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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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魏大爷看看蓝蓝,平日活泼的蓝蓝,今天表情沉重。往事难忘呀,在这五个同是十六岁的民兵中,她对阎王院最熟悉,她听到魏大爷在告诉大家:“过去老阎王两口子和小阎王夫妇都各有两个丫头侍候。蓝蓝因为抵债,十一岁那年被阎王院派人抓来逼着在这干过一年。来干丫头的有三条规矩:只准早起晚睡,不准耍滑偷懒;只准随叫随到,不准外跑私逃;只准低三下四,不准昂首无礼。要是犯规,轻则打骂,重则打死。蓝蓝进来,整天给老阎王端茶送吃,扫地抹灰,倒痰盂,手脚不闲,常常挨打挨骂,后来,‘吊死鬼’看中了她,把她调去侍候。有一次,嫌她捶腿不使劲儿,‘吊死鬼’用火筷烫她,她忍受不了,拼死逃出了阎王院,这下,宁死不去了,你们的薛大娘为这自己又去给阎王院推磨,烙煎饼,洗衣……来还阎王债。”

    大家都看着蓝蓝。蓝蓝在儿童团员面前,咬着嘴唇,昂着头,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却没有哭。

    这件事,家钢是熟悉的。此时此地,在阎王院里由志忠大叔亲自一讲,印象更深,更叫人动肝火。阎王院呀,真是处处有血迹,遍地是冤仇,现在,流萤寨烧起了土改烈火,共产党给贫雇农带来了翻身的幸福,阎王父子恶贯满盈了,欠下的贫雇农的血债该到偿还的时候啦。

    但是,农会长魏大爷和民兵队长志忠大叔又将大家带到了假山石前边的一个旁门边来了,魏大爷用手往里一指,说:“里边是个天井,你们瞅,中间那个地下台阶是通地牢的。地牢是关咱穷人的。欠了租又反抗的贫佃户,就被阎王院的自卫队抓来关在地牢里吊打,家钢他爹被杀害前也在这儿关过。”

    志忠大叔插嘴说:“我欠了租,阎王院来讨,我说:‘要租没有,要命一条!’就为这一句话,在地牢关过三天,他们用葫芦鞭打得我皮开肉绽,放我回家时,我已经是血人了,那时,黑胖只有九岁……”

    黑胖咬牙说:“这些事俺全记得。”

    魏大爷看着大家一双双迸发着怒火的眼睛,点头说:“是啊,永远不能忘啊,要时刻警惕敌人的破坏活动,千秋万世不让恶霸地主再欺压咱。”

    魏大爷的话像是对今天带大家来看阎王院作的总结。

    志忠大叔指了一个月亮门,说:“过了第三进庭院,再穿过假山后那个边门,就是后院了。后院里有两排屋,前排西边一间住着白疯子,后排是老阎王带了‘小辣椒’和小丫头彩云划地为牢住着,你们今天看阎王院,到此为止,后边就不去了。”

    蓝蓝要到识字班去,冬生、黑胖和虎娃要回去给家里干活,家钢就对慧子说:“你带队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留下还有点事儿。”

    慧子点头应声。经过诉苦,又到阎王院里看了一圈,听到了穷人的血海深仇,也看到了恶霸地主的蛇蝎心肠。儿童团员们一个个心窝里腾窜着仇恨的火苗,一个个嗓子眼里呼呼冒着愤怒的青烟,斗老阎王和小阎王的劲头更足了。慧子叫了“立正”,“稍息”,又叫“立正”,“开步走”,一伙儿童团员扛着红缨枪和把棍,跟着慧子都从原路回去了。

    农会长魏春山对志忠说:“我们再到后院里去看看。”

    家钢走在前面,刚想离开这第三进庭院穿过月亮门去后院时,忽然听见假山石背后,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家钢警惕地一皱眉,说:“听!”

    “呼哧——呼哧——”奇怪的声音继续传来。

    志忠大叔嗖地一箭步跑向假山石背后,家钢、魏大爷也连忙跟上,只见志忠大叔一看,马上把头摇摇,脸带笑意,说:“唏,没事儿,白疯子。”

    家钢仍旧同魏大爷上前张望,只见白疯子蓬头散发,光了脊梁坐在一块假山石上,面前放着一脸盆凉水。天气还带点凉,疯子坐在那儿,把头往凉水里浸,又用手沾了冷水往胸脯上抹,抹得身上水淋淋的,更把嘴浸到冷水里鼓起腮帮子吹。把水吹得“呼哧呼哧”响,疯子这么干的时候,有人看,他也不理会,也不怕凉,脸上只知道傻笑。

    魏大爷见了皱眉。

    家钢同疯子已是第二次见面了,见疯子的邪样挺恶心,也皱了眉。

    志忠大叔笑着摇头说:“疯子屋里——”他用手指指最西头一间屋子,“给他糟蹋得像个狗窝,真窝囊人。”

    魏大爷说:“咱去那边看看。”丢下疯子,绕出假山石,往西边走去。

    路上,四边无人,魏大爷轻轻问志忠:“怎么才能把这疯子的政治面目搞清楚?”

    志忠大叔拔出嘴里的烟袋,笑了,说:“疯子还有啥政治面目?这疯子就爱在夜里数天上的星星,你要看到了,真能笑痛肚子。他顺着路走,仰着脸数,用手一个一个地数,数也数不完。”志忠大叔学着白疯子的疯邪样,边走路边数星星:“他数着,从一数到十,又从一数到十,不管数多久,数来数去是一到十,谁见了都会哈哈大笑。”

    魏大爷两眼炯炯地说:“我老在思索,是真疯还是假疯?”

    家钢听魏大爷这么一说,心想:呃,魏大爷问得有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可是志忠大叔笑笑说:“还能假疯?疯子来流萤寨快半年了,这儿没解放时,就知道他邪。只要他外出,起先常拥着围着一堆人看,总是阎王院派了人把他找回去的。后来,大家习惯了,现在出外,人都不喜看了。他干的疯事儿多呢。有一天,带了个馒头出来,到地上沾着泥土,边吃边沾,吃得喷香。有一次,到人家栏里,逮了个公羊要挤羊奶喝。”

    魏大爷说:“看来,划地为牢没包括这疯子?”

    志忠大叔笑笑:“谁能整天看着他?他人事不知,人话不懂。邪劲儿来了,三个人也对付不了他,背不动他这个包袱。事儿太多,没法专门派一伙人侍候他啊。”

    走到白疯子住的那间西屋跟前了。家钢和魏大爷上前一看,屋里的气味真是难闻,那个乱呀,真没法说了:破鞋子扔在枕头上,一床脏被一半拖在地上,门口全是尿迹,尿味熏天……

    魏大爷皱眉,一攥铁锤似的大拳头:“疯子的来历咱民兵一定得搞清。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别忘了,暗杀团的事儿还没弄清呢!”

    志忠说:“谁得闲管个疯子呢?他是远远从东安镇来的,咱也没法上蒋管区调查一个疯子的底细呀。”

    家钢想,那天夜晚,田指导员在农会里说过要提高革命警惕。田指导员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魏大爷对白疯子难道不应该怀疑吗?

    只听志忠大叔说:“老魏,你对这疯子不如我见得多。要是见多了,了解了,你也就不会奇怪啦。”

    魏大爷摇头说:“我倒不是少见多怪,咱这儿斗争形势尖锐复杂。疯子来历不清,咱得提高警惕!”

    志忠大叔摸摸连鬓胡子,笑笑说:“提高警惕这四个字在俺心上刻着哩。可是这是个疯子呀,他邪得厉害,过去阎王院里外的人都知道,我心里也早就有数。现在,小阎王关押着,老阎王已经老掉牙了。流萤寨是咱的天下,怕啥?再大的一个跳蚤能顶起被絮来?你别疑神疑鬼连个疯子都害怕。”

    魏大爷沉着地说:“不能麻痹!咱要是和平麻痹,走错了道,有了疏忽,犯了错误,保不住要在敌人面前栽跟头。”

    志忠笑了,说:“你遇人好谈分清敌呀我呀,遇到疯子,我看就是个难题了。哈哈,疯子就是疯子,你说他是敌是我?”

    魏春山摇头说:“分清敌我没有什么例外,就怕咱分不清,不去分清。”

    家钢听魏大爷这么说,心里觉得有理。志忠大叔又说:“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有我这民兵队长,决不会让敌人翻天。”

    家钢忍不住了,也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一闪,又出现了“泥鳅”的面容,刚想讲几句支持魏大爷的话,还没开口,却见那疯子疯疯癫癫从假山石后光着脊梁走出来了。家钢多了个心眼儿,机灵地怕给疯子听去,话到嘴边就吞下肚里去了。志忠大叔大大咧咧地也不在意,只见那白疯子转出假山石来,往冰凉的地上一躺,在阳光下闭上了眼“呼噜呼噜”打起了呼噜,仿佛立刻睡熟了。

    志忠大叔用嘴指指躺在地上的白疯子一笑,那意思是:看吧,疯得多厉害!

    魏大爷朝白疯子盯着看了一回,说:“走,咱到后院去。”

    家钢带头,刚要进那道门,只见大黄狗拖着鲜红的舌头,恶狠狠地叫吠着扑上来了。这条恶狗现在死守着阎王院这最后一块阵地狂吠怒叫。家钢怒气冲天,见地上有块石头,他咬着嘴唇,飞步上前拾起石头对准那大黄狗的后腿狠狠就一撇。他跟魏大爷在紫云崮下时,闲来无事,常常练撇石子的本领,魏大爷讲过《水浒》故事给他听,告诉他:梁山泊上有个好汉,名叫没羽箭张清。这张清练就一手撇石子打人的好武艺,掷出的石子百发百中,无人能敌。家钢听了动心,就更努力练习撇石子的本领了。天天练,月月练,终于练得十分准确,一个石头蛋子撇出去,打野兔时,野兔能四脚朝天;打鸟雀时,树上的黄嘴雏雀能马上掉下来。这一石头撇过去,只见黄狗“汪”的一声,惨叫着夹起尾巴跛起一条腿飞窜逃了。

    家钢心里痛快,同魏大爷、志忠大叔进了后院,只见狗吠声已经把老阎王和“小辣椒”引出来了。

    一个黄瘦打长辫的十三四岁的丫头,在西屋里一伸头,马上缩进去了。这是彩云。“小辣椒”对人说:彩云是她内侄女,可她整天叫彩云干活。彩云虽说是阎王院的亲戚,看外貌却是个胆小怕事又受尽虐待的丫头。

    肥头大耳的老阎王金鳌,光着秃头,上身穿件古铜色的旧团花绸子小袄,下边穿件黑缎子脚裤,他本来正在屋里盘腿做气功,这时,用两只斗鸡眼瞅出了来人是谁,毕恭毕敬地在东屋门口站着,点头作揖,满脸笑容。那“小辣椒”梳着发髻,满脸白粉掩不住脸上的皱纹,龇着一只虎牙,像个鬼影似的钻进西屋里去了。

    家钢见东屋的门敞着,朝里一看,见是一间大屋,光线幽暗,屋里放着一张大床,有一套半旧的桌椅。桌上有些瓶瓶罐罐,还有只自鸣钟……老阎王是被赶到这儿来的,屋里摆设比起前院那些厅堂卧室,当然逊色多了。

    阎金鳌作揖打躬,眉开眼笑地让着说:“难得难得,请屋里坐,我去沏茶。”

    魏春山严肃地说:“用不着来这一套。”志忠激动地说:“从前我们来你能给咱沏茶吗?今天我们来不是喝茶来的,你还记得被你们用‘蓝钢毛瑟’杀害的鲁万兴吗?张眼看看吧,鲁万兴的儿子站在你面前了。”

    老阎王又连连作揖,躬着肥胖的身子,赶快赔礼道歉叹着气说:“唉,那事确实叫人难过,枪走了火。现在我只有在这赔礼道歉。”说着,就要下跪。

    魏春山叱道:“起来!”

    老阎王马上老态龙钟地起来。

    家钢指着老阎王的鼻子说:“你倒说说,是走火还是试枪?明明是你们杀了俺爹讨好日本鬼子,现在你还要狡猾抵赖?”

    老阎王连连点头打躬:“确实听说是走火。我是行善修身之人,岂能胡言乱语。”

    魏春山也不理他那一套,说:“这些事儿,迟早在土改中都得弄清。”

    志忠开门见山:“今天,农会长跟我一块儿来,仍是找你谈枪的事。我跟你交道打得多了,你有多奸多滑,我明白。今天看你是不是又一问三不知。”

    老阎王抬起秃了顶的肥胖脑袋来,表情仿佛是无可奈何。

    魏春山单刀直入:“你阎王院里藏的枪支弹药,早就叫你交出来,你这么拖着,到底交不交?”

    家钢插话:“把暗藏着的枪都交出来。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老阎王连忙摇头摆手:“天地良心!枪不都给你们在红石桥缴去了么?鄙人年过六旬,平生从不敢摸此类武器。”

    魏春山打断他的话说:“别说假话了!你们原来有多少枪,我们缴了多少,还缺多少,我们都有数。”

    老阎王狼狈地摇着雪白肥胖的右手,一口咬定他什么也不知道,转着两只斗鸡眼,赌咒发誓,不断用手帕擦汗。

    魏春山见老鬼顽固狡猾,不打算同他多磨牙,说:“你也不要把话说死,好好考虑考虑,愿意坦白交代,立刻找农会。”

    老阎王点头哈腰,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家钢迈着大步,跟着魏大爷和志忠大叔走出阎王院大门楼的时候,太阳已经当空照耀了。扬眉吐气地在阎王院看了一转,家钢心中的怒火燃得更旺了。了解不少情况,又当面训了老阎王一场,虽然他顽固狡猾,枪的事滴水不漏,但却见志忠大叔叹口气对魏大爷说:“起枪的事,不好办哪。审问过老阎王,说是没有。也审问过小阎王,答复相同,后来,我同铁柱带民兵来抄查。抄查得可仔细了,连砖缝里都掏了,也没抄到个影子!”

    魏春山说:“没抄到,不一定没有。如有,他不会放在面上,准是藏在什么秘密地方。”

    家钢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我看这件事不算完,还得叫他缴,还得抄。”

    志忠大叔不耐烦地说:“那当然。”

    魏春山对志忠说:“看到没有?老阎王并没有老掉牙。刚才咱跟他面对面斗了一场,杀害万兴的事,他说是枪走火,起枪的事,他说不知道。可不能把老阎王估计得太简单。你想,阎王父子能甘心完蛋不反抗?再说,他们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不剩下什么爪牙,不留下什么坏根呀。那封丢在农会门口的恐吓信,还有暗杀团的事,到今天都还是咱心上的疙瘩,可不能麻痹。”

    志忠吸着烟袋,有点不平气,大大咧咧地说:“我麻痹?我睡觉枪就放在枕边。有个风吹草动,狗咬人跑,我也会起来走一圈,我麻痹?”

    家钢没有吱声。魏春山也没有答他的话,却突然说:“志忠,土改越深入,斗争必然越激烈。阎王院得多派人监视巡查,后院最好有专人固定监视老阎王、白疯子这一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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