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看到高考的场景就有些释然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个让人无法接受的场景，全程都至少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看，对于在地球死亡时处于高二阶段的我来说，那时候死掉是最可惜又值得庆幸的吧？我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好像是在考试前准备不充分又临时接到考试取消而且永远取消的消息一样那种释怀的窃喜吧。
“同学你没事吧？”监考老师走向阿柒，他身上全被汗打湿了，脑袋左摇右晃不知道是在偷看别人的卷子还是生理问题，“怎么出那么多汗呐？身体行不行？”
“没事，我，我太紧张了。”阿柒说话都软绵绵的。
“加油啊，挺一挺就过去了！”老师给他打气。
听了这句话阿柒的眉头锁得更紧，面色就像是喘不过气似的难看。
画面又转到初绘那边，她心里一颤，眼前讲台上老师的动作都变得模糊，笔在她手中慢慢被攥紧。
“老师，我......”阿柒刚刚想站起来，腿一软整个人都往一边倒下去，教室里试卷的翻阅窸窣声、落笔在卷子上间接与桌面摩擦的嗡嗡声、监考教师的脚步声都被阿柒倒下瞬间带出的课桌轰塌声、膝盖顶到花岗岩地板的撞击声冲垮了。
老师的反应迅速：“保安保安！”教室里有的学生一直看着阿柒被抬出去，有的根本瞟都不瞟一眼，一直盯着眼下的卷子。
两个保安冲进来，现场一下子就被处理干净，桌椅扶正、卷子被老师收下，整个教室里多出了一个空位置，阿柒被抬出去之后，里面恢复考试秩序，好像从没出现过这个人，依然是白色、严肃又不失条理的白色......
校门口人群如蜜蜂拥堵在蜂窝口，班主任——他的学生平时称呼的“阿波”：“怎么回事？茹柒你......”
“他在考场晕倒，神志不清，附近准备的救护车已经过来了！”保安向周围的人解释，“喂喂！那边的人让一下！救护车过来了！”
“高考做的孽！高考做的孽！”人群中有人大喊起来，周围的家长都议论纷纷，场面混乱不堪，但又马上被警卫控制住。
“这，这怎么搞的......之前体检不是没问题吗？”可是班主任怎么会知道阿柒在考试前三周疯狂做题，达到无人敢想象的地步呢？这恐怕就是阿柒晕倒在考场的原因吧。
要是阿柒就这么累死了，应该怪谁呢？究竟是怪他自己平时不用功临考超量复习，还是要责怪这严苛的考试制度呢？死亡判定会是过劳死吗？那么这几年的压力因素又到哪里去了？
救护车上，班主任陪在阿柒身边，阿柒的眼睛微微张开，似乎意识仍然坚持着。
“哎呀你，怎么就临时出意外了呢？”
“我突然......不想就只考上个普通大学。”阿柒嘴唇白的可拍，仿佛干吃了一口奶粉没有擦嘴。
“你，你这个水平普通点的大学也够了啊。要用功早去干嘛了？”班主任没有停下责备，好像眼前这人丝毫不值得同情，如果换作是别人，就算是不识一字的野蛮屠夫，看到这么虚弱可怜的学生好歹也会安慰几句。
“我，至少......”阿柒的眼珠都快翻过去了。
“行了你，别说了！”班主任的语气像是在跟别人吵架一样凶狠。
“哼——你一直都这样......没有感情吗？”阿柒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怪不得，怪不得能干出这种事......”
“你在说什么？”班主任的情绪有些慌乱了，不知道是该发怒还是装傻。
“子，子琪——她......”
班主任握紧了拳头，明显是了解到事情暴露了：“那又怎样——你现在不就是个快死的人了？”
“什么意思？”
班主任凑近阿柒耳边说：“你说我要是让你呼吸不过来......大家都看到了，你在考场晕倒，出来的时候现场那么混乱，没人知道你那时候是死是活。就算你现在死在车上，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因为你很可能在出考场的时候就已经猝死了。”
“禽兽......”阿柒面部狰狞着，想使出点力气来，可是手臂一抬就支不住松懈下去。
“谁都不会知道我做过什么......”他把阿柒头上盖着的湿毛巾拿下来，猛地捂住阿柒的口鼻，阿柒浑身颤抖着迎接死亡。
“怎么回事啊！”前面驾驶员大叫，声音完全盖过了后面两人之前说话的音量。
“车没坏吧......不对，是地面在抖啊！”副驾驶上的人惊叫道。
救护车在公路上猛烈颠簸起来，阿波也没有力气去捂住阿柒的鼻子了，阿柒趁机大口呼吸起来。
“怎么回事啊！地震吗？”两边较高的房屋都已经开始坍塌下来，一栋楼就擦着救护车顶端倒了下去，救护车也没有往医院的方向前进，盲目地开在道路上，急转都是在躲避坠落的障碍物。
“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从来没遇上过！”驾驶员吼叫，“车子，根本跑不快啊！”两边的建筑物摇摇欲坠，死亡正从四面八方俯视这辆无助的救护车，它现在自己也救不了。
在灾难面前谁都会慌乱的吧，可是，将死的人就偏偏异常冷静，阿柒躺在救护车后面大笑起来。
“你他妈笑什么！我们都要死了啊！”阿波彻底无法安定，尤其眼前这个人还笑得如此恐怖，令他畏惧。
“我们都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阿柒不知道从哪里使出的力，还能吼出来。声嘶力竭后他一直在喘气，身体早就因为车的摇晃而翻倒瘫在床下面了。
“你这个怪物、怪物！”阿波看着外面分裂开的世界，神色更加慌张了，“我，我要走，我，要下车！听见没有，我要下去！”他用力拍着救护车中把前后隔开的视窗。
“你疯啦！下去就是死！你会被压死的！”
“我，我要下车——我要......”说着，他去开后面车厢的门，“我要逃......”一直碎碎念着，终于打开了车厢锁，在后面看着裂痕四起的地面犹豫不决。
没想到阿柒挺起身子，把刚才所躺的支架床往阿波的方向推出去，阿波回头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了，整个人被床带了下去。周围都是无人的汽车，他一个人在龟裂的马路上爬起来，两边的房屋就像是看到食物的恶狼一般一层一层扑压向那个地方，轰鸣声大得像是春雷在耳边打起一样。
“他......唉，已经疯了，都疯了！”驾驶员感叹后车速越来越快，阿柒关闭了后车厢，趴在车厢地上等待风暴过去......
“诶诶，醒醒。”一个陌生中年人摇晃阿柒的双臂，“搞啥子哦，就是个死人噻。”
阿柒渐渐苏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踉跄着扶墙站起来，橘黄灯光、黑压压的人群，再往远处看是一个白色的光点，往后看也是一个白色光点，其中间的距离恐怕有个三四千米的样子。
“这是哪？”
“我们也不晓得，从上车到现在都是迷迷糊糊的。”那个人操着川话，讲话不紧不慢。
“地震已经过去了？”
“不晓得噻，估计还有。我们今天已经经历四回地震哩，那个惨兮兮呦，孩他妈都没个下落......”
阿柒没理会那人，好像必须去做什么似的，站起身在人群中大喊：“子琪——小绘——”
就这么喊两个人的名字，就这么一直走，旁边的人哭哭啼啼，有的人还在昏睡，有的人脸上都是血已经麻木，阿柒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也受伤了，太阳穴上面擦破了一块皮，手脚上也有一些血污，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
“子琪——小绘——”阿柒一直没有放弃，在里面喊，总希望能听到回应。
“都死啦！”一个瘦如柴的老头把阿柒叫停，双眼瞪大看着阿柒，但阿柒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接着呼喊。
“你还不死心吗！他们都已经死了！都他妈......死了！”老头的年纪看起来挺大，但声音却是比虚弱的阿柒更响亮，还有更多沧桑劲。
“不会的，我们说好要一起走——就不应该有人先退出......”阿柒的眼里连泪水都没有一滴，他坚定的事情就必须要去做到。
“你他妈活腻了？要想见到她们除非去死！死了就能看见她们啦！”老头的火气越来越大，他从角落站起来往阿柒这边走。
“大爷你好好歇息，不用管我。”
“我不用管？我活这么久好不容易盼到我儿子结婚！”大爷怔怔看着阿柒的眼睛，“我倒是想管！我倒是想留住他们！可就是没有能力，我就是没法留住！”大爷的神态在无动于衷的阿柒面前终于崩溃了，“我，我儿子......”大爷说话哽咽住了，“他大早上牵着我去看房子，我说他哪来的房子，他说他已经跟他女友处了四年了，偷偷领的证想给我个惊喜......我那是感动的稀里哗啦，就差给他跪下磕头道谢了。说是中午去看看我儿媳，人都没看着半路上儿子就出车祸死了！逃出来的就我一个！”大爷的眼睛里全是晶莹的东西，“我就看到我儿子......穿西装打领带、手握着方向盘的模样，就是，就是脑袋不知道飞哪去了！那，那手上的戒指还发亮呐——啊——我家里那话葫芦也没逃出来啊，腿脚不好跑不了，也埋在老家下边啦——”
阿柒愣在那里半天，任由大爷摇晃他的肩膀，始终无动于衷。
“但我还是要找。”阿柒接着往前走，留下大爷一人手撑着双膝大喘气。
“子琪——”阿柒的声音在空洞又拥挤的空间传播，我低下脑袋跟周围的人一样，替在这场灾难死去的人悲哀。橘黄的灯光下阿柒一人挤过人群，有人对他谩骂，有人冷漠无视，有的人抬起头看他，以为是在叫自己。
“人都......哪去了......”阿柒向后仰倒在人群中，下面的人没说什么，给他让开了位置。阿柒就这么躺着看上面的灯光，脸色虚弱得没个人样，迷迷糊糊竟要闭上眼睛。
“哥——”我听到有人在呼喊，阿柒也听到了，不管是不是叫自己，他还是强撑着意志直起腰。
“哥——”那声音越来越近，但我并没有看到初绘的身影，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人聚合在一起发出的酸臭味道让阿柒难以忍受，精神力更加难以维持。
“在哪——你们在哪......”阿又柒倒下去，一双瘦弱穿着褴褛的手臂从下面抱住了他，这是初绘吗？脸上都是灰尘，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又看向现在旁边的初绘，她已经没待在原处了，跟着当时地球上的那个初绘，从阿柒后面抱住了他，两个初绘前后环绕住她们的哥哥。
初绘想搂得更紧一些，我本以为初绘要扑空，终究得不到相聚的机会，没想到初绘竟然把阿柒搂住了，他的衣服上明显有双臂环抱住的褶皱。
“这是怎么回事？”凛瑜也发现事情不对劲。
“不好！她又要进去了！”我第一个反应过来
“像刚才一样吗？”班德终于说话了，他一直在那边一个人静静看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我没再多说，直接上去一把拉住初绘，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拉不动她，初绘一直紧紧抱着阿柒。
“你们快帮忙！”我回头的瞬间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凛瑜和班德人呢？他们......不是一直待在那里吗？糟糕！初绘因为刚才感情强烈的表现不自觉跟休眠期混在一起了，我想去帮她解脱出来 ，结果自己也进来了！
那么现在，凛瑜和班德肯定还在刚才的地方：“你们别过来！我已经救不回来了！你们别碰我！”我知道他们也想把我带出来，以防出现我刚才的情况，直接叫他们停手，虽然我看不见他们在哪，但我在这里的行动和说的话他们肯定能接收到。
天呐——我居然也掉进别人的休眠期了！那么说来我逃不出去了吗？跟阿里一样......只能永远在这里......而且阿柒本身的意识醒不过来，初绘的意识也进来了，这么说来这个休眠期的世界不可能再扩大了！不可能用之前塞纳跟我说的方法来扩大行动范围，我就只能在刚才所见过的地方活动了！希望初绘和阿柒平时有胡思乱想的习惯，至少我还能多去一些地方，不管是地球上有过的还是没有过的，我都想尽可能多去一些地方，这样的话，我好歹不会感到无聊。
我记得进入别人的休眠期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能力的，不能想什么来什么，只能以普通人的形式存在。
“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从后面抱住阿柒的初绘流下泪来。
“小绘——你果然还活着啊......”阿柒眼睛都没有睁开，衣衫褴褛的那个初绘把他平放在地上，突然又起身跑掉了。怎么了？她被吓到了么，竟然在这里看到另一个自己，而阿柒没有逃走恐怕是因为神志不清醒吧。
“哥哥你醒醒啊！”穿着得体的那个初绘不停摇着阿柒的身子，等不及要让他醒过来。
我想这样表达比较麻烦，干脆把之前那个穿着破烂的初绘称为“小绘”，把我眼前刚刚混进这个世界的初绘叫做“小初”吧。
“哥哥你撑住啊——”小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不足半瓶的水，嘴里含了一小口喷在阿柒脸上，又灌水给他喝，阿柒终于苏醒过来，眼睛却看着小初。
“小绘你怎么一点都没受伤呢......还是这个样子。”说着又伸手去摸小初的脸。
“哥哥，我在这里啊！”小绘语气有些不知所措，“你没事吧？”
“哦，不对......”阿柒抬起头看正上方的小绘，“小绘，我好想出现幻觉了。刚刚看到你安然无恙的样子，不过现在也安心了。”
“哥哥，我们，我......”小绘突然泪水决堤，跟周围那些悲痛欲绝的人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她终于没有再憋着情绪，大肆地哭了出来，不需要担心别人会以异样的目光看她，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阿柒的眼光又看到小初：“咦？怎么......怎么还没消失？”阿柒有些恐惧起来，“我是不是根本没有活下来？其实根本已经死了对吧？现在所处的地方不过是通往地狱的隧道而已吧？这些人......都是死掉的人，不是活下来的！”
我心里琢磨，他们家的人怎么都这么爱瞎想呢？其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啦！
我的着装也跟他们不一样，我和小初都是穿着干净衣服的，而且脸上身上都没有伤口，阿柒应该也早就注意到我了吧：“你没死！我们俩是......”我突然语塞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休眠期的事情才好，这时候的他不知道方舟的事情，“诶呀，我们就是你的幻觉好了吧！”
可是阿柒根本没有理会我，好像......好像他看不见我一样，脸瞟都不瞟我一眼。
不会吧？不会的，不会的吧！阿柒看不见我？我突然想起阿里，在我的休眠期中只有我能看见他，也就是说我跟他之前认识，所以能在休眠期中互动。阿柒认识小初，所以也能看见她，但阿柒根本不认识我啊！我只是认识初绘而已啊！等等，这么说来——这个空间是初绘和阿柒共用的，也就是说我认识初绘，在休眠期里两个初绘都是认识我的！
我向小绘投去期待的目光，希望她能看见我，可是她现在正发泄积累多年的哀怨，没空关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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