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处处仰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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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沦陷在日本侵略者手中的广州,好像一个因中枢神经严重错乱极度兴奋,又极度疯狂的患者,正处于病变高峰期那样无法控制自己。

    这里已成为人间地狱。人们白天在街上行走,或深夜睡在床上,随时有被日军绑架带走,被砍掉脑袋的危险,电线杆上,公共场所的屋檐上,大街小巷的出口和进口处,常挂着一颗颗人头,令人毛骨悚然。阿根廷《民族报》驻香港记者塔弗斯在一则消息里透露:仅一九三九年春节前三天内,广州市就有二百五十八人被诬为游击队的窝藏者和引诱者而被砍头。

    这里已成为人畜无别的地方。日本侵略者的高级官员,几乎每天都要强迫一批年轻的中国女人跳裸体舞,从中受到性刺激,那些中下级官员和士兵,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随时见到的中国女人,拖到巷弄里奸污,几家由日本商人开设的妓女院,都在门口设立“春宫图专店”,公开出卖女人裸体的和男女性交的照片。

    这里满目凄凉。市区内有两千四百多处残垣断壁、一千八百多处坑坑洼洼。这是去年一月二十五日至十月二十一日广州沦陷的近九个月中,日寇飞机十六次狂轰滥炸留下的罪证。

    广州,这座以对外交通贸易著称的繁华城市,以灿烂文化著称的文明城市,以反帝反封建著称的英雄城市,如今只有萧条和贫困,秽污和淫亵,恐怖和灾难,已成为罪恶的渊薮。

    悲哉,广州啊!

    七月二十三日上午十一点,一伙乱臣贼子窜到广州,使这里的悲痛和屈辱进一步加剧。他们是汪精卫、林柏生、陈耀祖、周隆庠和桂连轩,还有陪同者影佐和犬养。他们乘坐日本驻沪海军提供的飞机抵达广州天河机场,半个小时以后,在设在原广东省政府的日本华南侵略军长官司令部,与司令长官安藤利吉会晤。

    “在我的心目中,安藤将军是位杰出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今天能够见到尊颜,面聆见教,感到非常高兴。”汪精卫眼神欢笑,嘴角开花,双手握着安藤伸过来的右手,好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他从桂连轩手中接过两只沉甸甸的小皮箱,亲热地说:

    “听影佐和犬养二位先生说,将军喜欢吸两杆大烟消遣和提神,特地带来四十斤上等贵州膏子,请笑纳。阁下吸完了,我再奉送。”

    “哎呀,麻烦汪先生破费,实在受之有愧,但又感到却之不恭,只好姑且收下。”安藤喜笑颜开地接过两只皮箱,一只递给新娶的二姨太王菊凤,一只递给助手今村正三,示意他们提到里面房间去。他想到日本陆军参谋总部明文禁止侵华日军吸鸦片烟,面向影佐和犬养笑笑,撒着谎说:“我们许久没见面了,二位有所不知,这烟我早就戒了。”但是,他想到汪精卫今后还要奉送,赶紧补充一句:“不过我的中国太太还吸。她呀,不仅戒不掉,而且烟瘾越来越大了。”

    汪精卫会意,微笑着说:“不论安藤太太的烟瘾有多大,我都能满足她的要求。”

    五十五岁的安藤,胖墩墩的身躯不足一米六,脸上的五官布局也不合理。

    别看他其貌不扬,那额头上的横沟却显示了他凶残的人生经历。他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第十六期,曾任日本驻英国使馆武官,日本驻中国哈尔滨特务机关长,驻中国步兵第一旅团长和关东军参谋。一九三八年二月至八月,一任日本陆军教育总监,旋调任第五师团长、第二十一军司令长官和现在的职务。他从一九一四年二月来中国,除了任教育总监回日本六个月以外,在中国进行长达二十五年的侵略活动,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就在今天上午十点,他下令将十四个所谓抗战分子押到广州市中心区,用大刀砍头示众。

    鸦片烟的诱惑,加上侵略中国的需要,安藤对汪精卫十分热情。他接过两箱鸦片之后,竟与汪精卫拥抱起来,亲切地说:“我能够与汪先生见面,感到无比高兴!我们真诚地欢迎阁下,以及阁下的同事们来广州。”

    随来的林柏生和陈耀祖等人,见安藤这么热情,淤塞在胸中的局促不安和自卑感,也随之一扫而光,一个个眉飞色舞了。“坐,坐,诸位请坐请喝茶。”安藤被喜悦笼罩着,紧挨着汪精卫坐下来,“汪先生是广东人,而广州是阁下跟随孙中山先生从事革命活动的地方,又是阁下第一次出任国民政府主席的地方,你一定对这里有着特殊的感情。”

    “是的,是的,安藤将军真是我的知心朋友。”汪精卫脸颊发烧,心在激动地蹦跳着,嘴唇惊奇地张开了一会,“我还是六年前任行政院长期间来过广州。记得也是在这间房子里,与当时的广东省主席陈济棠见面。”他为时过境迁和时乖运蹇而在心中叹息一声,“几年来一直想回来看看,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今天,由于将军阁下的热情邀请,总算如愿以偿了!”在他心目中,安藤俨然是广州的主人,才说得如此卑贱。

    “下午,我陪同汪先生和在座诸位游览广州市区。”安藤的表情显得特别恳切,“这样,汪先生才真正如愿以偿哩!”

    在日寇魔掌中的广州是怎样的景象,汪精卫可想而知。他犹豫了一会,讷讷地说:“谢谢将军的一片好意,只是我这回来,不打算做旧地重游,主要想就中日和谈停战和在广州建立新的中央政府的事,求教于阁下。”他从影佐手里要来七月二十日那份秘密电报递给安藤,“这是贵国外务省拍给影佐先生的,请阁下过目。”

    安藤完电报,沉思片刻,笑着说:“阁下不来则已,既来了不妨多住些日子。至于日华和谈,我支持,阁下在广州建立新政权,也好商量。”他见汪精卫还在犹豫,挺温和地说:“至于安全问题,阁下可以放心。眼下的广州是皇军的天下,到时候我宣布全城戒严,让你在街道上见不到一个人和一辆车。”

    汪精卫担心再推辞会引起安藤的反感,显得十分激动地说:“好!旧地重游,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下午三点,汪精卫和林柏生与安藤同乘一辆军用吉普,陈耀祖和影佐等人,分别与华南侵略军的参谋上野卓夫、山下静一郎同车,由前后各二十辆军用摩托车护送,游览广州市区。

    车辆行驶约二十分钟,走在前面开道的摩托陡然停住,夹在中间的三辆吉普车也停住了。汪精卫暗暗一惊,神经质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没什么!”安藤淡淡一笑,“请下车观看观看。”

    汪精卫等人怀着既茫然、又好奇的心情走下车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四周被残垣断壁所包围、面积近八亩宽、足有一丈深的大坑洼。这是去年八月九日上午,日寇四十八架飞机轰炸广州市后,出现的十八个大坑洼之一。现在,坑里横七竖八地摆着十四具没有头颅的男尸和三具裸体的女尸。

    “太残酷了,实在目不忍睹。”林柏生心里一阵震慑。

    “太残酷?目不忍睹?”安藤盯着林柏生,两眼喷射着怒火,“林先生是在向谁发泄不满?”

    汪精卫见安藤像只被激怒的疯狗,生怕他蹿过来咬自己一口,赶忙装着笑脸说:“刚才林先生说残酷和目不忍睹,是人的秉赋,或者说是人的天赋的一种自然流露,并非对谁发泄不满,请将军息怒。”

    “我也与林先生有同感,这的确是人的秉赋的自然表现。”影佐为汪精卫帮腔。

    安藤昂首挺胸,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大坑洼,用教训的语调说:“林先生务必明白,这是蒋介石坚持与帝国为敌,给广州市民带来的灾难!”面对安藤的强盗逻辑,汪精卫啼笑皆非,顿时陷于深深的窘迫之中。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安藤那么热情劝他游览广州市区的用心。同时,也发现安藤正用一种残忍的手段,在暗暗地窥探他的内心世界,看他是不是日本侵略者的忠实朋友。在汪精卫的神经系统,理智与感情经过一段短暂的对峙,理智终于屈服于感情。他汪精卫既然能够参拜日本靖国神社,对安藤的强盗逻辑也就能够接受。于是,他苦笑着重复他六月九日晚上,在东京平沼举行的宴会上致答词中的一句话:“造成中日双方刀枪相见的不幸局面,是因为蒋介石坚持国共合作、团结抗战造成的。当然,鄙人也有责任,主要是对蒋介石的错误政策抵制不力。”

    陈耀祖感到他这位妹丈词不切题,又见安藤脸上的怒气未消,马上接腔:“眼前的一切,是蒋介石在中日和谈上优柔寡断所造成的深重灾难。”

    汪精卫似乎感到他这位内兄的话,还不足以打动安藤的心,又赶忙补充一句:“我当时作为国民党副总裁和政治会议主席,我对广州同胞遭受的不幸,深深感到内疚。”

    “责任不在汪先生身上。”安藤果真感到满意了,“阁下离开重庆之后的一切言行,已充分表达了你对日华战争的是非观点。”

    “十分感谢将军阁下对我的理解、同情和支持。”汪精卫感情深沉地说。

    安藤向几个中国人瞟了一眼,示意他们注意。接着,他脖子一仰,手往五步远的一根电线杆上一指,得意洋洋地说:“请中国朋友看看,挂在上面的是什么?”

    汪精卫等人抬头一看,见上面挂着八个人头,吓了一跳。“这些人,生前都是坚持反对皇军的抗战分子。”安藤失态地一声狂笑,“顶上头那四颗已成为骷髅的人头,是半年前杀掉的,那两颗快成为骷髅的人头,大约是四个月前砍下来的,再往下看,那颗黑糊糊的人头,是两个月前挂在这里的,最下面那颗人头,好像还在滴血,那是今天上午砍下来的。”他手指躺在坑洼里那批没有头颅的男尸,“喏!那是他们的尸体,十四具,其他十三颗头颅挂在别的地方。”

    “这些抗战分子,既与皇军为敌,也与汪先生为敌。”上野狡黠地一笑,“我们把这些人的头颅挂在这里,就是为了以惩效尤。”

    然而,广州人民并没有被日寇的杀一惩百所吓倒。广州沦陷后的八个多月来,以吴勤为司令员的广州市郊人民抗日游击队,活跃在广州近郊的南海、顺德和番禺之间,曾三十余次摸黑进入广州市区,袭击敌伪机关,先后打死打伤敌伪人员五百四十余人。以汤化平为首的国民党广州区游击别动队,曾十八次秘密进入广州市区,与敌人进行巷战,共打死打伤敌伪人员三百五十余人,伪广州市警察局长练演生,就是在一月二十七日的一次巷战中被别动队击毙的。

    “我们对抗战分子的镇压,既是为了保证在广州市区的皇军安全,也是为汪先生从事和平运动扫除障碍。”山下望着汪精卫,是一副市侩的嘴脸。

    “今后还得继续杀!”安藤语调尖厉,好像狼崽子在嚎叫,“那就是为汪先生来广州建立新政权铺平道路。”

    汪精卫望着那身首分离的尸体,望着电线杆上那凄惨可怕的头颅,脑海里曾闪出过种种杂乱无章、转瞬即逝的念头。现在,他感到安藤等人的话使他清醒,使他振奋,使他温暖,感到与安藤等人之间是这么心心相印!于是以虔诚的神态,激动的语调,深情地说:“感谢,感谢,真诚地感谢华南派遣军长官司令部对我的支持!”他为了迎合安藤一味强调杀人制胜的残暴心理,脸色马上由感激转为愤慨,“对抗战分子,尤其是对共产党的抗战分子,建议长官司令部大杀特杀!”

    不论任何人之间的接触,共同的语言多,感情容易沟通。安藤高兴地说:“汪先生不愧为日本人所尊敬的忠诚朋友!”

    也许犬养是文职官员,抑或还有点书生气,他指着坑洼里那三具裸体女尸问道:“安藤将军,她们也是抗战分子吗?”

    安藤沉思一会,挖苦地一笑,说道:“你呀,真是个迂夫子。”

    犬养恍然地“噢”了一声,又自我解嘲地一笑,喃喃地说:“我明白了,原来她们是刁难皇军的刁妇。女人嘛,反正是那么一回事,不做荡妇做刁妇,何苦?”

    “难道你们没有建立‘行乐所’?”汪精卫想到在上海的日军有那么多的“行乐所”,大概广州没有,日军才乱抓女人,因而感到不好理解。

    安藤没有直接回答,淡淡地说:“等会再向阁下说。”他手向摩托驾驶兵一挥,“按原定计划继续前进。”

    安藤的原定计划是什么?汪精卫等人坐在吉普车里,各人猜测着,判断着。半个小时之后,车辆停住了。安藤首先跳下车来,手指由四个日本宪兵把守大门的剧院,神秘地一笑,说道:“请诸位进剧院调剂一下脑细胞。”

    汪精卫等人许久没有看到高水平的演出了,也真的想把紧张的脑细胞调剂一下,就乐滋滋地与安藤等人走进了剧院,然后端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等待演出。不一会,留声机里响起刺激性的乐曲,帷幕徐徐拉开,见舞台上粉腿林立、酥胸裸露地站着二十多个裸体女人。她们都是广东人,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她们向观看者一鞠躬,就伴着黄色音乐卖俏地扭动起来。

    “怎么样?汪先生!喜欢吗?”安藤的两只眼睛燃烧着野性的欲火。

    “中国因封建社会的历史长,我们不习惯看这种裸体舞。”汪精卫并没有感到不堪入目,也并没有为这批女同胞被日本法西斯的畜生们所蹂躏而愤慨,只觉得这些女人的裸体不如他小老婆徐珍的柔美,而引不起他的兴趣。

    “我们日本人开始也不习惯。”安藤淫笑着,“可是看过几回,好像吸鸦片烟一样上了瘾,不打仗,几乎天天想看。”

    “我虽然不是军人,但我设身处地的想过,军人的生活是单调的,有时甚至是枯燥的。对阁下的这种情趣,我完全理解。”汪精卫谄笑一声,“只是我们广东女子,没有江浙那边,尤其是苏州那边的女子美,建议阁下派人去苏州等地物色一批。”

    “我早就想到了。华中派遣军司令长官山田乙三将军答应,在最近给我们送三百个二十岁左右的苏州女人来。”安藤甜滋滋地说,“不用说,那一定是批美貌出众的女人。”他顿了一下,“阁下不是问到建立‘行乐所’的事吗?我们计划将山田阁下送的三百个女人建立上等‘行乐所’。将台上这批女人,连同五百多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建立中等‘行乐所’。此外还有三千五百多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计划分配给所属第五、第十八、第三十八、第一〇四、第一〇六等五个师团,由他们组织下等‘行乐所’,供士兵享用。目前兵多女人少,只好暂时凑合着过些日子。”

    “建议长官司令部以招收缝纫、医务人员的名义,在广州招收一批,还可以让日军占领区的南海、番禺、顺德、佛山、花县、增城、东莞等县的维持会,选送一批来。”汪精卫挖空心思,出谋划策,讨好主子。

    “好主意,好主意!”安藤充满了狂热的激情。

    两天后,安藤果真贴出招收缝纫女工和女医务人员的广告,在短短的一个星期内,骗来了两千多名中青年妇女。当她们知道上当受骗之后,已经身不由己了。少数人不堪其苦,设法逃跑,但都被追捕回来杀害了。

    就这样,汪精卫这伙乱臣贼子的到来,使广州人民的悲痛和屈辱进一步加剧了!

    现在,舞台上的二十多个裸体女人已经扭摆了近半个小时。往日,她们淫荡的表演不到十分钟,安藤首先上台拉走自己中意的一个。接着,其余的女人也依次被拉走。然后,被带进剧院二楼各高级官员所固定的房间奸污。可是这回,安藤见汪精卫等人没有这个要求,他自己已被新娶的姨太太王菊凤折腾得精疲力竭,就由上野宣布闭幕了。

    广州的盛夏,自天热得打狗不出门,可是每到夜幕四合,经海风呼啦啦一吹,备觉凉爽。晚上八点,安藤和上野、山下、今村与汪精卫等人,就汪精卫来广州建立新政权问题举行会谈,双方分别由今村和周隆庠做记录。

    经过一个下午的接触,安藤感到汪精卫是他们手中可靠的驯服工具,脸上呈现出和和善善的笑意,深情地说:“如果汪先生认为在广州建立新政权适宜,我全力支持,而且将支持到底!”

    “衷心感谢安藤将军真诚的支持!”汪精卫觉得安藤那张嘴像个拧开的水龙头,他的话像甘霖雨露,滋润着自己因处处碰壁而变得枯燥的心田,是那么甜美,那么舒畅,那么惬意。“我们认为,不论广州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地理、气候等各个方面,都适宜做中国的首都。因此,这里曾一度是孙中山先生和鄙人主政的地方。”他这才意识到下午与安藤的接触是一种考验,是一种很值得的代价。他这么想着,感到很幸运,也感到自己更加聪明了。

    “好!从现在起,我们司令部就着手为你们做必要的准备工作。”安藤显得很热情,“请汪先生和在座的中国朋友,以及影佐和犬养先生考虑,有哪些准备工作要做?”

    房间里出现一阵令人陶醉,而又陷于缜密思考的沉默:“我想,当务之急的第一件事,是解决中央各机关的用房问题。从工作性质和安全保密角度考虑,国民党中央党部设在哪里,国民政府设在哪里,行政院以及它的各个部设在哪里?”汪精卫身上像注射了强心剂,越说越有精神,“当务之急的第二件事,是立即筹建一支精悍的卫戍部队。”他瞟了安藤一眼,见他两眼一动不动,脸部像浮雕,不知是凝神沉思,还是对他的意见莫衷一是,抑或是漠然视之,不禁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于是又说:“我这些想法是否要求过高?司令长官阁下!”

    “不过高,一点也不过高,这是理所当然要考虑的问题。”安藤的眉宇间流露出对权威的自豪和自信,“关于中央各机关的用房,我们把长官司令部占用的这些房屋全部让出来,把皇军占用的其他比较好的房屋都让出来。至于筹建一支卫戍部队,好办。我们已经掌握到从蒋介石那边叛逆过来的正规军和游击队,约一个师的人马,先由我们从卫戍这个高度加以训练,然后交给汪先生指挥。”

    “对将军阁下的全力支持,真是感激不尽。”汪精卫想到卫戍部队是个要害部门,由什么人指挥至关重要,“刚才阁下说的这支部队,现由什么人具体掌握?”

    “吕春荣先生。这人四十余岁,原是张发奎手下的一名团长。他忠于日华和平事业,也很有政治头脑和军事指挥才能。”安藤似乎已摸透了汪精卫心中的秘密,“至于将来由什么人指挥恰当,以后由汪先生酌定。”他望了大家一眼,“诸位想想看,还有什么意见?”

    “建议将市容整饬一番,拆除那些残垣断壁,填平那些坑坑洼洼。”陈耀祖两眼望着安藤,“作为首都的所在地,常有国际友人往来,尽可能地把这里整饬得好一点。”

    “陈先生的意见提得好。”安藤从会谈开始,一直使用人类交往的共同语言:微笑。“要维持会督促市民,我们再派一支部队配合,几天就可以整饬好。”

    “我提点意见。”影佐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建议长官司令部对市民进行一次暗查,把一切可疑分子控制起来,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已经进行过几次暗查了,可以再搞几次。”安藤把脸转向汪精卫,“新的中央政权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建立?”

    这是日本政府决定的事,他汪精卫无权回答,但又不愿意失面子,说道:“这要等到下个月召开国民党第六次全会,再召开中央政治会议,把各个方面的机构设置、人选确定好了才能决定。如果顺利,可在中华民国成立二十八周年,也就是今年的十月十日成立。”

    “只有两个多月了,快了。”安藤兴致勃然地一笑,“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从政治影响考虑,新的中央政府在广州建立之前,安藤将军统帅的华南派遣军,是否可以从广东范围内全部撤走?”犬养见安藤热情的面孔,一下子冷却下来,吃了一惊!他不明白是因为安藤的敏感,还是因为自己的唐突,失悔地说:“请阁下原谅我的冒昧。”

    可是,安藤却宽容大度地一笑,说道:“我理解犬养先生提问的目的。这也正是汪先生所殷切期望的。一句话,我服从帝国政府的决定。从政治影响考虑,我可以主动向帝国政府提出从广东撤兵的建议。”

    刚才,汪精卫见安藤的脸色在急剧地起着变化,也吃了一惊。现在,见他说得如此情投意合,由于心情过于激动,驱使他说出一句事后怀疑是否是自己说出的话来:“安藤将军!你比皇帝还要伟大。”

    “哈哈!”安藤引颈大笑,“我安藤再伟大,也比不上你汪先生哩!”

    汪精卫用词失当的一闪念的懊悔,被安藤的笑声驱散了,也报之一声大笑:“哈哈!我怎能与司令长官阁下相比较呢。”

    一阵欢笑过去,安藤对汪精卫说:“汪先生来广州,有两件事非阁下出面不可!一是发表广播演说,规劝张发奎和余汉谋、李汉魂停止抵抗,二是与他们面晤,把他们笼络过来,使他们手中的部队变成阁下的和平军。这也是七月二十日帝国外务省的秘密电报所要求的。”他那语气,仿佛老师向学生布置作业,没有商量的余地。

    汪精卫的心被猛地一撩。他知道广州周围有蒋介石的五十余万军队,广州市区有暗藏的军统特务,他公开发表广播演说,将会遇到怎样的危险。蒋介石早在六月间就对他下了通缉令,与张发奎等人直接面晤将是什么结果。然而,安藤的话说得那么果断,那么执拗,能拒绝吗?况且安藤的意见又是为他汪精卫的前途着想,能说不是一番好意吗?他左右为难,心摇神荡,像长跑运动员做出了超越自己力量的跋涉,就要达到终点一样,突然感到浑身虚脱。

    跟随汪精卫同来的林柏生和影佐等人,看透了汪精卫心中的痛苦曲折和感情变化,但谁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出现了一阵不可名状的沉默。

    这时,汪精卫想起一年前,他和陈璧君对余汉谋与日勾结进行包庇的那段旧情,棱角分明的脸膛上,咬肌一鼓,心一横,决定先在余汉谋身上试探试探。为了获得安藤的真心支持,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唉!人世上有谁能看得见自己的后颈窝呢?闯闯看吧!

    “刚才我之所以一阵沉默,因为我在考虑如何将安藤将军说的两个任务完成得好一点。”汪精卫的心经过一阵剧烈的颤栗之后,开始松弛了,“我决定先与张发奎等人见面,再发表广播演说。行在前,言在后,以行定言,以言促行,效果一定会好一些。”

    “高见,高见!”安藤粲然一笑,“张发奎在韶关,余汉谋在清远,李汉魂在连县,阁下先与谁面晤?”

    “余汉谋。”汪精卫说,“因为他与我有段深交。”

    “好!我派上野少将带一个手枪排,为汪先生保镖。”

    接着,汪精卫与安藤将周隆庠和今村的记录看了一遍,见都记录得比较详细,就一同在上面签了字,作为临时协议由双方保存。之后,大家就如何进入余汉谋的国民党第十二集团军长官司令部,进行一番研究,直到十一点才散。

    当天晚上半夜时刻,令人清爽的海风突然停止,一切变得悄无声息,空气特别郁闷,大气气压仿佛骤然增加了一倍。汪精卫躺在床上,感到头脑昏沉,心脏也好像窒息似的,呼吸也感到不那么畅顺了。十四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在这种天气久晴欲雨的骤变时刻,陷在他脊椎骨里的那颗子弹头,很快就会恶作剧一般折磨他。大约过了一个钟头,阵阵疼痛伴随着闪电雷鸣和急风暴雨,强烈地刺痛了他的神经。他痛得汗流浃背,痛得在床上打滚。三个小时以后,风歇了,雨停了,云收了,整个广州城显得格外清新。可是,汪精卫的疼痛没有减轻,一直到第十天才恢复正常。

    八月三日上午八点,汪精卫和影佐等人,以及上野和手枪排的士兵,都换上吕春荣他们叛变前穿过的国民党军装,佩带着原来使用过的第四战区的符号,分别乘坐吉普和卡车,由吕春荣领路,从广州出发,十一点到了敌占区花县。驻扎在这里的一〇四师团长浜本善三郎告诉汪精卫等人,据他们掌握到的可靠情报,余汉谋的长官司令部仍设在清远,但余汉谋于五天前带着一个师,到距离花县四百余里的英德去了。汪精卫等人为了早日与余汉谋面晤,在花县吃了午饭,顾不得休息就起程赶路,于下午六点五十分到了英德。

    这时,余汉谋正关着门,与姘妇张秀凤横躺在床上,隔着一盏茶油灯相对着,津津有味地吸着鸦片烟。忽然,听到亲信副官韩春章站在门外报告说:“余司令!四战区的韩德仁团长带着一批随从人员,向司令报告重要军事情报来了。我这里有韩团长的介绍信,请司令过目。”

    余汉谋心里一怔,忙说:“韩团长与我是老朋友,介绍信不必看了。想必他们还没有吃晚饭,你把客人领到会客室之后,向伙房打个招呼。好,我就来。”

    他口衔烟枪,紧缩腮帮,深深吸了几口,感到已经过瘾,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老虎皮,边走边扣纽扣,急匆匆来到会客室。他自然没有见到韩德仁,反映在他瞳孔里的是十余张陌生的面孔,又见会客室门口站着三十多个持手枪的陌生士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他后悔刚才没有看介绍信。不过他看,也看不出破绽,因为那铅印介绍信,那第四战区的红色关防都是真的,是土肥原特务机关花高价钱,从张发奎手下一个管机要的文书那里买来的。

    “幄奇兄不认识我啦!”汪精卫想起余汉谋那“鳙鱼头”的外号,虽然觉得有辱人格,但他的脑袋的确大得出奇,“今年一月初,承蒙你援助我二十五万元法币,特地前来向你表示感激之情。”

    余汉谋做梦也没有想到,汪精卫这个大名鼎鼎的文官,会在这时候身着军装出现在他眼前。他以惊疑不定和可怕的眼光望着汪精卫,从黄色帽檐下清秀的脸庞,从熟悉的声音做出判断之后,更加诚惶诚恐,哆哆嗦嗦地说:

    “你,你是汪先生?噢!汪主席,我失迎了。”

    “幄奇兄不必客气。”汪精卫注视着余汉谋脸部的表情,见他慌慌张张,似笑非笑,一时无法窥探他的内心世界,就直截了当地说:“你大概清楚,我与蒋介石在许多重大问题上,尤其在中日和谈停战上势不两立。今天,我为你提供邀功请赏的好机会。我已经送上门来,你怎么处置,一切听从尊便吧!”

    余汉谋心想,汪精卫之所以敢于与他见面,一定有日本华南侵略军做坚强后盾,如果动汪精卫一根毫毛,一旦惹怒了日本人,其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假惺惺地笑着说:“汪主席怎么把我当外人了,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余幄奇岂能做忘恩负义之徒。”

    上野通过周隆庠的笔译,知道汪精卫与余汉谋的对话内容,打着手势,对余汉谋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日语。

    “这位是日本华南派遣军参谋上野卓夫将军。”周隆庠翻译说,“上野将军刚才说,余司令既然不愿意扣押汪先生,就必须保证汪先生的绝对安全,就必须热情支持汪先生!你能够这样做,我们华南派遣军把你视为好朋友。否则,你也别想有好结果。”

    余汉谋听上野这么一说,心中的惶恐不安又增加了几分,胆战心惊地说:“一定保证汪主席的绝对安全,一定支持,热情的支持他!”

    上野又说话了。周隆庠翻译说:“你过去在广(州)惠(阳)战役中表现得还算明智,现在更应该明智。”

    余汉谋想起近一年多来与日寇的勾结和默契,脸一阵发烧,挤出一丝尴尬的笑纹,难堪地说:“啊,嗯,我过去的所作所为说不上明智,但我还有点自知之明,还能够识时务。”

    这时,韩春章走来向余汉谋报告说:“伙房正在准备饭菜,稍等一会,就请韩团长等客人去用餐。”

    “韩团长他们是第一次来,必须把晚餐弄丰盛一点。”余汉谋望着韩春章吩咐说,“先拿些点心来给客人吃。噢!你看你看,茶也没有,烟也没有,快去拿茶拿烟来。”

    大家喝着茶吃着点心,房间里的紧张气氛也开始缓和下来。但是,余汉谋心中的惶惑不安并没有消失,因为他还不明白汪精卫和上野等人的来意。他沉思一会,用恳求的语气说:“汪主席和上野将军来,有什么吩咐,只管直说,我一定照办。”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吃了晚饭,请幄奇兄物色个适当的地方,我们再具体磋商。”汪精卫抓住余汉谋暗中通敌这一致命弱点,纵横捭阖,运用自如,把余汉谋玩弄于股掌之间,一种入龙潭、蹈虎穴的豪迈感情,不禁浪潮般地冲击着他的心扉,使他兴奋不已。

    晚饭后,余汉谋以游览英德县城一处名胜古迹为由,避开手下的师旅级军官,与汪精卫一行,包括日军手枪排在内的四十余人,来到县城一家最好的旅馆。韩春章已先来这家旅馆一个小时,原住在这里的旅客已经转移。八点左右,汪精卫等人与余汉谋在旅馆三楼开始秘密交谈。

    “我们与幄奇兄商量的事,既复杂,又简单。”汪精卫冷笑一声,“说复杂,不论任何人,在做出某种决策时,总是顾虑这顾虑那。说简单,只要幄奇兄想想蒋介石对你的冷酷无情,什么都好办。”他挑拨说,“老蒋把广州失守的责任全推到你身上,他于去年十一月十五日,以军委委员长的名义,明令给予你以革职留任的处分。他对你如此刻薄,你还依附他干什么!”

    广州失守之前的去年十月中旬,余汉谋奉命率领三个军的部队与妄图进攻广州的日军,在广州东面的增城、东莞、博罗和惠阳四县之间的广阔地区开展广惠战役。战役的头两天,他手下的八十三军军长兼一五一师师长默希德、一八六师师长李振、一五四师师长梁世骥等人,见蒋介石派张治中率领他的预备师增援广东,张治中和余汉谋亲临广惠前线督战,的确真枪实弹地与敌人干了一场,在博罗县城东郊、惠阳东面的平潭和南面的淡水等地击毙击伤敌军近三千人。可是,在张治中离开前线返回韶关,余汉谋返回广州的第二天,博罗县城失守。第三天,也就是十月十五日上午,多次与余汉谋的机要参谋王子信见过面的土肥原特务机关的代表、韩国人林虣,又与王子信在广州一家旅馆见面了。林虣将当时的华南侵略军司令长官本庄繁写给余汉谋的亲笔信和八万元法币交给王子信。本庄在信中写道:“十一和十二日贵军之所以与皇军激战,是因为有蒋介石的代表张治中在你们身边,所以我们并不认为这是余司令对我们之间的默契出尔反尔,而是你们不得已而为之。今后,为了麻痹蒋介石,我们之间可以真真似假,停停打打。兹馈赠八万元法币,以表感激之情,切勿推辞。”余汉谋看了信,除了在心中对日寇的情报厉害而表示惊讶以外,八万元法币照收,本庄的意见照办。以后一连四天,每天只在博罗、惠阳等地像军事演习似的打一阵。二十日晚上,余汉谋在广州召开军事会议,装腔作势地决定由李振、梁世骥各带一个师,分别在广(州)增(城)公路西侧的福和、石桥一带布防狙击日军,他自己则与司令部机关连夜离开广州去清远。天亮前,余汉谋抵达清远时,发现那里已经驻扎一支部队。原来莫希德的一五一师比他跑得更快,他们已于昨天傍晚来到了清远。李振见余汉谋和莫希德如此,连福和一带去都没有去,就率领部队往清远方向跑,梁世骥只在远离石桥的莲塘与一小股敌人接触,打了不上二十分钟,也迅速北撤了。与此同时,张发奎手下的曾友仁第一五八师师部与张浩东旅在龙眼洞附近溃败,张简荪独立第九旅在花县东面的太和溃败,一五三师师长张瑞贵率钟芳峻旅奉命守增城,见孤军无援,于二十一日上午十点,率部越广增公路北撤了。至此,广惠战役结束。日军未遇抵抗,沿广增公路向广州推进。是日下午二时,广州沦陷。二十三日上午,蒋介石收到驻美大使胡适的电报:“广惠不战而陷,国外感想甚恶,舆论甚烈。”加之,国民党内的冯玉祥、李宗仁等人坚持非给余汉谋处分不可,蒋介石才于十一月十五日,以第四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十二集团军司令长官余汉谋“在广惠作战中指挥失当,失守广州,特给予革职留任处分,以观后效。”同时,给莫希德以革职查办处分,给李振和梁世骥各记大过一次。

    现在,余汉谋见汪精卫提起他受处分的事,好像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心里一阵阵疼痛,难过而羞愧地低下了头。

    “老蒋亲自指挥的南京保卫战,直到日军兵临城下,才要部队胡乱打了一阵,接着二十五万大军不战而逃,南京失守,又有谁处分了他老蒋?连轻描淡写的责备也没有哩!唉,世界上的事情是如此不公平!”在精卫又是挑拨,又是拉拢,“老蒋做出处分幄奇兄的决定时,我还在重庆。当时,我就愤愤不平地坚决反对过。当然,由于老蒋一贯独断专行,我的意见没有被他采纳。对此,我深表遗憾,也对幄奇兄深表同情。”

    “对汪主席给予我的关怀、爱护和同情我没齿不忘!”余汉谋深情地说。

    上野马上接过话头,吹嘘一番中日和谈停战的重大意义和汪精卫如何伟大,数落一番蒋介石如何阴险狡诈之后,笑着说,“哪里是地狱陷阱,哪里是福地仙境,清清白白。何去何从,请余司令当机立断。”

    余汉谋动摇了。他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地说:“感谢汪主席和上野将军为我指破迷津,等到以汪主席为首的新政权一成立,我马上带领十二集团军投奔汪主席。明天,我再支援汪主席十五万元法币,把钱寄到金城银行香港分行,仍旧立褚民谊先生的户头。”

    林柏生担心余汉谋的话不兑现,转弯抹角:说:“汇寄香港很费事,还得花一笔汇费。既然余司令有这份盛情,就把现金交给汪主席吧!”

    “可以,可以。”余汉谋感情真挚地说。

    “我当着在座诸位向幄奇兄表示,你投奔过来之后,我请你当军政部长。”汪精卫的许愿发自内心。

    “感谢汪主席的大恩大德!”余汉谋两脚一靠,向汪精卫举手敬礼。

    “我们还想与张发奎先生见见面,希望幄奇兄设法让他来英德一趟。”汪精卫转过话题说,“幄奇兄不必害怕,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余汉谋自然明白汪精卫与张发奎见面意味着什么。如果事后张发奎向蒋介石告发,他余汉谋的命都保不住。你汪精卫屁股一拍走了,你那个对后果负责是句空话。他略一思索,难为情地说:“人心隔肚皮,我对张司令的思想倾向实在摸不透。弄得不好,我投奔汪主席的事很可能被暴露,那就贻误大事。这一点,务必请汪主席理解而予以原谅。”

    “那么,请幄奇兄给我们与张生先见面提供必要的方便。”汪精卫提出新的要求,“比如说,把你们十二集团军的符号给我们佩带,给我开个介绍信,在我们动身之前,以你的名义给张先生发个电报,就说你手下的李振师长有要事见他。这样,我们才能与张先生见面。可以吗?幄奇兄?”

    没等余汉谋回答,陈耀祖说:“现在假冒的事多得很!万一张先生对你发难,你矢口否定就是。”“行!我遵命。”余汉谋感到不好拒绝。就这样,汪精卫一行于四日清晨出发,上午十点抵达韶关,顺利地进入了第四战区长官司令部。

    张发奎见汪精卫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始而惶惑,继而愣住。他对汪精卫的到来,感到十分厌恶,很担心消息传出去,招引蒋介石追查。为了保密,他在他的吸烟室与汪精卫等人见面。他想到汪精卫两任国民党政府主席时,先后提升他为独立旅旅长、第十二师师长和第四军军长,对汪精卫的厌恶中又掺杂了几分敬意。所以,去年四月陈璧君带着陈春圃向张发奎游说时,他曾拍着胸脯表示,只要汪精卫出面主和,他的第四战区忠诚地听从汪精卫的指挥。可是,一年又三个月过去了,他对汪精卫有过什么表示呢?

    “汪主席!我今天见到您,实在感到无地自容。由于种种政治上的压力,今年一月初,我与余汉谋联名发表反汪主席和拥护老蒋的通电,实在抱愧之至!”张发奎毕竟是个掌握近三十万大军的司令,居然能够用这么句话,缓和千头万绪的复杂局面。

    “向华兄说的无地自容,说的抱愧之至,是真心实意吗?”汪精卫的心里仍然积聚着一团疑雾。

    “请问张司令,你对汪先生和我的到来,正在想些什么?打算干些什么?不妨直说!”上野这句单刀直入的话,经过周隆庠的翻译,传到张发奎的耳里,使他大吃一惊,也叫他有口难辩。

    “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受到一种清醒的思维所支配。我想,汪主席和上野将军委屈来到敝司令部,必定有明确的目的,还是请汪主席和上野将军先说。我洗耳恭听。”张发奎六十四岁的人生经历,帮助他打破了眼前的僵持局面。

    这时,张发奎手下的原第一五八师师长、现机要参谋张浩东,为送一份蒋介石的手谕闯了进来。他一眼认出了汪精卫,情不自禁地惊叫道:“是汪先生,你怎么来这里了?”他马上感到失言,但已悔之晚矣。

    “韶关是中国的地方,我是中国人,怎么不可以来?”汪精卫因过于惊慌,不由自主地腾地站起身来。

    影佐急步跨到张浩东跟前,用汉语厉言问道:“汪先生来了你又怎么样!”

    汪精卫的随同者们也惊慌地站起身来,一个个掏出手枪,准备迎战意外的危险。

    顿时,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到了万分。

    张发奎从张浩东手里接过蒋介石的手谕,还来不及看,见此情景,一种大祸临头之感涌升上心头。不知是一种什么奇异的力量主宰着他,他劈头给张浩东两记响亮的耳光,凶神恶煞似的喝道:“你若走漏半点消息,我非毙了你不可!”

    “我是司令长官的机要参谋,懂得‘机要’二字的深刻含义。请司令长官放心。”张浩东像犯罪似的深深低着头。“我放不下心,也信不过你!”张发奎为了让汪精卫和上野释疑解惑,“请汪主席和上野将军决断,怎么处置他?”要使汪精卫和上野真正释疑解惑,除非立即将张浩东毙了。但是,他们都不愿意明确表明自己的心迹。

    “怎么处置他,还是由向华兄决断吧。”汪精卫不知这意见是否符合上野的心意,扭过脸问道:“上野将军的意见呢?”“应该由张司令决断。”上野点点头。张发奎沉思一会,对张浩东说:“你到我里面的书房里去,先向我具结写保证,我再考虑如何处置你。”

    张发奎住的是一连四进的房间,第一进是他的餐厅,第二进是吸烟室,第三进是卧室,里面一间是书房。他把张浩东带进书房后,把书房的门关上,再回到卧室看蒋介石的手谕。蒋介石亲笔指示是写给张发奎和余汉谋的:“请二位在近半月内组织一次对广东敌军的新进攻。适时地抓住在北面的关东军正全力在诺门坎与俄军交战,南面的华南派遣军妄图进攻香港的有利时机,只要指挥得当,胜利一定属于你们。”他将信塞进口袋,边思索边回到吸烟室。

    由于张发奎对张浩东的处理,双方的僵持局面才开始缓和下来。

    “诚如刚才向华兄所说,我们来韶关不是没有目的。”汪精卫恢复了常有的笑容,“一是希望向华兄再不要与日军交战,二是希望支持我开展中日和平运动。”

    张发奎愣了一会,说道:“汪主席说到的第一个问题,我明确表示,只要日军不打我们,我们绝不会打日军。”“我们进入广州之后,就与你们和平相处,一直没有打过你们呀。”上野说。“所以呀,我们才把部队开到远离广州的韶关来了。”张发奎说。

    在座的人都知道,上野说的“和平相处”是骗人的鬼话。其实,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开始,中日战争就进入了相持阶段。到一九三九年之后,日军就深深陷于中国的抗战泥潭中,已经无力进行战略进攻,只好被迫改变战略思想,转为巩固占领区,进行所谓治安肃正,推行以战养战,以华治华的反动方针,以应付持久战。

    “如果老蒋坚持要你们进攻皇军你怎么办?”汪精卫望着张发奎,“你敢违背他的命令吗?”

    仿佛口袋里的信被汪精卫发现似的,张发奎心里一怔。他不知是为了向汪精卫和上野表示赤诚,还是厌恶打仗,反正是他的行动令人不可思议,竟把藏在口袋里的蒋介石的秘密手谕拿出来,交给汪精卫和上野看。

    “向华兄打算怎么对待?”汪精卫语调淡淡的,感到蒋介石的督战,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是呀!张司令打算怎么对待?”上野却感到意外,心里一惊。

    “这样的信,老蒋写过三次了,这回得应付一下。”张发奎早有思想准备,沉静地说,“请上野将军转告安藤司令长官,在适当的时候和适当的地方,双方隔着山打几次。然后,由日本的报纸发个消息,说打死打伤多少中国军队。因为老蒋很相信日军的报道。”

    半个月之后,张发奎的张简荪独立九旅与安藤的十八师团,约定在增城东面百华里的地方,双方一南一北隔着五里之遥的罗浮山,开枪开炮打了四次。对此,蒋介石竟给第四战区发了嘉奖令。历史是严正的,但有时却显得滑稽可笑。

    现在,上野听了张发奎“隔山打仗”的意见,不由得开怀大笑,称赞说:“妙,妙,简直是一大发明!”张发奎也笑了,但笑得很不自然,好像受之有愧似的。过了好一会,他说:“汪主席和上野将军与余幄奇见面时,一定与他谈过同样的问题,相信他会同意我的意见。”

    “我们没有与幄奇见过。”汪精卫摇头,“不瞒你说,我们佩戴的符号,那封介绍信,还有以幄奇的名义发给你的那份电报,都是假的。请原谅,不这样做,我们进不了你这个衙门哩!”他说罢哈哈大笑。

    “噢!原来如此。”张发奎信以为真。他接着说:“至于说到支持汪主席开展中日和平运动,我还是一年前与汪夫人说过的那句话:等到汪主席为首的新政权一成立,我的第四战区忠诚地接受你的指挥。”

    汪精卫从张发奎交出蒋介石的秘密手谕这件事中,看出他对自己的拥护,也信以为真,对他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之后,就把舌锋转到与李汉魂的见面问题上,请他提供方便。

    “奉劝汪主席不必与李汉魂见面。”张发奎说,“因为他是老蒋的亲信,从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接替吴铁城任广东省主席以后,更是对老蒋一片忠心。其次,他在广东没有什么实权。他那个省政府设在广东、广西、湖南三省交界的连县,广东人有谁听他的指挥!再说,他手下名义上有个保安师,实际上不足两个团的人马。即便把他拉过来,也没什么油水。”

    汪精卫觉得张发奎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会见李汉魂是安藤的旨意,要改变计划,他做不了主。他望着上野、影佐和犬养,说道:“三位的意见呢?”

    “连县可以不去,我负责向安藤将军解释。”上野明白汪精卫的苦衷。

    “我们都负责解释。”影佐赶忙表示。

    第二天傍晚时,汪精卫一行返回广州。汪精卫连夜向安藤报告两天来的情况,见安藤感到很满意,他才放下心来。接着,他一连三天躲在房子里起草题为《怎样实现和平?》的广播演说稿。经安藤审阅后,于九日上午通过安藤的司令部的广播设备广播出去。汪精卫在这篇演说里,叫喊驻扎在广东省内的中国军队放下武器,在广东“实现局部和平”,然后推广到全国,迫使蒋介石下野。最后,表示他投靠日本侵略者的决心。说他的广播演说公诸报端之后,蒋介石必将动员各级政府和军队,向他发出新的声讨通电,“但我知道这完全是无效的。”

    十月十三日,汪精卫在广州分别接见汉奸周应湘、林汝珩、汪宗淮、王英儒、李道轩和彭东源等人,要他们配合安藤密切注视游击队的活动,并在整饬广州市容中做出贡献,将来成立新的广东省政府时,让他们都当厅长。

    十四日下午五点,汪精卫一行乘同一架飞机返回上海。十九日下午六点,他在十七日的香港《大公报》上读到李汉魂号召“广州民众一齐起来捕杀汪精卫”的长篇广播演说稿。一阵短暂的难堪之后,他冷笑着对徐珍说:“我九日上午在广州广播演说后,还在广州待了四天,李汉魂怎么不发表广播演说捕杀我?放马后炮算什么英雄?哼!”

    “这说明先生的威信高,您在广州时,李汉魂不敢发表广播演说。”徐珍感到自豪。徐珍的话刚落音,只见施桑奴在李圣五的陪同下走进来。她哭哭啼啼地对汪精卫一鞠躬,无限伤悲地说:“汪主席!宗武又被军统的人抓走了!”“难道传闻高宗武与重庆有联系是假的?”汪精卫这么想着,惊问道:“他是怎样被抓走的?高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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