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风情画-呆霸王仗势欺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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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了午学,小毛牛无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挨过板子的手还在火辣辣地痛。

    “先生太不公平!”赖狗娃对小毛牛说,“打你多重呀,对呆霸王哪像打人?等于给他搔痒。”

    “人家是有钱人呗!”小毛牛咬住牙关说。

    “妈的,谢土地,矮作怪,屙过屎的打得轻,没屙屎的打得重,真气人!”赖狗娃忿忿不平。

    “气有什么用?”小毛牛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三年?太长啦!”

    “你说怎么办?”

    “过来,我跟你说。”赖狗娃把嘴凑到小毛牛耳边,如此这般地嘀咕了一阵,小毛牛叫了一声“好”,两个孩子唱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先生教我捅黄鳝……”跑到田坝里去了。

    学童回家吃了午饭,很快就赶到了学堂。

    小毛牛和赖狗娃各拿了一个大竹筒,高高兴兴地往教室里走。

    “站住!”老秀才一见,喝道,“你们拿竹筒何用?”

    “先生,装水呀!”

    “装水?”老秀才把脸一沉。

    “放在课堂上,让大家有水磨墨呀!”

    老秀才转嗔为喜。“善哉!善哉!孺子可教也。”便命小毛牛和赖狗娃到厨房打水。二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打了两竹筒水来,放在教室壁角处。老秀才见了,又连声说道,“善哉!善哉!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学童们到齐了,老秀才坐在朝南的椅子上,眯着眼巡视了教室一遍问道:“钱,带来了么?”

    “带来了!”学童们齐声回答。

    “都交上来吧!”老秀才话音刚落,学童们争先恐后地把一枚枚小钱交到先生手里。呆霸王交得最多,一出手就是一大把。学童们交完钱,老秀才一数,足有八十多个,可以买两斤肉了,不但没亏本,还赚了不少,心中暗喜,感慨地说:“善哉!善哉!集腋成裘,集少成多,是故泰山不攘山垠,河海不择细流,此之谓也乎……”他摇晃着脑袋,说了一串学童们不解其意的“之乎者也”,忽想起今天古镇逢场,便吩咐学童自个读书,不准打架,自个跑出学馆,找人上街买肉去了。

    老秀才离开学馆,这里便是孩子们的自由天地,洒墨水的,画花脸的,打架的……反正是怎么开心怎么玩,玩它个不亦乐乎!

    “摆擂比武!”呆霸王跳到一张八仙桌上,高挽两袖,抱拳喊道:“谁是好汉?敢上擂台!”

    “好呀!有种的就上去,打倒了,不许告先生!”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为呆霸王助威。

    “打倒了不许哭!”赖狗娃冲着呆霸王说。

    “哭了就是乌龟!”呆霸王毫不示弱。

    “好,老子来也!”赖狗娃一步跳上方桌,双方喊了一声“请!”就你一拳我一腿地对打起来。呆霸王还真有两下子,没过几招就一脚把赖狗娃踢下桌来,后脑勺撞了个大包。

    “好呀!”几个有钱人家的子弟为呆霸王喝彩。

    赖狗娃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捂着后脑勺,痛得差点流出了眼泪。

    “哈哈哈!”呆霸王大笑道,“赖尿狗,去吃屎吧!再敢来,老子一脚踢你到辽国去!”

    赖狗娃气得不行,想重上“擂台”,被小毛牛挡住。“让我去!”说着,小毛牛跳上了“擂台”。

    呆霸王也不把小毛牛放在眼里,喝道:“你娃娃么,照样不够佐料!”说罢,飞起一脚向小毛牛踢去,小毛牛不慌不忙地一跳闪开,呆霸王回过身来又是一脚,可这一脚没有力量,被小毛牛紧紧地抱住,怎么也挣不脱。小毛牛用力一掀,竟把呆霸王掀下“擂台”,后脑勺正好撞在一条板凳上。呆霸王疼得要命,用手捂了一下痛处,发现手上有血,便大哭起来。

    “打出血了,打出血了!”孩子们惊叫着。

    随着“啪啪”两声戒尺敲击桌面的声音,老秀才的呵斥突然响起:“吼什么?叫什么?”学童们一见先生回来了,立刻鸦雀无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伸长脖子高声唱读起来: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啊呀!啊呀!”呆霸王的哭声传到老秀才耳里。

    “何世雄,哭什么?”老秀才问。

    “哇……哇……哇……”呆霸王捂着脑袋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老秀才走到呆霸王座位前,掀开他的手,低头细看,惊叫起来:“啊!怎么出血了,是谁打的?”

    “先生,是小毛牛!”一个学童指着小毛牛说,“是他们打擂打的。”

    “毛凤麟,站起来!”老秀才两眼一翻,有些气极败坏。“你为何要打他?”

    “我没打过他!”小毛牛理直气壮地说,“谁叫他摆擂台呢?我把他掀下擂台,他自己撞伤的,怎么怪我呢?”

    “好啊,先生才离开一步,你们就大闹天宫,这还了得!”老秀才喝道,“毛凤麟,过来!”

    小毛牛昂头挺胸地走到老秀才面前,仿佛没将老秀才放在眼里。老秀才一见更加起火,喝道,“看你这付桀骜不驯的样子,将来难免不犯上作乱!昨天你整何世雄把屎拉到先生的砂锅里,今天你又打伤他,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如此屡教不改,不加重处罚,必为害桑梓。跪下!”

    小毛牛怕挨先生的板子,只得乖乖地跪下,老秀才又拿了一方大砚台给小毛牛顶在头上,并点燃一根香。“跪完这只香才准起来!”老秀才冷冷地说。

    见小毛牛顶砚台跪香,穷人家的孩子暗暗叫屈;有钱人家的子弟却拍手称快。呆霸王早已不哭了,他幸灾乐祸地瞅着小毛牛,指指戳戳地笑个不停。

    “何世雄,你还敢笑?”老秀才用戒尺指着他说,“先生本想处罚你,不过念你有伤,才免尔之罚。有伤为重嘛,快过来先生看看。”

    呆霸王走到老秀才跟前,老秀才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子,说:“幸好碰到后脑勺,要是撞到眼睛,那还了得!”老秀才说罢,从壁上找到一块蜘蛛膜,给呆霸王贴了伤口,又用白纸蘸了口水,揩干净耳旁的血迹,关心地问道,“还痛吗?”

    “不痛了。”

    “下次再摆擂台,就要体罚你了。”老秀才告诫了呆霸王后,问道,“放学回家,令尊问起你的伤,怎么说?”

    “我,我不说。”

    “不,就说自己不小心撞伤的,知道吗?”

    “对,就这么说。”

    老秀才知道何八太爷的厉害,要是知道小毛牛伤了他的幺儿子,这是以贫欺富,以贱凌贵,岂肯罢休。不过,老秀才非常明白,如果真的追究起来,责任还在先生身上,谁叫你丢下学生不管,找人上街买肉呢?教不严,师之惰。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算了。老秀才想到此,也就心平气和了许多,不等一炷香燃完,就取下小毛牛头顶的砚台,宣布放学。

    一群孩子蹦蹦跳跳地出了庵门,小毛牛拉着呆霸王骂道:“你杂种,输不起!为啥要告先生?”

    “谁告先生?是小胖猪告的。我只哭过,根本没告过!”呆霸王分辩说。

    “你哭了就是乌龟,是好汉就不兴哭!”赖狗娃说。

    “好,有种的就到‘道子坝’,老子打你去钻沙!”呆霸王说完,骑上家丁牵来的马,扬威耀武地走了。

    玉桥上游不远处,有一片椭圆形的河滩地,原是武秀才们练习跑马射箭的地方,故名“道子坝”。坝子中间有五棵大榕树,枝繁叶茂,像五把大伞,将整个坝子覆盖了一半。这里是大人乘凉的好地方,也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每当夕阳西下,一群放牛娃就聚集在这里,捉迷藏、摔跤、打牛趟子、打泥巴仗,直玩到天黑,还舍不得离去。

    一个铜盆大的落日,从搁鼓崖的缺口射出万道金光,给玉桥四周涂上了一层金辉,河水金波荡漾,曲折的玉桥仿佛成了一座金桥。

    小毛牛骑着他的大牯牛沿着河边走来,远远望见花娘、赖狗娃和赵老四在道子坝里玩,他高兴极了,拿起牛鼻索在牛背上重重一抽,牛撒开四蹄跑过玉桥,直奔道子坝。

    花娘一见小毛牛,立刻跑过来,拉住大牯牛的鼻索,小毛牛翻身梭下牛背,花娘问道:“今天挨先生的板子没有?”

    “没有,你看!”小毛牛摊开双手说。

    “板子倒没挨过,可你顶过砚台,跪过香!”

    “谁说的?”

    “赖狗娃刚才告诉我的。”

    小毛牛一听涨红了脸,跑过去一把揪住赖狗娃的衣领骂道:“妈的,我叫你别说,你为什么要说?”

    “我又没告诉你妈,只跟花娘说了,干吗打人?”赖狗娃说完也握紧拳头。

    “不要打!不要打!”花娘忙上前拉着小毛牛说,“真的,他没告诉婶婶,只告诉了我。”

    “真的,没告诉我妈?”

    “没有。我敢赌咒!”赖狗娃说。

    “好,只要你们没告诉我妈就算了。”小毛牛放开赖狗娃说,“我妈知道会伤心的。”

    “以后别同别人打架,好好读书,婶婶就不会伤心了。”花娘劝道。

    “嗯。”小毛牛点点头,瞅了花娘一眼又高兴起来。

    赵老四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只管打着“牛趟子”在坝子里来回奔跑。

    赖狗娃说:“我们也来打牛趟子,好吗?”

    “好!”花娘与小毛牛一齐答应,爬上牛背,挥动牛鼻索,牛就奔跑起来。四个孩子骑在牛背上,你追我赶,都想跑在前头。花娘虽是女孩子,可她骑牛的本领不比男娃子差,她站立牛背上,也不会摔下来。当地有位民间诗人曾写诗称赞过她:

    农家小女擅骑牛,洋菊花儿插满头。

    恰似木兰跨骏马,不施脂粉也风流。

    四个孩子正玩得高兴,忽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们勒住牛鼻索一看,一位披着红氅的男娃子骑着一匹小白马,向道子坝驰来,马到近处才看清骑在马上的是呆霸王,四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把牛排成“一字阵”,挡住了进道子坝的路口。

    “让开!让开!”呆霸王高声喊叫。

    四个孩子骑在牛背上纹丝不动,大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快让开!快让开!老子冲过来了!”呆霸王发出警告。

    “好,你娃娃敢冲,就来冲吧!”小毛牛不甘示弱地说。

    “好,看谁冲倒谁!”呆霸王说罢,重重地在小白马屁股上抽了一鞭,两腿一夹,那马嘶叫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了下来,险些将呆霸王摔下马来。原来,小白马面对四条庞然大物,自个怯了。呆霸王见小马不敢同大牛斗,气急败坏地说,“这儿是道子坝,不是放牛场,我叫汪团总来撵你们!”

    “别说汪团总,就是你爹八太爷来也不怕!”小毛牛说,其他三个孩子也点头赞同。

    呆霸王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在人单势弱时,立马软了下来,好言说道:“小毛牛,让我过去跑两趟,我就拿马给你骑一盘,好吗?”

    小毛牛听说要给他马骑,那是求之不得的事,自然高兴,便问道:“真的么?”

    “真的,不过,只给你骑一盘。”呆霸王说。

    “好,大家让开!”小毛牛一声令下,四个小孩打着牛跑开,让出了路口。

    呆霸王一扬鞭,小白马四蹄生风,哒哒哒地在道子坝奔跑起来。呆霸王在马上得意洋洋地喊道:“你们看,我的马多棒,比你们的牛快多啦!”说完又耀武扬威地跑了几圈。

    “停下来,给我骑!”小毛牛追了上去。

    呆霸王好像没有听见,一个劲地策马狂奔。小毛牛知道呆霸王说话不算数了,便打着牛趟子冲了过去,截住呆霸王。“你说话算不算数?”

    呆霸王知道小毛牛的厉害,无可奈何地跳下马来,对小毛牛说:“只准骑一盘,多了我不干!还有,摔下马来,该你背时!”

    小毛牛点点头,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小白马扬蹄就跑。当马跑到花娘身边时,小毛牛翻身下马,对花娘说:“花娘,快来骑呀!”花娘高兴极了,忙紧跑几步,从小毛牛手中接过缰绳,呆霸王远远看见忙喊道:“不准她骑!不准她骑!”可花娘已翻身上马,那马长啸一声,便风驰电掣地飞奔起来。花娘骑在马上,更显得风姿绰约,光彩照人。

    呆霸王未能阻挡花娘骑马,便倒在地上发疯地哭喊起来。

    “不干啊!女人骑马,把我的马污了呀,我要她赔我的马!”接着,便在地上打起滚来。

    两个家丁闻声赶到,忙扶起呆霸王问道:“幺少爷,谁敢欺负你?”呆霸王指着花娘说:“她骑我的马!”

    两个家丁跑过去,不问青红皂白,抡起马鞭便是一顿抽打,接着便是几脚,将花娘踢倒在地。

    小毛牛见花娘挨打,立即跑过去抱住一个家丁又打又踢,赖狗娃与赵老四也跑过去,抱住另一个家丁又抓又咬,受伤的花娘也从地上爬起来帮忙。四个孩子和两个大人扭住一团,互相厮打,谁也不让。毕竟小不敌大,四个孩子都被打得鼻青眼肿,头破血流。尤其是花娘伤得最重,满脸鞭痕,鼻血长流。最后,两个家丁将呆霸王扶上马,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一弯新月挂在半空,仿佛不忍心看见这些穷苦的孩子受罪,才掩住了半个脸儿,发出惨淡的光芒。四家挨打孩子的母亲们聚在赖大头家,商量对策。女人们哭喊着、叫骂着:“天杀的!挨刀的!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养得好苦啊!打成这个样子,好没良心啊!”

    “狗日的龟儿子杂种!你们狗仗人势,把我家花娘打得好惨啊!黑心烂肝的杂种!”

    “别哭了。”赖大头说,“你们骂一阵起啥作用?谁打了人就去找谁。八太爷家的人打了,就去找八太爷评理,总得讨个说法呀!”

    “什么?找八太爷评理?”毛二嫂愣住了。

    “对,赖大哥说得对!”粉棠花对毛二嫂说,“你怕什么?八太爷又不是老虎,他要吃人也得讲个道理。我就不信,他是四季豆——不进油盐啦!”

    “好,就去找八太爷评理!”赖大嫂、赵四嫂都同意去找八太爷,毛二嫂寡不拗众,于是,四个女人带着孩子,踏着月色昏暗的石板路向何府走去。

    何八太爷的府第是全乡最大的庄园,院墙高矗,围着黑鸦鸦一大片青砖瓦房,仿佛一座宫殿。

    “干啥的?”四个女人刚走到大门口,一个戴瓜皮帽的人把他们拦住了。

    “我们要找八太爷评理!”粉棠花气冲冲地说。

    “评啥子理?”门房问。

    “你来看!”粉棠花指着四个孩子对门房说,“你家幺少爷指使家丁,把我们的孩子打成这个样子,该不该找八太爷评理?”

    门房见四个孩子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样子,想了想说:“好吧,你们在门外等一下,我进去禀告老爷。老爷要是肯见你们,就进去;要是不肯见,你们就回去。”

    何八太爷正躺在大花床上抽大烟,听了门房禀报,心中一怔,喝道:“哪有此事?为什么老幺回来不说呢?”于是,将呆霸王和两个家丁叫进屋来讯问,呆霸王不敢隐瞒,一一照实说了。八太爷虽豪霸一方,但对这种明目张胆地以强凌弱的事,也自感理亏。他想起圣祖皇帝的十四条《圣谕》,其中一条是“和乡党以息争讼”,这是他提倡印发给全乡百姓的,自己怎么能带头违背呢?何况如今世乱纷纷,到处都在闹“红灯教”,要是把穷人逼反了也非好事。便狠狠地骂了两个家丁一顿,然后对门房说,“你出去给她们说,两个出手打人的家丁,我已经严加责罚过了。至于学童与学童间发生点纠纷,本是常事,家长不必护短。如果不服,就叫她们到学堂找先生评理,老夫不管这些闲事。”

    门房领命出来,将八太爷的话说了一遍。粉棠花听了说:“我家花娘又没读书,找先生干啥?”

    “你女儿没读书,幺少爷总在学堂读书嘛。家有家法,学有学规,你不找先生找谁?”门房说完,“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粉棠花不服,上前拍门,那门房将大门移开一条缝,伸出半个脑袋对粉棠花说:“大嫂!我要不看你生得漂亮,你在此吼闹,早就对你不客气了!现在正告你,何八太爷是一般人能够见到的吗?多少人来见他,都被拒之门外,何况你们女人家?他能降低身份,来见你们这些婆娘吗?别妄想了,快回去吧!”说完,对粉棠花歪了个嘴,又把大门关了。

    粉棠花讨了个没趣,呆呆地站着不动。毛二嫂拉她一把说:“走吧!你还愣着干啥?”

    “好嘛,明天我们就找先生去!”粉棠花说完,拉着花娘冲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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