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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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云看一眼天上的白云,心里犯着嘀咕:“小辣椒”再三叮嘱过:出来洗衣买菜,要避开人家,不准跟人讲话……可这是个跟大姐姐似的姑娘呀,能同她讲话吗?她的嗓子多好呀!人家又是帮着俺来洗衣的。跟她讲了话回去会挨打骂吗?……正想着,听见蓝蓝又说话了:“彩云呀,你看!……”

    彩云怯生生地张眼一看,嗬,美丽灵巧的蓝蓝左耳后边有一条紫色的伤疤呀!这,蓝蓝叫我看是什么意思呢?

    蓝蓝说:“彩云,我在阎王院当过丫头侍候过老阎王和‘小辣椒’哩!……”

    “你也当过他们的丫头?”彩云又奇怪,又吃惊。但从蓝蓝那两只会说话的眼睛里,彩云看出蓝蓝的话诚实,坦率。彩云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伤疤准是“小辣椒”用火筷子烫得呀!我腿上也有一块用火筷子烫的伤疤呢!一条一模一样的伤疤呀!……彩云的眼眶湿润了,心里发酸,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了。

    “是啊!”蓝蓝开始叙述自己前些年,因为家里欠了债被逼到阎王院当了丫头,怎么受到种种残酷的虐待,怎么反抗,怎么逃回了家……她讲得简单,却叫彩云动心。彩云边听边哭,蓝蓝也边讲边落泪。最后,蓝蓝两只美丽明亮的眼里含着滚烫的热泪:“彩云,难道你身上没有他们打的伤疤吗?”

    怎么能没有呢?伤疤多的是啊!

    彩云忽然用手捂住脸抽泣起来了。哭得真伤心呀,但她想起宝钏可能就要来到,又胆怯了,立刻想止住啼哭。怎么止得住呢?眼泪哗哗涌出来,反而越发哽咽了。

    蓝蓝像大姐姐似的,把手臂搂住彩云,朝王二婶的屋里做了个手势。现在,需要家钢出场了。

    家钢看到蓝蓝一打手势,马上跑步来到了清水汪边。

    彩云拭干眼泪,小民兵站在面前。家钢头戴一顶八路军的灰军帽,腰扎军用宽皮带,一件旧白土布褂子衬得他那健康年轻的脸上更加精神。他那两只乌亮的大胆而倔强的大眼善意地望着彩云。

    彩云静静坐着,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扑扑”地跳,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一男一女两个都是民兵呀!都是在银杏树旁院墙上放哨站岗的民兵呀……

    看到家钢出现,彩云忽然害怕起来了。长期受老阎王和“小辣椒”的打骂、欺压和威吓。使她不敢接触外人。现在,她竟敢同两个民兵亲密起来了,万一富农寡妇来了,看到了,被老阎王两口子知道了,怎么得了呢?……她脸露恐惧,立刻想离开这两个民兵。她一声不吭,突然一咬牙,低头撒腿“踢踢踏踏”就跑了。

    家钢和蓝蓝叫唤:“彩云!彩云!”……

    真糟糕!彩云跑远了。家钢和蓝蓝不约而同都叹了一口气。但家钢马上张开嗓子嚷嚷了:“彩云,你洗的衣服还在这儿哪!——”

    一喊,可真灵,突然彩云又跑回来了。怎么她又回来了呢?她洗的衣服不能丢下呀!彩云红着脸跑回来,到了汪边就忙着提篮子,拾衣裳,拿洗衣棒,急匆匆地想赶快再走。但,蓝蓝上来一把拽住了她,充满感情地说:“彩云,你看不出我们跟你亲吗?你怎么这样的呢?……”她拉着彩云在青石板上坐下了。

    家钢像蓝蓝一样,也在彩云身旁坐在大青石上了,说:“彩云,阎王院的老阎王和‘小辣椒’都是凶恶的虎狼。我们知道你是受苦人,不能不管你啊。手心手背,我们都是一只手上的肉啊!我们打听过了,你根本不是‘小辣椒’的亲戚,你是抵债被他们买来的!不是吗?”

    彩云哭得像个泪人儿,说不出话来。

    家钢马上同蓝蓝一起,帮她洗起衣服来。彩云抱着脸呜咽,有伤心,也有感激呀!

    蓝蓝一把抱着她说:“哭吧,说吧,吐出苦水来,咱就更亲了。”

    家钢看出彩云是有顾虑,说:“彩云,宝钏今天不会来了。民兵把她找到农会去有事了。你什么话都可以大胆说,这儿没别人。”

    清水汪上拂过一阵春风,暖暖的,暖暖的……

    话呀,说到彩云心上去了,自从进了阎王院这血盆虎口,受的牛马罪那可多啦。有谁对她这么亲过?尤其蓝蓝也在阎王院当过小丫头,她身上也有伤疤,真是亲人哪。家钢的话,更像钥匙能开彩云心上的锁。彩云闷在肚里的苦难史怎么能不吐出来给他们知道呢?

    汪边一棵高大的垂柳树上落着几只好管闲事的翠绿色的“银眼圈”,你一声我一声,翘着尾巴叽啾叽啾地叫唤着,似乎在议论彩云。有的还歪着脑袋斜着眼看看彩云,又叽啾几声,似是说:“你看,她多傻!她还不说呢!……”

    彩云拭干眼泪说了:“我哪是‘小辣椒’的亲戚呀,我是抵债卖给‘铁算盘’,又被‘铁算盘’卖给老阎王的。‘小辣椒’她爹叫‘铁算盘’,我爷爷原有七亩地,给‘铁算盘’霸占去了,后来就只好给‘铁算盘’做长工。有一天带牛犁地,给‘铁算盘’家一条疯牛戳死了。死后没棺材,睡了‘铁算盘’一块门板。门板折价一石二斗谷子,利钱可高了。俺爹每年辛苦劳动,交租还债,但还不清,利上滚利,变了二十几石谷子的债。后来拿我给‘铁算盘’抵了十石谷子的债。‘铁算盘’又用十石谷子的价把我卖给了老阎王。一块门板,我们家永远还不清这债了。前几天,老阎王还拿出账本子对我说:‘你爹欠的债转过来了,现在利上加利已经成了四十石谷子了。’要我乖乖听话。一块门板呀,压得我一家好苦呀……”

    家钢气愤地说:“不是门板压得你一家苦,是老阎王、‘铁算盘’这伙吃人肉喝人血的地主老财压得咱穷人都苦。所以咱现在要清算他们呀!”说到这里,家钢简单扼要地把他爹娘的死讲给彩云听,听得彩云心里燃起了怒火,眼里掉下了同情的泪水。

    微微的春风,掠过汪上,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一个闪亮的波纹,像无数只含着晶莹泪水的眼睛在愤怒地眨动。

    蓝蓝说:“流萤寨解放了!咱正在搞土改,就是要革老阎王这伙毒虫的命,打倒他们!”

    家钢一边漂洗衣服一边说:“老阎王常拿出账本吓唬你?”

    彩云点头。

    家钢生气,睁大了勇敢、倔强的大眼说:“彩云,你懂吗?这账本现在咱只承认它是废纸,你别怕这玩意儿。咱搞土改,要跟地主老财算剥削账。咱不欠他的,是恶霸地主欠咱的。”

    “欠咱的?”彩云没转过脑筋来。

    蓝蓝点头说:“可不是!恶霸地主欠咱的血债多着哩。欠咱的剥削压迫债更数不清。咱现在闹翻身,就是这么翻过来。阎王院的一切田地、房屋。浮财等等都是咱的了。咱将来要分田地分浮财分住房。像你,也得分,根本就不能再受他剥削压迫了。你懂吗?”

    一只花花绿绿的大蝴蝶,扇动着五颜六色的翅膀,忽高忽低地在清水汪上飞过,仿佛是对彩云说:“飞吧,飞吧……像我一样地飞吧!”最后,它停在一嘟噜汪边的粉红色的野花上歇息了。

    彩云看着那只扇动着翅膀要飞的花蝴蝶,感到自己也长上了翅膀了,问:“那我也跟蓝蓝姐姐一样,逃?”

    家钢摇头:“不,用不着逃!留着!”他指点地说,“我们都是最亲最亲的姐妹,是自己人。老阎王、‘小辣椒’,他们是咱们的对头冤家!”家钢把什么叫儿童团讲给彩云听,说:“这以后,你就秘密参加儿童团了,算咱儿童团的人。你就在阎王院里,在老阎王身旁做咱的耳目。等土改胜利了,你就自由了。”

    蓝蓝佩服地听着家钢说,也插嘴告诉彩云:“你在阎王院里留着,暗中监视他们,有事就向我们报告,懂吗?你不仇恨老阎王吗?咱这就是在同他打仗呀!”

    彩云喜悦地满承满应,说:“我懂,我干!”

    家钢问:“彩云,老阎王他们这一伙是不是在组织一个暗杀团?”

    彩云不懂什么叫暗杀团。家钢解释了一番。彩云摇头说:“不知道呀,没听说!”

    家钢又问:“白疯子是不是真疯?”

    彩云说:“邪得怪厉害。”

    家钢又问:“老阎王藏着枪没有?”

    彩云还是摇头。

    家钢看得出彩云确实都不知道。问她“泥鳅”的事,她一定更搞不清,就说:“以后,要把眼睁得大大的,把耳朵伸得远远的。老阎王那儿要吐坏水,咱这儿就把盆盆罐罐准备好。”

    彩云下决心地说:“过去俺不敢管他们的事。他们也不让我在身旁。有事叫我干,没事就让我自己关在屋里,不准我乱走动。往后,得多安几个心眼儿。”说这话时,她那两只平时无神的眼睛突然转得明亮了。

    家钢点头说:“今天的事要绝对不跟人讲。今后,老阎王叫你干什么,你仍干什么,但你得监视他,有情况要及时报告,蓝蓝以后专门负责同你联系,联系方法好好研究一下。”在谈这些事的时候,蓝蓝觉得家钢的姿势和表情真像魏大爷。谈到这里,家钢又问:“彩云,今天老阎王叫你到清水汪来跟宝钏联系,有什么任务没有?”

    彩云说:“我不识字。以前给老阎王递过纸条给宝钏,也给宝钏递过纸条给老阎王。宝钏也不每天来。要来就是有条子让我捎回去。”

    家钢点点头,把手中最后一件衣服绞干,说:“以后来回捎的条子都给蓝蓝看一下。”

    彩云点头,奇怪地问:“怎么,我跟宝钏的事你们也知道?”

    家钢没有正面回答她,笑笑说:“咱有了你这个秘密儿童团员,阎王院的心肝五脏咱就扒拉得更清楚了。”

    家钢心里像搬掉了一块石头。他的脸上闪射着热情、兴奋的光彩。他感到按照农会长魏大爷的话做,在彩云的事儿上分清了敌我,贫雇农的红榜上又多了一个人,民兵领导下的儿童团队伍中也增加了一个人,恶霸地主老阎王身边多了一个“内线”。他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近中午时,匆匆去农会找魏大爷,想把发展彩云做秘密儿童团员的事告诉魏大爷。可是,去时遇到霜花姐。霜花姐告诉他:区里来了紧急通知,农会长和村长铁柱两人上区里开紧急会议去了。

    【第十一章】奇怪的大风雨之夜

    从傍晚开始,大风大雨就呼啦呼啦席卷着流萤寨。

    这一带,这季节很少有大风雨。但此次,黄海上的大风裹着雨云而来,傍晚的雨水汇成了山洪,从紫云崮、桃花山涌下来的山洪,发出野兽吼叫般的呜呜声,汇入银沙河,奔腾涌向下游去了。

    闪电、雷鸣,震撼着流萤寨。大片大片的云块在天空飞驰,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都淹没在灰蒙蒙的云雾中。那呼啦啦的大风,裹着瓢泼大雨,呼来扫去。山风,掀得房檐瓦一动一动的像一张张黑鱼嘴,吹得窗户纸“呼啦呼啦”的像拉风箱。银沙河边树行子里的刺槐、杨树都不停地摇头晃脑袋,入夜以后,风雨更大了。

    夜幕风雨里,窝棚早漏了。在窝棚里值夜班站岗的两个年轻的民兵——家钢和黑胖,戴着席夹子,披着蓑衣,被哗啦啦的雨水浇得湿透,冻得牙齿咯咯打颤。

    调皮捣蛋的雨珠,哗哗溅在席夹子上,在家钢和黑胖的脸上跳着蹦着,又千方百计地往脖子里钻。寒气利用雨水的威力尽量吸收着家钢和黑胖身上的余热。在这春夜里,他俩都冻得够呛。

    这会儿,家钢的嘴唇冻得乌青,牙齿打着架说:“黑胖,你冷不?”

    黑胖也绷着脸牙齿打着架说:“不……不冷。”他还想充好汉呢。

    家钢摇头说:“这大风雨的夜……咱该走动走动。”

    黑胖提起家传的那把磨得雪亮的大刀片,问:“到处看看?”

    家钢扛起打不响的“老套筒”,说:“走,活动活动就不冷了。在这儿得冻死。敌人有活动,也看不着。”

    两人一起钻出了窝棚,风雨更凶了。家钢咬着下嘴唇,跟黑胖“跨嚓跨嚓”踩着水和泥,往阎王院东墙根跑。席夹子被风吹得戴不住了。风和雨,鞭子似的往他们头上、脸上、身上抽打。天,就像个翻过来的大黑铁鏊子罩在头顶上。一眼望出去,到处是黏糊糊的像陷在黑水洋里似的。

    家钢有意使劲走,出着力,好让身上暖和些,说:“上墙看看……老阎王在干什么?……”

    那棵大银杏树左右摇晃着它的粗大的手掌般的枝丫,仿佛要捕捉侵犯它的风雨。

    黑胖缩着脖子。向墙根的一棵银杏树靠拢,说:“对!”

    两人连跑带滚,连摸带冲,刚走近墙根。这当儿,空中一忽闪,一道耀眼的银光斜劈下来,忽然看见黑乎乎一个暗影从墙上翻身跳了下来。

    家钢一看,机警地高喝:“谁?”举起枪来。

    黑胖一挥大刀片,用他那炸耳朵的嗓子跟上吆喝:“站住!”

    可是,黑影像一道闪电,在大风雨中,在黑暗中消失了。家钢和黑胖追了一段没追上,头上两顶席夹子都被大风不知刮到哪里去了。

    家钢满头是水,立定脚跟,攥着“老套筒”,喘着气长叹一声:“唉!这打不响的‘老套筒’呀!要能打响,我刚才就开枪了!”

    黑胖用手拭着脸上的雨说:“再追!”

    家钢说:“黑咕隆咚的,追不上了。”

    黑胖说:“俺那娘,说实话,还真有点害怕呢!”

    家钢一面说:“别怕!”一面也不那么胆壮,想:“咱要有支打得响的枪就胆大了!志忠大叔,你也忒瞧不起我们了!”

    风声呼啸,雨势更猛。家钢当机立断,凑近黑胖耳朵说:“走,咱进去看看!”

    黑胖说:“先一会儿,见成宝和牛大力背着枪放游动哨在这转悠。如今,也不知他俩转悠到哪里去了。”

    家钢说:“别管了!也许在里边呢,咱进去。”

    家钢和黑胖一起“唰唰”上了东墙外的那棵银杏树,又丢下“老套筒”和大刀片。俩人顺墙在风雨中跑进了阎王院。家钢拾起“老套筒”,黑胖拾起大刀片。两人向白疯子的住屋跑去。漆黑的夜里,黑胖心里有些怕疯子,但嘴上没说。

    下雨天披蓑衣,真是越披越重呀。两个人觉着身上沉甸甸、水淋淋、冷冰冰的,真想脱换衣裳烤烤火才舒坦。

    一片漆黑,白疯子住的屋门紧闭着,没有异样的动静,看来,疯子睡了。

    家钢心扑通扑通地跳,支棱起耳朵听动静,带着黑胖又绕过月亮门,往老阎王和“小辣椒”住的后院里来。

    这儿也是漆黑一片,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成宝和牛大力也不在。家钢对黑胖说:“把老鬼叫起来问问。”

    黑胖来劲了,摩拳擦掌一挥大刀片:“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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