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4)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当夜,没再谈什么。今儿一早,公鸡打鸣,魏大爷和霜花姐就都出去了。这父女俩老是忙得脚跟不落地:党的事,农会的事,识字班的事……一大摊,怎么也忙不完。父女俩常常天不亮就出门,什么时候回来没个准。家钢感到自己伤好了,可以减轻魏大爷和霜花姐的负担了,心里很高兴,但想起昨夜见到的那封恐吓信,心里又打着疙瘩。魏大爷走后,家钢把屋里屋外拾掇了一阵,正打算出门,却听见门“吱呀”一响,蓝蓝和冬生脸上带着喜色,一阵风地进来了。

    原来他俩听农会长魏春山大爷说家钢今天可以出外活动了,是特意来请他的。

    冬生说:“家钢,志忠大叔瞧不起咱这五个十六岁的男女民兵,把咱当作豆腐渣看待。这下你伤好出山了。你当个头,咱大家都争气,一定把民兵工作干得非常出色!”

    蓝蓝说:“你展翅,咱就跟着你一起飞。黑胖、虎娃有事没来。咱带你去看看咱的工作!”

    两人笑着将家钢拥出了门。

    几只母鸡,咕咕啾啾的在路上闲逛,用爪子扒拉,寻找吃食,见到冬生和蓝蓝拥着家钢过来,惊得“咕咕”啼叫,四散奔逃。今年春天来得早,柳条翩跹,杨花早开。“三月雪”飘散着浓郁的香气。待在屋里不知道,出外一看,嗬!到处是鲜亮的春色,连发芽最迟的芙蓉树也都冒出绿芽了。麦子当然更加青得可爱。抬头看天,天是那么蓝;迎面吹风,风是那么温和。远处的桃花山紫云崮在晴朗的天幕下,更加巍峨雄壮……家钢好久没外出了,挺着胸膛,甩着左臂,脸庞被阳光一照,透着红晖。看到春天的气象,春天的景色,身体顿时觉得更强壮了。

    家钢笑着问冬生和蓝蓝:“你们大伙领我上哪儿呀?”

    蓝蓝笑着答:“保密!”

    冬生嘻嘻微笑:“到了那儿你就明白。”

    两人拥着家钢往前跑,拐了几个弯,经过山霞家的小石屋子和篱笆障子,进了一片大树林子,这里树木密密匝匝,嫩绿、浅绿、深绿的树叶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散发出一片清香。叶片上都像涂着油。阳光从东边照射过来,透过树叶的缝隙,映下点点圈圈的光影,真是个幽静美妙的好地方。忽然看见一棵大核桃树下堆着一个小土台子,一看就是新用锨镢堆成的。蓝蓝和冬生把家钢往土台上一拥,说:“家钢,你往上站着!”

    家钢刚站定,只听见锣声“当”的一响,从远处树背后,蹦蹦跳跳呼呼啦啦地出来了一长列儿童团员。男的女的约莫有十七八人。有的扛着红缨枪,有的扛着叉棍,红缨枪上的缨穗,鲜艳得像一簇簇火把。家钢定睛一看,儿童团长慧子和山霞、樱桃、小球、小蛋……都在。进财叔家十三岁的小儿子守田也在。他戴一顶半球形的旧毡帽,穿一件他爹穿旧了的蓝布袄,特别肥大,罩住了腚,也就显得更瘦了。接着,儿童团员们都在家钢站的土台子前排列成队。家钢明白了:这是安排好了给我看的。只听冬生学解放军喊口号似的撮着嗓子喊了一声:“立正!”慧子带着头,那伙儿童团员都“唰”地立正。蓝蓝清了清嗓子对着大家说:“农会和民兵队长叫家钢、冬生、黑胖、虎娃和我领导儿童团。这一向,你们站岗放哨干得不错,受到过农会表扬。今天,家钢的伤好了,来看看咱儿童团。咱欢迎他给大家讲话。”她这么一说,儿童团员都“噼噼啪啪”热烈鼓掌。咧嘴笑的,仰脸看的,后边的往前挤,两边的往中间站。要不是冬生和蓝蓝早先再三说过该怎么怎么,不该怎么怎么,警告过:“哪个不听领导,开除他的儿童团!……”大家早乱套了。这会儿,虽然队形乱了,却都在那儿盼着家钢快讲,没拥上来。

    家钢被大家的热情感动了,站在土台子上,想学一学魏春山大爷讲话时惯用的姿势,摆一摆手,可又觉得自己那样似乎有点摆架子,就两手往腰里一叉,正想说,又觉着应当先给大家敬个军礼,可惜出来时头上忘了戴军帽,也不管了,就举手敬了个军礼,然后两手交叉往背后一背,说:“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一段听说大家干得很好。往后,咱流萤寨要进行土改闹翻身。土改怎么闹?我现在还说不清楚。反正,咱要打倒老阎王和小阎王,分阎王院的田地,人人有地种,全庄大翻身。儿童团,人虽小,也有事做,以后更要听农会和民兵的话……”家钢扬扬手,“人人都得进步,不能做落后分子。大家有没有这个坚决性?”

    “有!”“有!”“有!”儿童团员们咋咋呼呼响成一片。

    家钢雄赳赳地站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着一股倔强机警的光芒。儿童团员们想起家钢在桃花山待了三年半,解放红石桥参加战斗负过伤,都从心里边佩服家钢。有家钢这样的民兵来领导儿童团太光彩了!

    家钢对冬生和蓝蓝说:“让儿童团解散中不中?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冬生和蓝蓝点头,准备的“节目”完了,家钢提这建议正是时候。冬生对慧子说:“你看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慧子点头,说:“站岗放哨的儿童团员都没来,咱要去换班了!”他长得像个碌碡似的强壮,对着儿童团员们说:“散!”儿童团员的队伍“哗”的一声散了。

    家钢决定要去看看志忠大叔和民兵队部,看看农会,跟蓝蓝、冬生等分手,独自顺着石板大街往祠堂的路上走。

    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在岔路口上,刘家四嫂子同登魁叔、榆钱嫂一块儿在拉呱,看到了家钢,像见了稀罕事似的跑上来笑着问长问短。见家钢伤好了,都高兴地咧着嘴,喜容满面。登魁叔四十刚出头,过去给阎王院当牛做马干长工,三十来岁头发已白了多半,背也微驼,看上去现在像五十多岁的人。流萤寨解放后,他的精神气色可不一样了。登魁叔现在也是民兵了。他肩上倒挂一支“老套筒”,对家钢说:“你不去看看老阎王?老阎王和‘小辣椒’画地为牢住在阎王院后院里,老鬼见了贫雇农可不像从前啦,点头哈腰又带笑,像条狗似的摇尾伸舌赔不是。你要去看,俺陪你去!”

    家钢摇头:“今天不喜去看他那副熊样。等将来开清算斗争大会时,要把他押到台上去见面!”他早听魏大爷和霜花姐谈过开斗争会的情景了。他向登魁叔打听:“志忠大叔在哪?我要找他报到!”

    登魁叔笑着说:“嗬,对了,你也是民兵了!民兵队部和农会都在过去的阎家祠堂,志忠天天在那儿。巧了,我也正要去队部,咱一块走。”

    家钢跟登魁叔一起去阎家祠堂,一路只见东家西家盘盘石碾都在转动,给前方加工小米做军粮,一路上,少不了见到这个叫声“大叔”“大爷”,见到那个叫声“大姨”“大婶”,同这个说一句,同那个搭一腔。离开流萤寨三年半了,大甜水井旁的一棵小柳树,已经长得婀娜多姿,有一搂粗了。家钢觉得自己长成大人了,流萤寨的街却变窄了,场也变小了,屋子变矮了……处处都有些陌生,处处又这么熟悉。解放了,大家的情绪都那么好,对家钢都那么热情。

    清早,到处弥漫着柴草燃烧的焦毛味,响着推磨声,妇救会员、识字班大姐有的正坐在大铁鏊子边烧火摊煎饼。鸡啼狗叫,挑水的人洒下的水迹把地都泼潮了。家钢跟登魁叔边走边谈,走呀走的,就走到了庄南阎家祠堂门口。

    阎家祠堂,有点像个小庙,现在门口挂着块“流萤寨农会”的木牌,又挂着“流萤寨民兵队”的木牌。农会在这办公,民兵就在这设了队部。一面农会的红旗,呼啦啦在门楼上飘,叫人看了心明眼亮。

    大门进去,先是个有明柱的厅堂。里面供着阎家地主祖宗牌位的桌案已经挪走砸烂了。两边是有明柱的瓦廊。最后边,有一溜五间大屋。是过去阎家财主摆酒设宴开会议事的地方。人都记得当初盖这祠堂时,是阎王家“干拨工”抽调佃户轮流“打房工”建造起来的。

    现在,这最后的一溜五间大房,是这么使用的。由东往西第一间屋,妇救会在这开会议事用;第二间屋是民兵队部办公用;第三间屋,也就是中间的这间屋,是间休息室兼放着民兵公用的枪支。因为民兵现在人数多了,枪支少,除了负责民兵工作的志忠和村长铁柱以及其他少数几个人外,枪支公用。值班巡夜的民兵,到这儿接受任务拿枪值勤。第四间屋和第五间屋,现在打通成了农会办公室。

    家钢跟登魁叔走到这里时,农会的门锁着,人外出了。妇救会的屋里有人进出,好像正在开会。

    家钢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右肩上“啪”地挨了一巴掌,有一只手搭了上来。家钢一回头,只见一个尖下巴、留分头的黑瘦子扬着一张笑脸站在背后。这就是绰号“泥鳅”的倪二呀!只见“泥鳅”满面笑,肩上背着枪——是民兵啦。见家钢回头,“泥鳅”马上说:“家钢,伤好啦。你真了不起啊!”说着,把搭在家钢肩上的手举起来,竖起了拇指。

    家钢听了泥鳅的话,不受用,皱了皱眉,没吱声。“泥鳅”亲热地又拍拍家钢的肩膀:“哈哈,家钢,你也成了小伙子啦!你倪二叔要去东边大路上放哨,你在这儿玩吧!”也没等家钢说什么,他炫耀了一下自己是民兵,扭着腚背着枪就走了。

    家钢睁大了眼睛望着“泥鳅”远去,也说不出心里想的是什么。反正他不喜欢这个人。是因为爹过去议论过他,说他为人不地道,是个巴结讨好财主的软骨头,阎王院把他当亲信?是因为他踢过冬生,平时对穷人家的孩子老是恶狠狠?还是因为他赌钱酗酒不像个正经庄稼人?抑是因为他在流萤寨解放前夕送的那个重要“情报”不确实?……家钢都说不上。一句话,许多事汇成了强烈的印象:虽然倪二现在有一张笑脸,他不喜欢这个人!

    登魁叔已经把家钢带到民兵队部门口了。家钢一伸头,正巧志忠大叔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不知在那儿忙些什么。见家钢来了,志忠大叔高兴地嚷嚷:“家钢,伤一好就出来飞啦?来来来!”

    志忠大叔的连鬓胡子漆黑,看到他那么热情,家钢心里暖洋洋的就进了东边第二间屋——民兵队部办公室。

    登魁叔也一同进来,放下了枪,说:“家钢找你来报到,也要你拉拉阎王的事儿。”

    志忠大叔呵呵笑起来:“报到?好好好,说实话,现在民兵是兵强马壮,有事也并不指望你们这几个大儿童团来干呢!哈哈,老阎王画地为牢养着,老掉牙啦;小阎王关在这儿,成了死老虎啦!贫雇农都盼着闹土改。只要上级指示一来,咱就轰轰烈烈干起来。将来,把阎王父子斗上几场,一镇压,把地一分,牲口农具衣物房屋什么的都一调剂,穷人可奔好日子了。你家钢也可以有地有房成家了。哈哈……”

    家钢见志忠大叔乐得那种恣样,想起昨夜那封恐吓信和魏大爷讲的话,不禁对比思索起来。

    志忠大叔扬扬得意:“有人说老阎王鬼点子多,点子再多眼下他也画地为牢乖乖蹲着;有人说小阎王凶恶残暴,再凶恶他也是笼里的鹰飞不掉。他们攥在咱手里,叫他们今天死,他们活不到明天。父子双双快下阴曹地府找他祖宗十殿阎王去啦。哈哈……”

    志忠大叔的话说得有趣,家钢也不禁笑了,登魁叔去外边忙乎他的事儿去了,家钢才注意到刚才志忠大叔是坐在太师椅上忙着擦一支手枪。擦的不是别的枪,却原来就是阎王院的“蓝钢毛瑟”。这支枪,家钢可认识它了。家钢“呀”的一声,说:“你在擦‘蓝钢毛瑟’呀?”

    志忠大叔点头:“是呀,民兵人多枪少,连‘老套筒’都当宝哩。这支手枪,现在民兵值班时公用了。”

    家钢就是改不了爱枪的脾气,说:“我也是民兵啦,多咋也给俺一支?”

    志忠大叔把“蓝钢毛瑟”一收,笑着说:“僧多粥少,你这伙刚换毛的小鸡没作过战,就算是民兵,也都是新兵,不顶用。枪能轮着给你们吗?哈哈……”

    家钢一听,耳根都红了,说:“志忠大叔,你小看俺……”

    志忠大叔见家钢恼了,哈哈大笑,一脸漆黑的连鬓胡子都舒展开来,说:“哈哈,不小看,不小看。可我看来看去,你们总是民兵里的儿童团。那夜,你是很勇敢的。我不肯带你上红石桥,你一个劲儿要去,结果呢?险些让你送了命,伤到今天才好。我可早吃了后悔药了。现在,拿枪的事确实轮不到你。我得秉公处理。”

    家钢还没抵上讲话,只听得外边有零乱的脚步声和人声。家钢一抬头,当先的是拿着烟袋杆的魏春山。魏大爷后边跟着个小贩模样的人。这人瘦瘦的,可一看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家钢马上嚷起来了:“张大叔!”

    一点不错,来人正是张孟良。

    张孟良见到家钢,十分亲热地问家钢的伤情。家钢嘴里答着,心里却一动。前些日子,听魏大爷说起张大叔奉命去干一件“特殊任务”去了。因为魏大爷不多说,家钢也没多问。现在,张孟良突然来了,从魏大爷和张大叔身上,家钢似乎感到有些异常,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儿似的。

    果然,魏大爷用嘴指指门外,对家钢说:“家钢,到门口警戒,别让人进来。”家钢刚拔腿,听魏大爷的声音说:“志忠,一件重要事儿,你快听听。”

    志忠大叔的声音:“什么事儿?”

    家钢已经迈步出门,往台阶上一坐,心里不禁想听听里边谈些什么。听不太真切,不能全部听清,但有些话却又全钻进了耳朵。是张孟良大叔的声音:“县委敌工部得来的情报,说在咱这一带可能敌人有个暗杀团……咱流萤寨会不会有呢?会不会埋藏着阎王院的心腹狗腿呢?咱能白皮红心,敌人难道不能红皮白心吗?鸡窝里要是关条黄鼬,那能行吗?咱要把这搞清楚、查明白。阎飞虎你们好好看守,必要时,要把他押解到区里去审讯关押,免得出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