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人家的孩子自然对先生馈送丰厚,就是贫家小户的孩子,也少不了送一封月饼和十个铜钱。收齐送礼,老秀才便放假半天,身背月饼,腰缠铜钱,兴高采烈地回家,同年轻美貌的秀才娘子过节去了。
小毛牛回到家里,已经吃过午饭了。毛二婶对他说:“这几天忙着抢收谷子,没时间照料你,饭菜留在锅里啦。你吃了饭,把牛牵出去放。晚上回来,妈给你吃月饼。”说完,背着背篼出去了。小毛牛揭开锅盖一看,乐坏了,不但有豆腐、芋头,还有他最爱吃的炒豆子。他胡乱地扒了两碗饭,将剩下的半碗炒豆子倒入衣袋中,骑上大牯牛,顺路去找花娘。
小毛牛骑着牛,下了一道坡,那大牯牛“哞”地叫了一声,向前冲去,原来,花娘骑着母牛来了。两牛一见,像久别重逢的朋友,“哞哞”地叫着,互相舐着鼻子,那亲热劲儿,不亚于小毛牛见了花娘。
“下午你不读书了?”花娘问。
“过节呗,先生都回家去啦!”
“那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放牛呢?”花娘问。
“道子坝。”
“不,呆霸王在那儿跑马。”
“怕什么?有我呢!”
“不,那里草不多,牛吃不饱。我们还是到圣母山上去放吧!”
小毛牛想了想说:“好吧,就依你。”说罢,两个孩子打着牛趟子上圣母山去了。
圣母山并不高,山顶有座圣母庙,庙前庙后都长满了茅草,这种草牛最爱吃。小毛牛与花娘,将牛鼻索盘在牛角上,让牛自由自在地去吃草,他们便放心地在庙前草坪上玩。这里很幽静,山风吹来,庙檐上的风铃叮咚作响,与这声音伴和的,是远处传来打谷子的“嘭!嘭”拌桶声。
小毛牛站在高处眺望,满眼是金黄的稻谷,一片丰收景象,高兴地对花娘说:“今年收成一定好啊!”
花娘点头也说“一定好”,停了一会又说,“如果收成好,我妈说过要给我缝件花衣服呢!”说罢对小毛牛嫣然一笑。
小毛牛说:“我妈也说,我的衣服该换朝了。等交完田租,要给我缝一件长衫,说我是读书人,该穿长衫啦!”小毛牛说到此,叹了口气,“唉,哪个晓得交完田租还能剩多少?还要交三石学租,我真不想读书了!”说完,难过地低下了头。
“毛牛哥,别难过,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我上山采笋子、挖药材卖,积点钱给你交学租,书一定要读下去!”花娘说完,羞涩地低下了头。
“胡说,谁要你上山?山上有老虎、豹子,大人还不敢去哩!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谁要女人的钱!”小毛牛说罢,眉毛倒竖,两眼圆瞪。
花娘红着脸说:“发什么火,人家可是一片好心呀!”
“好心也不许你这样做!”小毛牛平静下来说,“我妈也说,再穷也要送我读书,衣服烂了不要紧,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只要肉不露在外面就行了。”
“快把衣服脱下来吧,看你肩膀都露出来了,让我给你补好。”花娘说完,就来脱小毛牛的白布褂子。
“你补不来!”
“怎么补不来?我妈说我十三岁了,不学点针线,二天……”
“二天怎样?”
“二天嫁到婆家,不会服侍丈夫……”
“那你要嫁给谁呢?”
“你说嘛!”
“我问你呢?”
“问我?”花娘小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小毛牛没听明白,呆愣愣地瞪着花娘。
“你这傻子!”花娘用她那水灵灵的秋波瞟了小毛牛一眼,脸儿羞得通红,像山坡上的野玫瑰。
“啊,花娘!”小毛牛从花娘羞涩多情的目光中明白过来,一把搂住她,在她的脸上、嘴上不住地亲。
“你这死鬼,”花娘使劲挣脱小毛牛的手说,“白日青光的,有人看见多不好?羞死人了!”
“谁看见?这地方没人会来!”
“没人就好。快把褂子脱下来,我给你补好。”花娘说着便从小毛牛身上脱下沾满黄泥巴的短褂,又从怀里掏出针线,坐在草地上,一针针地缝补起来。
小毛牛看着花娘那灵巧的手,飞针走线,只一刻工夫就把褂子补好了,小毛牛穿在身上说:“你真行,我妈还赶不上你呢!”
“胡说。婶婶事多,顾不上你,你以后衣服烂了就来找我。”
“找你?别人会说……”小毛牛不敢说下去。
“怎么不敢说了?”花娘正色道,“说我是你的那个……我不怕!”
“真的?”小毛牛一激动,又抱住花娘要亲嘴,忽听牛“哞哞”地叫了起来。
“不好,牛打架了!”小毛牛放开花娘说。
“不会打架,我家的牛是沙牛。”花娘说。
“去看看。”小毛牛说完,拉起花娘向牛叫的方向跑去。
在一块践踏得不成样子的乱草地上,那条大牯牛正扑在母牛背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公牛喘着粗气,那母牛张开后腿“哞哞”地叫着。看到这场面,花娘早已羞得转过身去,双手捂着眼睛。小毛牛急了,喊道:“你还站着干啥?快来拆架!”说着捡起一根竹枝,在大牯牛屁股上猛抽。可那牯牛还是紧紧扑在母牛背上,纹丝不动。
花娘转过身来喊道:“不许打!快走!”说罢,拉着小毛牛跑回原来的地方坐下。
小毛牛喘着气问花娘:“为什么不给牛拆架?”
花娘红着脸,瞅着傻乎乎的小毛牛笑个不停。
“笑什么?你说呀!”小毛牛急了。
“你这傻子,人家怎么说得出口?”
“怎么说不出口呢?”
“它们在……”
“在做什么?”
“在……唉呀,你不懂就算了。总之,我家的沙牛要生小牛犊了!”花娘说完又用双手捂着脸。
看见花娘吞吞吐吐,羞羞答答的样儿,小毛牛明白过来了,说:“我明白了,你不是说它们在起草吧?”说完做了个怪相。
“你怪!你怪!”花娘揪着小毛牛的小辫子,在他背上轻轻打了几下,小毛牛反身抱住花娘,两人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掉了!掉了!”花娘喊了起来。
小毛牛一看,地上撒满了炒豆子,连忙放开花娘。“怎么忘了?包包里还有炒豆呢!”说完便叫花娘把围腰帕解下来,铺在地上,把衣袋里的炒豆子全抖在围腰帕里,说道,“吃罢。”花娘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纸包全被油浸透了,小毛牛一见叫了起来,“月饼!谁给你的?”
“我妈哩!”花娘回答道。
“买的么?”
“不,是那个卢医生送的。”花娘毫不忌讳地说。
“我不吃!”
“为什么?”
“听说你妈跟他……”
“胡说。是卢医生给妈安了胎,妈又有了。爹感谢他,昨天给他送了节,他又还了礼,就是这月饼,又不是偷的,你为什么不吃?说呀!”花娘睁大眼睛,瞪着小毛牛。
“你家的事情,我也搞不清楚,都是听赖狗娃说的,你不要怪我。”小毛牛解释说。
“赖狗娃,坏死了!前天抱着我做怪,我打了他一耳光,他才放了我,你怎么听他乱说呢?”
小毛牛一听骂道:“狗日的癞子狗,敢欺侮你,明天我饶不了他!”
“不说了,你吃不吃?人家一份好心,都给狗吃了!”花娘哭了起来。
“不要哭!我吃,我吃!”小毛牛连忙用袖子去为花娘揩眼泪。
花娘“噗哧”一声转泣为笑,撒娇地说:“你要是不吃,我一辈子都不跟你耍了!”
“别这么说,你的东西我能不吃吗!”
“要是你不吃我的月饼,我就不吃你的炒豆子!”
“炒豆子算什么,今晚我也请你吃月饼!”
“真的?”
“谁骗你!我妈今天上街买了两封月饼,送了先生一封,留了一封,今晚才吃哩。”
“好,我一定吃你的,现在你就先吃我的吧!”花娘说完,掰了一块月饼塞到小毛牛嘴里,小毛牛边吃边说:“真好吃!”
花娘正要掰第二块月饼喂小毛牛时,他捂住花娘的手说:“别忙啊!”
“为什么?”花娘问。
“我们还没扮大姑娘呢,扮了再吃!”小毛牛虽已十三四岁了,仍童真十足,总喜欢同女孩子一起玩“扮新娘子”的游戏。何况这山上到处都有鲜艳的野花,是很好的游戏道具,不用跑很远去采集。可此时已情窦初开的花娘却羞红了脸,说道:“好羞人啊!”
“怕什么?这里没有人,赖狗娃、赵老四都不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放心扮吧!”小毛牛说完,开心地采野花去了。
花娘玩游戏,大大方方地“扮新娘子”不知有多少次了,这次却害起羞来。也许她已长大了,母亲的熏陶使她过早成熟,已经朦胧地知道做新娘子的真正涵义,不就是嫁给毛牛哥么!想到这里,她脸上泛起红霞,心里突突地跳,说不清是羞涩还是激动。可小毛牛还同往常一样,憨痴痴的,什么都不在意,一心只想玩游戏。他满头大汗,采了一抱野花回来,丢在地上。花娘一看,有野菊花、野山栀、野玫瑰、野蔷薇……黄的、白的、红的、紫的都有,引得几只野蜜蜂围着花乱转。
“快来,我给你插上!”小毛牛双膝跪在地上,拣了一朵野玫瑰往花娘头上插。
“不忙,”花娘说,“让我理好头发再插。”说完将拖在背后的大辫子,在头顶盘了个乌云髻。花娘听母亲说过,新娘子是不许拖辫子的,至于头发要卷成啥样子,她也不知道,反正不拖辫子就行了。她盘好发后问小毛牛,“好不好看?”
小毛牛说:“太好看了!”说罢,又要给花娘插花。
花娘说:“你笨手笨脚的,还是让我自己插吧!”说着,挥动灵巧的双手,将野花一朵朵插到头上。花娘打扮好后问小毛牛:“好不好看?”
小毛牛呆呆地盯着花娘,只是憨笑。
“好不好看嘛?我问你呢!”
小毛牛呆了一会儿,猛地抱住花娘,又要亲嘴。花娘推开他说:“别忙啊,还没拜堂呢!”
“啊,我怎么忘了,那我们就拜吧!”小毛牛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花娘。花娘捂着脸,坐着不动,只是咯咯地笑。
“快来拜天地呀!”
“你自己拜吧!”花娘害羞得忸怩起来。
“不拜,我走了!”小毛牛说着站了起来。
“不要走,我拜,我拜!”花娘跑过去,一把按住小毛牛,两人并肩跪在地上,虔诚地望空拜了三拜。这时他们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了,落日的余晖染红了满山草木,已是放牛娃回家的时候了,小毛牛站起身说:“我们回家吧!”
“还早呢!”花娘拉着小毛牛说,“吃完月饼再回去。”
“我差点忘了,还有炒豆子没吃呢!”
此时,还剩下一个半月饼,花娘吃那半个,把一个圆圆的月饼双手捧给小毛牛。小毛牛毫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塞,说道:“你等着,晚上我给你两个,两个!”说罢就站起身来,准备回家。
“忙什么?还有炒豆呢!”花娘又拉小毛牛坐下来,说,“吃完了炒豆子再走。”
小毛牛又坐了下来,耐心地吃炒豆。炒豆子不像月饼,几口就可以吃一个,那又冷又硬的炒豆子,两人足足嚼了一个时辰才吃完。小毛牛站起身又要走,花娘一把拉着他说:“毛牛哥,你真的要走么?”
“我妈正等我吃月饼呢!”小毛牛说。
“你妈会给你留着的,慌什么?”
“天快黑了,这里不好耍呀!”
“怎么不好耍呢,你知道吗?我们拜过天地,现在就是夫……”花娘不好说出“妻”字,于是,改口说:“就是两个人了,你说是不是?”说完深情地望着小毛牛。
“是的,我们是两个人了!”小毛牛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这个从游戏中演绎出来的事实。
“是两个人,毛牛哥,你说该怎么样?”
“我不知道,两个人就是两个人呗,还要怎样?”
“还要……”花娘羞得说不出下面的话。
“快说呗,还要做什么?”
“你这傻子,快跟我来!”说完花娘拉着小毛牛钻进庙门前的一座土地棚里,里面黑洞洞的。小毛牛问道:“你要捉迷藏么?”
花娘小声说道:“毛牛哥,刚才你不是说我们是两个人么!既是两个人,就要入洞房呀!”
“洞房是什么?”小毛牛问。
“就是一起睡觉呗!”
“就在这里睡呀?黑咕隆咚的,怎么睡得?”小毛牛说。
“快脱下衣裳,垫在地上。”花娘命令说。
小毛牛顺从地听花娘摆布,他想花娘一定要玩什么新的游戏,便脱下衣服递给花娘。花娘这时也脱光了上衣,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和小小的乳房,然后把衣服铺在地上,自己先躺下去。小毛牛还在犹豫,被花娘一把抱住小毛牛的腿,柔情脉脉地小声说道:“毛牛哥,来呀!”
小毛牛似乎明白过来花娘要他做什么,不就像下午大牯牛和母牛干的那种勾当嘛!此时情窦初开的小毛牛,有了对异性的冲动,心想:好吧!我也试试。正要躺下,忽见一缕月光透过壁缝,射到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脸上。小毛牛吓了一跳,小声对花娘说:“你看,土地菩萨在笑我们呢!”
花娘起身一看,真的,那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仿佛在嘲笑他们似的。花娘心里来了气,对小毛牛说:“看我收拾他们!”说罢走过去,把围腰帕盖在土地菩萨头上。“叫你好看!”
在黑灯瞎火的土地棚里,两个孩子互相拥抱、亲吻,下意识地抚摸着,甚至触到那动情之处,正想初试云雨,偷食禁果,忽听庙里响起铛铛的钟声,一个小尼姑燃着香烛来到土地棚前,两个孩子吓得魂飞魄散,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衣裤就跑……
原来,每逢初一、十五,庙里的尼姑都要烧晚香。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晚香仪式更是隆重。小尼姑还未走进土地棚,忽见两个赤身裸体的大孩子,从棚里跑了出来,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插好香烛,若有所思地呆了许久……
小毛牛拉着花娘跑出土地棚,穿好衣裤,找到了牛,刚要骑上牛背,花娘叫了起来:“不好,我的围腰帕!”说完,拉着小毛牛悄悄返回土地棚。
石头香炉里,香烛还未燃尽,土地棚内香烟袅袅,烛光摇曳,那盖在土地菩萨头上的围腰帕不见了。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依然坐在那儿,笑眯眯地瞅着他们。
“天呀,这怎么得了!”花娘大哭起来。
“别哭,花娘!”小毛牛安慰花娘说,“一定是那小尼姑拿去了,明天我找她还给你!”
“丢了围腰帕,今晚我回去一定要挨打。”
“唉,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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