者乙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叫什么名字?

    马克·吐温 这个问题你提得非常有水平,一听就知道你是位报界的资深记者。不过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却十分困难,我没有经过充分的准备和思考,不知道给出的答案能否令你满意,概括起来说,我的名字叫马克·吐温。

    记者乙 噢,你叫马克·吐温,谢谢你。马、马、马克·吐、吐、吐温,可是吐温的吐字怎么写,是秃头的秃,还是突然的突?

    马克·吐温 是呕吐的吐!

    记者乙 好的、好的,我记下了。

    马克·吐温 那么你能否把提问的机会留给你的另一位同事?

    记者乙 好的,我的问题提完了。

    记者丙 我是《街谈巷议报》的记者。

    马克·吐温 这张报纸我知道,是张大报,专登一些道听途说望风捕影的假新闻。请你提问吧,我非常乐于回答。

    记者丙 你今年多大了?

    马克·吐温 到今年六月就满19岁了!

    记者丙 真的?我以为你已经三十五六了呢?

    马克·吐温 没其他问题了吧,我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如何?

    记者甲 我还有问题!

    记者乙 我也有!

    记者丙 我也还想提问!

    马克·吐温 看在我曾经当过记者的分儿上,我愿意忍受我们之间语无伦次的鸡同鸭讲。开始提问吧。

    记者乙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马克·吐温1836年。

    记者甲 怎么可能呢?你一定搞错了,您才19岁呢!

    马克·吐温 我也觉得不对劲儿,可事实就是这样。

    记者丙 在你遇到的人当中,你认为谁最了不起?

    马克·吐温 林肯!

    记者甲 那根本不可能,你今年才19岁,根本不会遇到他!

    马克·吐温 既然你那么肯定,干吗来问我?

    记者乙 那么好吧,就算你遇见过他。那么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马克·吐温 嗯,让我想想,对,我想起来了,第一次遇到他,正巧是我参加他的葬礼,当时他小声跟我说……

    记者丙 你等等,既然参加他的葬礼就说明他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怎么能跟你说话呢?

    马克·吐温 那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如果不相信我说的,就直接去采访他本人好了。

    记者甲 他早就死了,我们没办法采访他。

    马克·吐温 他死了吗,谁说的?

    记者乙 你刚才说的,说参加了他的葬礼。

    马克·吐温 是的,一点没错,可是他还跟我说话了呢!

    记者甲 那他到底有没有死呢?

    马克·吐温 那可不关我的事,那天又不是在下葬我!

    记者乙 那你……算了算了,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这事情我们永远也弄不清楚。你记得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马克·吐温 当然记得。我的生日是1693年10月31日,星期一。

    记者丙 什么?这绝不可能!那现在你已经活到180岁了。你怎么解释?

    马克·吐温 我解释什么,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记者甲 你开始时说你只有19岁,这么一会儿就变成180岁了,前后不一致嘛!

    马克·吐温 太厉害了,这点破绽也让你发现了?你不愧是专业记者,有一种令人敬佩的职业敏感性!

    记者甲 谢谢夸奖,吃记者这碗饭不容易,总得有点敬业精神。

    记者乙 听说你也干过记者这个行当,你熟悉的同行中有没有特别值得称道的?

    马克·吐温 嗯,当然有的。我有一个朋友,叫赖利。他是旧金山一家大日报的记者,特别讨人喜欢。

    记者丙 哪有讨人喜欢的记者,记者总是招人烦!

    马克·吐温 那是指你这样的记者,赖利可不一样,谁都喜欢他。

    记者甲 为什么?

    马克·吐温 因为赖利富有幽默感,说起俏皮话来没完没了,太有趣了。尽管他具有这样的才能,照理说写出的报道读者应该百读不厌,可他在报上发表的文字常常显得格外的严肃呆板,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总拘泥于一些死板的事实数字,很多认识他的人对此很不理解,替他难受。

    记者丙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马克·吐温 赖利本人也不理解,向总编辑讨教为什么他的文章总是被删节,总编很不客气地训斥说,我是请你报道事实的,而不是雇你来想象的。你在文章中插入的一些幽默妙语,我们不需要,而且容易招惹是非,必须一句不留统统删掉,如果你不同意,就不发表你的稿子,我们会把你的文章扔到炉子里烧掉,然后再让你乖乖地滚蛋!所以,他每次总是先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写进文章,我们看了以后纵情大笑,然后再伤心地看着他把那精彩的句子和段落涂抹掉,直到变得枯燥乏味为止。

    记者甲 他应该直接把文章写得枯燥无味,何必多此一举呢?

    马克·吐温 他说,我必须得把它先写出来,否则我会被憋死;我又不得不把它删掉,否则我会被饿死!

    记者乙 马克·吐温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听听你对新闻界的看法。换句话说,作为新闻界的前辈,你如何看待新闻界的最新状况?

    马克·吐温 这个话题正是我想谈的,你们不问我也要说,而且十几年前我专门就此问题发表过演讲,时至今日我的基本看法没有改变。

    记者丙 那就请你再跟我们说说,我们洗耳恭听。

    马克·吐温 依我看,随着报刊数量的增加,民众的道德水准反而下降了。报刊越多,道德状况越差。有一家报纸行善,就有一家报纸作恶。今天创办这个报,明天创办那个报,要是每个村子都办一份报纸的话,那无异是一场灾难。

    记者甲 报纸多了,舆论就会更自由!你说不是吗?

    马克·吐温 这是一个自由放任的新闻界,何止是自由放任呀,简直就是随心所欲地胡编乱造、胡说八道!公众舆论本身已经堕落,它自身没有任何约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有不少保护报刊言论自由的法律,却没有一条保护公民免遭报刊新闻伤害的规定。报纸不能替代法庭,记者不能充当审判官的角色,用歪曲事实的报道,误导民众,伤害无辜。

    记者丙 有那么严重吗,先生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呢?

    马克·吐温 年轻人,新闻界实际上的恶劣行径要比我说的更严重。在过去,报纸是维护公正与道德的斗士,说真话,用事实说话,这是记者和报纸最起码的职业底线。如今你看看,除了谎言还是谎言!

    “凡是报上登的一定是真的”,这句话曾是我们读者的信条。可现在这句话已变成具有讽刺意味的格言了。凡是明智之士都不再相信报上的所谓真相,但可悲的是,还有相当一部分愚笨之徒对报纸上的东西确信无疑,并生活在虚假的舆论环境之中,深受其害又浑然不觉。

    新闻界的力量是巨大的,它可以使人声名鹊起,又能让人名誉扫地。今天它可把你捧成英雄楷模,明天又把你说成流氓无赖。

    记者丙 为什么会这样呢?

    马克·吐温 你听我说,舆论界虽有令人畏惧的巨大力量,但它是由一群无知无耻自命不凡的傻瓜把持的。我当过记者,我认识的记者不下好几百人,其中大多数人的个人见解一文不值,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但他们在报纸上说话时,那就成了报纸的意见,于是他们的废话和撒谎也就成了真理和预言。

    记者甲 你当记者时是不是也这么干过?

    马克·吐温 是的,我一点都不否认。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记者们喜欢撒谎。我本人就撒过大谎,时至今日这些谎言仍在一定范围内流行,大家仍信以为真。每当我听说加利福尼亚下了一场夹带着鲜鱼和青蛙的大雨,每当听说该州沙漠地区发现了海蛇,每当我听说又发现了一个山洞,洞里挂满了钻石和绿宝石,我就会对自己说,我是这个谎言的原创者,我要对此负责!

    由于曾经当过记者,直到今天我爱撒谎的老毛病仍会时时发作。我会不时地提醒自己,你已经不干新闻这个行当,没必要再靠撒谎骗钱了。但你们三位目前还做不到!

    记者丙 马克·吐温先生,你对新闻界如此反感,是不是你本人受到过记者的伤害呢?

    马克·吐温 人人都会受到报纸的伤害,当然我也不能幸免!比方说,前几天我在密歇根州的一个小城,拒绝与一位醉醺醺的记者共同吃饭!为什么呢?因为他曾撰文,说马克·吐温的演讲是肮脏的,是低级下流的,而且我演讲的主要目的是鼓励酗酒。然而,这个家伙从未听过我的演讲。只要他听过,哪怕仅仅听过一次,也不会堕落成一个酒鬼!

    还有,底特律的一家报纸说,马克·吐温动不动就要打老婆,而且至今乐此不疲,除了打老婆我找不到任何其他乐趣。报道说得可详细了,说我终于把老婆打残废了,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就连我每次怒气冲冲地回家,她也没法子闪身为我让路了,因为她根本就挪不动身体了。你们听听,哪有半旬实话,我本来应该以诽谤罪起诉他们,但我还不至于那么笨,因为这不是一家报纸的事情,只要我一打官司,所有的美国报纸都会兴高采烈地报道我打老婆这一所谓的真相,并且会添枝加叶大肆渲染,全国人民很快就会真的相信我是个打老婆的人。

    记者甲 那你到底是怎么打老婆的?她真的被你打残废了吗?

    马克·吐温 你脑袋笨,这我知道,可是你们的眼睛不瞎吧?刚才进门时,我已经把我太太奥莉维娅和女儿苏茜介绍给你们认识了,你看她是个残废人吗?

    记者乙 有些事情光靠眼睛很难以鉴别的,就像你刚才把他(指记者甲)看成女人一样!

    马克·吐温 我不想再接受你们的采访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国家的新闻界已经完全由一群白痴和傻瓜掌控了。至于这其中是不是包括你们几位,我难下结论。

    记者甲 好的,明白了。谢谢你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相信我们已经采访到了足够多的资料,收获很大。尤其关于打老婆的事实,我们都很感兴趣,回去后我们会认认真真写出一篇让读者满意的文章。

    马克·吐温 快回去写吧,我不会就此控告你们的。

    记者乙 先生,你的名字,我还是没写对,请你再确认一下,是呕吐的吐吗?

    马克·吐温(做呕吐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吐!

    记者乙 那我明白了,谢谢指点。

    [几位告辞下,回头向马克·吐温挥手再见。

    马克·吐温(转身面向观众,双手伸向天空)上帝啊,你为什么要容忍新闻界呢?难道这世界还不够乱吗?(双手抱头,蹲下。)

    幕落

    第四幕

    [时间:1905年末,与上一幕相距二十年。地点:纽约德尔莫尼可饭店。马克·吐温七十寿辰庆祝宴会。舞台中央摆放一张大圆桌。

    哈维上校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日子!今天的主角,深受我们尊敬和爱戴的马克·吐温先生迎来了他七十岁的生日。七十年前,当别的婴儿哭喊着降临人世时,马克·吐温先生却是大笑着走到了我们中间。这个人把他的笑声送给了全世界,他的幽默感已经成为全球五大洲的楷模和典范,来,各位朋友,让我们再一次举杯,祝我们这位德高望重、万众景仰的伟人健康长寿!(全体起立,共同举杯,齐声高呼:生日快乐!)

    马克·吐温 谢谢,谢谢。我已够足够长寿了,再活下去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当我离开人世时,人们会说马克·吐温是因为活得太久而臊死的。

    豪威尔斯 您的健康长寿,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和快乐!我不说“吾王万岁”,而要说“吾王长活人间”,如您所愿!来,敬您一杯,祝您健康!

    [全体起立,挥舞餐巾,齐身喊道吾王万岁!

    马克·吐温 好啦,好啦,谢谢各位!(从座位上慢慢站起)各位大人,我不胜酒力,所以在我变得语无伦次之前,我请求先讲几句话,当然不是几句,而可能是讲很长很长的话,树老了根多,人老了话多,今天我是首席嘉宾,我认为我有个特权,那就是想讲多久就讲多久,请各位谅解!

    豪威尔斯 敬爱的先生,您想讲多久就讲多久,讲得越长我们越喜欢。

    马克·吐温 是啊,是啊,这个我懂。因为我在人间讲话的机会不多了,而你们有的是时间。

    哈维 哈哈,我们愿意把我们拥有的所有时间都让给您!

    马克·吐温 用不了那么多,有十分钟就足够了。剩下的时间我还想吃点东西,这些丰盛佳肴不能全让你们吃了!

    豪威尔斯 先生请放心,听您讲话是最美的精神盛宴,我们放下刀叉,洗耳恭听。

    马克·吐温 首先,而不是其次,我要感谢你们给予我的崇高礼遇,精心安排了今天的生日宴会。事情太突然了,如果不是你们的提醒,我已经忘了我一下子到70岁了。因为我去年才69,怎么突然就变成70了呢?我的意思是说70和69看上去一个样儿!事情就是这样,其实想一想,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你并没有乘快车去旅行,而是跟在牛群的后面,磨磨蹭蹭地走在人生路上,迈着缓慢的步子,一个场景逐渐融入另一个场景,以至于你不能注意到其中的变化——70岁和69岁一个样儿,69岁和68岁一个样儿,68岁和67岁也一个样儿,以此类推,一直回到人之初。

    客人甲 哈哈,马克·吐温先生,您一下子就变成了70岁的婴儿啦!

    马克·吐温 当然不是。此时此刻我回首一望,一路的场景清晰可辨。你能看出在何处由咿咿呀呀的婴儿期转入了调皮捣蛋的童年期,又转入唇须初生的少年期,再转到青年期?青年期又分为懵懵懂懂、雄心勃勃、争强好胜几个阶段,又转入为人夫为人父的壮年和中年,清醒谨慎,烦恼重重,危机四伏,华发早生。最后进入晚年,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偶像倾倒,一切皆空,唯有自己孑然一身,成了旧时代的遗老,传统的象征,一个美梦的残迹,一段辉煌的废墟,冰雪般孤寂,站在人生终点处扪心自问:若有机会,你是否愿意再活一遍?

    客人乙 愿意!谁都愿意!我求之不得!

    马克·吐温 不,如果这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将毫不犹豫地放弃!

    客人丙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放弃,人都想永远地活下去!

    马克·吐温 如果有什么需要感谢上帝的话,我只感谢他赐予了我死亡,而不是永远地赖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妻子和儿女已早我而去,当年我深爱的女儿苏茜病逝时,我泪流满面,其实我并非因为她的死亡而痛苦,而是为自己还活着感到难以忍受。当然,我没有选择自杀,不像我的朋友想要自杀时我表现得那么兴高采烈,并积极帮助他痛痛快快地结束生命,因为他是个年轻的诗人。(大家笑)年轻值得珍惜,而诗人则没什么可惜的。(大家拍手笑。)

    客人丁 先生,我就是个诗人!

    马克·吐温 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我可以借你一把手枪。

    客人丁(用手势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叭叭。(然后瘫倒在椅子上。大家笑。)

    马克·吐温 谢谢你的配合,你的自杀为我们的聚会增添了快乐!但,我建议你至少活到我这把年纪,那样就失去了自杀的勇气。

    客人甲 先生,怎样才能活到70岁呢,您给我们讲讲您长寿的秘诀吧!

    马克·吐温 好的,这是期盼已久的时刻,我一直渴望把长寿之道传授给别人,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我以平常的方式活到了70岁,轻轻松松,毫不费力。我恪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把这种方式告诉你,势必将你置于死地。(大家哈哈大笑。)

    哈维 您讲给我们听听。

    马克·吐温 这听上去匪夷所思,但确实是一条求得长寿的普遍法则。观察任何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年人的生活安排时,我们总会发现,那些保佑他们长寿的习惯,对另一些人来讲,恰好会加速他们的衰老和死亡。所以,我要真诚而负责任地劝告各位:千万别模仿别人的养生保健之道,那是一条通向死亡的捷径。这是绝对真理!

    豪威尔斯 马克·吐温先生,您口渴了吧,我们先敬您一杯酒,您润润嗓子,然后再把您的长寿秘诀告诉大伙儿,我们会朝着您建议的相反方向努力的。来,干杯!

    马克·吐温 这我就放心了!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别以为我是开玩笑。我不是骗你们,而是真诚地教导你们。来,我提议咱们再干一杯!(大家起立,碰杯!齐声:干!)

    马克·吐温40岁之前,我们都不会养成固定的生活习惯。过了四十岁以后,习惯就固定下来了。以我为例,不规律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规律。只要不熬夜,我就上床睡觉。至于何时起床,那要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对我绝对有益,对我妻子则不然。

    关于饮食,我一直喜欢吃那些跟我闹别扭的食品,凡是医生建议的有营养的食物我坚决不碰,我吃的是美味,而不是营养。直到去年春天,我才停止半夜上床前大吃一顿肉饼的胡闹,以前我总是吃到撑得受不了时才睡觉。30年来,我一直是早晨八点喝咖啡,吃面包,然后不吃不喝,直到晚上七点半,中间有十一个半小时呐!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养生之道,因为我一辈子没闹过头疼。但那些头痛病患者,不要效仿我的做法,那太蠢了,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

    [马克·吐温又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

    马克·吐温 我曾定过一条规矩:一次只抽一支雪茄,不要把两根同时叼在嘴上。(大伙儿笑)其他就没什么限制了。我11岁开始抽烟,一直抽到今天。为了给他人做出个榜样,我坚持一条原则,那就是:睡着了,绝不抽烟,醒来了,绝不戒烟!(大家哈哈大笑)你们很清楚,这对我很舒服,但并不意味着对其他想活到70岁的人都适合!我在床上抽烟,直到不得不入睡为止。夜里有时醒来一次两次,有时三次,我都不会错过抽烟的机会。现在看来,这个习惯对我而言真是太好了!一旦失去这个好习惯,我的感觉嘛,大概是生不如死!当然,在这里我得承认,我经常戒烟,不抽的时候就是戒了。有一次我为了炫耀而戒了几天烟,主要是为了粉碎批评家们对我的无理批评——他们竟然说我是不良习惯的奴隶,说我不可能打破自造的枷锁,我就戒给他们看看,让他们收回那些无理的指责!

    客人甲 吸烟有害健康,医生都那么说!

    马克·吐温 这我知道。我在报纸上读过介绍吸烟损害健康的文章,从此后我痛下决心再也不看报纸了。(大家笑)至于医生的那些建议,我一直认为是刽子手的说法,他们治死的人远比救活的人要多!

    客人乙 我抗议!先生,难道您从不吃药吗?

    马克·吐温 七岁以前总吃药,过了七岁基本没碰过药。

    客人乙 先生,您小时候得的是什么病呢?

    马克·吐温 谁说我小时候生病了?七岁前我身体棒得很!

    客人乙 那您为什么总吃药?

    马克·吐温 是这样的,有一个药房老板,欠了我父亲一笔债还不上了,就用药房里的药抵债。当时吃这些药比吃早饭便宜,所以我就拿药当饭吃,直到七岁才吃光那批药。(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幸亏那批药,否则我怎么会有这么棒的身体?但这个秘诀也恰巧适合于我,纯属偶然,估计一百年内不会有第二个特例。

    客人丙 那您平时锻炼吗?我指的是有没有什么体育运动。

    马克·吐温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从不运动,绝不从事任何方式的身体锻炼。运动令我厌烦。疲惫不堪时,它不会给你任何好处,只有坏处,而我又没有不疲劳的时候。

    客人甲 您的这些长寿诀窍全是置人于死地的夺命绝招,不能作为经验传授。

    马克·吐温 是啊,是啊,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再重复一下,要想长寿,绝不能简单照搬别人的做法,这就是我的长寿秘诀,是人人必须遵守的普遍法则。我的生活习惯保了我的命,但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不具备推广的价值。

    客人乙 您讲的,恕我直言,全都是反健康的做法,您的长寿看来只是个侥幸!

    马克·吐温 也不能这么说!我认为您的结论有些草率。

    我一直过着道德严谨的生活。但我又不能要求大家和我一样严以律己。道德不是一时的良心发现而去做一点善事,它应该持续不断地行善,一生恪守道德底线,完完整整地拥有那些美德修养。道德是一门后天获得的东西,就像音乐、外语、信仰、游泳和打牌一样,要通过学习才能获取,不是一生来就具备的本领。我本人就是这样,我出身贫寒,没有任何道德可言。在座的各位,当初你们没有谁比我更贫穷、寒碜的了。我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面对世界,毫无道德观念。我还记得我获得的第一个道德,我还记得当时的天气和景色,那是一个古老的道德,一个由别人传下来的旧道德,而且年久失修,它已经不太适用了。但我仍然小心翼翼地悉心呵护它,为它施肥浇水,喷药杀虫。我惊喜地发现,它的生命如此旺盛顽强,它的仪态如此美艳动人。想当年,我得到那个发霉生锈的古老道德时,它已经奄奄一息行将就木了。刚才说了,我在它身上下了功夫,平时与它朝夕相伴,使它起死回生并为我服务,成了我六十多年来的骄傲和快乐。

    后来,这个古老的道德与商人、老板、财团大亨们交往起来,又变得形销骨立,惨不忍睹,这是我的一大损失。实际上我已经把它出卖了,啊,实际上它已变成了一具骷髅,如今躺在博物馆里,一丝不挂,成了供人凭吊的恐龙化石。

    客人丙 讲得好!真是绝妙的讽刺!当下的美国社会根本就没一点道德可言!

    马克·吐温 道德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因为人一生来下来就带着罪恶的病菌,只有道德才能杀灭这些罪恶的病毒。好吧,各位现在可以挑选一位无菌者,我们这儿正好就有一位,而且仅仅有一位。亲爱的先生,您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难道除了我,还有别人敢这么说吗?(大家笑。)

    客人乙 尊敬的先生,您是十全十美的圣人。可您不能这么刻薄地评价我们吧!

    马克·吐温 对不起,我没有冒犯各位的意思。人生70很珍贵,三个20年再加上十年哪!这是《圣经》定下的人生大限。对我来说,紧张的生活已经结束,像个老兵一样服役期已满,该退伍了。我解脱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强制我了,除了熄灯号以外,其他号声都与我无关了!

    客人甲 先生,您的精神状态跟一个小伙子似的,我们正准备吹响冲锋号呢!

    马克·吐温 我老了,老得跑不动了,耳朵也聋了,已经听不见冲锋的号声了。40年来困扰着我的喧闹,我可以永远地弃之不顾了。在坟墓的那一边,我再也不用参加这类生日聚会了。

    哈维 来,伟大的幽默大师,请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是个喜庆的日子,您怎么有些伤感了呢?

    马克·吐温 不、不、不,你误会了,哈维先生。我非常开心,一想到死亡将至,我从内心涌出一股幸福的暖流。我多么希望今天的生日聚会,就是我的葬礼啊!到了这个年纪,一谈到死,我总是兴致勃勃!天堂的房间我早就预订了,随时准备动身!我的妻子和孩子,正等着我去给他们讲笑话呢!

    客人乙 马克·吐温先生,您也太性急了,您一肚子的笑话,还是先讲给我们听听吧!

    马克·吐温 我已经没兴趣说笑话了,我讲的都是真话。只要一说真话,别人就以为我在讲笑话。看来真话是最可笑的。

    客人丙 那就讲真话吧,马克·吐温先生。

    马克·吐温 有些真话还真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前讲,真话伤人呢!我正在写我的自传。在写这个自传时,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是在坟墓中向世人说话。我也确确实实是从坟墓里向活着的人说话,因为这本书要在我死后才能出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我可以无拘无束不管不顾地说真话,用不着顾及别人的脸色。自己写自己,一想到在活着的时候就能让人看到,那就不可能真正做到直言不讳。人的心灵活动,最坦率、最秘而不宣的成果要算是情书了。如果他知道这些情书会公开,他就会拘谨得多,不敢尽情表达!

    我保证,我会像写情书那样写我的传记,真诚,坦率,不受约束,不感到为难,因为我深知,在我死去以前,我写的东西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各位大人,当你们看到我自传的那一天,我早已在另一个世界高谈阔论了!

    哈维 如果是这样,我和今天在座的宾客们,都会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我们宁愿永远不读这本书。

    马克·吐温 哈哈,谢谢你们对我生命的执意挽留。但,这本自传我还要抓紧去写,不管你们看不看,我仍要写下去,那是我前往天堂的门票。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堂也要凭票入场,我可不想偷偷地溜进去。各位尊敬的朋友们,我提议大家共同举杯,为实现马克·吐温最后的愿望而干杯。

    [客人们静了下来,稍后一起举杯,高呼:干杯!

    幕落

    附录:马克吐温年表

    1835年,赛缪尔·朗赫恩·克莱门斯(马克·吐温)出生于密苏里的佛罗里达。

    1847年起,做过印刷所学徒、报童、排字工人、水手、淘金工人、记者等。

    1852年,其处女作《拓殖者大吃一惊的花花公子》发表于波士顿的幽默周刊《手提包》上。

    1859年,在密西西比河上做领港员。

    1861年春,内战爆发,参加了南方的叛军。

    1861年秋-1862年夏,加入了当时西部的“淘金潮”。

    1862年,任弗吉尼亚城《事业报》的专业记者和专栏作家。

    1863年2月,第一次采用笔名马克·吐温。

    1864年,移居旧金山,在《晨报》工作。开始为《旧金山人》写稿。

    1865年,纽约的《星期六邮报》发表了马克·吐温的《卡拉维拉斯郡著名的跳蛙》。各处纷纷转载,马克·吐温开始在国内取得名声。

    1866年,马克·吐温在旧金山发表以幽默为基调的演讲,讲述夏威夷之行,这是马克·吐温初次作为公共讲坛上的演讲人出现于讲坛上。

    1867年4月,马克·吐温的第一本书《卡拉维拉斯郡著名的跳蛙和其他随笔》出版。

    1867年6月,马克·吐温作为《阿尔达——加利福尼亚》的记者搭乘《奎克城》号轮,作欧洲之行,该船为一游艇,乘客为一些有钱的美国人,计划游历地中海,为期五个月。

    1868年11月,马克·吐温作第一次的国内演讲旅行,在克里弗兰特首次讲《美国人在国外的暴行》。

    1869年7月,马克·吐温的《傻子国外旅行记》出版。

    1869年11月,马克·吐温到波士顿作演讲,在那里结识了作家豪威尔斯(著名刊物《大西洋月刊》主编)。

    1870年2月,与奥莉维娅结婚。

    1871年秋,全家迁至康涅狄克州的哈特福特。

    1872年,《艰难历程》由勃里斯的美国出版公司出版。女儿奥莉维娅·苏珊出生,爱称为苏茜。

    1873年,《镀金时代》出版。

    1874年,第二个女儿克拉拉出生。全家搬进在哈特福特陈设讲究的新居。

    1876年,《汤姆·索耶历险记》出版。

    1880年3月,《国外旅游记》出版。

    1881年12月,《王子与贫儿》出版。

    1882年4月,马克·吐温重访密西西比河上,为其《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的下半部收集材料。

    1883年夏,马克·吐温在夸雷农庄完成了《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的写作。《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出版。

    1885年,《哈克贝里·芬历险记》出版。

    1886年,马克·吐温开始写《在亚瑟王朝的康涅狄克州的美国佬》。

    1889年12月,《在亚瑟王朝的康涅狄克州的美国佬》出版。

    1890年10月,母亲珍妮·克莱门斯逝世,享年九十岁。

    1894年4月,《汤姆·莎耶在国外》由惠勃斯特公司出版。

    1894年11月,《傻瓜威尔逊》出版。

    1895年7月,马克·吐温开始其环球演讲计划,筹款偿还债务。第二年将到太平洋西北部以及澳大利亚、新西兰、锡兰、印度和南非等国作演讲。

    1896年,爱女苏茜在哈特福特死于脑膜炎。

    1898年,美国反帝国主义联盟成立,马克·吐温是领导人之一。

    1900年,马克·吐温返回美国。

    1901年,《致坐在黑暗中的人》在《北美评论》上发表。

    1904年6月,妻子奥莉维娅·克莱门斯死于心脏病。

    1905年12月,哈泼出版公司举行盛宴,祝贺马克·吐温七十寿辰。

    1907年6月,马克·吐温由牛津大学授予荣誉文学博士学位。英王爱德华二世在温莎故堡设宴款待马克·吐温。

    1910年冬春,马克·吐温健康状况恶化。

    1910年4月21日,马克·吐温因狭心症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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