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月八日至十三日,戴笠玩弄的那套捉放高宗武的把戏,如同迷魂阵一样,不仅使汪精卫和周佛海等人不辨真伪,而且把高宗武视为坚贞不屈的勇士而备加信任。因此,七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当西义显从香港返回上海,说高宗武与重庆有联系时,他们也只是半信半疑。直到当天晚上,西义显来到汪精卫家里,将日本同盟通讯社香港分局掌握的可靠情报,向汪精卫和周佛海详细报告之后,才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噢!七月四日晚上,宋美龄在香港宋子良家里秘密接见高宗武夫妇,同盟社香港分局是怎么知道的?”汪精卫的心被惊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五官也一齐往下挪动了位置,脸膛像个倒垂的丝瓜,“请西义显先生详细说说。”
“宋子良家里的女佣刘梅容,与同盟社香港分局采访主任吉村光雄先生的华籍妻子李静兰,原籍都是福建厦门,又是嫡亲表姐表妹。”
西义显见汪精卫对他提供的情报这么重视,脸皮突然热起来,马上热到耳朵根,最后导热到心坎上,“七月六日下午,刘梅容去看望李静兰时,两人在闲谈时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刘梅容怎么知道宋美龄会见的是高宗武夫妇?周佛海听说宋美龄亲自出马拉拢高宗武,顿时惊得脑际里嗡嗡作响,只觉得脑袋仿佛在脖子上急忽忽地旋转着一样。”
“因为刘梅容的另一个表妹,名叫王素君的,与高宗武同住在香港太子行,是邻居,她多次在王素君家里与高宗武的妻子见过面。”西义显心中涌起一种豪迈感,仿佛正在办理一件非凡的大事似的。
“该没有认错人吧?”汪精卫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发青的嘴唇上恐怖的余波未尽,还在不停地微微颤动着。
“不会。”西义显自信地说,“据刘梅容说,她把三杯茶分别送到宋美龄和高宗武夫妇面前的茶几上时,她与高宗武的妻子相互用微微点头表示打招呼呢!当然,宋美龄与高武宗夫妇秘密会见时说了些什么,刘梅容不得而知。”
“内容不言而喻,无非是要高宗武脱离我,无非是向他了解我的动向,无非是打听中日和谈的具体情况。”汪精卫说到这里,又一次被恐怖所笼罩。
本来,高宗武被戴笠释放之后,眼见日本侵略者在亚洲地区的势力越来越大,汪精卫政权的建立已为时不远,他当外交部长的奢望也即将实现,对蒋介石封他为外交部次长的许诺,滋味已不那么浓了。近半年来,他只应付式的从香港给戴笠写过两次信,向他说了些汪精卫集团无关痛痒的情况。七月四日晚上,高宗武受到宋美龄的青睐和二百两黄金的馈赠,他的心被她那炽热的感情融化了,把汪精卫赴日的内幕向宋美龄和盘托出,满口答应随时向宋美龄写信,汇报汪精卫建立新政权的秘密,他在半年之后带着妻子返回重庆,担任国民党中央委员和外交部次长。只有当宋美龄问及汪精卫在上海的详细地址时,高宗武没有忘记汪精卫曾提拔他当亚洲司司长,又几次向蒋介石建议提升他为外交部次长的那片情意,以汪精卫害怕军统暗杀,带着陈璧君和徐珍躲在日本驻上海宪兵司令部而应付过去。
现在,汪精卫和周佛海听了西义显的报告之后,把高宗武视为可恨又可怕的内奸,决定等高宗武从香港返回上海,就由特工组织逮捕他。汪精卫赴广州前夕,罗君强从香港来上海、说高宗武的肺病复发住了医院。汪精卫为了早日清除隐藏在身边的祸患,向亲信李圣五交了底,要他带笔钱,以动员高宗武回上海疗养为由去香港。这对于已成为施桑奴实际上的丈夫的李圣五,真是天赐良机。七月二十四日,李圣五就乘飞机启程了。他与施桑奴一见面,就如胶似漆地不可分离,便制造了高宗武病重体虚,既不能乘飞机,也不能坐轮船的假象,两次给汪精卫和周佛海写信,说至少要调养一个月才能赴上海。
古往今来,许多英雄豪杰和仁人志士的宏伟事业,往往败在女人的怀抱中。在李圣五处理汪精卫的秘密派遣这件事上,避开本质,就其现象而言,历史是何等相似乃尔!前事,总是以严肃的训诫作为后事的镜子,而后事,总是顽固地反射着前事那幽灵似的折光。历史,就是这么一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人类的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奇特的大书!
七月八日晚上,当李圣五与施桑奴赤身裸体,厮缠进入高潮,她为了获得肉体上的极大满足,紧紧地拥抱着他,嫩白的脸颊在他略显粗糙的脸皮上使劲地摩擦着,情不自禁地用短促而激动的语言叫唤着:“我的五,最亲爱的五,你好好体会体会,真是恰到好处,真是天作之合。哎哟我的妈,怎么这样舒服!我的五,我永远离不开你,永远永远!”
这时候的李圣五,除了指挥兴奋的神经在极度活跃着,其他神经都处于休眠状态。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还生存在人世间。他使劲地动作着,气喘吁吁地说:“我最亲爱的奴,只有我最理解你的性要求!但是,你要规劝你那个名目上的丈夫,无论如何,不能倒向重庆!只要他永远跟随汪主席,我就永远给予你满足的性爱。”
李圣五的话,在施桑奴的思想感情上起到的作用,好比石青粉搅拌在豆浆里,一下子起了强烈的质变化。她感到像雷击一样,心中的无限陶醉,猛然转变成无限惊慌,性欲陡然停止。她把抱住情夫的双手松开了,只觉得昏昏沉沉,眼前一片黑暗。猝然间,她推开压在身上的李圣五,一骨碌坐在床上,睁着两只惊疑的眼睛,惶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宗武要倒向重庆?”
李圣五被施桑奴的惶恐行动吓呆了。他的野性仍在发作。他顾不得去理清楚她此刻的复杂情绪,又把她压在床上,答非所问,语无伦次地说:“我的奴,听我说。重庆,很好,你喜欢,我也喜欢,噢!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你别去。要么,我与你一道去,可以吗?”
“你若真正爱我,需要我,必须向我说真话。”施桑奴刚才还抗拒过他那粗暴的占有欲,但是由于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原因,终究被他压在下面而显得无能为力,温柔得像只绵羊,用女人特有的诱惑力刺激他,显得深情地说:“你不把宗武倒向重庆的真实情况告诉我,叫我怎么规劝他呢?我最亲爱的五!”
“我真正爱你,的的确确需要你!好,我向你说真话。”他为了长期占有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女人的漂亮脸子加淫荡,可以获得一切,小至金钱,大至皇帝的天命。施桑奴终于从李圣五嘴里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的五,你别相信,这是谣言,是捏造!”鬼混过去,她与他侧身相对,用一只胳膊挽着他的脖子,又用一股狂劲吻着他的嘴唇,“宗武即使还在重庆任职,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司长,而我又是个普通的家眷,蒋夫人怎么瞧得起宗武和我呢!我聪明的五呀!”
“的确是谣言,是捏造。这很可能是不怀好意的人从中挑拨!”李圣五满嘴违心话,尽情地抚摩着她身上的敏感部位,以求得她的欢心,“正因为我不相信,才毫无保留地向你透露了刚才所说的一切。”
“我绝对相信你的话,我最亲爱的五!”她张开嘴,轻轻地咬着他那像个小刺猬的下颌,警觉地思考着,判断着,捉摸着。
第二天上午,施桑奴避开李圣五,来到丈夫疗养的医院。高宗武斜靠在床头上,听说宋美龄秘密接见他夫妇俩的情况被败露,吓得面如土色。他那遭到沉重打击的心,好像漂泊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怎么也稳定不下来。他惊呆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这消息,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张淑慧姐姐告诉我的。”施桑奴有意避开李圣五,“她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向我透露这个消息的。”张淑慧是香港《华南日报》记者陆绍仙的妻子,是施桑奴兄嫂张淑英的姐姐,与施桑奴也是好朋友。高宗武没有任何怀疑。但是,他想到《华南日报》是汪精卫的舆论工具,既然陆绍仙知道了,一定已经传到了林柏生和汪精卫耳里了。他心里一急,连咯了几口鲜血。
“你不用着急,我们得冷静地想办法对付。”施桑奴掏出手帕给丈夫拭去嘴角的血迹,轻轻地扶他躺在病床上,“你躺一会,我去请医生来。”
“暂时不要去惊动医生,趁病房里没有外人,我们商量一下对策。”高宗武脸色惨白,像个病入膏肓的死者。他微闭着双眼沉思一会,为一时想不出良策而喟然长叹一声:“唉,要是圣五兄还在香港就好了,他与我有深交,一定会鼎力相助我。”
“是呀!李先生上月二十四日来香港,只待了三天,二十八日就去上海了。”施桑奴一直这样欺骗着丈夫,“如果通过李先生在汪主席面前说出否定的话,相信事情的真相会隐瞒过去。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可以走第二着棋。”
“第二着棋?”高宗武心头一喜,仰起上身坐起来,“你说,这第二着棋怎么走?”“你马上给蒋夫人写信,要她派可靠的人来香港,接我们去重庆。”施桑奴实在不愿意与李圣五绝情,但为了丈夫脱险,只好忍心做出这种抉择。高宗武犹豫了一会,感到无计可施,只好把信笺铺在膝盖上,给宋美龄写求援信。
宋美龄接到高宗武的信已是八月十四日下午。她看了信,为汪精卫集团的情报准确而暗暗吃惊,急忙与丈夫商量对策。蒋介石不同意高宗武马上去重庆,但一时又想不出使高宗武安全隐藏在汪精卫集团的好办法,只得把戴笠叫来。
“这是宗武写给夫人的信,你先看看,唵!”蒋介石拿着信的右手,远远地向戴笠伸过去。戴笠起身接过信,细读了两遍,小心翼翼地询问:“校长的意思,是要我派人去香港接高先生夫妇?”
“高宗武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啦,唵,这个这个,比如说,汪兆铭什么时候盗用国民党中央的名义,开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唵?在什么地方召开,赴会的是些什么人,唵?他的所谓新中央政府什么时候,唵,又是哪些人任院长和部长,唵?”蒋介一连“唵”出几个疑问,“只有通过高宗武事先掌握这些人的名单,这个这个,先暗中控制,然后该抓的抓,该……”他望了妻子一眼,想到她信奉和恪守基督教关于主张今生要忍耐和顺服,把希望寄托于来世的教义,把“该杀的杀”改成“该教育的教育”。他接着说:“这样,唵,我们才有主动权!所以啦,至少在半年之内,不能让宗武回重庆来。但是,夫人在香港与宗武夫妇那次秘密会见,这个这个,败露了,怎么办,唵?雨农你得动动脑子,想出个让宗武继续隐藏在汪兆铭身边的好办法来!”
戴笠具有搞阴谋诡计的天赋,马上回答说:“报告校长!雨农建议以军统的名义再一次逮捕高先生,再让他夫人去上海给汪兆铭报信。这样,汪兆铭他们一定会被我们弄得晕头转向。”
“好,很好,唵,就这么办。”蒋介石铁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事关重要,你必须亲自去香港,唵。”
“我一定亲自去,一定把事情办得使校长满意。”戴笠为了表示严肃认真,胸脯连向上挺了两次。
“办法是好,只是汪兆铭他们怎么知道是军统干的?”宋美龄的心仍然悬着,“又怎样才能使他们信以为真?”
“这不难。”戴笠将计划详细说了一退,并获得蒋介石夫妇的赞许。六月十六日下午,戴笠带领戴夏民、贾金南和赵君理,乘飞机抵达香港。紧接着,他们找到了上次参与捉放高宗武的香港流氓张振和,要他与赵君理乘出租小轿车去太子行,把施桑奴接来九龙约道一家旅馆的三楼三二八号房间,与戴笠见面。施桑奴听赵君理介绍,与她握手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戴笠,吓了一大跳。
戴笠觉察到了施桑奴的惶恐表情,笑着说:“高先生写给蒋庆人的信,蒋委员长也看过了。委座与蒋夫人特地派我来香港,为高先生解除危难。”“感谢蒋委员长和蒋夫人,感谢戴先生!”施桑奴转惶恐为惊喜,双手扣在胸前,向戴笠深深一鞠躬,“我和宗武什么时候离香港去重庆?戴先生!”
“暂时还不能离开香港。”戴笠将蒋介石的意见和他的打算,扼要向施桑奴说了一遍。然后说:“今晚十点左右,我们将派人化装成香港警察去医院,假装逮捕高先生。等会请夫人去医院,将我们的行动方案告诉你丈夫,让他先有思想准备。”
施桑奴听说暂时还不能离开香港,心情十分焦虑。她想了想,终于找到了借口,神情忧郁地说:“宗武的病情严重,若离开医院的时间长了,得不到治疗,病情一定会加剧,这可怎么办呢?”。
“这事我们早就想到了。”戴笠手指戴夏民,“这位是戴医生,他已带来了高先生所需要的药品,会把高先生的病医治好的,请放心。”这叫施桑奴还能说什么呢?出于礼节,她又对戴笠一鞠躬,显得激动地说:“谢谢戴先生和戴医生的关怀。”高宗武离开医院,与戴笠等人居住一起之后,通过张振和与潜伏在香港的一批军统特务的宣传,汪精卫集团的骨干分子高宗武已被军统特务逮捕的消息,仿佛在大风中撒了把糠,四处飞扬,不到一天时间,就传到了日本香港领事馆、日本同盟社香港分局、《华南日报》编辑部和在香港的陈公博、傅式说、陶希圣和李圣五等人的耳里。
十七日下午四点,李圣五在《华南日报》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吃一惊。正当他走出《华南日报》门口,抱着惶惑不安的心情准备驱车去找陈公博,一同探讨事情的真相时,迎面走来了张振和。
“哎呀!想不到在这里碰上李先生。”张振和亲热地向李圣五打着招呼,“半年多时间不见,李先生还认识我吗?”他根据施桑奴提供的情况,已经在报社对门一家南货店等候近一个小时了。李圣五微偏着脑袋沉思一会,笑着说:“认识,认识!你是张振和先生。今年一月十三日,我们在星岛大酒家见过面。”
张振和显得很神秘地把李圣五拉到一旁,低声说:“高先生又被军统的人逮捕了!据一位要好的朋友告诉我,高先生已被拷打得死去活来哩,但他十分坚强,怎么也不承认他与汪精卫先生有联系。”
李圣五若有所思地“噢”了声,惊问道:“军统向高先生追问过什么问题,你听说到吗?”
“说军统一开始就追问汪先生在上海的住址。”张振和故意向四处望了望,“由于高先生矢口否定他与汪先生有联系,双方形成了僵局,其他问题就追问不下去了。”
“高先生现在被关押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李圣五对张振和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那位朋友不肯说。”张振和做了个往口袋里塞钱的动作,“看来还得花点这个。”
“花点钱,理所当然。”李圣五说,“看来,这回营救高先生,还得请张先生帮忙。”
“没问题。”张振和显得十分热情,“我每天上午八点,习惯在春风茶馆品一个小时的茶,李先生有什么吩咐,可以在这个时候找我。”
一个小时后,李圣五来到了太子行。这时,施桑奴已哭成了泪人,她左一声“祸不单行”,右一声“怎么得了”,接着大骂军统如何残酷地折磨她的丈夫。
他见她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终于彻底否定了宋美龄秘密接见高宗武夫妇的事。他痴情地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问道:“奴!你怎么知道高先生落在军统手里?”
“外边已经说成了风,难道你还不知道?”施桑奴把脸贴在李圣五的胸脯上,眼泪把他胸前的衬衫弄湿一大块,“我的五,你叫我如何是好啊。”
“高先生被军统逮捕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他掏出手帕给她擦着眼泪,将张振和说的情况一一告诉她,接着说,“等会我去向陈先生汇报眼前所发生的不幸。如果他同意,我与你一道去上海向汪主席报告。先弄笔钱,然后返回香港,设法把高先生营救出来。不要哭了,一切包在我身上,我的奴!”
就这样,十八日上午十一点左右,李圣五和施桑奴飞抵上海,与汪精卫和徐珍见面了。人们常说“女人的眼泪不值半文钱。”施桑奴一见到汪精卫就泪如泉涌,哭哭啼啼地向他诉说了高宗武的遭遇。
“高先生表现得非常坚强,不论军统的间谍怎么严刑拷打,他始终否定与汪主席有联系。”李圣五加油添醋把张振和说的假象,说得活神活现。
“宗武正在患病,身子本来就很虚弱,纵然军统不枪毙他,也会把他活活折磨死哩!”施桑奴继续痛哭着,像个有经验的演员那样扮谁像谁,“汪主席,您救救宗武吧。”
汪精卫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望着这对情夫情妇。西义显提供的情报使他无法否定,而眼前的情报又来自亲信李圣五,难道还有假?两种情况矛盾地对立着。他知道,轻易肯定哪一方或否定哪一方,都对他的投降勾当不利。他沉思片刻,才说出一句老于世故的应酬话:“请高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与上次一样,想方设法把高先生营救出来。”
“请高夫人注意保重自己,不要哭了,一定要相信高先生的智慧,也要相信和平力量能够使高先生化险为夷。”徐珍涉步汪精卫集团不足两个月,不可能看出矛盾的尖锐复杂。她说罢,将施桑奴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李圣五觉察到,汪精卫的每道目光都是一个问号,于是把陈公博、傅式说和陶希圣抬出来,用无可置疑的语调说:“在港的陈、傅、陶三位先生都认真地做过调查,军统这回逮捕高先生,戴笠亲自出马,事情非同小可。他们担心夜长梦多,希望汪主席采取果断措施,立即营救高先生,以防万一。”
陶希圣从日本回国后的第三天,就去香港开展汪精卫集团卖国投敌的宣传活动。傅式说是于一个星期前,专程去香港看望陈公博的。李圣五这一着果真奏效,汪精卫终于把西义显提供的情报打入冷宫。他反剪着手,在房间里急踱了几步,果断地说:“营救高先生的任务,仍然非圣五兄莫属。是否需要请麦思利先生帮忙,请你酌定。至于钱,可到金城银行香港分行去取,该花多少就花多少。”
“义不容辞,我负责到底。”李圣五感情激越地说着,又美滋滋地扫了情妇一眼。
“感谢汪主席!”施桑奴又用略带扭捏的神情望着情夫,“感谢李先生!”
“陈先生的病情怎样了?傅先生什么时候回上海?”汪精卫转过话题问。
“陈先生说,他的病经过四个多月的疗养,有所好转。他打算再过两个月,就偕同家眷来上海。”李圣五为继续获得占有施桑奴的机会而暗暗高兴,“傅先生正在香港新闻界做策反工作,具体返回上海的时间未定。”
“我们计划本月底召开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傅先生和陶先生务必在二十六日以前赶回来。”汪精卫吩咐说,“营救高先生的任务,也务必在代表大会召开之前完成,好让你和高先生赶回来出席大会。”
“我负责通知他们。至于营救高先生,有了钱,又有张振和帮忙,估计三五天内可以完成任务。”李圣五自信地表示。
当天下午六点左右,李圣五与施桑奴乘飞机返回香港。十九日上午八点,李圣五在春风茶馆与张振和见面。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张振和腰包里塞着一千元法币,与施桑奴相约来到了九龙约道戴笠住地三二八号房间。赵君理遵照戴笠的吩咐,把张振和叫到另一间房子,就如何进一步蒙蔽李圣五进行磋商。戴笠和高宗武等人听了施桑奴赴上海的详细报告,知道汪精卫已落入圈套都感到十分高兴。
“我看,高先生在这里再住两天,就可以与李圣五一道去上海。”戴笠微笑着说,“高先生的意见呢?”
“我请求住在香港。”高宗武担心汪精卫设置圈套,讷讷地说,“因为我这讨厌的肺病时反时复,香港的医疗条件比上海好。再说,我与香港的三教九流都有所接触,可以掌握到在上海掌握不到的许多重要情报。”
“不!你必须绝对服从委座的派遣,一定要在汪兆铭召开所谓六次全会之前赶到上海。”戴笠理解高宗武心中的隐忧,“高先生可以大胆地去上海。为了进一步麻痹汪兆铭他们,委座计划在八月二十二日以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的名义,开除你和梅思平、林柏生、李圣五的党籍,并派两个汪兆铭他们最需要的人与你一道去上海。”
“两个什么人?”高宗武惊疑地问。
“你不是说汪兆铭最需要军事人才吗?他们又正在到处拉什么六次全会代表吗?”戴笠诡秘地一笑,“与你一道去上海的,就是两个这样的人物。”
“这两个人是谁?”高宗武又惊又喜。
“一个是萧叔萱先生,一个是陈维远先生。”戴笠说,“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是萧先生和陈先生,认识认识。我是在两年前,委座在牯岭开会讨论国难时,认识他们二位的。”高宗武困惑地望着戴笠,“萧、陈二位以什么名义出现在汪兆铭面前。”
“就说经过你策反,萧和陈愿意投靠汪兆铭。这样,姓汪的不仅不会怀疑你,而且会认为你立了功。”戴笠怪笑一声,“当然,萧和陈去上海的任务不言而喻,与你完全一样。”
高宗武为蒋介石处事稳重周到而油然产生钦佩之情,也为自己重新获得汪精卫的信任而暗暗高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他急问道:“萧、陈二位现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身边。”戴笠向贾金南使了个眼色,“先把萧先生请来与高先生见面。”
萧叔萱生于一八九四年,福建闽侯人。早年追求孙中山参加辛亥革命,与汪精卫同在中国同盟会东京总部工做过一段时期,彼此之间有一定的交情。这也许是蒋介石决定他打入汪精卫集团的重要因素。他是个投机取巧者,从一九一五年起追随段祺瑞,负责主持奉天讲武堂。北伐战争时期,他倒向蒋介石,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副军长。以后历任教导旅旅长、驻日大使馆武官、独立师师长等职。他虽然已经四十五岁,但从白皙的脸皮看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小十岁。现在,他西装革履,仪表堂堂地出现在高宗武面前,满面笑容地说,“我能够有幸与高先生一道肩负特殊使命,感到十分高兴。我虽然与汪兆铭共过事,但对他的喜怒哀乐不够了解,尤其缺乏做间谍工作的经验,今后甚望高先生多多提携。”他想起十五日上午,蒋介石接见他时,让他半年后回重庆当集团军副司令长官的许诺,生怕完不成间谍任务,又补充一句说:“特别是在关键问题上,请高先生及时提醒我。”
“为了出色地完成委座交给我们的共同任务,让我们相互提携,相互鼓励。”高宗武紧紧地握着萧叔萱的手,又使劲地摇着,以表示无比的亲热。
戴笠又向贾金南使个眼色,说道:“把陈维远先生请来。”
上穿白府绸衬衫、下着呢料军裤的陈维远来了。他与萧叔萱是同乡,比萧叔萱大四岁,但显得比较苍老,看去像年过花甲的老人。北伐战争时期,他是第十一军参谋长。以后历任闽粤边区“剿共”总指挥,福建省防军第三旅旅长,闽南警备司令官等职。几天来,他为蒋介石让他今后当集团军参谋长的许诺而无比高兴,每天泡在酒坛里自我陶醉。现在,他醉醺醺地来到高宗武面前,显得胸有成竹地说:“汪兆铭过去对我还比较赏识,所以当委座把任务交给我时,我向他发誓说:‘不完成任务就不活着回重庆’。当然,我之所以敢于在委座面前这样表态,还因为有高先生为我引路,做我的后盾。”
陈维远说汪精卫对他比较赏识,并非谎言。原来,他担任闽粤“剿共”总指挥期间,心狠手辣,曾经三次打败过罗炳辉领导的工农红军。一九三一年,他又亲自策动原中共闽粤赣边临时省委书记兼闽粤赣边军委主席卢永炽叛变。
因此,同年七月五日,他在南京受蒋介石和汪精卫的接见,除了领到一万元奖赏金以外,蒋介石还赠与他一把镌刻有“不成功,则成仁。蒋中正赠”字样的指挥刀,汪精卫赠与他一支镌刻有“文武双全。汪精卫赠”字样的派克金笔。
“看!这支金笔我至今还保留着呢。”陈维远从衬衣口袋上拔下那支派克笔,得意地拿在手里晃动着。
“祝陈先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高宗武见陈维远那么倨傲,心里很不高兴,但浮现在脸上的却是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现在,我们磋商一下,三位什么时候去上海,是一道去还是分开走?”戴笠见三个被派遣者之间的感情还很融洽,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去上海的时间,最好在四天之后。”高宗武沉静地说。
“不,不!不必等到四天以后。”戴笠想到蒋介石“先暗中控制,然后该抓的抓”的嘱咐,急躁地摇着头,“汪兆铭计划在月底召开全会,今天已是十九日了,我们已经很被动了。三位必须在他们开全会之前一个星期赶到上海。我看,你们定在二十一日动身吧!”
“因为李圣五昨天才从上海来,如果不到三天我就被‘营救’出去,把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弄得简单化,恐怕引起上海方面的怀疑。”高宗武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戴局长!高先生的意见值得考虑。”萧叔萱感到高宗武的话很有道理。
“那么,要怎样才不至于使事情简单化呢?”戴笠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建议向张振和交个底,在‘营救’我的过程中,多来几次周折。可以让他散布舆论,说我今天被转移到什么地方,过两天又被转移到另外一个什么地方,把李圣五弄得昏头昏脑之后,才让张振和在深夜把我‘营救’出去。”高宗武为了在汪精卫集团蒙混过关,变得精明而狡黠,“另外,我离开这里之前,还要在我身上弄几处伤痕。”
“高先生想得很周到,就这么办。”戴笠点头称是,“不过三位一到上海,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掌握赴会人的名单密报给我,我们好动手。”
“好,好!”高宗武沉思一会,“我们三人最好分两批走。等我离开这里之后,就我如何‘死里逃生’先造两天舆论,然后我与李圣五去上海,报告萧先生和陈先生的情况。汪兆铭和周佛海一定会高兴之至,马上派人来接他们二位。”
“高见,高见!”戴笠脸上出现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
二十三日下午,高宗武由李圣五陪同,又一次以坚贞不屈的勇士姿态来到上海。汪精卫、陈璧君和周佛海等人,亲切地接见了他,又是安慰,又是称赞,又是勉励,气氛十分热烈。
“唉!军统的间谍们把高先生折磨成这个样子。”汪精卫见高宗武脸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假伤痕,一股恻隐之心油然从心底泛起,“那班家伙真是可恶至极!”他接着问:“高先生对老蒋开除你的党籍这件事有何感想?”“我感到痛快!因为我早就不承认老蒋是国民党的总裁了。”高宗武语调激昂地说。“高先生说得很对,”汪精卫感到很满意,“老蒋开除我们这些人的党籍,但我们却是真正的国民党员哩!”高宗武沉思片刻,显得很激动地说:“汪主席两次使我‘虎口余生’,您真是我再生的再生父母!”他居然挤出几滴眼泪来“高先生怎么使用起‘再生父母’这个比喻来了?我们是兄弟,是同志,营救你,也就是营救我们即将成立的新政权。”汪精卫真正动了感情,“我们的事业正需要你啊,摆在我们面前的繁重任务少不了你啊!”
“生我育我的父母已经作古,即使他们还健在,也无能为力使我死里逃生!”高宗武掏出手帕擦眼泪,刚擦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若再擦那蓝和红的混合物,就会使他变成个大花脸而露馅,只用手帕在有泪水的地方按了按,装出一副感激不尽的表情说,“只有您汪主席,才能使我一次又一次获得再生。所以,您是我名正言顺的,真正的再生的再生父母!”他刺探地瞟了大家一眼,见一个个陷于感情的深渊之中,心里暗暗好笑,接着说:“为了报答汪主席的救命之恩,我被李先生,营救出来之后,听说我相识的萧叔萱、陈维远二位来香港,想方设法打听到他们的住址,忍着浑身伤痛去拜访他们。经过几番劝说,他们一致表示弃暗投明,在汪主席手下干一番事业。他脸上泛起一抹怪异的微笑。这笑是空洞的,得意的,而又带有几分愚弄对方的鄙夷。”
“叔萱和维远二位弃暗投明?”汪精卫见高宗武连连点头,欢乐的笑纹便从嘴角滑了出来,“好!高先生为我们的事业拉过来两个难得的帅才。你立了大功!第六次全会之后,让你当中央执行委员,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高先生为我们拉过来两个合格的六次全会代表!”周佛海脸上浮现出喜悦的激情,“高先生当中央执行委员理所当然!”
“感谢汪主席和周先生的栽培!”高宗武心胸里涌动着一股幸福的暖流。
“萧、陈二位怎么没有与你们一道来上海?”陈璧君感到有点不踏实。
“他们本来计划与我们一道来的,昨天晚上在星岛大酒家见面时,临时改变了主意。”李圣五说,“据我和高先生推侧,他们似乎很谨慎。”
“说谨慎,就是担心汪主席和周先生是否欢迎他们。”高宗武说。
“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汪精卫粲然一笑,“明天我派专人带着我的亲笔信去香港迎接他们。诸位看,派谁去好呢?”
“我已经与他们见过面,又知道他们在香港的住址,如果汪主席认为我适合,我愿意去迎接他们。”李圣五总觉得自己的妻子不如施桑奴年轻美貌和多情。没等汪精卫回答,他的心已经飞到施桑奴怀抱中了。
“那还用说?李先生是最适合的使者。”汪精卫说罢,打开墨盒,拔出毛笔,给萧叔萱和陈维远写信。
本来,李圣五二十四日上午乘飞机到达香港,当天下午就可以乘飞机返回上海,由于大家所知道的原因,他拖延到二十六日下午,才与萧叔萱和陈维远抵达上海。
当天晚上,汪精卫设宴招待两个新的投靠者。出席作陪的,有汪精卫集团在上海的二十多个高级干部。汪精卫举杯祝酒之后,笑容可掬地说:“感谢二位将军对我的信任和爱戴!二位来,我绝不会亏待你们。后天,也就是二十八日,我们就要召开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让二位都当中央委员。二位今后愿意从事政治还是从事军事,完全可以自由选择。”
“感谢汪主席的恩赐!”萧叔萱感到满足地欢笑着,“我是一介武夫,还是搞军事吧!”“好!今后军委成立了,请叔萱兄当军委常委兼训练部长。”汪精卫语调柔情似水,说得萧叔萱舒服透了。“我也愿意继续拿枪杆子。”陈维远睁圆眼睛,那目光像捕捉夜空的流星,死死盯着汪精卫的脸庞,等待他的封官许愿。“行,请近思兄也当军委常委,具体职务是兼任军政部次长。”汪精卫的话深厚真挚,干脆明快。周佛海担心陈维远对“次”字不感兴趣,赶紧补充一句:“这个职务仅次于何敬之(应钦),与白健生(崇禧)的职务相等哩。”
“对汪主席的大恩大德,我陈近思没齿不忘!”陈维远激动地从口袋上拔下那支派克笔,肉麻地说:“多年来,我一直把这支笔视为我的灵魂,视为我的命根子,视为尚方宝剑而珍藏着,总是舍不得用它。每当我疲倦时见到它,就精力充沛,遇到困难时见到它,浑身充满了力量和勇气,暗夜里见到它,眼前一片光明。总之,我一见到它,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我那样豪迈,同时对汪主席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激之情。”
“既然近思兄把这支派克笔视为尚方宝剑,那么,在国防问题上,我授予你先斩后奏的权力。”汪精卫被陈维远的甜言蜜语吹捧得飘然欲仙了。不过,他话一出口,就感到失言。所以,他以后并没有给予陈维远这个权力。
人,无自私自利之心者毕竟是少数,而自私自利的最高追求,不外乎荣华富贵。动荡的混乱局势,官场的尔虞我诈,诱人的高官厚禄,使高宗武那投机取巧的思想感情,又一次定格在原来的方框里,萧叔萱和陈维远呢?在权衡利弊之后,完全背弃了自己在蒋介石面前立下的誓言,感到汪精卫是那么可敬可爱,从此死心塌地拜倒在他的膝下了。历史,在短短的五十多天时间里,演出了一幕绝妙的荒诞剧!
正当赴宴者们尽情地猜拳行令、盘叉相碰进入高潮时,吴四宝急匆匆地闯进来,神色紧张地向汪精卫报告说:“来上海参加中央全会的六个华南地区的代表,有两人被人打死在法租界公馆马路青云里,其余的四人失踪了!”
呜呼哀哉!来上海开会的人尚未到齐,他们一旦听到这个消息还敢赴会吗!临时宴会厅里,仿佛下了场六月冰雹七月雪,赴宴者的满腔热情陡然降到了零度以下,一个个如同身患寒疟,脸呈寒色,身上打着寒噤。地球好像回复到古生代那延续八千万年的寒武纪,太阳隐逝,陆地正在下沉,搅得大家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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