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侵华总司令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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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精卫挽留影佐吃了午饭,与徐珍送他上了轿车,夫妇俩目送他的车驶出大院后才回来。他很激动,加之又与影佐互劝对饮一番,更加兴奋。他不想午睡,马上吩咐陈春圃和周隆庠分头通知周佛海等中央常委和丁默邨、李士群到他的办公室来。大约过了二十五分钟,被邀的人就陆续到齐了。

    “因为有重要事情与诸位磋商,也可以说有好消息相告,所以耽误大家一点午休时间。”汪精卫一副喜从天降的表情,“上午十一点四十分,影佐先生特地前自来通知我,明天上午西尾寿造总司令偕二夫人来访问我们。有许多事情,诸如安全问题,款待问题,双方可能涉及的会谈内容问题,等等,需要慎重地予以研究。”他脸上除了虔诚和敬畏的神情之外,还流露出仿佛在奇异的幻景里,看到了正向他敞开的理想天堂那种陶醉。这对饱受世态炎凉之苦,具有卑下心理状态的人,的确是激动人心的好消息。汪精卫等人,仿佛久旱遇到了甘霖。他们蛰居上海以来,像西尾这样统帅占日军总数百分之八十二点九,实数为三十四个师团的高级将领主动访问他们,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更何况西尾的到来,将为他们带来种种福音。从面部的表情看,有的受宠若惊,有的不胜荣幸,有的欣喜若狂。大家还认为这是西尾的礼贤下士,故在胸中涌起的暖流中,又包含着深厚的感佩和景仰之情。

    “对西尾大将来访,绝不可等闲视之。刚才汪主席提出的这些问题,的确需要慎重地研究。”周佛海脸带红晕,话带颤音,“我看先研究安全问题吧!哪位先发言?”

    “我先报告治安情况。”丁默邨干瘪的蟹壳脸上,笑意在一层层加厚,“八月三十日干掉朱惺公之后,特工总部本有个较大的行动计划,准备在九月初干掉《大美晚报》总编辑张似旭、总经理李骏英和该报骂我们骂得最凶的四个编辑记者。后来,汪主席要我们不要干得过急,才没有动手。反正这些人在我们的严密控制之下,好比坛子里的乌龟,手到就擒,随时都可以结果他们。”

    “我们的劲敌主要是军统,你说说军统的活动情况吧!”周佛海感到他拉扯得太远了。

    “至于军统,自从我们宰了戴炳星和吴赓恕之后,目前处于一种销声匿迹状态。也许他们正酝酿一场更大的暗杀行动,因此,我们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丁默邨在周佛海面前一贯百依百顺,他的话被打断也毫不在意,“我们在一一三六弄和七十六号两处周围的五里内,设有近二百个暗哨,日夜进行各种侦察活动。西尾总司令来上海,住在一一三六弄,安全是有绝对保障的。当然,不能大意,还得采取更可靠的防卫措施。等会,我与士群兄研究个具体方案,再向汪主席和诸位常委汇报。”

    “好,好,总之,你们要做到天衣无缝,无隙可乘。”周佛海神色庄重地叮嘱着。他曾吩咐丁默邨和李士群请日本驻沪宪兵司令部出面,与有关租界当局协商,谎说有个很有地位的国际友人来上海,从东郊机场进入上海市区所经过的马路和客人住地周围两里之内,从今晚上八点起到客人离沪止实行戒严。因为戒严要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和工作规律,有关租界当局不同意,后来费了许多唇舌,又花了一笔数字可观的钱,只同意所经过的马路在西尾来时和去时各戒严一小时。

    现在,汪精卫进一步嘱咐说:“除了戒严以外,对我们平日所掌握的可疑分子,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不要犹豫。”

    讨论款待问题时,陈春圃激动地说:“就西尾总司令的地位而言,他只相当于日本政府的大臣,但是,他是中日战争的日军总指挥,是指挥百万大军的统帅,不能以一般大臣对待。因此,我建议,应以宴请国家元首的规格宴请他。”

    “理所当然,应该如此,洗尘宴和饯行宴都用这个规格。”汪精卫马上拍板,“日本驻沪三军和宪兵部队的中将以上、土肥原和影佐两机关的主要成员都邀请出席,我们自己呢,在沪的候补中央委员以上都出席作陪。春圃你估算一下,看有多少人。”

    “要不要请乐队和歌妓名流作陪?”陈春圃把目光投向汪精卫和周佛海。

    “乐队,特工总部已经组成一支,早两天我看过他们的演奏,还很不错。”周佛海蹙眉锁眼地说,“至于歌妓,我们自己没有,到外边请,担心鱼龙混杂,发生意外。”

    “也自己培养一批吧!”汪精卫眉毛一蹙一展,“特工总部不是有一百五十多个女特工人员吗,从中挑选一批二十岁左右年纪,长得标致,很有风度的,文化素养较高,嗓子清亮,平日爱好唱歌跳舞的,请先生和周先生的二夫人当指导教师,今天下午开始训练,加个夜班,明天再训练一天,我看明晚就可以出场。”

    “牵萝补屋,将就凑合,只好这么办了。”褚民谊连连点头。“好主意!”周佛海钦佩地说,“这样的好主意,只有汪主席想得出来!”他又恭维一句。善于察言观色的汪精卫,见梅思平、周隆庠因他提出要圣子当指导教师,为自己的姨太太出身卑微而脸有伤感,忙开导说:“本来,当指导教师徐珍也是好手,因她小产坐月子,只好劳驾圣子和智子两位女士了。”这言传身教式的话语果然有效,梅思平笑着说:“有圣子和智子女士,不必劳驾二夫人了。”“请汪主席放心,她俩会施教好的。”周隆庠的伤感情绪也为之一扫。

    至于与西尾的会谈内容,因对西尾来访的目的不摸底,谁也说不出具体意见。于是,汪精卫要常委们分头思考,不妨想得远一点,宽一点,深一点,以便临阵得心应手。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八日上午十点,军用机场上竖起二十多面各色旗帜,被汪精卫邀请赴宴的中国人和日本人早已等候在这里。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架日本军用飞机徐徐降落,当身着日本高级将领制服,威风凛凛的西尾和时装艳服的张素娟,以及中将助手增冈一郎、少将翻译福山清一和四名随身卫士出现在机舱口时,汪精卫伸开双臂,偕陈璧君和徐珍迎上去,用诚挚的语调,高声说道:“欢迎西尾寿造总司令长官阁下和夫人光临上海!欢迎与总司令随行的诸先生光临上海,”他为了博得张素娟的欢心,在“夫人”上面省去了“二”字。

    五十八岁的西尾,中等身材,气宇轩昂,但露在军帽圈外的鬓角已经灰白,加之脸上那纵横交叉的皱纹,把他推入古稀老人之列。他从容大度地挥着右手,缓步走下飞机,微笑着与汪精卫握手。

    陈璧君将一束鲜花献给西尾,徐珍将一束鲜花献给张素娟,然后两人各挽着她一只胳膊,亲热得像同胞姐妹。

    “汪先生身为中国国民党主席,偕夫人亲临机场迎接我和我的夫人,实在受之有愧。”西尾对汪精卫的出迎,本在预料之中,但却像受到意外的礼遇一样,脸上流露出一片激情。

    “总司令是指挥百万大军的统帅,又是我们最尊敬的朋友,我和我的夫人理所当然要来迎接阁下夫妇!”汪精卫好比穷岳父见到富女婿,又自卑又自尊。

    “谢谢,谢谢!”西尾怡然自得地一笑。“因为阁下所知道的原因,机场上没有悬挂中日两国国旗,没有奏国歌,也没有三军仪仗队,实在感到抱歉。”汪精卫感情深沉而凝重。“这一天快了!”西尾深情地说,“我正是为了促进这一天的早日到来,特地前来拜访汪主席的。”好家伙!西尾为汪精卫的新政权当催生婆来了。人们对万事万物的催生,总是怀着好感。汪精卫脸上泛起向往的红晕,以更急促、更激动的声音说道:

    “在中日关系史上,将为总司令的这次上海之行,写下流芳百世的一页!”

    “谢谢,谢谢!”西尾表情很淡,兴趣却很浓,树碑立传总是人们所追求的。

    接着,西尾夫妇一行由汪精卫陪同,与周佛海、褚民谊、高宗武、梅思平、陶希圣等中央常委和出迎的日军将领见面。然后,西尾与汪精卫和周佛海同车,张素娟与陈璧君和徐珍同车,由十八辆摩托车开道,随后每辆轿车夹一辆站满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的敞篷车,最后又由十八辆摩托压阵进入上海市区。马路两旁,每隔十步夹道伫立两个日本宪兵。所经街道,空无一人,两旁店铺关门闭窗,令人感到神秘,阴森,恐怖。车队进入一一三六弄大院时,特工总部的三千多名男女特务,手挥各色三角小旗,夹道欢迎。

    汪精卫和周佛海只想早点知道西尾怎样支持他们的新政权的成立,希望下午与西尾举行会谈。可是,因张素娟的父母住在吴淞江的南里,午饭后,西尾说下午要与姨太太去南里一转。这可急坏了汪精卫一伙。从汪精卫住地到南里有三十余里,要经过三处租界地。戒严吧,这些租界当局不会同意;不戒严吧,上海人民的抗日爱国热情相当高,对日本侵略者痛心疾首,给西尾的安全带来严重的威胁。

    “请夫人给令尊、令堂写个信,我们派最可靠的人和最好的车辆,把二老接到这里来,可以吗?”汪精卫委婉地说明上述情况后,用征询的目光望望张素娟,又望望西尾。

    张素娟做不了主,两眼望着爷爷似的丈夫。

    西尾沉思片刻,笑着说:“谢谢主席阁下的一片盛意。只是今年春天我来上海时,也是把夫人的父母接到宪兵司令部的,这回我若不亲自登门看望,实在感到不近情理。”他接着问:“上海的警报台掌握在谁手里?”

    “掌握在我们手里,由上海警察局掌握。”周佛海边说边思考西尾提问的用意。

    “好!我们利用飞机和警报帮忙戒严。”西尾诡秘地笑着说。

    汪精卫会心地一笑,称赞说:“实在是妙!”他接着殷勤地说:“总司令夫妇去南里时,我偕同二夫人陪同前往。”

    周佛海不甘落后,也提出同样的要求。

    “不敢当,不敢当!”西尾恳切地说。

    “是总司令的令亲,我们应该去拜望。”汪精卫表情真挚。

    “是呀,我们应该去。”周佛海说。

    “这就为我夫妇俩增光了!”西尾感到可以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自然欣然同意。

    为了使张素娟的父母做好迎接准备和加强保卫,由吴四宝带领四十名便衣特务,暗藏武器,先驱车去南里。

    下午三点左右,随着一阵阵凄厉的警报声,六架没有徽记的飞机出现在上海上空,发出撕心裂胆的狂吼,经过无数次的轮番俯冲,在上海东北面的长江口和豫园附近的黄浦江心,各投下了一批炸弹。上海,自从淞沪会战结束被日军侵占以来,一直没有受到日军飞机的轰炸,人们见此情景,无不惊恐万状,行走在大街上的男女老少,明知炸弹落下来再坚实的房屋也不保险,但还是争先恐后地仓皇跑回家去。这里成了恐怖的世界,仿佛一切都面临着毁灭。

    各国驻沪领事馆和租界地,纷纷向日本驻沪三军和宪兵司令部打电话询问情况,而得到的是装聋作哑的回答。

    在人们的诚惶诚恐中,西尾和汪精卫等人轻松愉快地抵达南里。这时,六架飞机才向南京方向飞去。

    张素娟的父亲张卓德和母亲马琨君都是中学教师。夫妻俩曾经对女儿的这件婚事表示过坚决反对,这并不是因为时任陆军教育总监的西尾职位小,也不是因为日本侵略中国,而是感到年龄过于悬殊,实在有伤体面。但女儿已经死心塌地,木已成舟,也无可奈何。近一年来,他们从西尾那里获得一大笔钱财,在及川的关照下,买来了廉价的建筑器材,建起一座精美的小花园洋房。夫妻俩只四十出头年纪,就告别了舌耕生涯,赋闲在家享清福。金钱,居然能买到感情。张卓德和马琨君感到这位比自己大十余岁的老女婿是个非凡的军事家,暗暗佩服女儿有眼力。十天前,他们收到西尾和张素娟从南京汇寄来的、当时在沦陷区流通的二万五千日元和一封信。他们从信里知道西尾荣升大将并担任驻华日军总司令的消息,知道女儿和女婿于最近来南里看望他们,就喜滋滋地盼望龙门快婿的光临。两个小时前,他们从吴四宝嘴里获悉汪精卫与徐珍、周佛海与杨淑慧即将陪同西尾夫妇到来的消息,更是喜出望外,马上派人上街定购高级酒席。

    张卓德夫妇没有与汪精卫、周佛海见过面,但在他们心目中,汪精卫是个伟大人物,周佛海是杰出的政治家。这种认识自从女儿嫁给西尾以来,又有了进一步提高,简直成了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今天,见汪精卫和周佛海陪同西尾来南里,更感到他们可敬而又可亲。

    “汪主席和周先生光临敝舍,不胜光荣之至!”张卓德对汪精卫和周佛海各深深地鞠一躬。

    “张先生本来就是德高望重,在教育事业上有卓越成就的泰山北斗,加之又是西尾总司令的泰山,也就是说,先生是泰山之泰山,我理所当然要来拜望你。”汪精卫握着张卓德的手,满嘴奉承话。

    “诚如汪主席所说,张先生是双重泰山,我们应该来拜望阁下。”周佛海虽然拾人牙慧,但加上“双重”二字,似乎又有几分新意。

    “哎呀!汪先生,嗯,汪主席和周先生过誉了,实在不敢当!”张卓德见对方当着西尾称他为泰山北斗,仿佛喝了杯蜜汁那样甜美。

    马琨君烫着与瓜子脸相得益彰的发式,玉荷色起着本色碎花的旗袍上,套件紫色西装,显得线条流畅,富有女性美。她虽然年纪四十有四,但只像西尾的女儿,这把张素娟推向了一个难堪的境地。在张素娟的心目中,母亲应该是恰如其分的岳母,应该是个老妪。女儿反感地望了母亲一眼,感到不可原谅。其实,女儿可曾想到,妈妈也是女人,她同样有着女人的自私和爱美的天性。这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呢!

    现在,马琨君一手拉着徐珍,一手拉着杨淑慧,彼此互致问候。她见徐珍的年纪比张素娟大不了多少,也嫁了个比自己大三十余岁的丈夫,尽管外表上汪精卫比西尾显得年轻,但实际年龄相差不大,更何况女儿已获得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她和张卓德也因此光耀门庭,因而获得了莫大的欣慰。

    张素娟也因为从徐珍身上得到一种特殊的陪衬力量,心中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无独有偶之感,很快从对母亲的反感中解脱出来,而聊以自慰了。

    宾主在院内地坪上寒暄几句,张卓德夫妇就领着包括增岗、福山和吴四宝在内的众客人,来到二楼那陈设讲究而雅致的会客室品茶交谈。闲谈中,汪精卫知道张卓德和马琨君都毕业于清华大学中文系,曾经在教学之余为报刊写点随笔杂感之类的短文,又见他们年富力强,为了获得西尾的好感,决定重用他们。但是,他正要开口又顿住了。他凭着自己的体会,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必西尾一定忌讳说岳父岳母年轻。他想了想,微笑着说:“张先生夫妇都是饱学之士,很有才华,写得一手好杂文,身体也相当健康,如果愿意,特聘请二位为中央党部宣传专员,薪俸从优,享受部长级待遇。”

    “请爸爸妈妈考虑,汪主席如此器重,趁身体还好,不妨出来干个八年十年。”张素娟想到她父母住在上海,虽然家里有四个保镖,但时常受到军统的威胁,如今有了汪精卫的重用,为他们提供了离开南里的好机会,便怂恿地说:“以汪主席为首的新的中央政府即将成立还都南京,你们也可以沾光去南京定居。将来把南里这幢房子卖掉,在南京再重建一幢。住在南京,安全有保障。我和总司令在南京,弟弟素平也在南京上大学,我们都住在南京,那该多美。”

    “是呀!”西尾对张卓德夫妇不便作任何称呼,就这么含糊其辞地说开了,“将来在南京再建一幢房子,可以多花点钱,比这一幢修得更好一些。”

    “南京是首都,住南京比住上海好。”周佛海也婉言相劝。

    “感谢汪主席和周先生的器重和错爱,只是让我和琨君任宣传专员,恐怕力不从心。”张卓德本不想放弃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清闲生活,经女儿女婿这么一番劝说,也就动了心。

    “张先生过于谦虚了。”汪精卫说。

    张卓德甜甜地望了妻子一眼:“你说呢?”

    “你拿主意吧,我随你!”马琨君的脸突然开朗起来。

    “这就好了,我们以后都住在南京了。”徐珍又和善,又亲热。

    好,张卓德头往上一伸,表示下了决心,“我和太太把家里收拾一下,五天以后去向汪主席和周先生报到!”

    吃罢晚饭,西边天空映起一片灿烂的晚霞,预报明天将是个好天气。夕阳仿佛一个荒唐的多情者,不知害臊地向吴淞江凑过嘴去,把碧蓝的江水吻得羞红。不一会,出现了一个温和而轻柔的黄昏。这时,西尾和汪精卫等人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向着面目朦胧的吴淞江,欢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情趣,呼吸着清爽的空气,等待着那个预定的时刻。

    那个使上海人灵魂震颤的罪恶时刻,终于又一次到来!西尾和汪精卫等人在震撼大地的警报声、飞机声和炸弹的爆炸声中,驱车返回原地。

    侵略者和被侵略者,愚弄者和被愚弄者之间的人格悬殊是如此之大!九月二十八日的上海,又一次记载着历史的耻辱!

    晚上八点到十点,在急管繁弦的演奏中,由一批淫荡的女特务陪伴,汪精卫举行了令人瞠目结舌,既豪华又低级庸俗的盛大宴会,以满足西尾夫妇和陪宴者们种种荒诞的欲望。

    第二天上午,汪精卫、周佛海、叶蓬、徐珍和周隆庠与西尾、张素娟、增冈和福山举行会谈。双方分别由周隆庠和福山任翻译,由徐珍和张素娟做记录。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条桌上,孤零零地交叉竖立着很小的一面青天白日旗和一面太阳旗。双方的脸上都泛着微笑,气氛愉快而融洽。

    “我和我的夫人以及增冈、福山二位先生来上海,是就帮助中国朋友训练中级军官和组建军队问题,以及开展特工战问题,与中国朋友交换意见。”西尾语气平和而缓慢。

    “非常欢迎,非常感谢!”汪精卫开心地笑着。

    “帝国为了早日解决中国事变,以应付瞬息万变的世界局势,决定以武力迫使蒋介石政府屈服,直至彻底摧垮该政府;同时,决定尽快地帮助汪主席在中国主政。”西尾两手搁在桌上,昂首挺胸,尽量表现出军人特有的威严,“因此,我们在最近发动了长沙战役。战役开始,皇军打得比较被动,经过我与坂垣总参谋长分别赴武汉和南昌督战之后,打得很主动了。双方经过比较激烈的战斗,蒋介石的军队已退守株洲一带,从二十五日凌晨到二十六日傍晚,皇军四个师团由岳阳向长沙方向推进,现已占领长沙外围诸据点。”

    “痛快,痛快!”汪精卫噗地笑出声来,想到蒋介石将由此而逐渐垮台,高兴得带头鼓掌。

    “四天前,我和坂垣将军分别从武汉和南昌飞抵岳阳,进一步研究和部署长沙战役的作战方案后,他留在岳阳继续指挥作战,我就返回南京之后来上海,与中国朋友磋商有关问题。”西尾因长沙战役的一时得胜而兴奋不已,“我从前线回来,看到芳子小姐留给我的信。关于取消临时、维新两个政府的事,我将坚定不移地按照六月十六日五相会议决议办事。如果今后还有什么阻力,概由我们总司令部负责解决。”

    “衷心感谢总司令阁下的热情支持!”汪精卫满怀激情地说。他虽然手中有梁鸿志等人的具结保证和王克敏的拥护声明,但担心夜长梦多,一旦发生意外,还得靠西尾帮忙。

    “我已经与坂垣将军商量好了,计划派三百名素质较高的军事教官,其中有一百名中佐,一百五十名大佐和五十名少将,先帮助你们训练五千名陆军中级军官。海军和空军军官的训练,汪主席什么时候需要,我们就什么时候派教官来。第一批教官的任教时间暂定三个月,他们任教期间的薪俸仍由总司令部付给,你们只负责他们的伙食费。另外,我们决定拨给你们五十五万日元的军事训练经费;将来正式组建军队时,再支援你们两个师的武器装备。”西尾大权在握,这个百万大军的主宰者,一切都在他的舌尖上和指头上显示威风。

    汪精卫连声称谢之后,心想这些日军教官一定很傲慢,生活要求高,难得侍候,就转弯抹角地说:“目前,前方战事紧张而又繁忙,各方面都急需要人,抽出这么多的中佐、大佐和少将为我们训练军官,会不会影响前线作战?依愚见,给我们一百名教官就够了,从教官和学员的比例看,一比五十是个很协调的比例。”他两眼望着西尾,担心引起他的不愉快。

    西尾出人意料地一声欢笑,说道:“按照帝国的严格要求,一般是一比十五至二十。好吧,尊重汪主席的意见,一比五十,我们只派一百名教官来。他们可以在下月初来上海,你们的五千名受训对象集中好了没有?”

    汪精卫心里一阵慌乱,他手下的受训对象一个也没有呢,如果直言相告,担心引起西尾不高兴,不直说吗,日军教官几天以后就来上海,这可怎么办?他思潮枯竭了。

    这一次,周佛海的应变能力比汪精卫强,他煞有介事地说。“我们已经有了两千名受训对象。”他见汪精卫、梅思平和叶蓬等人大惑不解,接着说:“这两千人中绝大多数是特工总部和上海警察局的主要骨干,少数人是我们中央委员们的子弟。这些人的文化素质和政治素质都比较好。还差三千人,目前正在招考中。我看,贵军的教官于十月初来,正是时候。”

    汪精卫为周佛海的脑子灵活而高兴,也认为他的意见很好,决定从特工总部和市警察局抽人受训。他如释重负,赶忙接腔:“从这两个单位抽调出来的这批骨干,军事素质也相当好,只要稍加训练,就可以当营、团长。是的,贵军的教官可以在十月初来上海执教。他们来了,我们一定安排好他们的生活。”

    “你们再招收一批,我们还可以给你们派一批来。”西尾说,“近两年来,皇军俘虏蒋介石的中级军官近万人,其中有两千多人顽固不化,已被我们处决了,有一千五百多人经过洗心革面的教育,愿意为皇军效劳,目前在皇军的几个师团、旅团和支队当向导,其余的人都押到满洲国挖煤去了。我把这些当向导的全部交给你们,训练好了,你们还可以让他们当中级军官。”他面向增冈吩咐说:“你记住,教官们于十月六日到达上海。你负责通知有关师团,当向导的俘虏军官必须在十月四日前赶到南京集中,然后由教官们率领他们来上海。”

    “总司令!你为我们想得太周到了,真是关心得无微不至啊!”汪精卫热情洋溢,感情冲动,心率在急剧地增快。“为了日华和平,这是我们应尽之责。”西尾也显得很热情。

    “你们计划组建十个师,现在已经有多少部队?兵源有困难吗?”

    “报告总司令!现在还只有一个师的卫戍部队。”叶蓬一副下级对上级的表情,“这支部队由吕春荣将军领导,经过华南派遣军司令部从卫戍的高度要求,进行两个月的训练之后,于五天前移交给我们。全体官兵已于昨天下午五点乘轮船抵达上海,将来驻守南京,保卫首都。至于兵源,我们恳求总司令部协助解决,希望在皇军控制区抽二十万十八岁到四十岁的男性壮丁。”

    “至于抽二十万壮丁并不难,但我考虑新兵多了不顶用。”西尾沉思一会,“我看这样吧!我们协助你们抽十万壮丁,再负责从蒋介石的部队中策动十万人过来。这样,新兵老兵一比一,训练半个月就可以上前线。”“对总司令的全力支持,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叶蓬感激得几乎五体投地了。

    “据土肥原和影佐二位告诉我,你们的特工总部干得很不错,与蒋介石的军统交手屡战屡胜。”西尾的舌锋转入特工战,“但是,不能只让他们固守上海呀!你们要组织一批特工人员打到重庆去,打到蒋介石的部队去,打到共产党的新四军去,密谋暗杀,刺探情报,尤其是掌握敌人的密码。我们千万不可小看特工战的作用,有时一个特工人员的作用比战场上一个军,乃至几个军的作用还大哩!”他仿佛长辈教育晚辈似的,“历史上,一些国家的首脑人物曾经因密码失密而丧命,诸如一五八七年,苏格兰女王玛丽被伊丽莎白女王送上断头台,一八七九年,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二世被刺身亡,都死在失密于对方的间谍战中。”

    “这个工作我们过去疏忽了,疏忽了!”汪精卫感佩之至。“总司令的话对我们很有启发,很有启发!”“总司令的话,对我们起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周佛海吹捧说。“派特工人员,机智勇敢的男性固然不可少,但八面玲珑而又年轻漂亮的女性更有魅力。”西尾显得精明老练,“你们的女特工人员多不多?”“有一百五十多人。”周佛海回答。“太少了。”西尾伸出一个指头,“至少要训练出一千名女间谍。”“可以,我们马上开办女特工训练班。”汪精卫说。“你们有多少无声手枪和定时炸弹?有砒霜吗?”西尾考虑问题很细致。“无声手枪不多,不足一百支。”周佛海说,“定时炸弹,两个月前,土肥原将军送给我们十颗,一颗也没有用。至于砒霜,一两也没有。”

    “好!我们送给你们三百支无声手枪。”西尾很大方,他的话无疑就是权威,“定时炸弹,我们也不多,只能送五十颗给你们!砒霜,土肥原先生那里有好几十斤,你们向他要一点。”他以吩咐的语气说,“你们把人派出去,要规定具体任务,要奖惩严明。今后,请特工总部每月向我们总司令部通报一次情况。”

    西尾说到这里,从门外传来一声:“报告!”

    汪精卫听声音知道是吴四宝来了。他马上意识到,在今天这种场合若没有紧急重要情报,吴四宝不会来打扰。他面向周佛海,低声说:“是吴四宝来了,请周先生去问问他有什么事。”

    周佛海走了,大约过了三分钟,他惶惑不安地返回来,难过地说:“吴四宝先生报告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一个钟头前,西尾总司令的泰山张先生和他的夫人被人抓走了!”

    仿佛晴天一声炸雷,震得大家的心紧缩成一团,震得大家的脸色惨白。张素娟五内俱裂似的叫喊一声:“我的爸爸妈妈呀!”无限悲痛使她一时丧失理智,竟在这种场合放声痛哭起来。

    徐珍从长桌的对面走过来,坐在张素娟身旁,挽着她一只胳膊,劝慰说:“夫人不必过于悲伤,有总司令在这里,即使天塌下来,他也会顶起来。”“请夫人想开点,既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全力协助总司令拯救令尊、令堂大人。”汪精卫马上接腔。

    “哭什么?难道眼泪能够把你父母救出来!”西尾虽然被痛苦和烦躁充塞心头,但表情很镇定,语气也很沉着。然而,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手在桌子上一擂拳头,气愤地说:“他娘的!搞到我头上来了。”

    “夫人的令尊、令堂大人被人抓走,这消息吴四宝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周先生!”汪精卫问。

    “是张先生家的一个保镖来这里向吴先生报告的。这个保镖在楼下休息,是不是请他来详细说说情况?”

    “好!请他来。”西尾痛苦地点点头。

    “请吴先生也来。”汪精卫补充一句。

    “我考虑到必须马上破案,已派他通知丁、李二位去了。”周佛海起身去叫那个保镖。

    保镖四十来岁,名叫张鸿志,是张卓德的堂侄。他左腿挨了一枪,但没有伤骨,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面容憔悴地报告说:“一个钟头前,我刚好将一壶开水送到二叔和二婶面前,突然二叔家的厕所附近发出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二叔吩咐我下楼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下了楼,刚走到伙房东面,距离厕所二十余步远的地方,就从后墙方向射来一枪,打在我的大腿上。我一阵剧痛,失去了重心,倒在地上,正在伙房洗菜的陈嫂,耳朵聋,她可能对那爆炸声没有引起多少反应,但她见我倒在地上,就慌忙跑出来,刚走出伙房两步,又从暗处射来一枪,她被打死了。在大门口站岗的保镖和其他两个保镖,慌忙从伙房的西边往厕所方向跑,在距离厕所三四步远的地方,从后墙方向又响起手榴弹的爆炸声,三个人都被炸死了。”他说到这里,鼻子发酸,泪如泉涌。“我惦记着二叔和二婶的安全,挣扎着爬起来往楼上爬。等我爬到楼上,他们已被人抓走了!我分析这些人是从后墙爬入院内的,他们先用手榴弹把保镖引向厕所,然后上楼抓人。二叔二婶手中没有枪,毫无反抗之力,被人轻而易举地抓走了。”

    “照你这么说,你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是吗?”西尾见张鸿志有气无力地点头回答,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唉!这是一桩典型的糊涂案件。”

    “张先生,你是怎么找到吴四宝先生的?”汪精卫感到纳闷,因为七十六号住地对外是保密的。

    “吴四宝是我的表弟,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了。昨天下午他带弟兄们去南里,才知道他住在大西路七十六号。”张志鸿伤口发痛,额头上直冒虚汗,“我刚爬到楼上,在南里一带执勤的十个皇军听到爆炸声和枪声赶来了。他们见总司令的岳家出事,也都很难过。皇军找来了军医,给我把伤口包扎一下,然后派车送我到七十六号。四宝表弟听说我二叔二婶被人抓走,马上随车送我来到这里。”他停了停又说:“我离开南里时,皇军已派了一个排的部队住在二叔家,负责看守二叔家的财产,买棺材安葬四位死者。”汪精卫深深叹了口气,吩咐周隆庠说:“你派车派人送张先生去医院治疗,一切费用由特工总部负责开支。”周隆庠扶着张鸿志刚走出门,丁默邨、李士群和吴四宝来了。“总司令!我们的会谈暂时停止,先研究破案的事。”汪精卫伤感地望着西尾。

    “我需要与你们交谈的问题已经交谈完了,会谈到此结束吧!”西尾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他扭过脸对增冈说:“你打电话通知驻沪宪兵司令本野雅惠、陆军司令熊谷圣山,海军司令及川估次郎、空军司令源田实一和土肥原、影佐等先生都来参加研究侦破。”

    增冈走后,汪精卫为了表示他对西尾的真情实意,当着西尾夫妇,冲着丁默邨和李士群大发脾气,粗声粗气地说:“总司令抵沪的前一天上午,我就吩咐你们,为了保证总司令来上海期间不发生任何问题,要你们对平日掌握的可疑分子,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不要心慈手软!由于你们对敌人打击不力,才致使张先生家发生这种令人痛心的事!”

    丁默邨感到很委屈,但不敢发作,而且强装着一副忏悔的样子。

    李士群则不同,有话就要说:“报告汪主席!该杀的杀了,该关的关了。昨天杀了两个,今天上午又杀了三个,这五个人都与军统上海区有某种联系。凡是可疑分子都抓起来了,现在已经关押了四十八人。”不过,他态度很诚恳,语气也很温顺。“汪主席!夫人娘家出事,责任在我身上,因为我麻痹大意,没有明确布置驻沪皇军保护张家的安全。”西尾懊悔地说。

    “我们住在上海,总司令的泰山家里发生这种不幸事情,我们也有一份责任啊!”汪精卫装出一副负疚的样子。

    “是的,我们也有一份责任。”周佛海有意转过话题,“我建议抓紧时间,先由我们的特工总部派人控制上海的车站、码头和机场,并在上海四周边缘地区设立若干暗哨,以免敌人把张先生夫妇押走。只要他们不离开上海,拯救就大有希望。”

    “高见,周先生高见!”西尾当机立断,“现在请贵部马上出发,你们的力量肯定不够,等会我命令在沪皇军派一定的力量配合行动。”

    丁默邨、李士群和吴四宝走后约二十分钟,增冈通知的人都到齐了。他们听说张家出事,都感到心情沉重,纷纷检讨过去对张家的安全注意不够。接着,大家打电话给各自的司令部,分别派出一支部队配合特工总部行动,源田还派出四架飞机,在上海边境进行侦察和巡逻。

    有了初步行动,大家紧张的心情有所缓和,于是坐下来分析事情发生的原因。他们根据近三个月来,张卓德住宅附近曾经发现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以及张卓德收到过两封匿名信,骂他把女儿嫁给西尾的可耻行径等情况判断,张卓德夫妇很可能是被军统抓走的。

    “如果我爸爸妈妈被军统抓走,那就活不成了,肯定活不成了!”张素娟又放声痛哭起来。她抽抽泣泣地说:“军统一定,一定会以我爸爸妈妈为人质,要挟总司令,停止,停止战争,作为谈判条件。这是帝国政府无法接受的,总司令也会,也会感到很为难。所以,所以,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她越哭越伤心,哭着哭着,倒在徐珍怀里。

    “夫人不必过于悲伤,先找到人再说。”汪精卫宽慰她,“只要令尊、令堂大人不被押去重庆,我相信军统上海区的谈判条件不会这么苛刻。”

    “是的,先找到人再说。”西尾尽可能往好处着想,“事物是变化的,只要慎重地认真对待,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他略一思索,“我的意见,请汪主席等中国朋友协助,一边进行侦察,找到夫人父母的下落,一边在上海布下天罗地网,抓一批军统分子,最好抓到军统上海区长和他的妻子,以人质交换人质。”

    大家一致同意西尾的意见。因为军统特务分散住在各个租界区,而各租界当局除了有确凿证据的贩毒犯、杀人犯和抢劫犯,由他们出面抓人以外,不允许本租界区以外的人在他们管辖的范围内抓人。所以,西尾花了一大笔钱买通一批租界地的巡捕,若抓到一个军统分子赏黄金一百两,抓到陈恭澍或他的妻子赏黄金五百两。与此同时,又高价买通一批青帮和红帮流氓提供线索。

    三天过去了,张卓德夫妇还是下落不明。巡捕们虽然抓到两百多人,但真正的军统特务只有刘明春和李时亮两人。可是,这两个人经过多次分头审讯和严刑拷打,直到最后处死,根本不承认军统抓了张卓德夫妇。

    那么,这对夫妇落在谁的手里呢?尽管西尾握有百万大军之权,但他在上海却成了瞎子和聋子,一筹莫展。十月二日下午四点,他收到坂垣从岳阳发来的电报,说退到株洲的中国军队很可能打回长沙,便急匆匆地要求汪精卫协助继续侦察张卓德夫妇的下落和捉拿军统分子,并对在上海的部属吩咐一番,就带着哭哭啼啼的姨太太和几个随从,气急败坏地登上飞机返回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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