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丁默邨潜入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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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总是故意折磨人,往往向你发出突然袭击,叫你措手不及,又迫使你学会应变的本领。本来,汪精卫决定在七月五日上午,与梁鸿志举行第二次会谈,下午访问土肥原,与他商谈与吴佩孚的合作问题,六日上午召开高级干部会议,研究《中华日报》复刊、建立通讯社和广播电台,以及召开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等问题。现在,姜国保的被捕,使汪精卫等人预感到潜藏着可怕的祸患,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将与梁鸿志的会谈改在五日下午举行,高级干部会议提前在五日上午十点召开,访问土肥原只好推迟到明天上午。

    会议在二栋一楼小会议室举行。汪精卫用不安的眼神,向一张张不安的脸扫了一眼,见有资格与会的三十八人都到了,为了不失身份,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慌乱,用沉静的语气将刘阿三被杀,陈明生被释放回来所报告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因为姜国保对我们的情况比较了解,有必要采取适当的对策,以防万一。下面,请诸位发表意见。”

    姜国保究竟是怎样被捕的,谁也不摸底,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出现一阵难堪的沉默。

    “当然,这件事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我们研究对策,无非是防患于未然。”汪精卫见大家缄口不开,赶紧开导一句“姜国保与陈恭澍是表兄弟,即使陈恭澍发现他暗中倒向汪主席,也不至于让他戴脚镣手铐。他的被捕,很可能是戴笠插了手。”周佛海首先发言。他说到这里,一颗心好像掉在冰水里,瑟瑟抖了起来,不敢继续想下去。但是,作为汪精卫集团的主要成员,却又不能不想。

    “姜国保被捕之后,可能出现三种情况。一是利用他的智慧和意志,矢口否定投靠汪主席;二是经不住严刑拷打,和盘托出;三是他因此立了功,戴笠让他打到我们的阵营中来,那就不堪设想。”他的推理令人无法置疑,令人佩服。

    “我赞成周先生的分析。”褚民谊从周佛海的判断中得到某种启迪,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为了对付周先生分析的第二种情况,有必要对一一三六弄和七十六号两处地方加强防患措施,在座诸位外出一定要慎之又慎,散居在外的特工人员必须立即转移住地。”

    “佛海和重行二兄的意见很好。”汪精卫马上拍板,“对于加强两处地方的防患措施,请默邨、士群二兄拿出具体方案来。散居在外面的特工人员转移后,其房租费用概由特工组织负担。”他心中一阵颤栗,“如果姜国保能够活着回来,必须对他进行严格审查,千万不可大意。”

    “对于加强两处地方的防患,我们负责到底。”丁默邨自信地说,“我刚才与士群兄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准备在两处地方原各有四个瞭望哨和八挺机枪的基础上,再各增设四个瞭望哨和八挺机枪。这样,四面八方都有保障。”

    “我们与日本驻上海宪兵部队早有密约,一旦需要,只要去个电话,他们可以在十五分钟内开来几百部队。”李士群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

    “好,好!”汪精卫很满意,“请特工组织派人带一千元钱去刘阿三家,为刘阿三安排丧事。另外,派人给陈明生送二百元钱去养伤。还有,派茅子明带一千元钱去姜国保家,要喻春兰将钱送给陈恭澍,请他设法营救姜国保。并要喻春兰设法与丈夫见一次面,暗地告诉他,我们正在设法营救,要他坚强些,千万不可吐露真情。”他的话既有关怀,又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所赋予的深沉。他用灼热的目光望着李士群和汪曼云,接着说:“赢得时间就是胜利。请士群、曼云二兄暂时退席,分头落实刚才所布置的任务。”

    “我们一定在一个小时之内将这些任务落实好。”李士群恭顺地说罢,与汪曼云走了。

    接着,林柏生汇报《中华日报》的复刊问题。这家报纸是一九三二年一月,汪精卫出任行政院长不久,挪用铁道部二十万元公款,由林柏生负责创办的汪系报纸。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上海沦陷后,遵照汪精卫的意见,《中华日报》停刊,报纸的工作人员去了香港。一个月之后,经当时日本驻华大使川樾茂与驻沪日军交涉,将报纸的印刷设备和余下的二十多令纸张运去香港,在那里创办《华南日报》,仍由林柏生任社长。林柏生说:“遵照汪主席的嘱咐,《华南日报》仍然作为民间报纸在香港继续办下去,因此,《中华日报》的一切设备必须重新添置,工作人员也必须重新物色和招聘。经过十多天的筹备,印刷机器、纸张和无线电收发报机都已购买回来了。工作人员,因考虑到要兼顾办报、办通讯社和办广播电台,计划招聘五十人,已经到了四十二人,其中三十五人为编辑记者,他们正在进行准备工作。我们计划十日报纸正式复刊,通讯社和电台也在同一天成立。”

    “林先生的工作效率真高啊!”汪精卫兴奋地夸赞说,“这三个新闻单位是一套人马,我与周先生商量,报社仍由林先生任社长,并兼通讯社社长和电台台长。三个单位的总经理由叶雪松先生担任,总编辑由郭秀峰先生担任。诸位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行,行!”与会者异口同声地表示。大家认为林柏生任社长理所当然,叶雪松和郭秀峰都是改组派成员,和汪精卫的亲信又都是老报人,也无二话可说。

    “《中华日报》作为中央机关报,它的宗旨是宣传中日和平,宣传反共主张,宣传抗战必败,揭露重庆当局的腐败无能。这也是通讯社和电台的宗旨。”汪精卫越说越兴奋,“总之,要为和谈停战,为国民政府的改组,以及改组后的中央政府的巩固和发展,鸣锣开道,展开论战,扫除障碍。”

    “我们想请汪主席在复刊号上写篇社论。”林柏生恳切地说。“社论还是你写,就按照我刚才讲的办报宗旨立论。”汪精卫说,“我已经写了篇政论文章,约五千字,题为《我对于中日关系之根本观念及前进目标》。广播电台在九日晚上试播时,先作为演说在电台发表,然后十日见报。”

    汪精卫在这篇文章里,公开声明与蒋介石断绝关系,声称他一贯的观念是对日本的冤仇宜解不宜结,并将本着此观念,对日本转敌为友,第一步是恢复中日和平,“与日本实现外交方针一致,军事方针一致,进而谋求经济合作,求得中日共存共荣。”第二步是建立东亚和平,“应根据日本提出的三原则,商定各种具体条件,期于彼此各受其益,确定东亚永久和平之基础。”

    日本报纸对汪精卫的卖国言论如获至宝,纷纷在头版显著位置上转载。在东京出版的《日日新闻》还发表社评,毫不掩饰地说:“汪先生的演说是以实际行动开展日华和平运动的宣言书,日本国民读了如同喝了醇酒似的陶醉。”

    “下面请代表大会筹备组长褚先生介绍大会筹备情况。”汪精卫满脸笑意,转入第三个议题。

    “我从两个方面向诸位汇报。”褚民谊肃然地欠欠身子,“噢,我先说明一句:原来定为召开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两天前遵照汪先生和周先生的意见,改为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好,我开始汇报。第一,关于大会文件起草问题。暂时计划四个文件:一是大会宣言,由林柏生先生起草,二是《修订中国国民党政纲》,由梅思平先生起草,三是《决定以反共为基本政策案》,由我起草,四是《根本调整中日关系并尽快恢复邦交案》,由陶希圣先生起草。这四个文件可以在十天内拿出初稿,然后请汪先生和周先生审阅。”他瞟了汪精卫和周佛海一眼,见他们满意地微笑着,继续说:“第二,代表问题。我从东京回上海后的第三天,就派出十二个同志分别去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和香港邀请代表,到昨晚为止,报回来四十六人的名单,加上在上海的不足一百人。作为一次全会,这个数字太少了。”

    “噢!那的确太少了。开全会,至少要有五百代表才好哩。”汪精卫感叹一声,“我看,再往各地区加派联络人员,特别要派人去重庆。昨天,我与周先生商量,凡是来上海出席六次代表大会的代表,可以发给每人两千元车马费。从重庆来的中委和候补中委,还可以特别优待,每人发给三千元。”

    “这个办法好,只是派谁去重庆呢?”褚民谊很为难地紧皱着眉头。

    “在座诸位谁自告奋勇?”“汪精卫用征求的眼光望着大家。”重庆是蒋介石的天下,这种自告奋勇,等于自告卖命。会议室里顿时发出一阵因过于沉默而感觉到的嗡嗡声,惊诧和疑问,猜测和探询,占领了整个空间。

    “那就劳驾丁默邨先生赴重庆一趟。”汪精卫只好硬性指派了。

    丁默邨没有想到汪精卫会指派他,不觉心头一惊。但又不敢拒绝,于是说:“对汪主席的派遣,我绝对服从,只是我与在重庆的中委和候补中委很少有接触,也不摸他们的底细,不好开展工作。”他想,如果投错了门,等于自投罗网。说罢,惶恐地望着汪精卫。

    “你去,自然不会去找孔祥熙、何应钦、戴笠这些人嘛!”汪精卫见丁默邨托词拒绝很不高兴,但却满脸堆着笑,“我给你开个名单,你按照名单去找人,保险不会出问题。另外,让吴四宝与你同行,给你当保镖。”他没等丁默邨回答,就拿着印有“汪精卫信笺”字样的红色直行信笺,开具了二十八个人的名单。

    丁默邨接过名单看了一遍,感到一切都不容他犹豫、思考和彷徨,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央求说:“汪主席,这二十八个人我都没有与他们见过面,为了便于联系,您是否可以给他们写封信?”

    “可以,我可以写两封信。”汪精卫向丁默邨投去热切的目光,“你与彭学沛先生相识,我给他写封信,请他具体协助你。”他在信笺上写道:“为了使这次全会具有广泛的代表性,特派丁默邨、吴四宝二先生赴渝邀请代表,请鼎力协助,并请安排住宿。余言请丁、吴二位转告。”他接着说,“你们动身前,我再用事先约定的暗语给他拍个电报,要他去机场接你们。”

    “这就很安全了。”周佛海给丁默邨打气说,“有彭学沛先生的协助,保险不会出问题。”

    “谢谢汪主席的关照。”丁默邨惶恐不安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保证完成任务!”

    汪精卫着手写第二封信:“经研究,兹确定阁下为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请届时出席。特馈赠车马费三千元,请笑纳。有关大会具体事宜,由丁……”他顿了一下,感到将“丁默邨”三个字写在这里会招致风险,便将“丁”字改为“王”字,变成“由王德重、马士珍二先生面告。”下边的落款是:

    “汪精卫顿首。七月五日。”八日上午,西装革履的丁默邨和吴四宝,携带一皮箱崭新的法币,登上香港飞往重庆的客机。还好,飞机上没有发现相识的人。几个钟头之后,飞机在重庆珊瑚坝机场降落。这时,彭学沛早已等候在机场。他与丁默邨、吴四宝见面后,悄声说:“很安全,请放心。轿车停在机场出入口,请去那边上车。”

    接着,他们拾级而上,然后驱车去彭学沛公馆。这时,丁默邨拉开一点窗帘,从露出三指宽的玻璃车窗向外望去,只见经过日寇多次狂轰滥炸的重庆市区,到处是坑坑洼洼,残垣断壁,到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罪恶!这是蒋介石坚持抗战所招致的罪恶!”他不仇恨日本侵略者,却在心里暗暗咒骂蒋介石。忽然,用石灰刷写在墙壁上的两条标语映入他的眼帘:“以奋勇杀敌的实际行动纪念抗战二周年!”“严惩汉奸,将抗战进行到底”他心里一惊:噢!严惩汉奸?这回来重庆,还能活着返回上海吗?不禁一阵胆怯,心率也急剧地增快着。

    轿车在国府路一座小四合院外停下来。彭学沛把他们领到一间约十二平方米的平房里。从地面上的斑斑湿痕可以看出,房子才打扫不久,这说明它原来没有住人。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两张临时铺设的行军床、一张四方桌、四张骨牌木凳和摆在桌上的一瓷壶茶、三只瓷茶杯和一份当天出版的《中央日报》。丁默邨从左边袖口特别缝制的小口袋里,掏出两封信和名单,先将其中一封信递给彭学沛。他看了信,微笑着说:“真是不谋而合,昨天接到汪先生的秘密电报,我就考虑为二位安排这间房子。住在这里很安全,只是太简陋了,请丁先生和吴先生原谅。”他给两个客人各倒了杯凉茶,然后面向丁默邨坐下来。

    “这里是重庆,不能与上海相比,能够有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就感到很满足了。”丁默邨感激地说,“我们来,给彭先生增加许多麻烦,真感到过意不去。”

    “丁先生说哪里话,既然二位是为了我们的共同事业而来,我应该尽力而为。”彭学沛一片真情地说,“请二位不要外出,一日三餐我负责送来。”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丁默邨心情很激动。

    “汪先生计划邀请哪些人赴沪开会?”彭学沛问。

    “这是汪先生给邀请代表的信和名单,请彭先生过目。”丁默邨将第二封信和名单递过去。

    彭学沛将信和名单连看了两遍,高兴地说:“看来,以汪先生为代表的和平事业,正在日益兴旺发达,并非重庆报纸和电台所宣传的那样日暮途穷。”他饶有兴味地问:“钱带来了?”

    “带来了。”吴四宝手指搁在桌上的皮箱。丁默邨似乎从彭学沛的眼神中觉察到什么,笑着说:“汪先生考虑到彭先生和甘乃光先生的特殊任务,不能离开重庆,因此他开列的名单没有二位的名字,但同样馈赠二位各三千元钱。”他望了吴四宝一眼,示意他开箱取钱。

    彭学沛客气了两句,把钱塞进口袋,兴致更高了,喜笑颜开地说“这二十八人中,有二十一人与我是好朋友,也就是我们过去搞改组同志会的同志,我就暗地通知他们来这里与二位见面。”他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其余的七人,我把他们的详细地址告诉你们,请乘出租汽车直接登门拜访。二位休息一会,我去通知甘乃光先生来。”

    彭学沛走后,丁默邨从桌子上拿起那份《中央日报》来消磨时间,见头版头条消息是重庆市各界于昨天集会纪念抗战二周年,并公祭抗战阵亡将士和死难同胞。何应钦在纪念会上做报告说:抗战以来敌军伤亡总数为九十一万七千八百余人,俘日伪军八千五百五十五人,击毁敌机七百一十六架,击沉击伤敌舰六百四十四艘。

    “这有什么值得吹牛的?”丁默邨心中冒起一股无名火,将报纸往行军床上一摔,“中国的伤亡和损失,与日军比较起来,至少要大两倍。”

    吴四宝目不识丁,素来与报纸无缘,也不好意思问个究竟。但他却有一套掩饰自己不足的本领,也拿起报纸假装看了一会,笑着说:“是呀!重庆政府之所以不敢公布中国的伤亡和损失,正好说明丁先生的判断正确。”

    下午五点左右,彭学沛领着甘乃光来了。“八天前,我要姜国保带去的重要情报,他转报汪先生没有?丁先生!”甘乃光关心地问。“什么重要情报?”彭学沛一怔,没等丁默邨回答,迫不及待地问。

    甘乃光将蒋介石秘密制订处置共产党和限制异党活动的四个文件,以及派“宋子良”与日本驻香港领事馆会谈等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抱歉地向彭学沛一笑,说道:“近一向行政院秘书厅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来你这里,故没有将情况告诉你。”

    “噢!这可是件大事。”彭学沛又一怔,“姜国保及时转报汪先生了吗?”

    “及时转报了,并已经采取得力的措施。”丁默邨将姜国保被捕,汪精卫与徐珍结婚,徐珍与平沼和近卫等人的密切关系,以及七月二日徐珍和影佐等人秘密赴日等情况,一一告诉彭学沛和甘乃光,然后倨傲地说:“可以预见,失败的肯定是老蒋。”

    “但愿如此。”彭学沛两眼望着窗外的浩浩蓝天,像是在祈祷似的。

    “但是,不可大意。”甘乃光忧心忡忡地说,“据可靠消息,这回宋美龄亲自出马,她率领孔祥熙的秘书樊光、中央银行秘书姚瑛和军统特工人员曾广,于本月一日到了香港,然后与寓居香港的宋子良一起,已经与日方会谈六天了。”

    “宋美龄可有一套外交手腕,的确不可大意!”丁默邨心情焦急,“这个重要情况应该及早向汪先生报告才好。我的意见让吴四宝先生先回上海向汪先生汇报,不知彭先生和甘先生的意见怎样?”

    彭学沛沉思一会,说道:“丁先生独自一人活动太孤单了。这样吧,汪先生开列的名单中,凡是与甘先生和我是好朋友的人,由甘先生和我负责秘密通知,钱也由我们二人负责转送,请他们写个收据。丁、吴二位先生抓紧在两天之内负责拜访其他人,争取十一日离开重庆。”

    “这样好,这样好!”丁默邨深表同意,“余下的七个人,完全可以在两天之内联系好。”

    “希望二位见机行事。”甘乃光提醒说,“尽管这七人中有的过去与汪先生有深交,有的也有这样那样的瓜葛,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切以谨慎为宜。”说罢,从吴四宝手中接过三千元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晚上八点,丁默邨和吴四宝乘出租小轿车,来到重庆市长贺国光的公馆门口。这时,两个警卫人员正坐在门口聊天,见两个穿戴阔气的陌生人走来,一个警卫人员赶忙起身,点头哈腰地说:“二位先生找谁呀?”

    “拜访贺市长。”丁默邨一副傲慢表情,把事先准备好的军统重庆特别区区长姜绍谟的名片递给他。

    姜绍谟,因在重庆残酷迫害进步人士而颇有名气。那人以为真是这个特务头子来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说:“鄙人刚从贺市长那里来,他与二姨太在二楼南边阳台上乘凉,二位请进。”

    贺国光年近五十岁,红光满面,长得很富态。汪精卫任行政院长时,曾提升他为办公厅行政处长,一年前,汪精卫任国民参政会主席时,又任命他为参政会副秘书主任。因此,他一直对汪精卫怀有深厚感情。这时,他正躺在帆布睡椅上,接受二姨太用鹅毛扇扇过来的阵阵凉风,悠闲自得地与她低声说着什么。

    “谁呀?”二姨太听到里面房间的楼板上响着脚步声,停止摇扇,透过窗户往里面一看,见两个达官贵人式的人物走过来,没等对方回答,忙推了丈夫一下,“有客人来了。”

    贺国光一骨碌从睡椅上爬起来,慌忙从阳台走进房间,吃惊地问道:“二位是什么人,找谁呀?”他心中责怪门卫不事先通报,就让外人进来了。“我们受汪精卫先生的委托,特地前来拜望贺市长。”丁默邨显得很恭顺,也很泰然。“噢!”贺国光的心一阵颤栗,惊疑地望着两位不速之客,似笑非笑地说,“坐,二位请坐。”

    二姨太严守妇人之道,对丈夫的政治活动从不过问,也不知道他与汪精卫之间是什么关系,给两个客人和丈夫各端来一杯茶,就知趣地走开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贺国光仍然惊魂未定,“你们真的从上海来?”“真的从上海来。至于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请不必责备两个门卫。”丁默邨将汪精卫的亲笔信递给贺国光。

    贺国光看了信,吃惊之余,想到自己正受到蒋介石的重用,当了陪都的市长,真想将丁默邨和吴四宝逮捕送给蒋介石邀功请赏,捞他一把,但又想到自己的发迹,离不开汪精卫为他提供的基础,若没有当年的行政处长和参政会副秘书主任,就不可能有今天的重庆市长,感到忘恩负义不可为,更何况中日战争的胜败未定,一旦蒋介石垮台,也好投靠汪精卫,还有,想到送上门来的钱财不可拒绝,至于去不去上海参加六次全会,那是另外一回事。于是,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显得很激动地说:“好家伙!汪先生的事业越来越红火了,我巴不得马上飞到上海去。好,一言为定,我一定在下月二十日左右,带着家眷离开重庆赴上海。”反正说谎又不会掉牙齿,烂舌头,他感到这些话还不足以表明对汪精卫的忠心,又补充说。“汪先生是我最尊敬的前辈,也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领袖,我将永远效忠他!”

    “我们对市长先生的明智,表示钦佩!”丁默邨信以为真,激动不已。他瞟了吴四宝一眼,示意他拿钱。吴四宝赶忙将三千元钱递过去,恳切地说:“请贺市长写个收据,回去好向汪先生汇报。”

    贺国光写好收据,盖上私章,递给吴四宝,然后问道:“汪先生确定重庆方面出席多少代表?都是些什么人?”“暂定二十名。”丁默邨警惕地瞟了贺国光一眼,说出一批计划外的名字,“其中有居正、于右任、戴传贤、白崇禧、顾祝同、王宠惠,等等先生。”贺国光一愣,难道这些人也会背叛蒋介石?他惊疑地问:“他们同意赴会吗?”“我们还只拜访过居正和于右任二先生,他们表示同意赴会。”丁默邨满嘴谎言。“居先生一贯反对汪先生,他也同意赴会?”贺国光大惑不解。“去年在武汉时就和解了。”丁默邨说。“原来如此。”贺国光没有识破对方的谎言,但他仍然怀疑居正和于右任真的会投靠汪精卫,只怕也与他贺国光一样,只不过是见钱眼开而已。

    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分左右,丁默邨和吴四宝驱车直奔国府路一二五号何键公馆。何键从一个门卫手里接过名片一看,见姜绍谟来访,想到这个特务头子的厉害,加之又多次见面,便亲自站在会客室门口迎接。当他迎来的是两个不相识的人时,大吃一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姜绍谟?”何键惊恐失色地问。“我们代表汪精卫先生前来拜望芸樵先生。”丁默邨镇定自若地微笑着,“请原谅,因为没有姜绍谟的名片,我们进不来。”

    汪精卫与何键并无深交,他之所以看中何键,考虑对方于四年前被蒋介石解除四路军总指挥职务,两年前又将他的湖南省政府主席解除,给他个有职无权的内政部长,今年春又改任军委抚恤委员会主任,更是个闲职,因而对蒋介石严重不满,想把他拉过来。去年十一月中旬,周佛海以湖南同乡关系秘密劝他倒向汪精卫时,他曾经一再表示,一听到汪精卫建立新政权就马上离开!来投靠汪精卫。因此,汪精卫这次派丁默邨赴重庆拉代表,自然少不了何键。现在,何键听丁默邨说是代表汪精卫而来,很想打听一下汪精卫的投降勾当,猛然由惊恐转为惊喜。

    “请进,二位请进!”何键带着浓重的湖南醴陵口音,亲热地说。他没等客人落座,急不可耐地问:“汪先生的事业还顺利吗?”“虽然经受过许多挫折,但终于走出一条坦途。”丁默邨欣然一笑,“由于日本政府的全力支持,以汪先生为首的新政权成立在即,前程无限光明。”“好,太好了!”何键高兴地说,“二位请坐,请坐下来详细说说。”“汪先生计划在下月下旬召开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选举产生新的中央委员会,然后再召开政治会议,具体研究建立新的中央政府的问题。”丁默邨兴致勃勃地说着,趁何键在泡茶没有注意,从袖口那特制的口袋里掏出汪精卫的信,双手递过去。

    何键看了信,微笑着望着丁默邨,问道:“二位谁是王德重先生?谁是马士珍先生?”“鄙人敝姓王,贱名德重。”丁默邨手指吴四宝,“这位是马士珍先生。”“听口音,王先生是湖南常德人。”何键亲切地说,“好啊,我们是同乡。”“我能够与德高望重的芸樵先生是同乡,感到十分荣幸。”丁默邨阿谀地一笑。“唉!不敢当,不敢当。”何键想起他一落千丈的官场遭遇,不胜伤感,脸膛皱成一个“苦”字。丁默邨从何键的神情中看出他心中的悲哀,马上给他注射兴奋剂,说道:

    “汪先生十分尊重芸樵先生。他托我转告,如果您能够过去,计划在六届一中全会上选您当中央执行委员,以后可以在中央任要职,也可以重回湖南主政。”

    何键果真顿时兴奋起来,但他却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我自然会过去。至于职务我很少考虑。我今年五十二岁了,不想再重新主军主政了,只想有个清闲的环境,好好研究一下儒家学说。”

    丁默邨知道何键一贯提倡尊孔读经,说道:“根据何先生在湖南的实践证明,研究儒家学说与主军主政是相辅相成的,万望先生不要放弃主军主政。”

    “看来,王先生对儒家学说很有研究。”何键似乎与丁默邨有了共同语言,情真意切地说,“这的确是相辅相成的。只有用儒家思想指挥军队,才能打胜仗;也只有用儒家思想指挥政权,才能廉洁奉公。好吧,今后怎么做,我一切听从汪先生安排。”他从吴四宝手中接过钱,写好收据,然后感情真挚地说:“请二位代我向汪先生夫妇致意,重任在肩,万望他们多多珍重。”

    何键说到这里,门卫前来报告说:“何主任!外面来了两个中年人,走在前面的那个也说他是姜绍谟。这是他的名片。”

    何键一惊,接过名片与丁默邨带来的那张一对照,字体与纸质完全一样。是姜绍谟已发现汪精卫派人来到他家里,还是为别的事而来?他问门卫:“你对他们说过已来了个姜绍谟先生吗?”

    “没有,没有。”门卫说,“我只说请他们稍等一会,就向何主任报告来了。”“请他们进来。”何键果断地说。丁默邨与姜绍谟相识,听何键这么一说,吓得脸色惨白,惊慌地说:“芸樵先生!姜绍谟认识我,你说怎么办?”接着,把他的真名告诉何键。“不用怕,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何键不慌不忙地说。

    原来,丁默邨和吴四宝在何家门口下车时,正好碰上姜绍谟手下一个名叫宋清明的特务从这里路过。朱清明利用丁默邨不认识他的方便,为了判断他的发觉是否正确,当丁默邨向门卫递交名片时,他假装向门卫问路,也走到门卫面前,确信他的发觉无误之后,立即赶回军统重庆特别区向姜绍谟报告。姜绍谟想到戴笠曾经向各省市军统区宣布过,谁捉拿到丁默邨可奖赏银元五百块,乐得心里痒痒的。但是,他又考虑何键与戴笠之间有较好的私交,想向戴笠请示后再动手,可是戴笠还在上海没有回来。如果直接去何键家抓人,又不知道何键与丁默邨是什么关系?一旦何键矢口否定,不好下台。如果等到丁默邨离开何家之后,再跟踪过去抓住他,又不知道他在何家挨多长时间?姜绍谟担心快到手的五百块银元落入别人之手,也就不考虑后果如何,就匆忙带着宋清明驱车赶来了。

    何键与丁默邨和吴四宝商量几句,让他们躲进里面一间房子之后,就站在会客室门口迎接姜绍谟和宋清明。

    姜绍谟走进会客室,见里面空无一人,心想一定是何键把人藏起来了。他说了几句客套应酬一类的话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何主任,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情报,汪精卫派丁默邨和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个子,潜入到重庆来了,半个钟头之前他们已到了何主任家,希望您把他们交出来。”

    “你们的情报完全准确,丁默邨先生和他的表弟马士珍现在还在我这里。”何键表情沉静,慢悠悠地说,“姜先生来得正好,丁先生正要去找你哩!”

    “他找我?”姜绍谟一时摸不着头脑。

    “是呀!丁先生对投靠汪精卫后悔不已。”何键淡淡一笑,脸色仿佛阴晴不定的天气,“三天前,他带着他表弟秘密离开上海到达香港,于昨天下午乘飞机来到重庆。他想再回到戴先生手下来,苦苦哀求我,希望我帮助他在戴先生面前说几句好话。他找你,也是想请你在戴先生面前美言几句。”

    姜绍谟一下子被蒙住了。但他仍然不死心,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急转几下,狡猾地笑着说:“汪精卫把指挥特工组织的大权交给丁先生,对他那么重用,他的后悔未必可信,何主任可要警惕啊!”

    “啊呀!照姜先生这么说,我受骗上当了!”何键显得很生气,厉声反唇相讥,“那就把丁先生请出来,由姜先生直接审讯他!”

    “请何主任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姜绍谟窘笑一声,赶忙狡辩说,“我与丁先生是老朋友,已经多日不见,我很乐意在这里与他见面,谈不上审讯他。”

    “既然姜先生不愿意审讯他,那就没有在我家里与他见面的必要!”何键用气愤的语调说,“我何键作为丁先生的同乡,我愿意为他在戴先生面前说几句话,当然,是否同意丁先生回重庆来,那是戴先生决定的事。我也甘愿承担包庇汉奸的罪名,不怕你向戴先生告状,也不怕你向蒋委员长告状!”

    “岂敢,岂敢!”姜绍谟见何键大发脾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强装着笑脸说,“刚才若有出言不逊的地方,甚望何主任海涵。好,打扰了,我们就此告辞。”

    姜绍谟和宋清明碰了一鼻子灰,扫兴地走了。戴笠回重庆以后,姜绍谟感到惹不起何键,没有将丁默邨来何键家的事向他报告。后来不见丁默邨回重庆,以为是戴笠不允许。何键见戴笠没有问及这件事,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向戴笠说。

    丁默邨和吴四宝见姜绍谟走了,从里面房间走出来,一齐感激地对何键一鞠躬。丁默邨深情地说:“对芸樵先生的大恩,我们没齿不忘!”他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似的,脸上的余悸未尽。

    “重庆不是二位的久留之地,你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何键关切地说,“你们住在哪里?我派车亲自送你们回去。”

    丁默邨见何键一片真心,就将住址直言相告。于是,何键送他们回到彭学沛公馆。何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没有与彭学沛见面。

    丁默邨除了隐讳何键亲自护送这一事实以外,将其他情况一一告诉彭学沛,然后不安地说:“从安全着想,我们得提前返回上海,可是任务没有完成,怎么办呢?彭先生!”

    彭学沛默默地思索一会,说道:“由我和甘先生负责转送的钱都转送到了,他们都表示在下月二十日左右到达上海。”他将二十一张收据递给吴四宝,“只是由你们直接联系的七人,还有五人没有联系上。我看这么办吧,我有照相机,会拍照,也会洗印,可以将汪先生的信拍成照片,洗印五张,派适当的人将照片和钱分别送到这些人手里。”

    “好,就这么办。”丁默邨高兴地说,“不过,在信中注明两点:‘一、请下月二十日左右抵沪,二、王、马二人已返沪,请将收据寄香港九龙约道五号张秋霞女士。’张秋霞是周佛海先生夫人杨淑慧女士的化名。”

    十日上午,丁默邨和吴四宝由彭学沛护送,登上了从重庆飞往香港的客机。当天晚上,他们去九龙约道五号看望杨淑慧,将关于有五个人将收据寄给她的情况告诉她。十一日下午四点左右,他们回到上海极司非尔路七十六号。

    丁默邨一进屋,李士群悄悄告诉他。“三天前,何炳贤先生带着他的妹妹何玳姑、何珊姑投靠汪主席来了。噢!你与他的关系怎样?”

    “不好,很不好!”丁默邨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油然升上心头,他不禁拍案而起,绕室徘徊。突然,他两手叉腰,凄苦地问道:“姓何的已知道我在这里?”

    他感到心口被铁锤重重捶了二下,一阵阵气闷,一阵阵作痛。

    “是的,恕我直言,他一听说你在这里,马上提出要走,后来被汪主席夫妇和周先生婉言留住了。”李士群说完,见丁默邨脸上的痛苦表情,难为情地说:“唉,怪我多言,请原谅。”

    “不!士群兄能够直言相告,说明你对我一片真挚情意。”丁默邨苦笑一声,随即愤然地说:“有他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他。”他脸色苍白,紧咬嘴唇,胸部不停地起伏,仿佛一团怒火将喷薄而出。“姓何的不走,我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怒不可遏地钻进小轿车,直奔一一三六弄找汪精卫去了。

    原来,丁默邨与何炳贤是死对头,这真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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