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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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忠冲着家钢说:“你小小年纪胡子还没长齐,少胡咯咯。这是咱干部在开会。说实话,没你插嘴的份儿!”

    家钢挨了熊,气得闭了嘴,但心里很不平气。

    魏春山幽默地接着志忠的话茬说:“其实,咱这些人都是从没胡子走过来的。现在虽有了胡子也未必就都很强。”

    志忠带气地说:“行啊,这些话我都收下。”

    魏春山说:“光收下也不行。要说得不对,你就提出来,咱讨论讨论;要是说得对,你得快考虑怎么办。”

    志忠点头,装上了一锅烟。

    魏春山说:“咱把枪都交给你这民兵队长了。大家觉得你可靠,所以把枪交给你。你呢?枪交到可靠的人手里,不会出问题;交给不可靠的阶级异己分子,就要出事儿。”

    志忠回了一句:“‘泥鳅’是穷人!”

    魏春山点头:“红皮枣儿不一定都是好枣儿,掰开也许是虫枣。红萝卜一切开,里边还是白的呢。有的人,是穷人,但穷人也有各种各样的。‘泥鳅’过去就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人。后来,虽说你认为他对解放流萤寨有过贡献,你认为他救过你的命,但实际可疑之处很多。尤其他当了民兵后,这一向,有不少可疑之处,群众早有反映。支部开会时,我们同你谈过不止一次了。你坚持不信,现在,你该醒醒了。”

    志忠哼了一声,说:“‘泥鳅’不是没有嫌疑。可是,他如果是敌人,今夜早伙同小阎王杀害我了。”

    魏春山摇头:“也不一定。流萤寨解放前,你不说阎王院叫他杀你,他也没杀你吗?而且,你今夜是锁上门睡觉的,也许没来得及杀你吧?也许他暂时还需要你,还没到杀你的时候吧?也许他还需要埋伏下来继续做‘内线’,还有下一步棋要走呢。也许,正是这样才可以掩护他呢……要有这些情况,就可以暂时不杀你嘛,这没什么想不通的。”

    志忠不吱声了,闷闷抽烟:“你继续说吧。”

    魏春山又说:“当然,我在这件事上有严重责任,决不是想把责任都推给你。我老想抓到确凿的证据后,自己有把握了,也能帮助你转变看法。可是敌人抢在我们头里来了这一下。我们都该检查和平麻痹思想。”魏春山说这话时,语气平和,态度诚恳,叫人听了字字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

    但志忠大叔却生气地说:“我认这笔账。我是民兵队长,没尽到责任。但民兵任务这么重,你们算算人数吧!工作头绪这么多,人不够用,今夜才让‘泥鳅’同我一起值班的呀。这工作没法干,我早觉得担子太重挑不起了。”

    家钢侧着脸说:“人不够用不假,可是我们几个十六岁的民兵你好好用了吗?你让我们看守过小阎王没有?给过枪没有?在阎王院站岗放哨是我们自己讨着干的任务……”

    灯火跳动着,窗外春天雨后的夜风吹拂着大槐树的枝梢,呼啦啦响。志忠闷闷不响。

    魏春山亲切但是严肃地说:“犁不到头就卸牛那还行?共产党员有干革命的责任,没有交扁担卸挑子的权利。”

    志忠听了,耐着气说:“好好好,你再往下说吧。”

    魏春山说:“天下事是复杂的。比如‘泥鳅’,表面是穷人,在阎王院干活。但实际上呢?实际上是不是阎王的狗腿呢?阎王院过去为什么喜欢用他?他表面是个穷人,但是不是长着一副羡慕地主老财花天酒地生活的心肠呢?表面上他救过你的命,但是不是另有目的和企图呢?表面上同咱武工队有过联系,实际上是不是别有用心呢?他给咱武工队送过情报,可是咱依了他的情报,差点放跑了阎飞虎。他当了民兵,可是跟富农寡妇是什么关系?通过宝钏这坏女人与老阎王又有什么关系?他到底是哪个阶级的人?啥事都要剥开皮看看瓤,不能被表面现象蒙住了。”

    魏春山接着说:“宝钏同小丫头彩云在清水汪旁常常密通消息。薛大娘和霜花早布置群众监视报告过。这情况不假,家钢他们也做了工作呢。”

    家钢把魏大爷让蓝蓝和他做彩云工作,发展彩云做秘密儿童团员的事儿讲了一讲。

    魏春山继续说:“和平麻痹了,把敌人当作我们的自己人,把枪交到敌人手里,让敌人来看守敌人,当然会出大问题。”

    家钢在心里掂量着说:“志忠大叔,我说得不对,你也别生气。今夜大风雨,我和黑胖在阎王院守夜,连支真枪也没有。”说到这里,他把打不响的“老套筒”往身边墙角一靠。说:“这杆破烂玩意儿,咱要了也无用,现在还你了吧!你思想上,好像咱这几个年岁小的民兵是白吃饭的,老阎王不看守也是无所谓的。所以,你不给真枪,也不怕出事儿。那么大的阎王院,只派了两个背枪的民兵放游动哨。这是不是和平麻痹?黑胖说,这一向,你常喝酒,还笑着说什么‘吃的称心饭,喝的开胃茶,饮的解放酒’,连黑胖都嫌你了。今晚你是不是又跟‘泥鳅’喝酒了?这一喝,小阎王跑了,‘蓝钢毛瑟’也没了。这不是和平麻痹?”

    志忠大叔看着家钢把那杆“老套筒”扔在墙角,又听家钢说了一大嘟噜,心里气恼,闷声不响,埋头吸烟。

    魏大爷嘴边两道刀刻似的纹路更深了,说:“志忠啊,霜花和蓝蓝她们编个歌子,黑胖学了回去唱给你听,听说你不喜听,我看那歌子编得好,是给咱大家敲警钟。不该好好想想吗?”

    志忠像心上响了一个闷雷,叹了口气,说:“真气死人了。我确实感到土改形势很好,敌人攥在咱手上,阶级阵线一清二楚,出不了什么事啦。唉!没想到会挨这一棍子!”

    魏春山脸上严肃,说:“今天区里召开紧急会,根据区上掌握的情况和咱流萤寨、红云村、刘家店子几方面的情况汇合来看,说明地主阶级确实正在秘密活动。敌情很严重,从目前的敌情和区委掌握的情报来看,确实存在着一个破坏土改的暗杀团。这不,要暗杀一定需要枪。咱的‘蓝钢毛瑟’今夜就没有了。小阎王也逃跑了?区里为了保证土改顺利进行,要求我们百倍提高警惕,但不要轻率行动,以免惊动敌人。要在适当的时候,统一行动,发动攻击,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全部完蛋。但我们的工作决不能放松。‘泥鳅’的嫌疑本来就很大,今夜的事,更加重了嫌疑。因为他救过你的命,你就信任他,以为他是自己人了,这点得赶快转过来。”

    志忠大叔没吱声,可是把烟锅在鞋底上敲得叭叭响,看那表情和态度,是又急又气恼,有认错埋怨自己的成分,也有听到刺耳的话不耐烦的成分。

    家钢心里想,要扭转志忠大叔的想法可真不易啊!他正想着,见那条大黑狗又“呜哩呜噜”进院子来了。他刚想去逮大黑狗,却听见志忠大叔开口了。

    志忠大叔一边吸着烟一边说:“老魏,你刚才说得那些,我细细想来想去,大部分都能接受。可就有一件事,还结着疙瘩解不开。要能给我解开了,那我没说的。要是解不开,我这个大老粗老觉得是个事儿。”

    魏春山用眼睛望着志忠,似是问:“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呀?”

    志忠搔搔头说:“要我怀疑‘泥鳅’,没说的。以后不发枪给他,注意监视,有了真凭实据,就下他的手!可是,你倒说说看,他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的事,要说是假的吧,怎么解释?‘泥鳅’双手反绑在太师椅上,眼蒙住,嘴堵住,门是从里边闩住的,窗又是从里边闩住的。怪不怪?这事是人干的吧?人怎么能干这种神奇的事呢?真叫我没法想。要把谜底给我揭开,我思想上这个疙瘩也就解开了。”

    志忠大叔一说,家钢想:是呀,就是这个题儿难呀!再看看魏大爷,也怔着不吱声。这事不像一池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这事太古怪,叫人不好琢磨呀!

    已是下半夜了。风雨虽停了,天仍旧漆黑抹乌的。远处有一声二声零星的狗叫。

    魏春山忽然说:“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咱这儿的大黑狗却没叫过,是怎么回事?再说,阎王院后院里,家钢和黑胖他们去查夜,那儿的大黄狗也没叫。”说到这里,他看看家钢:“家钢,你想一想,狗叫了没有?”

    家钢肯定地说:“没叫!”

    志忠说:“我也没听到狗叫。本来也不在意。现要想想,倒也怪。”

    家钢说:“怪事还有呢,刚才我见大黑狗的牙上缠着好多细麻哩。那时,‘泥鳅’在,我没说。后来,我要逮它没逮到,你们不信,把它逮来看。”

    魏大爷平时在农会的时间长,这只狗也最熟。这时对着院子“嘚嘚”呼唤了几声,只见大黑狗四腿嗒嗒地立刻来了,但嘴里仍旧“呜哩呜噜”地不断用前脚拨弄。

    魏大爷蹲下身子,说:“听,它这声音不一样,嘴里是有东西呢!”

    志忠瞪大了眼上来蹲下,只见魏大爷把狗嘴掰开,立刻叫了起来:“看,快看!”

    原来狗的牙缝里真嵌着不少乱麻呢!难怪大黑狗难受得前后乱窜,嘴里老是“呜哩呜噜”,前脚老是拨弄嘴巴呢!

    魏大爷看了,望望志忠,一攥铁锤似的大拳头,说:“志忠,别嚼了蒜还不觉得辣了!你该懂呀,这本来是咱武工队用的办法呀!可现在,敌人学了来对付咱来了。”

    志忠心里“咯噔”一响,“嗨”了一声,自言自语:“唉,擒龙打虎没掉过皮肉,冷不防叫猫咬了一口!”

    家钢问:“怎么回事?”

    魏大爷解释说:“过去咱武工人经常夜里活动,怕门响,就在门臼里尿泡尿;怕门闩叫,便在里边吐口唾沫;怕狗叫狗咬,就把准备好的一小捆肉轻轻丢过去,肉上捆了几层细麻,狗一咬肉,就只顾料理嵌在牙缝里的乱麻了。”

    家钢一拍大腿说:“那这准是敌人干的。”

    魏大爷意味深长地说:“可不,一定是敌人干的,却决不是鬼神妖魔干的。咱不是一直想查暗杀团的事吗?有没有暗杀团,我看这下快找到答案了,很可能就是暗杀团的活动嘛。‘蓝钢毛瑟’没有了,说明敌人要用枪嘛,咱不是一直要老阎王把藏的枪交出来吗,根据调查,阎王院共有长短枪十八支,红石桥缴获了十五支,包括‘蓝钢毛瑟’,还有三支藏着才对!可是咱抄查过,审问过,老阎王死死不交,现在又掏去了‘蓝钢毛瑟’。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看,警钟已经敲得当当响了,咱可不能塞上耳朵不听哩!”

    志忠大叔也承认是有敌人在捣鬼了,但仍有点犹豫地说:“那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儿的事儿呢?”

    魏春山用脚尖蹉着地皮说:“宝钏能胡扯,‘泥鳅’也能胡编嘛!”

    志忠说:“他双手双臂反绑在太师椅上,眼蒙住,嘴塞住,不假吧?门窗都从里边闩住也不假吧?”

    魏春山将烟锅放在手心里拍拍,好像一拍,道理就想出来了,说:“这个问题当然奇怪,可是咱是共产党人,咱不信鬼神,因为根本没有神鬼。这是敌人利用封建迷信思想残余在搞我们。我们共产党人看事情要有个阶级斗争观点。比如这件事,明明是敌人搞了鬼,谁如果信了鬼神,就上了当,就转移了我们进行阶级斗争的目标了。那样,咱怎么能弄清这件事,咱怎么能准确打击敌人?你刚才不说:‘我非得把小阎王抓回来,把干这事的坏蛋给抓到手!’要是没有阶级斗争观点,上哪抓去?怎么抓?去抓鬼神吗?”

    家钢听了,感到魏大爷的话真对,看看志忠大叔,见他也认真听着。

    魏大爷咬着烟袋杆在一边又说:“志忠啊,这件事玄是玄,可是吓不倒咱共产党人。当前,正在进行土改,小阎王逃了,‘蓝钢毛瑟’被‘泥鳅’使用着不见了,这就是今夜大风雨发生的事情的实质,这就是敌人搞鬼的目的。弄清这,咱就不会迷路,你不记得那年老阎王过六十寿辰,演戏祝贺,还请个变戏法的人来玩魔术的吗?那个玩魔术的,手里用块黑布往地上一放,从里边掏出鸽子、小鸡、兔子来了,其实都是搞的鬼,骗人的。现在,敌人眼见土改烈火越烧越旺,对清算斗争能不破坏?咱要看清这一点。”

    志忠气噎噎地瞪着眼说:“咱马上把‘泥鳅’抓来,我亲自审问,非叫他供出真话不可。”

    魏大爷轻轻吐了口气说:“‘泥鳅’在咱手心里,跑不掉。按你这样办,还不到时候,他还不会老实讲,咱打草惊蛇会乱了一盘棋,要动手,就得一下子砸烂蛇的七寸!再说,‘泥鳅’算什么,我估计他不过是个夜叉小鬼!”

    志忠说:“那个大家伙是谁?”

    魏春山深思着摇头:“说不准。总之,必有阎王爷传圣旨,小鬼才敢拿勾魂牌行动!”

    志忠说:“把阎王院的老鬼马上抓来审一审?”

    魏春山摇头说:“现在,抓来不如不抓。咱要看着老阎王这块‘饵’,不让鱼把‘饵’吃掉,要让鱼吃‘饵’上钩。”

    灯油将尽,灯捻毕毕剥剥响一阵,快熄灭了。志忠站起拿了灯去小罐里添油,叹了一口气说:“这种事真是空中的雁,水底的鱼,摸不到,捞不着。真是和尚的脑袋——没法(发)办哪!”

    也不知为什么,家钢这时突然记起了流萤寨解放前夕,魏大爷在紫云崮下说的一番话来了,魏大爷那时就说:“别以为流萤寨解放了,就什么问题都解放了。跟恶霸地主斗,不简单!尖锐复杂的斗争刚刚开始……”今夜,家钢对这可算是真正认识到,体会到了。听志忠大叔这么说,家钢眼睛像在思索什么,直率地说:“空中的雁要逮,水底的鱼要抓!”他听了魏大爷的许多话以后,感到眼明心亮,决心很大。他想:我得跟冬生、黑胖、虎王和蓝蓝他们一起说说,咱这几个被志忠大叔瞧不起的小民兵,一定要在同敌人斗争中立功!

    魏春山用赞许的眼光看看家钢。他听了志忠的话,知道志忠心里的疙瘩并没有解开,不用真凭实据,不给他把“泥鳅”闻到香味的谜找到答案,他是不能彻底扭转思想的。这时,他对志忠说:“看来,你还得把我们刚才的话好好想一想。今夜发生的这件事应当立刻上报区里。同时,咱民兵队的工作要抓紧安排,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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