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外国八路(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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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伯想说:“我想:没有理想的人,虽生犹死;为理想献身的人,虽死犹生!江河是后一种人!”但,他一时语塞,说不出来。对江河这样高尚的战士,无需他给予评价;对梁华这样坚强的女同志,也无需要他再做这样苍白无力的安慰。他只能将梁华的手握了又握,表达心意。

    梁华忍住眼泪,敬了军礼,跑步追赶自己的队伍去了。

    希伯瞩望着梁华,随工作组踩着白雪在风雪中远去,直到无法看见。鹅毛似的雪花,飘落在他的棉军帽、棉军衣上,白白厚厚积了一层,闪着淡蓝的光。他仍两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地站着,站着。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海涅的一段话。海涅在一八三〇年听说法国爆发了七月革命,决定离开德国到自由的革命的法国去时写过一段话:“在欢呼胜利的凯歌里响着追悼会严肃的歌声,但我们没有时间欢乐,也没有时间哀悼,喇叭重新吹起,又开始新的战斗……”他想:战争的残酷,战友的流血牺牲,行军的艰难,转移和撤退的辛苦,生活的贫困和伤心的遭遇……这一切都是为了争取胜利所付出的代价。不付这些代价,胜利怎么会轻易降临?……他的心际更高地涌起了一种献身于战斗的火热激情。

    拂晓的晨光布满天际的时候,雪花,仍在轻轻飘落。

    五彩峪的男女老少们都看到穿着八路军军装的希伯,佩着枪同方参谋随部队向西边山里转移。小李虽然轻装,却将鸟笼挂在背包上带着。这既没有分量,又是希伯喜欢的纪念品,他当然不愿意留下。

    五彩峪一部分村干部和群众仍聚集在村头欢送。大家都觉察到这次部队转移,短期内不会回来。

    石大嫂带着捧鸟笼的山果儿和山妮儿不断向希伯等招手。希伯也不断回首招手。

    在寥廓的天宇下,雪中的五彩峪弥漫着惜别的气氛。树木都是光秃秃的,盖着白雪,使人感到压抑。但,希伯想:春天来了,这些树木又会披绿戴翠的!那时,我们一定早该回来了!……

    队伍走了!……

    听着北边的炮声,石大嫂望着向西移动在风雪中渐渐隐没的部队,若有所失。队伍踩着雪走,在地上,踩出了一条长长的蜿蜒的小路,通向山里……

    分别是使人心情沉重的。西北风呼啦啦吹,雪飘双肩,攥着山果儿和山妮儿小手的石大嫂,两脚踩在雪里,一动不动地凝望,好像丢失了什么,心里空空茫茫,她感到悲壮而又凄恻。

    【第二十一章】白茫茫的冬天

    深秋和初冬的界限是不明显的,但,呼啸的朔风一吹,飘了一场雪,山峦、田野……变成了白茫茫混沌一片,使人感到冬天真的来到了。

    希伯等撤离的第四天午后,雪后的五彩峪遭到日寇猛烈的炮击,房毁墙塌,烟尘冲天。

    来“扫荡”的日寇是由波田旅团长指挥的。波田率领的是一个精锐的混合旅团,它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突然袭击方式,用炮兵和骑兵合围五彩峪。但在途中,不时遭到小股八路军部队和游击队的袭击,使波田混合旅团分散了兵力,拖延了时间。

    五彩峪遭到炮击的时候,戴着毡帽头的村长朱仁亭,正忙着动员村民和伤员抬担架上山。锣声“当当当当”,村干部挨户通知:“上山!”“快走!”“快!”……

    但有个黑影闪身躲到一处,避开村干部和邻居们的注意,他目光狡狯,像一条黄鼬似的钻进了雪后潮湿的柴火堆里。他是谁?是钱兵油子!

    五十七岁的钱兵油子,年轻时,在家乡混不下去了,出外谋生,跑过不少码头,在济南、天津等地干过活。后来,给募兵的募去当了直系军阀吴佩孚手下的“丘八”,打过多年的仗。直奉战争,直军败了,他又在奉军里当兵。奉系强盛时,逐渐取得直隶、山东的政权,他回到山东,到山东军阀韩复榘手下当兵。在济南成过家,生过一个儿子。但后来就甩掉了那母子,让那女人跟了另一个当兵的,他还是一个人浪荡江湖。在军阀手下吃粮当兵的年代多了,穿上二尺半的“老虎皮”,他成了个道地的兵痞,沾染了浑身恶习,为非作歹,有了钱吃喝嫖赌,没了钱敲诈勒索,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跟军阀当兵,朝秦暮楚,用他的话说是“有奶便是娘”。抗战爆发,见是同日本人打仗,他吓破了胆,脚下擦油开小差溜回家来。不久,日本鬼子席卷山东,听到韩复榘被老蒋排除异己用“抗战不力丢了山东”的罪名枪毙了,他觉得自己是值得庆幸的。他回五彩峪后,每逢赶集,摆个小摊相面测字,也糊弄着替人把脉看病,仗着能说会道,虽然下错药害死过病人,还是能骗吃骗喝。可是,八路军来后,他逐渐感到不自在了!最初,他仗着在外边闯过江湖见过世面,立刻出头露面欢迎、张罗,想讨好卖乖混个头面人物当当,谁知得不到信任,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早年吃喝玩乐打人骂人成了习惯,在五彩峪,觉到太不自由,又太穷苦,想离开,又听说自己那个在济南的儿子长大成人在日本洋行里给鬼子卖红丸白面混得不错,也动过想去投奔儿子的脑筋,去年和今年春天,日寇两次“扫荡”来到五彩峪附近,村干部早早就动员村民一起上山,他发现对他的监视是严密的,没奈何也跟着上了山。这回听说鬼子纠集了五万多人来大“扫荡”,规模空前,他认为八路军将被一网打尽。他早对这种担心受怕的危险生活厌烦了,也恨那些使他反感的村干部。倘若能到日本人那里混个差使,吃香的喝辣的平安无事多美啊!要是日本人来能带他走,离开被“扫荡”的危险地区,离开八路军,多好啊!他私下盘算了又盘算,下决心找机会留下来欢迎日本人。所以,当希伯来到以后,他心里就狗爪子泥墙——有道道了!在洋人身上可以打主意找油水了!他暗中打听洋人的一切,准备作为将来报效日本人的资本。虽然村干部们注意到了,他表面收敛,暗中仍用两只狡狯的眼睛,随着希伯的身影转……

    五彩峪遭到了炮击,钱兵油子一听一看,嗨!皇军来到是十拿九稳的了!“胆小不得将军做!”他于是就猫在柴火堆里,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像条灰狼似的听着外边的动静……

    炮弹“轰”“轰”落地爆炸,远处紧急集合人上山的锣声“当当……”在响。在石大嫂家里,方才在屋里正给西村煮纱布消毒的石大嫂,看着躺在铺上的重伤员西村二郎心里发愁。

    四天前的那个夜晚,因为西村的伤势太重,不堪颠簸,师首长们决定将他留下,交给最可靠也最善于护理伤员的妇救会长石大嫂,让她护理并负责西村的安全。姚副部长亲自同石大嫂谈了话,做了恳切的嘱托。姚副部长说:“党信任你。”这四个字在石大嫂听来可不简单,每一个字都比千斤石还重!石大嫂一口应承下来,泼辣地说:“首长放心吧!有俺自己,就有西村先生。他伤重不能折腾了,留下来,俺一定护理好他。”

    石大嫂和山果儿、山妮儿都喜欢西村。

    日本人西村的情况,姚副部长详细地告诉了石大嫂,石大嫂听后是动心的。在日本军阀发动的残暴侵略战争中,西村二郎能挺身站出来反对军阀侵略,能为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主持正义,这样的好人怎么能不受到尊敬?石大嫂发现,西村彬彬有礼,伤虽重,但他忍住疼痛,尽量不麻烦人。他会讲很好的中国话,他尊重妇女,爱护孩子,脸上总带着平静和蔼的笑容。石大嫂下了决心要好好给他补养身体,定时给他服药换药。仅仅不过四天,西村在石大嫂家住着,伤势和精神都好得多了。部队走后,敌情紧张,五彩峪做了坚壁清野的准备,随时打算动员群众上山,连大柳树下那口甜水井也用土埋上变成一个土台了。谁想到,事先毫未得到情况,狡猾的日寇闪电式袭击的炮火竟轰到了五彩峪。眼看五彩峪就要遭到敌人铁蹄蹂躏!

    石大嫂皱眉看着躺在铺上的西村二郎,听着炮弹爆炸声和墙倒屋塌声,心里像泼上了滚油。她决定先背西村二郎出屋免得有危险,再去找担架将西村抬走。她上前去背西村,对身边听着炮弹爆炸声和墙倒屋塌声吓得睁圆了眼睛的山妮儿说:“山妮儿,来,托一把!”

    山妮儿上来,天真地用小手托西村的双腿。

    西村二郎双手伏在石大嫂肩上,感激但十分不安,用诚恳的语调说:“大嫂,别管我了!你们快走!”他脑海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浓雾般的思虑,可是却不愿因自己而连累石大嫂。

    石大嫂不听,哼了一声,死命地将西村背起。

    山妮儿扶住西村的腿,刚要迈步,一颗炮弹恰巧击中前屋。石大嫂家那雪未化尽的茅草屋顶“哗啦啦”一声天崩地裂塌了下来,茅草、高粱秸,连土带雪,将人全压埋在里边了。

    正是这时候,戴着毡帽头的村长朱仁亭,带了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急匆匆踩着泥泞的雪地跑来找石大嫂,见炮弹炸塌了石大嫂的石屋草顶。他“呀”地叫了一声,浑身冒汗,叹息着自言自语说:“完了!”

    炮弹还在“轰”“轰”降落,爆炸声震耳。

    朱仁亭往前跑了十几步,对着塌了屋顶和石头墙崩裂的屋子高叫:“石大嫂——”又高叫:“西村——”但是,一点回音也没有。

    又一颗炮弹“哧哧”呼啸着飞来。朱仁亭叫了一声:“快趴下!”他和两个抬担架的慌忙俯身往地上一趴。炮弹落地,“轰隆”一声爆炸了!朱仁亭“哎哟”一声,头上的毡帽头甩得远远的。他震倒在湿润的泥地上,头部负伤动弹不得。

    两个抬担架的,见村长被炮弹震伤在地,又见炮弹仍在落,惊叫一声:“村长!”二话不说,将朱仁亭抬上担架拔腿就跑。一气跑到了村头上。

    朱仁亭苏醒过来了,头上淌着血,挣扎着下了担架。他心里难过:“唉!石大嫂和西村一定全给炮弹打死了!”

    情况紧迫,他急着赶快去找其他村干部马上带着全村的人往山上撤。

    “轰!”“轰!”炮击仍在继续。

    手拿红缨枪的山果儿与黑牛本来正在放游动哨,看见日本鬼子炮击,两人踩着雪往家里奔。山果儿左手拿着红缨枪,右手捧着鸟笼,一口气“踢踢踏踏”跑到了老柳树下的土台旁。看见朱仁亭头上包着伤,脖子里挂着烟袋杆,正带着一伙男女老少迅速往山里撤。村民有的扶老携幼;有的背着伤员、抬着担架;有的背着包袱。

    朱仁亭一眼瞥见了山果儿,放开嗓门大叫:“山果儿!”

    山果儿额发被汗水沾在眉毛上焦灼地跑过来,鼻子上冒着汗高叫:“朱大爷!”

    脑袋上裹着白布的朱仁亭那线条尖削坚毅的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摸着山果儿的肩膀说:“山果儿,快跟朱大爷走吧!你家中了炮弹啦!”

    山果儿泪水在眼眶里转悠,问:“俺娘和山妮儿呢?还有西村大叔?……”他手里提的鸟笼“嗒”地惊掉在地上了。

    朱仁亭难过地叹口气:“唉!屋塌了,没出来!炮弹还在打!鬼子快来了,咱得快撤!”

    说话时,鬼子的炮弹又呼啸着落地爆炸了。他连忙一手拽住山果儿,一手挥动着,大叫:“快!——大伙快走!”

    长长的队伍迅速地踏着雪,踩着泥的山路往山里撤。

    北风凛冽,山果儿跟着朱仁亭走,走到山岭上还不断回首翘望仍在遭受炮击的五彩峪。可怜的孩子思念着娘,思念着妹妹山妮儿,也思念着在家养伤的日本西村大叔……泪水像两汪清水涌满了他的眼睛。连那只装着心爱的山雀的鸟笼他也想不到了。

    其实,这时候,被砸在草屋顶下的石大嫂,正从坍塌了的草屋顶下,头晕眼花地挣扎着爬起来。她头上负着伤,满脸满身尘土。

    “轰!”“轰!”炮弹爆炸声不断。

    她定一定神,只见小山妮儿浑身是土、额上带血也从草屋苫子堆里钻爬出来了。山妮儿一眼看到了石大嫂,大声哭叫:“娘!娘啊!……”

    石大嫂心疼地踩着坍塌下来的茅草屋顶走过去,一把抱起山妮儿,说:“山妮儿,乖!帮娘找找你西村大叔!”她心里十分焦急,想:说不定敌人快到了呢!她只想快找到西村,能跑就跑,跑不了马上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懂事的山妮儿,听娘一说,不再哭泣。母女俩,扒着乱七八糟的茅草、苇席、土块、残雪,好不容易将被砸晕了的西村救了出来。但,刚扶西村站起身来,已被远处冲进村来的日寇骑兵看到了。日寇骑兵队溅着泥雪蹄声“嘚嘚”来到了残雪点缀着的山村五彩峪,一个瓦刀脸、留牙刷胡的日本骑兵大尉,挥舞着马刀大声吆喝着飞奔过来。……

    瓦刀脸、牙刷胡的骑兵大尉,是一个乖戾、暴躁、容易狂怒的人。他驰马来到石大嫂、西村二郎和山妮儿的面前,一勒战马,黑马仰天扬起两只前蹄,骑兵大尉用长手臂举起了锋利的军刀,但没有往下劈。随他来到的日本骑兵,从几条路分散着包围了村庄,现在进了村庄正合围过来。日本骑兵大尉做了个手势,跟着他来的几个日本骑兵驱马过来,吆喝着将石大嫂、西村二郎和山妮儿往大柳树下的土台那面赶去。

    奇怪的事儿出现了!日寇骑兵大尉勒住马头看到从路边一个积着白雪的柴火堆里,耗子似的钻出一个干瘦的穿旧棉袍的老头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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