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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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大爷铁扫帚似的浓眉下,那两只慈祥明亮的眼睛牢牢盯住家钢的脸,见家钢醒来了,志忠大叔关切地说:“醒了吗?这一觉时间够耕五亩地的,睡得不短啊!”

    魏大爷递过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说:“趁热喝了吧!你霜花姐刚给你送来的。见你还睡着,她去忙乎去了。”

    家钢没吱声。他觉得左肩疼痛,头里晕沉沉,但手里仍紧紧攥着“蓝钢毛瑟”不放。刹那间,泪水突然湿润了眼眶,说:“我不想吃。”

    魏春山和鲁志忠从家钢的表情和动作中看出他是想起阎飞虎用“蓝钢毛瑟”杀死他爹的事来了……

    鲁志忠吧嗒吧嗒抽着烟安慰他:“小伙子,任务完成得不孬!不但送到了信,还帮大家逮住了小阎王,将来参军准是个好样儿的。”

    魏大爷说:“你的伤很快会好的,好了以后,上级要是让咱‘捉妖降妖’,可就带劲了。组织民兵来,你使劲儿干!”

    魏大爷说什么“捉妖降妖”,家钢听了觉得怪新鲜,嘴里不禁问:“捉妖降妖?”

    魏大爷两道扫帚似的浓眉一扬,点头说:“家钢,你记得不?你刚到紫云崮下时,有一次问过我:‘将来老阎王和小阎王这些坏蛋咋办?咱能治他们不?’我是怎样回答的?”

    家钢想了想,说:“你讲,冰天雪地不久长,春天一到自然消。咱要努力跟着共产党干!将来呀,这些坏东西都得像咱流萤寨银沙河上出名的萤火虫,来一阵革命的狂风暴雨,把他们像鬼火似的都消灭……”

    魏大爷笑了,说:“对!现在这一天要来到了!我这指的是不久咱一定要闹土改。土地改革,就像一场捉妖的战斗。那妖精就是压迫了咱中国人民二三千年的封建势力。在土改中,我们先是要捉妖!要发动农民诉地主老财的苦,叫地主老财露原形。接着,咱就要降妖。有血债的,群众特别痛恨的恶霸地主,咱就要斗争清算,公审他、镇压他!叫他把剥削榨取得来的田地、房屋、牲口、浮财都吐出来还给农民。横行霸道、吃人肉吸人血的妖精——地主阶级,在土改中,咱就要叫它完蛋。你说痛快不痛快?”说到这儿,他扶起家钢,把喷香的小米粥递到家钢右手里,说:“小伙子,喝了它,早点养好伤,干!”扶着碗,让家钢一口一口喝下去。

    家钢听魏大爷讲那“捉妖降妖”的事儿,听得有滋味。胃里也突然叽叽咕咕唱空城计了,就一口一口呷起霜花姐煮的小米粥来。小米粥真香甜呀,呷完,伤口疼痛,脸上冒汗,魏大爷扶他躺下。家钢问:“咱们什么时候能这么干?”

    魏大爷安慰他说:“我看,快了!老根据地早斗倒地主老财了!新解放的地区也陆续闹开土改了。咱流萤寨不会例外。”

    志忠大叔用眼指指家钢手里的枪,说:“家钢,安心养伤。你手里的‘蓝钢毛瑟’别老攥着了,交给我吧!”

    家钢摇头,固执地说:“不,我得攥着!”

    志忠大叔说:“解放军一切缴获要归公!咱流萤寨办民兵正需要枪用。你说,是你这么攥在手里好呢?还是……”

    家钢心里虽不愿意,二话没说,把“蓝钢毛瑟”递到志忠大叔手里,说:“给……”

    魏大爷和志忠大叔都哈哈笑了。

    灯油将尽,灯芯噼啦扑着火花。

    魏春山说:“志忠,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鲁志忠给家钢把胸前的被塞好,笑着点头说:“我走啦!”他出去带上了门。魏大爷吹灭了油灯,脱了鞋,在家钢身边躺下了,说:“家钢,闭眼再睡一觉吧。”

    月光从糊着白纸的窗棂里透进来。屋里地上像涂了一层薄霜。家钢合上了双眼,很快就又甜甜地睡着了。

    睡熟后,家钢做了一个梦。梦见是爹死的那个盛夏的七月夜,流萤寨旁银沙河里淌着叮叮咚咚的浅水。河岸两旁丛生着稀疏矮小的青芦苇。天上满天星斗,地上到处是点点萤光。飞来飞去的流萤,像一盏盏凌空飞扬的小灯笼似的忽东忽西。家钢和冬生、黑胖、虎娃、蓝蓝等都在扑打捕捉萤火虫。捉到了萤火虫,放进玻璃瓶里。天上的星光,不那么明亮,家钢手里的那只玻璃瓶,却像采撷了星星的全部光华,拿在手上,萤火虫的萤光绿绿盈盈,忽闪忽闪,美丽极了。逮着逮着,来了一阵大风,忽的将萤火虫吹得满天空飞,把那么多的萤火虫都吹到银沙河的水面上去了。萤火虫成片地浮在水上,星星点点地顺着水一闪一闪亮着绿光往下漂。似星光在水波上面闪动,又似天上银河搬到了地面,真好看呀!家钢和伙伴们正在逮虫子,忽然老阎王阎金鳌和小阎王阎飞虎都来了。老阎王不让逮。家钢说:“现在是咱的天下了!咱不但要逮萤火虫,还要逮你们呢!”小阎王凶狠地要掏“蓝钢毛瑟”,可是家钢哈哈大笑:“‘蓝钢毛瑟’在俺这儿啦!”家钢把“蓝钢毛瑟”一亮,老阎王和小阎王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逃。家钢哈哈大笑……

    听见魏大爷在问:“家钢,你醒着还是睡着?怎么这么哈哈大笑呀?”

    【第二章】家钢报到

    春风像一支神奇的画笔,进了三月,就将流萤寨的树上、地上、坡上,远山近水这儿那儿都点染上了嫩绿的颜色。阳光降落在银沙河上,照耀得河上的春水金光灿灿,美极了。

    流萤寨洋溢着解放的欢乐,一切都好像放射着光彩。那条石板大街两边的小店铺都热热闹闹开张,油坊在榨油,饭店在营业,赶集时,贩运山货的来了,唱柳琴的、拉洋片的、捏泥人的、说书的都来了。

    战局形势好。一月间,解放军在西南面的战场上歼敌五万人,生俘“遭殃军”两个师长。到二月下旬,在西北面,我军又全歼敌军六万多,收复好几座城市。捷报传来,群情振奋,流萤寨自然也不例外。

    在家钢养伤这段时日里,流萤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流萤寨成立了红色政权。魏春山是村指导员、农会长;铁柱做了村长;鲁志忠做了民兵队长,参加了联防;薛大娘是妇救会长;霜花是识字班队长。他们也都是农会的主要负责人。

    红石桥一战,活捉了国民党县参议员阎飞虎,缴获了阎王院想带走的大批地契和财物。阎飞虎被抓回来后,人心大快,关押在民兵队部里,等待清算斗争。那阎王院里,在阎飞虎准备逃跑前,贵重的金银财宝和细软由他女人和儿子带往东安镇不少,当然窖埋了一些,阎飞虎亲自带走的,却全部给截回来了。阎王院里那些日常的摆设没法转移,都仍照旧放着。阎金鳌早年死了大老婆,这些年出头露面的就是他的小老婆“小辣椒”。老阎王在流萤寨解放时,正犯哮喘,又发高烧,不能颠簸,跟“小辣椒”带了一个小丫头彩云留下没走。“小辣椒”有个患疯病的弟弟也跟他们住在一块儿。阎金鳌六十六岁了,虽然有病,而且他对外总是说当家做主的是他儿子阎飞虎,他自己有时还办点修桥补路的事,但魏春山明白,老鬼早年干过国民党的省党部委员,是个不简单的人。他的心胸活得像蜘蛛网,密密层层的,专想害人。他的罪恶有多大,通过揭发斗争才搞得清。现在,为了看管方便,民兵队就暂时把老阎王和“小辣椒”等放在阎王院后院的几间瓦房里,画地为牢住着,不准他俩外出,也不准他们两个到前边几进院子里去。只等土改开始,就要进行清算。

    家钢养伤期间,同魏春山大爷和霜花姐住在一起。乡亲们都关心他,夸他“是一颗明晃晃的金豆子”。这家大叔、那家大姨常来送吃的。……薛大娘常叫蓝蓝端来飘着金灿灿油星子的面条;志忠大叔常叫黑胖送来热气腾腾的豆沫;铁柱哥常常拿来鸡蛋、白面馒头……

    活泼、爱唱歌的蓝蓝,是薛大娘的女儿,是个十六岁的俊气闺女。本来仍是旧打扮:一条乌黑的大辫常爱拖在胸前,但见霜花姐解放军女战士的发式,也“喀嚓”一剪刀剪去了长辫子。现在,她齐耳的短头发上打个小辫刷儿在左边,黑浸浸的眉,水灵灵的眼,红扑扑的脸,笑咧咧的嘴,又精神又漂亮,唱起歌来嗓子比以前更响亮更动听了。

    冬生和黑胖、虎娃这三个家钢同年的“老伙计”,常常合伙来看家钢。那伙儿童团员慧子、小球、小蛋等等一大群也把家钢看作是英雄,常常来家钢处转悠。

    冬生小时候,大家叫他“百宝囊”,因为他的兜里老是鼓鼓囊囊的,里边装满了各种各样他心爱的东西:弹弓、绳子、呱嗒板、能在地上画白杠杠的石头、铁丝、铜钱、小瓶子……真是应有尽有。现在,他的口袋仍是老样子,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满了什么。他说话还是那么缓慢、冷静,笑起来时,那脸上的笑容也是慢慢地漾出一点,再漾出一点。两片嘴唇也还是那么厚,可是肩膀宽了,个儿也长高了。黑胖是志忠大叔的儿子,还是愣愣呼呼,冒冒失失,讲起话来声音炸耳,而且长得更黑更胖了,壮实得像头牛犊。虎娃变化不大,爱说爱动,整天手脚闲不住。他名叫虎娃,却无虎气。家里穷,常吃不饱,所以长得蔫头蔫脑,头发蓬松,又矮又瘦,眼也总是好像没睡醒。“老伙计”们三年半不见,想得慌,见面无比亲热。大家一碰头就谈呀谈呀,谈这三年半里的许许多多事,谈也谈不完,总是霜花姐下逐客令,说:“快走吧!家钢累了,得让他多歇息。”大家才肯离开。

    像慧子、小球、小蛋等等这一伙,三年半以前都不过是十岁光景。家钢和冬生、黑胖、虎娃他们四个上树掏雀子,上山摘野果、粘知了,到银沙河里摸石头鱼……根本不喜带这些“拖鼻涕的”一起玩。可是现在,一晃都是十多岁的男孩子了。像慧子已经十四岁了。个儿比矮小的虎娃差不了多少。他们组织了儿童团,慧子是团长,站岗放哨查路条,搞宣传,一个个劲头十足,都认认真真当事干。家钢听说了这些,心里高兴。

    家钢这天见到了冬生、黑胖和虎娃,马上提议:“老伙计,咱们都够年龄了,也参加民兵吧!”

    冬生喝彩:“俺早有这个谱气了!”只是有点泄气地说,“可是志忠大叔嫌咱年岁小不顶用,说是等几天再说!”

    虎娃插嘴:“俺也找过志忠大叔,他说俺太矮小。”

    黑胖给自己爹辩护,冲着虎娃说:“你是不高嘛!我听俺爹说:农会和民兵队决定收我们,连蓝蓝也收。”

    冬生慢条斯理地朝着家钢说:“如今村上去了不少身强力壮的青年到县大队,志忠大叔因为有寒腿病,在庄上专管民兵的事。今天我再去找他,给咱这几个人包括蓝蓝一起报名。咱们一块儿使劲干,争取立功干出点成绩来。”

    虎娃和黑胖嘁嘁喳喳,都说:“对!”

    家钢叹一口气,捺下急躁,说:“我受伤躺着哩,动都不能动。你们先干起来吧!只要你们干得出色,我躺着也高兴。”

    不久,家钢、冬生、黑胖、虎娃和蓝蓝都参加了民兵,但志忠大叔说:“你们是刚脱毛换毛的小鸡!”都还是“大小孩!”“大儿童团!”“没打过仗!”不把这五个十六岁的小民兵放在眼里,不但不重用,干脆说:“你们就管管领导儿童团的事吧!”蓝蓝对这倒没意见,冬生、虎娃都气得不行,黑胖也不满意。冬生跑来找家钢,把情况谈了,家钢说:“志忠大叔瞧不起咱,咱不必拣轻掂重,咱偏要好好干,把儿童团领导好,争口气,让他瞧得起!……”

    又过了些日子,家钢伤已渐渐好了。这天夜里,魏大爷回来得很晚。回来后,他说:“家钢,往后,你可以出门活动活动了。春天也来了。愿到哪里转转就到哪里转转,对身体有好处。再说,土改要开始了,你是民兵,也该报到出勤了。”

    家钢心里高兴,把头点了又点。这一段睡着养伤,差点把脑袋都睡扁了,可把他闷坏了。他多少次想偷偷出去溜达,可是魏大爷和霜花姐拿组织性、纪律性约束他,叫他把养伤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他才捺下性子在家躺着。现在,魏大爷“解放”他的手脚了,他自然心花也开了。

    可是魏大爷掏呀掏的,从兜里掏出一个折叠过的长方形的印着红框的信封来,说:“家钢,看,恐吓信!”

    家钢心里一沉,说:“恐吓信?”

    “对!”魏大爷生气地说,“真是阎王贴告示——尽是鬼话!你瞅!”

    家钢拿起信,有些字不认识,看着看着,两条黑眉毛拧成了个疙瘩。信的大意看明白了一些。原信是这样写的:

    流萤寨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

    国军暂时撤离,不久即将反攻归来。凡死心塌地跟随共军赤化者,国军归来之日,一律军法从事;凡不与共军合作者,国军归来之日,一律宽大无罪;如忠于党国者,将来当论功行赏。仰各知照,切切凛遵,莫谓言之不预也。

    驻东安镇反共救国军

    突击总队谨启

    家钢听魏大爷把信的内容再一讲,愤怒地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圆睁双眼,问:“信是哪来的?”

    魏大爷挑着灯芯说:“民兵在农会门口拾到,交给你志忠大叔的。”

    家钢手扶着脸,思索着问:“谁丢在那儿的?”

    魏大爷摇头说:“你志忠大叔正在查呢!……”

    家钢问:“有线索吗?”

    魏大爷又摇摇头,脱着衣服,意味深长地说:“线索是没有。可是,看来,信未必真是从东安镇来的。东安镇离这儿好几百里地,派人送信来不那么容易。说不定是谁伪造了信恐吓咱们的。这流萤寨上可能有国特哪!”

    家钢天真地纠起眉尖问:“谁是国特呢?”

    魏大爷“唿”地吹灯上床,深思着说:“家钢,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别以为流萤寨解放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同恶霸地主斗,不简单。尖锐复杂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灯灭了,明亮的银色月光从窗口流泻进屋里来。家钢听了,蹙眉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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