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之死-明修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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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蒯“上将”死了,乔树立想元旦前刚刚出台的上访包保责任制有明确规定,自己的处分是跑不掉了,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他觉得气愤,可又有苦没处说,打掉牙往肚子里吞。乔树立按责任分工原本不包蒯文学,强拆的问题发生的当天郭书记点名让他包,他心里不愿意可还得硬着头皮往上顶,谁让人家是一把手了呢,而且人家也没什么恶意,绝对是相信自己能把这件事办好,乔树立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出这么大的娄子。

    乔树立对蒯“上将”非常了解。那是六年前,他刚接任泥河乡党委副书记、乡长一职不久,春节慰问老干部,走访贫困户。他在自己慰问对象名单中见到了蒯文学的大名,名字后面既没标老干部,也没标贫困户,他问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个人是干啥的?办公室主任乐了,这种乐让他说不明白是神秘、苦笑、幸灾乐祸还是笑他连这么大的人物都不知道的无知:“他可是个大人物,蒯‘上将’听说过吗?”他对办公室主任的笑很反感,努力使自己表现出很不以为然地说:“我当是谁呢,今天正好会会他。”他真想见识见识这个人物到底是什么模样,上访还访出功劳来了,过年过节还得他这个乡长去给他烧香。

    蒯文学的院子宽宽大大,甬道打扫得连个草刺都见不到,院中心树立起了两个三丈高的灯笼杆,杆顶上绑了贴上小彩旗子的长青松,屋内更是窗明几净。蒯文学穿着一件红色毛衣正坐在炕头看电视,见他们进来也没动地方,说:“来了?”政府办主任介绍说:“这是乡长。”乔树立自我介绍说:“我叫乔树立。”蒯文学连座儿都没让说:“听说了,从科委副主任岗位调过来的,大学生。”乔树立很惊奇:“你知道我?”蒯文学说:“坐吧。我可跟你说,咱们乡二万五千六百口人的幸福可全仰仗着你呢!小伙子担子不轻啊,乡下工作不比机关,要俯下身子,扎扎实实地为老百姓谋福利,老百姓才会拥护你。”乔树立想你是谁呀,这么跟我说话,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县委书记,最次也是前辈乡党委书记。他不想跟他扯这个就说:“马上就到春节了,高书记让我代表乡党委、政府,来看看你。”说完把信封递给了他。他本来想说看望和祝你节日快乐的话,看到他这样,又想起了他的上访身份觉得他不配自己那样,就没说出口。人家连个谢字都没说,他更感觉自己没说是对了。更让他受不了的是他接过信封当着他的面打开不算,还说了一句让他至今难以忘怀的话:“去年是书记来的,拿了一千元;今天是你这个乡长来的,拿了八百。你这职务没人高,拿的钱也没人家多。”气得他强忍着在屋里没有骂出口来。

    乔树立对于这样一个高手哪敢疏忽大意,接到任务后立即组织信访、公安的领导和泥河乡书记乡长召开会议研究对其落实包保责任制,明确县里他包,乡里由乡长和书记两个人包,以书记为主,公安、信访全力配合,乡镇负责组织对其二十四小时死看死守,发现其有走的苗头及时上报,信访办负责通过关系与中央、省市信访部门进行沟通,一旦发现蒯文学立即将消息反馈回来,公安部门备足警车、警力随时准备出动,财务部门准备五万元钱放到乡镇,随时可以支取。他还明确了行动的方针:一劝阻,就是劝他不要访了,一旦发现其走了要全力劝回;二强带,就是劝阻不住强行带回;三是拘留,带不回来以违反信访条例的名义就地宣布治安拘留。他再三强调无论如何也决不能让其造成进京上访。

    乔书记刚开完会就接到报告说蒯“上将”没了,看来他是掌握了政府工作的规律,利用他们开会布置任务之机先行动了。他立即命令各有关人员按方案进行拦截,根据他对蒯文学的了解,他分析蒯文学的目标肯定是北京,于是在通往京城的铁路、公路都重点派了人手,通往省市的咽喉也没有放松,都有专人把守。大约上午九点半市信访办来电话说门口发现了目标,但一闪就不见了,他立即组织在市里的监控人员向市信访办集中,同时派泥河乡党委书记和公安局副局长带队,火速向市里开进。十一点他又接到在省信访办门口蹲守人员的报告,发现蒯文学在信访接待窗口登记上访。他问消息准确吗?对方回答说是亲眼看到的,还有上访登记表为证差不了。他问现在他在哪儿?回答说转了一圈人就不见了。他立即组织人员直接去省里围堵。放下电话他突然明白了这老家伙在跟自己玩猫捉老鼠,他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还是把拦截人员调开,然后去北京。他立即打电话指示控制进京重点人员一律不准动,已经动了的要立即返回,重点是防止其进京。

    派出去的人到市里、省里折腾了大半天一点踪影也没有,蒯文学像是蒸发了一样。乔书记心头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即给郭书记报告了情况,说搞不好蒯文学已经去了北京,实在不行就派人去北京。郭书记说这老家伙不干特务真是屈才了,该怎么整你看着办吧。他立即指示泥河乡书记和公安局负责此次行动的副局长,带两名得力干警做好飞北京的准备,他电话一到立即上飞机。

    他等到十二点又分别给各路人马打电话最后询问一遍情况,都说没见蒯文学的踪迹,他断定人已经走了,拿起电话打给泥河乡书记,让他们立即出发。正在这时门开了,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蒯文学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门口。“你,你怎么来了?”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举着电话整个人都傻了。

    蒯文学也不用让,自己坐到了沙发上:“叫他们回来吧,瞎折腾啥?”

    “你呀你!”自己指挥一帮人折腾半天,人家反倒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你的面前,乔树立真是哭笑不得。

    “什么?”电话那头泥河乡书记也听蒙了。

    “啊,你们回来吧,对,不去了,都回来,对,都回来。”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吗?”蒯文学说。

    乔书记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告诉我你上访的本事大,蒯‘上将’绝非浪得虚名,你想上访谁也拦不住,是不是?”

    “我就说嘛,整个山河县就你乔书记配跟我PK。”

    “你很得意是吧?”

    “你不承认这个回合你输了吗?”

    “我为什么要不承认呢?”

    “失败乃成功之母,只有敢于承认失败的人才是英雄大丈夫,才能令对手尊重。”

    “你以为自己胜利了吗?”

    “你是说我没去北京吗?我认为没去和没去成不是一个意思。我的目的是解决问题,压根就没想去北京。我这么说你是不是特别失望?”

    “你难道想否认自己想去北京吗?”

    “北京是全国人民的首都,我是人民当然想去了。”

    “这么说你不想否认了?”

    “我也没有否认,我说了我的目的是解决问题。”

    “好啊,那咱们就谈谈吧。不过不是咱们俩,要把双方当事人都叫到一起谈,开发商的事我做不了主,熊天德那方据我所知你也做不了主。”

    蒯文学终于闭上嘴。

    双方的协商进行得非常不顺。郭书记三次给张彪打电话力劝其退一步,张彪退到二十五万再也不肯退了,郭书记说你要不听我的你的事以后我再也不管了。张彪说我再退连我都得赔进去,我的这单生意是我公开竞标得来的,没借你这个书记什么光。郭书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把电话给摔了。蒯文学也劝熊天德差不多就行了,别自行车要不着整一脑袋包。熊天德两口子见好就追求更好,咬死了三十万差一分不行。几个回合下来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了,看来年前是谈不下来了,乔树立指示吕县助安排好了,不行就过完年再谈,双方当事人也都同意了,只有蒯“上将”坚持要年前把这个事结了,别人都觉得这样僵下去不如借春节大家冷静冷静,过了年再坐在一起商议,他一个人的意见终究成了服从多数的少数。

    虽然谈判休会了,但对“蒯上将”的监视却一点也没有放松,乔书记组织节前最后一次会议重点强调要加强对“蒯上将”的监控,要求每天一报告。每天接到的报告都是正常,可蒯“上将”是怎么走的呢?

    乔书记给泥河乡张书记打电话问他蒯“上将”怎么样了?回答是一刻也没离开视线。乔书记火了,你他妈的这官是怎么当的,人都死到北京了,你还一刻没离开视线,你马上把三十晚上负责监控的那几个人都带我这来。

    按照精心设计,年三十那天晚上天还没黑熊寡妇就端着一盖帘饺子,左躲右闪地钻进了蒯文学家。蒯文学早把菜做得了,两个人煮完饺子摆上八仙桌坐在炕上,你一杯我一盏一直喝到半夜,两个人一起放了鞭炮,回到室内拉上窗帘。监视的人员还骂了一句:这两个老不正经的。他还把这个情况当笑话讲给了来接班的同志。负责下一班的同志说大约十二点多,“熊寡妇”从屋里出来,两人在门口还亲热了半天,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分了手。其实是两个人换了衣服,男扮女装再加上天黑监视的人根本分辨不清。蒯文学离开屯子直接去了火车站。为了不引起监视人员的注意,接下来的几天熊寡妇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家,监视人员看到的那个弓着腰、穿着大衣、戴着大狗皮帽子捂得严严实实每天天一擦黑出来收煤、抱柴的“老头”其实是熊寡妇。

    乔树立打心眼里佩服他这手玩得漂亮,他在心里真切地希望这不是蒯文学人生的谢幕演出。但事实是无情的,这最终成了这位传奇上访人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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