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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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球和小蛋挤上前去眨巴着眼听。寡妇宝钏见是两个小孩,也不在乎,照样在说自己的:“……进财大哥,你不信?嗨,我亲身经历的事嘛。半夜里我躺在床上,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儿。我眼一花头一晕什么都不知道了。天明时醒来,一看,门窗都紧闭着,我人没睡在床上,却坐在屋里一张椅子上。你说怪也不怪?夜里,我还做了梦,梦见一个戴紫金冠的老道士对我说:‘遇事手下要留情,待人一定要和平,大慈大悲能积德,天晴还要防天阴。’早上醒来后,这四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戴着黑毡帽的李进财,翘着八字胡,对这四句话,听了没记住,又问了一遍。寡妇宝钏一字一句又讲了一遍。进财听了连连点头。小球和小蛋在一边听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两人虽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有的也听不很懂,可是总感到这“二地主”寡妇说的话气味不对。小球比慧子小一岁,十四岁了,只是个儿矮,他比小蛋老练,当场叫嚷起来:“反对讲迷信!”他在夜校识字班听霜花姐讲过反封建迷信的道理,这会儿就用上了。小蛋听小球嚷嚷,也学着小球大叫大嚷:“反——对——讲——迷——信!”

    谁知宝钏蛮横得很,听小球一叫,小蛋一嚷,她用两个指头往小球那胖脸上掐了一把,又用一个指头把小蛋的鼻子用力一戳,用破锣嗓子说:“啥迷信不迷信,滚你娘的蛋!”

    小球昂着头:“你敢骂俺儿童团?!”

    宝钏一甩流水发:“咋不敢?我还要骂呢!儿童团,没事干!白吃饭,找麻烦!人都嫌,狗不看!……你儿童团拿掉尿布才几天,敢管老娘的闲事?老娘发了火,把你们扒成光腚狠狠揍!”

    小球又气又恼,甩开寡妇的手,脸气得通红。小蛋知道这“二地主”寡妇坏,她真能说得出做得出,两人你朝我瞅,我朝你看看,决定等一会搬救兵再来算账。李进财走了,宝钏也走了,小球带小蛋继续放游动哨,急匆匆想找人。现在,恰巧见到儿童团长慧子带了大批人马来到,家钢和冬生两个民兵也来了,当然喜出望外,就急急忙忙子丑寅卯报告情况。

    慧子一翻两只大眼,瞅着家钢、冬生说:“找她去算账!”

    家钢点头:“这寡妇是个坏东西!”

    冬生眉心紧皱,说:“嗯,她迷信造谣,这我们民兵该管!”

    那伙儿童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只有进财叔的小儿子守田听见这事牵扯到他爹,噤住了声,不知怎么办才好。杏妮看到了,没好气地冲着守田说:“你咋不吱声呀?”

    守田红着脸,不敢说话。

    大家都把眼瞅着家钢,等着家钢表态。家钢皱着眉,心上打了几次转转,下了决心,说:“对二地主家寡妇宝钏这种人,她迷信造谣,咱应该追究!慧子,你带着儿童团去找她追查谣言,我和冬生马上也来。”

    儿童团员听家钢下了命令,一片欢腾,慧子带头,也不排队了,撒开脚丫子,蜂拥着往庄西头宝钏家奔去。守田听说找的是宝钏,不是他爹,心里轻松了一些,也好奇地跟着队伍向前跑。家钢对冬生说:“走!咱也去!”两人跟着儿童团,也迈步奔去。

    正跑着,碰见黑胖慌慌忙忙迎面跑来。家钢说:“咦,你上哪?”黑胖说:“我干完了家里的活儿,就赶来了。你们跑着这是上哪?”家钢和冬生把情况一说,三人就结伴同行。

    穿过了小蛋家门前的一片砦篱,走了一段路,又绕过樱桃家那两间破草屋,到了那寡妇住的用石头垒成院墙,门前种着枣树、石榴的石基房了。见围墙的门闩着,慧子对儿童团员们说:“都在门口等着!我和小球先爬树进去看看。”说着,慧子三脚两步走近了寡妇院墙外那棵臭椿,放下红缨枪,“呸!呸!”两手一吐唾沫,搂住树干,两脚一攀,三下两下就上了树,对小球打手势:“来!把你跟我的枪都递上来。”

    小球照办。慧子攀上墙头,把两根红缨枪轻轻往墙院里一丢,悄悄招呼小球:“快!爬上来!”小球这儿哧溜溜刚上树,慧子那儿已“嗖”地跳进宝钏家的院子里去了。

    家钢和冬生、黑胖来到宝钏家院墙外时,慧子、小球早爬树进去了,那伙在院墙下的儿童团员都在嘁嘁喳喳,有的问家钢:“怎么办?”有的说:“俺也要进去!”……家钢说:“大家别吵闹,都等在这儿,看里边有什么动静再说。”

    家钢和冬生、黑胖一起走到寡妇家院墙那扇木板门前,见门紧闭着,明白里边闩着,就在门边等着,只待慧子和小球在里边叫唤时再说。

    那慧子和小球进了院内,就拾起了红缨枪轻巧巧地踅到了宝钏住的屋门口。屋门虚掩着。可能是听到院内有什么声音了吧?宝钏正“呀”地开了门,伸出身子来张望,她头发后边绾了一个髻,前边梳的两绺“流水”荡在额前耳边,同慧子迎面目光相遇。一见慧子,又见小球也来了,寡妇睁大了两只吊眉眼,那张鸭蛋粉搽得雪白的脸上十分惊慌,一甩流水发,高声用破锣嗓子嚷了起来:“啊,你们闯进来干啥?”

    她话音刚落,屋里就有桌椅挪动声。慧子眼快,一踮脚一昂头,瞥见一个穿黑袄黑裤的男人,坐在桌前,估计是同宝钏刚才正对坐喝酒的。这人听见宝钏叫嚷,就慌不迭地跑出来了,把个脖子长长的脑袋伸在寡妇脑后。慧子和小球一看,嗨,“泥鳅”!真是“泥鳅”呀!

    “泥鳅”最近胖了一些,见到人照旧是满面的笑容,但下巴仍是尖尖的。他那一头长长的黑发从中分成两片梳成分头,领口敞着,气势跟过去也不同了。看来,头发的式样是跟小阎王学的时髦。

    咦,“泥鳅”怎么在这儿呢?慧子心里奇怪,两只气恼的眼睛直率地盯着“泥鳅”的脸,只见“泥鳅”喝了些酒,脸上红红的,用手将宝钏推到一边,扭着腚叉着腰直挺挺地把屋门一拦,大着嗓门喷着酒气说:“嗷,是你们呀?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呀?”

    他正这么说着,那儿宝钏早溜进屋里,乒乒乓乓把桌子的碗筷匙碟和酒壶、酒杯收拾得一干二净了。慧子个儿虽不矮,被“泥鳅”挡住门,听到里边乒乓声响,估计到是怎么回事,可是踮起脚伸起脖子想看,却被“泥鳅”挡住了,看不见。

    小球在大声回答“泥鳅”:“咱来追查谣言。”

    慧子也挺胸迎着“泥鳅”说:“咱是儿童团,有责任打击坏蛋。谁要造谣,谁要帮地主老财的忙,咱就不答应。”

    “泥鳅”嘿嘿笑着,说:“好呀好呀,谁不知道你们是儿童团,我是民兵嘛!这儿有什么问题都有我办,你们走吧!”说着,动手就推慧子,他力气大,故意使歪劲儿,慧子“叭”的一跤跌得有四五尺远。

    慧子气得红脸:“啊,你打人!?”

    小球一咂嘴,高叫起来:“‘泥鳅’打人了……”

    “泥鳅”火了,但不敢再动手,对寡妇使个眼色,寡妇泼辣地上来了,对着小球肩上就是一拳,说:“不给你点辣的尝尝,你不知老娘的厉害!”

    小球肩上挨了一拳!哎哟了一声,蹲下身去,大哭起来。高嚷:“打人啦!救命啦!……”他有心眼儿,拔脚朝院墙门跑去,“哗”地就拨开了门闩。

    慧子正高叫:“家钢哥,冬生哥,黑胖哥!快来呀!……”

    家钢、冬生、黑胖带了一大伙儿童团员踢踢踏踏一阵风地都拥进来了。原来他们听见里边吵吵嚷嚷,黑胖说:“听呀,里边在叫打人了!”冬生说:“咱该进去!”家钢突然又听到小球高喊救命,顾不得一切地用力拥门,恰好门闩已被小球从里边拨开,大家就潮水似的冲进来了。

    “泥鳅”见由家钢、冬生、黑胖三个带来了一伙儿童团,大出意外,心里生气又不敢发火,回脸对宝钏不知做了个什么眼色,宝钏突然像条疯狗似的冲出来了,自己动手把头上的发髻“哗”地一散,凶得像个泼皮,直冲着家钢大吼:“你们随便跑到俺家来干什么?你说!你说!”

    家钢高声回答:“放老实些,我们来查谣言。”

    “什么‘油盐’不‘油盐’的,俺不懂。”宝钏脸红得像下蛋的母鸡,铁嘴硬牙叉着腰逼上来。

    儿童团你一言我一语,把小球和小蛋刚才听到的底一揭,宝钏不敢对家钢、冬生、黑胖蛮横,却不怕儿童团,更无赖了,嘴里说:“你们才造谣呢,你们才造谣呢!”猛地把山霞的胳臂揪住,又把杏妮的衣襟拽住,拼命往院门方向拥,吼着:“出去!出去!……”

    家钢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动手就把“二地主”家寡妇揪住山霞的手拽掉。黑胖警告说:“你别动手动脚蛮不讲理!”冬生也说:“你要再敢耍泼,咱马上报告农会和民兵队!”他们三个一强硬,宝钏听了,顿时收敛了一些,往地上一蹲,用破锣嗓子尖声哭号起来:“唉……好呀……你民兵欺侮人哪!……唉……”

    “泥鳅”这时却又带着满面笑容插嘴了:“家钢、冬生、黑胖,你们快把儿童团带出去吧。咱得讲政策。你们三个跟儿童团不一样,是民兵!这是违犯纪律的事,小心犯错误。我站在这儿看了一会儿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可不能偏袒你们。这儿的事,我来收拾,谁干了坏事跑不了,没干坏事你们也不能瞎胡闹。”说到这,他把笑脸对着家钢、冬生和黑胖:“有意见以后到民兵队部解决吧。你们不走,可就不好了。快走,听倪二叔的话!”

    寡妇正哭着,听“泥鳅”这一说,又凶起来了,泼辣地哭喊着又站起来用手把儿童团员们往外拥,嘴里骂得那个难听呀,简直没法说。

    冬生厌恶“泥鳅”,皱着眉朝家钢看看,家钢心里窝囊,但见寡妇会耍泼,“泥鳅”又拉偏架,民兵既不能靠拳头,又不能动嘴回骂,在这儿待下去一时解决不了问题,好在已经发现了不少新情况,应当向农会和民兵队报告,就说:“咱走!”

    冬生也感到只有走,黑胖却不想走,但也想不出不走的办法来,“唉”了一声,狠狠瞪了“泥鳅”一眼。

    家钢手一弹,和冬生、黑胖带头把儿童团带出了宝钏家的院门。也真有趣,他们一走,宝钏的哭声立刻就停了。家钢走了这么几十步,来到大椿树下,回头看看儿童团的队伍,发觉士气不振,连儿童团长慧子也冷着脸。小球撇着嘴,小蛋瞪着眼,山霞、樱桃等像霜打过的南瓜叶子似的垂头丧气。

    大椿树的叶子“飒飒”“飒飒”被风吹得作响,仿佛是在“哈哈”“哈哈”耻笑人似的。

    杏妮气愤得连脸都红到耳根了:“咱这是打了败仗啦!”

    冬生不愿在儿童团面前丢面子,硬着嘴说:“怎么能说打了败仗?!”

    小球毛毛糙糙地说:“咱不该走呀,走就是打败仗嘛!”

    黑胖心里窝囊,找着理由说:“咱走得对!”

    “对?”心直口快的慧子想不通,“咱挨了打,又撤了兵,还说走得对?”

    家钢点头说话了:“对?咱是吃了点亏,但走得对。因为咱是民兵,是儿童团,她能胡搅蛮缠,咱不能胡来,这件事情不算完。咱现在撤走,将来还要跟她算账。”说这话时,他一脸倔劲儿,停一停,又说,“我要找魏大爷和志忠大叔报告这件事。这以后,你们儿童团要加强监视。你们看到没有?‘泥鳅’好像是在宝钏家喝酒!”

    黑胖说:“我闻到酒味了!”

    大家点着头七嘴八舌议论,又听慧子和小球谈“泥鳅”喝酒和挑动宝钏打人的事。

    家钢沉思着,心里在琢磨。“鸡窝里的黄鼬”……张孟良大叔讲的话在他脑海里浮现。他觉得“泥鳅”行动可疑。张孟良能白皮红心,谁知“泥鳅”是不是红皮白心呢?

    这时,大椿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呼啦呼啦”响,似乎是在说:“是啊!是啊!……”

    可惜,魏大爷到区里开会汇报土改进行情况并研究下一步工作去了,家钢没法把一肚子心里话告诉魏大爷。

    吃上午饭时,咬着煎饼,喝着糊糊,家钢把宝钏和“泥鳅”的事,连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霜花姐。

    美丽的霜花姐坐在门口,迎着朝阳从针线簸箩里取了锥子和针线,端坐着做军鞋,细针密线地纳鞋底,一身旧毛蓝布的衣裳在阳光下蓝里泛紫,特别好看。他仔仔细细听家钢讲。一边听,一边眼睛里闪着警惕的光芒。听完后,她又问了些情况,说:“宝钏造的谣跟老阎王在流萤寨解放时放的风不是一样的吗?早听说宝钏跟阎王院勾勾搭搭,这里边有鬼没鬼?咱是得长上几个心眼儿啊。暗杀团的事儿还没查明,咱宁可当它有,不可当它无。一有动静,就要警惕,但也不要冒冒失失乱干。往后,随时通气,一同来提高警惕,打击敌人。你刚才告诉我的这些情况,对你志忠大叔好好讲一讲,我见到了他,也马上对他说,让他重视。”

    家钢吃完午饭,挑了水,急急忙忙又去找志忠。

    家钢家原来的旧屋早在三年半前被揭锅锁门后就由阎王院拆平了。现在,薛大娘家和志忠大叔家中间成了一片葱绿的菜地。刚走近志忠大叔家,就听见了薛大娘屋里传出蓝蓝那动人的歌声。识字班要蓝蓝去教唱《谁养活谁》的歌子。蓝蓝正在练唱:

    谁养活谁呀?大家来看一看:

    没有人劳动,粮食不会向外钻;

    耕种锄割全是我们干,

    五更起,半夜眠,

    一粒粮食一滴汗。

    地主不劳动,粮食堆成山,

    打倒封建理应该,

    组织起来齐心干!

    我们把身翻——

    动人的歌子吸引得家钢不禁站定脚步静静听了一会。

    家钢在志忠大叔家砦篱子旁边见到黑胖正在那儿忙着烧火办饭。锅里熬的是糊糊,冒着热气。见到家钢,黑胖说:“俺爹在大柳树井旁那盘青石碾上轧军粮,干了一个通宵,我这马上给他送饭。”又火冒三丈地告诉家钢:“宝钏的事跟爹说了,可是他对‘泥鳅’信任着呢!我是嘴上抹了石灰——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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