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九月上旬,白天穿衬衫长裤不觉热,接近黄昏,海风阵阵吹来,还感到有几分凉意。
梅思平和周隆庠由影佐陪同,周隆庠抵达东京时,在追浜海军机场受到外务省次官泽田廉三的迎接。他们仍与上次一样,被安排在泷川古河崇舜公爵的别墅下榻。晚饭后,为了御寒,也是为了礼节,三个人都穿上挺括的西装,系上各自喜欢的领带,准备迎接海军大将野村吉三郎的到来。
他们见距离野村到来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怀着消闲的心情,来到后院小花园里散步。花园的亭榭、石桥、荷塘、杨柳依旧,唯有气氛更加芬芳诱人。三十多盆不同颜色和姿态的菊花,一簇簇不同品种的盆栽和地栽的月季花,栽种在荷塘四周的八株玉兰花,伫立在花园东南西北的四棵丹桂花,一齐盛开,姹紫嫣红,争芳斗艳。他们沐浴着如同母亲的脸一样慈祥的夕阳,耸动着鼻翼,尽情地领略大自然的恩赐。旅途的疲惫,在沁人心脾的阵阵郁香中消失了,一个个心旷神怡。
人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最容易产生美好的联想,尤其是官运亨通的时候。梅思平想到上次来这里时,只是一个专员级官员,如今已成为汪精卫集团的中央执委会常务委员兼组织部长,终于进入了扶摇直上的殿堂,胸中有股世界的一切属于我的豪情,越发感到大自然可爱,越发感到汪精卫可敬,也越发感到日本侵略者可亲。他这么想着,满腔激情吟诵道:
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
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
野润烟光薄,沙暄日色迟;
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
影佐研究过中国的历史,但对中国的诗词很少接触。他饶有兴味地说:“好啊,梅先生触景生情,赋起诗来了!”“抱歉得很,我不会写诗,刚才朗诵的是敝国唐代诗人杜甫的《后游》。”梅思平依然陶醉在幸福的感情里,“但我爱诗,往往高兴时哼哼我喜爱的诗句。”
“诗言志。赋诗如此,吟诗也如此。”影佐笑着说,“梅先生,请你说说《后游》的诗意,好吗?”
“好!说点粗浅体会,以求教影佐先生和周先生。”梅思平坦露着对前途的自信和热情,侃侃而谈,“今年六月,我与汪先生、林先生和两位周先生,晚饭后多次来这里散步,现在,我又与周先生来了。这里没有寺庵,但有亭和桥。这都是曾游之地,今天重游时,对亭和桥产生一种爱怜和迷恋之情。这是《后游》诗首联的意思。第二联的意思是说,这里的美景等待着我们重游,鲜花绽开笑脸,杨柳弯着腰肢,无私地奉献自己的一切,欢迎我们再度到来。首联说我们对这里的一切有意,而第二联说这里的一切对我们有情。也就是说,大自然是有情的,无私的。第三联描绘晨景和晚景,清早薄如轻纱的晨曦滋润着大地,傍晚时太阳的余晖迟迟不退,沙地闪着金光。二位请看,眼前的夕阳不是恋恋不舍地停在西天不落么,此情此景与诗意多么吻合啊!”他借题发挥,牵强附会,对影佐说:“尾联是说,看到如此多情无私的美景和朋友,在贵国做客的愁闷完全消失了,除此还有更好的旅游之地吗?还有更多情更无私的朋友吗?”他眉毛乐得跳了起来,面向周隆庠说:“我的解释没有错吧?周先生!”
“你的解释很正确。”周隆庠对这首诗似懂非懂,却搭讪着说,“《后游》由梅先生朗诵出来,也充分表达了我此刻的思想感情。”他由普通的科长成为堂堂的中央委员,思想感情的确与梅思平是一致的。
影佐见他们说得这样情真意切,也动了感情,高兴地说:“为了表示与两位中国朋友的友谊长在,我也朗诵一首日本古诗。”他用很有节奏的语调念道:
但愿此生身长在,今生来世忘不成。
昔虽身经许多苦,今总心怀无限情。
“这首诗的作者藤原清辅,是敝国中古时代三十六位著名诗人之一。”影佐热情洋溢地解释说:“作者认为只要此身常健,生命长在,彼此之间的深厚感情就永远不会忘记。虽然我们过去有许多艰苦的经历,可是我的心胸里总是怀着无限的友情。比如去年十一月中旬,梅先生和周先生,还有高宗武先生,与我和今井、犬养先生,在上海举行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重光堂会谈以来,虽然经过许多风险和波折,但我们的友谊却更加深厚了,我们的心贴得更紧了。我朗诵这首诗,就是为了表达我们为了日华和平,不畏艰难险阻,以及意重情深和忠贞不渝的心情。”
“谢谢,谢谢影佐先生对我们的深情厚谊!”梅思平觉得自己包容在一片温馨的氛围之中。
“愿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周隆庠想到自己能够成为政治上的暴发户,与日本政府的扶植息息相关,感情炽热而深沉。
夕阳已被暮霭卷去,给大地留下了一片昏暗。晚上八点左右,一辆小轿车由前后各四辆摩托车护送,威风凛凛地开进了古河别墅。梅思平、周隆庠和影佐早已站在那里迎候。泽田也来了,他首先下车,然后扶着野村吉三郎一只胳膊把他迎出车来。双方见面握手之后,进入会客室,享用梅思平从上海带来的高级茶点和香烟。
野村虽然已年过花甲,头发仍是黑的,天庭和脸颊也很饱满,胖瘦适中的躯体上着一身日本海军高级将领制服,显得很魁梧。他年轻时,准是个气宇轩昂,具有阳刚美的男性。唯一的缺陷是只有一只右眼,除了睡觉,鼻梁上总是架着一副深褐色眼镜,谁也看不出他的眼神。
“我对两位中国和平使者的到来,表示真挚的欢迎!”野村习惯地打着手势,眼角和嘴角的肌肉往上抖动,说明他面带笑意。但笑意很快僵住了。两撇眉毛锁在一起,嘴角的肌肉微微往下挪,是副黯然神伤的表情。他坦率地说:“二位从上海来,使我想起在上海的一段痛苦经历。鄙人参加过日俄战争,那时才从海军学校毕业出来,当少佐,与俄军打了九个月,真可以说是出生入死,却安然无恙,连一根毫毛都没有损伤。可是,在上海的和平环境里,在意外中失了左眼。”他朗朗地怪笑一声,这种笑声只有在自我解嘲时才发得出来,接着毫不掩饰地说:“看来,和平环境不和平,我吃亏吃在丧失警惕上。”
野村丢掉左眼是一九三二年的事。这年一月他担任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配合陆军两个师团侵略中国上海。当时,驻防上海一带的国民党十九路军,在全国人民抗日高潮的推动下奋起抵抗,但蒋介石以及这年一月出任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的汪精卫,坚持不抵抗政策,于四月下旬派代表与日本谈判,五月五日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划上海为非武装区,规定中国不得在上海至苏州和昆山地区驻军,而日军则可以在这一带布防,非武装区成为日军的控制区。六日上午,进攻上海的日军近两万名代表,在上海虹口公园召开庆祝大会。
十点五十分左右,正当野村站在用门板搭成的临时讲台上,得意忘形地大讲他们对上海的侵略获胜时,猛然从左边三尺远的地方,发出一声巨响,一颗定时炸弹在门板下面爆炸了,门板被炸开了一个大洞。野村的左腿被弹片击伤,有块匕首般锋利的木片飞上去,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他左眼的瞳孔,随着脚踩鱼膘那样啪的一声左眼报了废。坐在他旁边的第九师团长植田谦吉被冲击波掀倒在地左脚被炸断。正在给野村倒茶的随身卫士,被拦腰炸成两段,当场毙命。
“这是什么人干的?”梅思平认贼作父,表情十分气愤。
“是中国人干的吗?将军阁下!”“不!中国人很老实。”野村鄙夷地冷笑一声,“是高丽国人干的!”梅思平对野村这种肆意侮辱中国人的语言,没有丝毫反感,只不伦不类地“噢”了一声。
安放定时炸弹的是朝鲜青年尹奉吉。日本侵占朝鲜那年,刚出生的尹奉吉随父母流浪来到上海,长大后在虹口公园当花木工。事情败露之后,他毫不隐讳地说:“是我干的!我痛恨日本侵略者,因为你们侵吞我的祖国已经二十九年了!我日日夜夜只想着为祖国报仇雪耻。感到遗憾的是,只炸死一个普通的日本兵!”第二天下午,他高呼“高丽国万岁!”走向刑场。
“鄙人在上海五年,昭和七年(一九三二年)失去一只眼睛,第二年获得海军大将军衔。”野村又怪笑一声,“眼睛,大将,大将,眼睛。一想到上海,心情就不那么平静。”因为看不清他眼神的真实表情,只见他的眉毛往上挺扬起来,既有伤感,也有欢乐。
野村说完,出现一阵沉默。梅思平和周隆庠找不出适当的语言,只好用蹩脚的微笑应酬。影佐毕竟是职业特务,具有随机应变的本领,笑着说:“将军阁下性情这么豪爽,心情这么豁达大度,您至少会活到一百岁!”
“我呀,从来没有考虑寿命的长短。”野村风趣地说,“我按照中国大文学家苏东坡一句名言行事:‘鸡鹅鱼肉,逢着便吃,生老病死,时到即行。’苏东坡只活到六十四岁,我今年六十二了,再过两年就‘时到即行’啦,哈哈!”他开怀大笑,嘴张得很宽,带有几分粗俗。
“哪里,哪里!苏东坡一生不得志,生前曾先后被宋王朝贬谪黄州、惠州和儋州。他生于忧患,死于忧患。”梅思平总算搭上了腔,“可是将军阁下,一直是受到贵国天皇陛下和政府重用的栋梁之材,踌躇满志,加之性格开朗,一定会长命百岁!”
“中国有句俗话:‘成天愁,不长久,成天笑,九十九。’将军阁下这么爽朗和乐观,肯定会长寿。”周隆庠也找到了应酬的话。“说愁,我倒不愁。我这一辈子不愁吃穿,也从来没有为工作发过愁。我有一条经验,凡是干不了的事,我不愿干的事,我都不干。”野村显得幽默地说,“昭和十二年(一九三七年)七七日,发生中国事变,日华全面开战,我身为海军大将,免不了上战场。这年八月上旬,听说要进行淞沪战争,我想到我这只眼睛,就于交战前夕,申请退役,省得把老命也丢在上海。”他的坦率近乎轻率,“退役赋闲之后,大约过了两个月,当时的近卫首相要我出任学习院院长,我想到自己还能胜任,就干到现在。前天,阿部首相非要我任外务相不可。说实在话,我虽然担任过驻德国、奥地利使馆的副武官和驻美国使馆的武官,与外交工作有过接触,但把握不足,我对阿部首相说,先别任命,让我见习一段时间再说。今天由泽田君陪同,与梅先生、周先生见面,就是见习的开始哩!”
“阁下学识渊博,谙熟国际事务,待人一见如故,具有杰出外交家的素质。”梅思平点头称赞。
“说不上杰出,能够胜任就了不得啦,野村东扯西拉了半天,这时才言归正题,我今天来,纯属朋友的拜访。初次见面,这么随便闲谈一番,让中国朋友知道鄙人是个什么样的朋友呢。”
“阁下是位平易近人,又令人尊敬的好朋友!”梅思平彬彬有礼地微笑着。
“明天上午,阿部首相接见梅先生和周先生,并请影佐先生参加接见。”野村将眼镜往上推了推,缓缓起身,“我们告辞了!二位来到异国,难免寂寞,那就谈谈诗画下下棋,消遣消遣。”他声音柔和,眼神含有梦一般的朦胧,令人如入仙境。
“我和周先生来到东京,受到日本朋友的热情接待,加之这里的居住条件很理想,饮食也很好,一点也不感到寂寞。”梅思平感激地说着,与周隆庠送三个日本人上车。
接着,梅思平和周隆庠就阿部明天的接见,对方可能会提出些什么问题,进行近半个小时的推测和研究,十点左右,各自回临时卧室休息。
两人的卧室隔着会客室,一个住东,一个住西。梅思平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走进两步,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用右手支托着右脸颊斜躺在床上。她见梅思平进来,嫣然笑着下了床,向梅思平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梅思平惊愕地望着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这主要是心理上的畏缩,而不是肢体上的退却,他心慌意乱地退出门去,刚喊了声:“周先生!”就被那女人拉了回来。
“不要惊动周先生,他卧室里也有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她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你看,周先生跟梅先生不一样,他就没有冲出门来喊你呀!”她肉感而甜蜜的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伸手把门闩上了。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梅思平担心她是日本主战派派来的女特务,仍然惊魂未定。
“我名叫福田圣子,是歌妓,懂点琴棋诗画,奉外务省之命,前来陪伴梅先生。”圣子微笑着轻声细语,很有名门闺秀风度。她长得很美,脸庞是玫瑰色的,晶莹明净,眼睛如秋水,像明星,似宝珠,那两个黑瞳孔一闪,就流露出无量的神秘美,娇嫩的嘴唇,像是专为与异性接吻而生的。她的身材几乎美得无可挑剔,无与伦比,两肩浑圆,身形柔软窈窕,体态轻盈纤弱,完美而隆起的胸脯和曲线优美的体态,使人联想起亭亭玉立的初开荷花。她衣着时髦,也很协调,把女性的优点衬托得恰到好处。总之,她集艺术家和美的鉴赏家所惬意的那种气质于一身。见到这样美妙的女郎,即使是避世绝俗的老法师,心田里也会荡漾起一股春情。
梅思平如梦初醒,似乎明白了野村临走时说的:“消遣消遣”那句话的含义。但是,如果她真是由外务省派来的,野村怎么不直说呢?对了,含蓄才有诗意,但他还是惶惑不安。
“日本的间谍可厉害呀!”他这么暗暗提醒自己,打开门,很不客气地说:“我不需要小姐陪伴,请马上离开这里。”
“梅先生要我走,我能够走吗?我这么一走,岂不是等于失职吗?”她对他的不礼貌并不生气,娴静地笑着,重又把门闩上,“我奉什么人之命而来,只能奉什么人之命而去。”她手往桌子上一一指点,“那是画册,那是诗集,那是棋盘,别耽误时间了,是谈诗,是品画,还是下棋?听从梅先生的兴趣。”
“你是个女间谍!”梅思平脱口而出,心又紧缩一团,但表情和语气却不失身份。
“我哪一点像女间谍?”圣子脸上是职业性的甜笑,“间谍身上不离四件东西,手枪,匕首,毒药,微型照相机。这些东西,我身上有吗?”她在自己身上抹着拍着,“我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呀!”圣子见梅思平还是绷着脸,神色庄重地看着她,以为他还在怀疑,就调过背去,毫无羞耻地脱下上衣,抖了抖丢在床上,又脱下裤子,抖了抖也丢在床上,然后两脚原地不动,只把上身扭转过来,让丰腴的臀部和雪白的酥胸对着他,“这总该放心了吧,梅先生!”
袒露在梅思平眼前的,简直是一个美丽非凡的女裸体模特儿,是一件出自名家高手笔下的绝妙艺术品。她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难以理解的,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立刻使梅思平心中腾起一股火热的欲望。然而,他在男女关系上是守规矩的,从不拈花惹草。他真想骂一句:“不要脸!”但嘴巴怎么也张不开。他不好意思看她,但眼睛不听指挥,理智已经控制不了他,目光只想在她的裸体上多停留一会。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美,对于人们引起的感情,首先是喜爱。”圣子干脆扭转身子,面对梅思平嫣然一笑,“我相信自己是美的,也相信梅先生一定很喜爱我,是吗?”
梅思平的回答是肯定的,但他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痴呆呆地望着圣子,觉得她的肉体和姿态,她的笑容和语气,使他第一次体验到了那种在美女裸体面前特有的,而带有晕眩的激动,也使他第一次听见了自己心底里响起了一种最甜蜜,最兴奋,最动听的性爱音乐。这突然出现的奇妙艳遇,一种存在男性本质中的冲动在召唤他:桃花运,千载难逢的桃花运啊!他想疾步走过去,紧紧地拥抱着她,但两腿拉不动,两手微微发颤。
“难道梅先生不懂得这时候一分一秒的宝贵?别胡思乱想了,快过来吧!”圣子把两条粉腿适度地拉开,用自己身上那最神圣而又最神秘的东西刺激他,然后伸出两只嫩白的手臂做拥抱状。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裸体,是一切诱惑中的诱惑。因为这毕竟不是无知觉的裸体塑像,而是有灵魂和充满着情与爱的肉。梅思平虽然思想仍然纷乱,呼吸仍然急促,心还在怦怦跳动,但她那娇艳的脸蛋,她那不停起伏着的胸脯,她那妙不可言的部位,她那仿佛用白玉塑成的整个躯体,以及她那闪闪发光的妙龄年华,都使他神魂颠倒。好像饥猫见到嫩鼠似的,梅思平终于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圣子的手腕,把她拉到身边,用颤抖的嘴唇喃喃地说道:“我爱你,圣子,我的仙女!你要多少钱?我有日元。”
“我本是歌妓,卖唱不卖身。”圣子给梅思平脱衣服,“可是今晚,我愿意把一个女人最为宝贵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梅先生。钱,我一分也不要。”接着,两个长腿动物上了床。
“把灯关上吧!”当梅思平的躯体压在圣子身上时,她才出现初次体验到失去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的那种羞涩,但统治她整个灵魂的是与男人合为一体的兴奋。
“不用关灯,这样更提神呢。”梅思平已经忘却了整个世界。
周隆庠在日本九州帝国大学读书时,就干上了寻花问柳的勾当。他没有梅思平那种顾虑,一见到年轻美貌的歌妓汤山智子,身上的骨头都软了,哪有心思谈诗品画下棋。梅思平和圣子上床时,他抱着智子早已满足了床上的需要而进入了梦乡。
梅思平与圣子交欢过去,头脑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觉得这种无价的肉体交易背后,是否隐藏着一种昂贵的政治和经济交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恩赐啊!他不敢深思,怕触及问题的实质。“管他呢!能够拍板的当场拍板,做不了主的事,回国后说服汪主席接受。”他又一次想到权力能够获得各方面的满足,包括身旁这个素昧平生而又如此一见钟情的美女。至于那秋海棠叶子似的领土主权,远至清朝皇帝,近至他们的汪主席,都那么慷慨,他梅思平还能吝啬么!他感到心安理得,伴着甜蜜,躺在圣子那柔软的怀抱里呼呼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过了一夜露水夫妻的两对男女,同桌用早餐。梅思平望望圣子,又望望智子,觉得两个歌妓年纪都是二十来岁,身材和衣着也大抵相似,两人的长相都很美。周隆庠也进行一番比较,见日本外务省没有在他与梅思平之间分高低,一种精神上的平衡感,使他想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现在,最羞耻的行为已经过去,都怀着梦幻般的沉醉,说着,笑着,吃着,胃口特别好。
人间若无污秽,世上哪有圣洁!
上午八点,梅思平、周隆庠与影佐一道,驱车来到日本首相府。野村和泽田在首相府前院地坪里迎接他们。
“二位昨晚是谈诗品画还是下棋?对陪伴女郎的文艺修养和棋艺水平还满意吗?”野村微笑着问。
“既谈诗品画又下棋,与我交谈对弈的圣子小姐,各方面都很有修养,我很满意。”梅思平愉快地回答,没有任何不好意思,“感谢阁下的关怀,使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良宵。”
“是的,感谢阁下的关怀。”周隆庠也跟着撒谎,“智子小姐也是一样,琴棋诗画样样都是高手。”
他们在二楼会客室与阿部见面。在座的除了野村和泽田,还有新上任的陆军相畑俊六、海军相吉田善吾、大藏相青木一男。野村用诙谐的语言将双方的身份介绍一遍之后,气氛显得很轻松,有惯常的客套,也有阵阵笑声,但都带有几分脸谱式的做作和勉强。在座的日本人,虽然说话的语气显得很亲热,但免不了都透出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横行霸道习性,以及强者的傲慢。而梅思平和周隆庠,虽然都沉浸在一步登天的豪情里,但在日本内阁五相面前,免不了显出一种渗透在血液里的逆来顺受习性,以及弱者的卑怯。中日战争经过两年又两个月的生死较量,日本的凶残和一时的得胜,中国的劫难和一时的失利,在这近二十平方米的会客室里,绘声绘色地体现出来,总之,是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会见。
梅思平与阿部隔着一张茶几并排坐着,他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乜视着阿部的表情变化。阿部虽然只比野村大两岁,但头发已经灰自,短发尖硬地竖立在脑顶上,为他的脸部增添了几分刚毅。额上的皱纹很深,说明他工于心计。他一八八七年毕业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在军队当了两年少佐,又考上了陆军大学第九期。在日俄战争中打仗不怕死,很快被提升为第四师团长。一九三二年任台湾军司令官,与野村同一天晋级为大将。一九三六年退出现役后,赋闲在家。近两年来,他到处游说,鼓吹“以日人制华人代价太高,以华人制华人一本万利”的诱降政策,积极主张扶植汪精卫在中国主政,从而结束中日战争。阿部的主张,当中日战争自一九三八年冬处于战略相持阶段之后,获得越来越多的日本人支持,也使绝大部分深陷战争泥潭而不可自拔的日军高级将领的头脑清醒过来。因此,他被日本朝野拥戴为首相。
“接到影佐君的报告,知道以汪先生为首的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得很顺利,也开得很成功,汪先生已理所当然地当了党的主席,我和全体内阁成员都感到十分高兴,一致表示由衷的祝贺,同时,也增强了我们支持汪先生在中国主政的信心。”阿部微笑着说话了。外交的语言,谨慎的热情,适度的兴奋,表现得老于世故,“我和我的同仁们新上任,工作千头万绪,但是,为了及早了解日华和平运动有关华方的进展,可说是在百忙中,邀请汪先生的代表来东京,介绍有关情况。现在,请梅先生和周先生发言,时间最好在一个小时之内。”
梅思平心想受到这么多日本要人的接见,一扫往日的自卑和颓唐,变得自负而又兴奋。他听了周隆庠的翻译,面带笑意,点头说道:“可以,一个钟头够了。”他根据汪精卫的旨意,说他们那次代表大会,十分隆重地开了三天,有五百多个代表到会。他见在座的日本大臣们很有兴致地听着,说谎的胆子更大了:“尤其是其中有五十多个代表,冒着生命危险,想方设法摆脱重庆军统分子的控制和监视,一个个成功地从蒋介石眼皮底下来到上海赴会,实在令人兴奋,也令人钦佩!”
“好啊,好啊!”阿部想到这些情况,有助于他那个“以华人制华人”主张的实现,高兴得脖子往上伸了两下,坐着的身子也往上牵动着。
“这说明了中国国民党员的人心向背。”影佐既是夸耀汪精卫集团,也是为自己表功。他没有列席汪精卫的代表大会,但梅思平说的假象早从汪精卫嘴里听说过了。
“对,对!这是个人心向背问题。”阿部颔首称是,“看来,在中国反蒋拥汪已成为一股不可抗拒的时代潮流。”
“这次代表大会授权汪主席组织和召开中央政治会议,具体研究新政府五院院长和各部部长人选,改组国民政府,计划在明年元旦还都南京,或在广州新建首都。”
“不要在广州立什么新首都,还是在南京好。还都南京,名正言顺嘛!”阿部嘱咐说,“二位回去后转告汪先生,说是阿部首相的意见。”
“好,好,一定如实转告。汪主席一定会十分尊重首相阁下的意见,改变原来的主张。”梅思平恳切地说。
汪精卫的新政府设在广州,本是上届内阁在七月二十日给影佐特务机关的密电中说的,致使汪精卫专程赴广州与安藤利吉研究一番。现在,阿部持否定意见,不用说,汪精卫又只好唯命是听。
因为梅思平不懂日语,他边讲边由周隆庠翻译,畑俊六有点不耐烦,用厌倦的语气说:“干脆由周先生直说,不是更好吗?”
梅思平见阿部和其他人都附和畑俊六的意见,仿佛吃饭吃到半途被人抢走了饭碗,十分扫兴和难堪。但他有贾桂的本领,欣然说道:“诸位大臣都很忙,这样节省时间。”
周隆庠为自己懂日语而感到自豪,洋洋得意地说:“在这次大会上,一致通过了大会宣言和几项重要决议案,如《修订国民党政纲》、《整理党务案》、《决定以反共为基本国策案》、《根本调整中日关系并尽快恢复邦交案》、《关于授权汪精卫同志组织中央政治会议案》和《关于尽速召集国民大会实施宪政案》等等。宣言和各决议案,都以中日和平,也就是以近卫内阁提出的中日关系三原则为指导思想制订的。从此,从政策上,理论上,政治体制上,奠定了中日和平之基础。也就是说,中日和平是天经地义的!”
在座的日本内阁成员深深地感觉到,从此他们对中国的侵略已经完全合法化,一齐用热烈的掌声抒发他们的勃勃野心,抒发他们对汪精卫集团的好感。
周隆庠被掌声拍得心里痒痒的,欢笑着说:“大会宣言和各决议案,已摘要在《中华日报》上发表过,详细内容我不说了,我们已将全文带来了,请在座诸位大臣审阅。”他从提包里掏出文件,双手捧着送给阿部。
阿部不懂中文,马上将它们转给泽田,吩咐说:“你们外务省把这些文件翻译过来,印制若干份,呈送天皇陛下和近卫议长阁下,分送全体内阁成员。”
他回头对梅思平和周隆庠说,“十分钟以后,我与野村先生要接见美国驻日大使约瑟夫.格鲁先生,就昨天日本政府发布的备忘录,进一步向美国政府阐明我们的观点,希望它再不要支持中国的重庆政府。因此,我们的会见到此结束。有关日华和平的其他问题,下午三点,由陆军相畑俊六阁下代表帝国政府,与梅、周二位先生会谈,并请影佐先生参加。”
梅思平与圣子,周隆庠与智子,都已成为实际上的夫妻。午饭后,又成双成对的厮缠在床上。“你的妻子有多大年纪了?她长得美不美?”圣子伸出富有弹性的膀子挽着梅思平的脖子。“她比我小两岁,今年四十一了。”梅思平如实相告,“她年轻时也算得个美人,但到底比不上你,何况她现在已经徐娘半老了。”“那么,我与你一道去中国,做你的第二夫人,同意吗?”她想到他的高官厚禄,直截了当地把要求提出来。梅思平感到很突然。他沉思一会,反问道:“昨天外务省那位官员对你是怎么说的?”“他说,你和周先生对日华和平有过很大的贡献,今后还将做出更大的贡献,要我和智子小姐分别陪伴你和周先生,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你和周先生。”她在他脸颊上连吻两下。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他轻轻地摸抚着她身上的曲线。
“我觉得能够陪伴你这样一位政治家,一位为日华和平有很大贡献的男人,感到荣幸。”圣子的话与她的躯体一样赤裸裸的,“希望经过同床共枕,获得你永久的爱情,获得你深沉的爱情。”
“不行啊!你父母也不会同意你的想法呢。”梅思平得慎重考虑。
“我父母早已去世。如果他们健在,我怎么会沦为歌妓!”她无限伤感地说了她的身世,“我母亲名叫松本善子,曾经是名古屋一位歌妓名流,精通琴棋诗画。昨天晚上我带来的诗集和画册,其中就有她的八首诗和六幅山水画。她很会弹琵琶,很会演唱,棋艺也很高。加之她美貌超人,许多名门望族人家想娶她为妾,也有许多纨绔子弟想娶她为妻,但她都不愿意。二十二岁那年,她看中了一个身怀绝技,刚猛信义的东京青年,与他结为夫妻。这人名叫福田信一郎,能飞檐走壁,又是飞刀手,能够飞起八把大刀不落地。他的刚猛信义,就是好打抱不平,斗强扶弱。福田是个浪人,他就是我的父亲。”
“你父亲是个浪人?”梅思平如同惊醒般地睁大了眼睛,在他心目中日本浪人是可怕的人物。
浪人是怎样一种人呢?原来日本古代,国家最高统治者是天皇。但从一一九二年到一八六七年的六百七十多年间,天皇成了被架空而没有实权的象征偶像,一切大权落在征夷大将军手中。由于大将军是依靠军事实力控制国家政权,便把大批民间武士搜罗在自己门下,封赐给他们土地和荣誉。从此,武士便成为日本古代社会相当于中等贵族的特殊阶层。后来,在长期的国内政治动乱和战争中,一批批武士失去了靠山,也失去了土地和荣耀的社会地位。而他们不甘愿从事下层人民的生产劳动,就成了倚仗武功到处流浪的人,故称为浪士或浪人。一八六八年日本明治维新,政归天皇之后,仍然对无业浪人采取不闻不问的冷漠态度。于是,便有许多浪人流浪到朝鲜和中国。这以后的几十年,正是中国遭受到列强侵略瓜分的时代,许多日本浪人成了日本侵略中国的爪牙,以刺探中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情报和行刺中国的爱国人士为业。当然,其中也有少数身怀绝技和刚猛信义的人物,圣子的父亲便是。
“那你父亲一定到过中国,是吗?”梅思平的眼睛还睁得那么大。
“是的。”圣子说,“二十二年前,父亲带着母亲到了中国的沈阳。为了生存,他们刻苦学习汉语。半年后,母亲在一所中学教音乐和美术,父亲在沈阳国术馆教武术。两年后,我出生在沈阳。从三岁起,母亲就教我学琴棋诗画。六岁开始在沈阳上学,晚上回家,父母教我学日语。这样直到十六岁,在沈阳读了高中一年级。”
“后来呢?”梅思平关切地问,眼睛也恢复了原状。
“四年前,也就是一九三六年二月七日晚上,我父亲被满洲国前总理大臣郑孝胥的次子郑禹派人杀害了。”圣子话一出口,就热泪双流,泣不成声。
这年的二月七日下午四点,时任伪满洲国总理秘书官的郑禹看中了福田邻居的一位少妇,派两个亲信卫士前来捉人。圣子的父亲福田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砍死其中一个卫士,另一个卫士见势不妙,胡乱打了两枪跑了。当天傍晚,福田为了避免报复,正准备迁居别的地方时,他的家已被郑禹手下的三十多个卫兵包围了。他虽然有飞檐走壁和飞刀的本领,但毕竟敌不过机枪,终于被击毙在屋瓦上。他的妻子善子被卫兵抓走,遭到几个卫兵的轮奸后,当晚自刎而死。卫兵报复时,圣子正在将准备搬家的情况告诉一位很要好的女同学,才幸免于难。她想到东京有个亲叔父,十天以后,由父母生前的朋友资助到了东京。可是,叔父已于半年前病逝,叔母已经改嫁了。
“母亲教我学琴棋诗画,原想让我多学点知识。万万没有想到,这却使我走上了她走过的道路,一条卑贱而痛苦的道路。”圣子继续痛哭着。
“唉!你真是太不幸了,太不幸了。我十分同情你!”他动了恻隐之心,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拭眼泪。“噢!两点半了,我得走了,晚上再说吧。”他和她做暂时的吻别,“事情已经过去了,想开点,别伤了身子,圣子!”
下午三点,梅思平、周隆庠和影佐驱车来到陆军省,畑俊六和他的助手永野吉仁少将在门口迎接他们。六十岁的畑俊六,身着深蓝色西装,配上浅蓝色领带,目光宁静温和,不明底细的人,会把他尊为学者教授。
“鄙人能够又一次见到元帅阁下,并亲聆教诲,不胜荣幸。”梅思平的上半身形成个大写的“C”。他说着日语,是刚向圣子学的,自然说得很生拗。
“鄙人能够与梅、周二位先生就日华和平举行会谈,感到高兴。”畑俊六话里的最后两个字,表达了他与梅思平的高低。
梅思平已从影佐嘴里知道了畑俊六的大致经历。他一九〇〇年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参加日俄战争,在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土地上,与俄军厮杀了十个月。在攻打当时被俄军占领的沈阳时,他所在的连队打得只剩下他一个人,混在死尸里才保住一条命。一九一〇年六月,他陆军大学毕业,成绩名列前茅,被当时的首相桂太郎看中,当了首相的军事秘书。一九三三年任第十四师团长,三年后继阿部任台湾军司令官。一九三八年任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指挥武汉作战。同年十月二十五日日军侵占武汉。十天后,他伸出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双手,接过元帅军衔。
会谈在畑俊六的办公室举行。梅思平不懂日语,畑俊六又嫌经过翻译太麻烦,周隆庠就成了会谈的主角,由影佐和永野分别代表一方做记录。“汪先生和他周围的中国朋友,对帝国不参与欧洲战争,以致力于解决中国事变的立场,是怎么看的?”畑俊六首先提问。
“我们表示拥护。”周隆庠边说边注视畑俊六,以便根据他脸部的表情行事,“我们认为,贵国政府对欧洲战争所持的态度是正确的,明智的,是有利于中日和平的。所以真心实意拥护,并将依据贵国政府的战略部署,紧密配合行动。我们认为,中国事变解决了,贵国可以集中全力运筹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实现八竑一宇的伟大宏图。那么,作为大东亚共荣圈一员的中国,除了尽到自己的应尽之责以外,必将在共荣中摆脱自己的贫困落后,获得真正的繁荣富强。”
“对,对!理解得很透彻。”畑俊六眉飞色舞地笑着。他接着问:“以汪先生为首的新政权建立之前,还有哪些困难?”
“困难主要有三个方面。”周隆庠见畑俊六还比较高兴,就大胆地把困难摆出来,“一是重庆方面的威胁,二是没有军队,三是经济拮据。”
“帝国设法帮助你们解决。”畑俊六沉思着说,“今年以来,帝国主要想以政治手段迫使重庆政府屈服,加之诺门坎事件的牵制,在华皇军未能采取较大的军事行动。现在,明确告诉中国朋友,皇军准备大打。为了加强在华皇军的具体指挥,最近成立了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首任总司令长官是前任陆军教育总监西尾寿造大将,总参谋长是前任陆军相坂垣征四郎大将,他们已于前天赴南京就职。他们与我一样,是积极支持汪先生的。大打的第一仗,准备在最近调集四至六个师团的兵力发动长沙战役。与此同时,决定继续轰炸重庆。这样,重庆对你们的威胁不会那么严重了。”
“谢谢贵国政府对我们的支持!”周隆庠激动地说。
“你们的第二个困难,很快会获得解决。”畑俊六说,“我已经与坂垣将军磋商好了,由他在最近一个月内派三百名高水平的军事教官,先帮助你们训练五千名中级军官,计划在明年年初为你们建立六个到十个师的部队。关于经费困难,也不用发愁。昨天晚上,阿部首相与青木藏相研究决定,在今年六月支援你们一千万日元的基础上,再无偿支援你们一千万日元。”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周隆庠感情的潮流涌动着。梅思平听了周隆庠的翻译,红扑扑的脸上泛起盈盈笑意,也连声称谢。
“帝国政府考虑,为了使你们的新政权建立之后,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决定把在华的驻兵范围,由六月初汪先生来东京时决定的内蒙、华北和长江中下游地区扩大到华南地区。帝国在华的经济利用和开发优先权,同样扩大到华南地区。”畑俊六说罢,两眼望着梅思平和周隆庠。
梅思平和周隆庠都心里一惊。昨日晚上两个歌妓来到他们身边,就意识到这件事的背后隐匿着一种交易,但没有想到两个美女和刚才的一千万日元,竟要付出富饶的华南地区。这,能够拍板吗?能够回国以后说服汪精卫接受吗?
“华南地区的共党活动十分厉害,他们的游击队神出鬼没,若没有皇军在这里驻兵,你们会安宁吗?”畑俊六见他们不吭声,脸色变了,话声粗了,“若没有帝国以技术和资金援助,华南地区的资源能够开发利用吗?”
“这是贵国政府的一片美意,我们回国后向汪主席转告。”梅思平感到很为难,只好含糊其辞。
“你们不是汪先生派来的全权代表吗?怎么还要回国后转告?”畑俊六责备地瞅了梅思平一眼。从瞳仁里流出的反感情绪是不需要翻译的,梅思平知道他很不满意。
“周先生是中央委员,梅先生还是中央常务委员,二位完全可以做主。”影佐怂恿着说,“万一汪先生有意见,我和二位一起说服他。”“好!我们同意。”梅思平像输红了眼的赌棍。接着,他与畑俊六在两份会议记录上签了字,整个华南地区的主权就这么丧失了!晚上,野村、泽田和影佐来到古河别墅,正式为梅思平与圣子、周隆庠与智子举行婚礼,并以外务省的名义设宴为他们饯行。
第二天上午,他们仍由影佐陪同,由泽田送行,带着那份会谈记录,带着那一千万日元,带着圣子和智子,驱车来到追浜机场。在梅思平和周隆庠各自的心目中仿佛世界空无一物,只有他自己的存在,只有装在小皮箱中的一千万日钞,只有身边这个宝贝女人。至于存在这桩交易中那无法估量的严重悬殊,连概念也没有了。十点左右,他们美滋滋地与泽田告别,然后乘坐来时的同一架飞机回上海。
在上海东郊军用机场,他们受到陶希圣、陈春圃、罗君强和董道宁等人的迎接。这些人见圣子和智子这么年轻美貌,祝贺声中充满着羡慕和醋意。
“家里的情况还好吗?”梅思平亲热地握着陶希圣的手。
“你们出国才三天,家里可闹得诚惶诚恐哩。”陶希圣用悲剧似的声调说。
“出了什么事?”梅思平、周隆庠和影佐惊异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陶希圣长叹一声,悄声说:“军统派人打入到汪主席身边来了,真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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